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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山

山上第一座竹舍,当然是先给田东明住,不单止因为他是老大,还因为他有老婆。田东明也不客气,竹舍一落成便搬进去了。这座竹舍比沂山那间稍大稍高,田东明十分满意,对妻子道:“这才像样,以后咱们有了孩子也不会太挤!”

齐珍姑含羞地道:“东明,我正要告诉你一件喜事,咱们有了孩子了!”

田东明大喜,一把将她抱住:“几时有的?”

齐珍姑道:“上个月的事!”

“怎不早点告诉我?”

齐珍姑啐了他一口:“傻蛋,每天都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怎好讲!”

田东明笑嘻嘻地道:“珍姑,你真有本领,刚过门不久就有喜了!”

齐珍姑羞红着脸擂了他一下:“都是你坏,还取笑我!希望孩子出生之后,能带给咱们好运!”

“是的,他一出生,山上的菜呀,高粱、玉米都熟了,鸡也养大了,咱们便不用当响马了!”

“你得记住,这是我的目的,也是我的希望!”

“你说的话,我几时忘记过?今后你要多休息,不要操劳了,你本是千金小姐,肯跟我上山吃苦,我也很难受,这时候还要你操劳,俺心里就更加难安了。”

“以后不许你再提这件事,我觉得嫁给你之后,生活虽然没有以前舒适,但心情比以前好多了,而且人也乐观和坚强了,我完全没有不好的感觉,你用不着难受,我只忧虑,咱们不知要到几时才不用靠打家劫舍为生!”

“珍姑!你真好,让我亲亲你!”

田东明轻轻将她扳倒,齐珍姑道:“肚子里多了一个人,你要小心……”

山上的营房逐渐建成,粮食也屯积了很多,足够吃用一个月,但天气开始冷了,下山购货的人并没有减少,又因为要准备棉花、棉被,山上的人也开始开垦处女地了,准备种菜。

匪徒们虽然忙碌,但山上由早上到黄昏,都不断响着笑声和歌声。田东明心中暗想:“假如干爹还在生,他也一定会赞珍姑有眼光!”

就在田东明搬进竹舍的第七天,一个下山买棉花的匪徒,忽然送了一封信给田东明,道:“大哥,俺刚才在山下遇到一个汉子,托俺送一封信来给大嫂。”

田东明识字不多,接过信问道:“那个人是谁?”

“俺问他他不答,说他完全没有恶意,还说大嫂看了信就知道一切,俺猜想他可能是你丈人家里的人!”

田东明冷哼一声:“亏他还有脸写信给珍姑!”他本想将信撕掉,又怕齐珍姑知道后不高兴,只好将信拿进正在竹舍里缝被的齐珍姑,“珍姑,你家里派人送信来!”说罢便出去了。

齐珍姑连忙放下手上针线,拿起信封,心情十分兴奋,犹疑一阵,才把信封拆开,一入目她脸色便猝然一变,随即将信捂住胸膛,闭目想了一下再继续看下去。

这封信自然不是她娘家写来的,而是王森代省政府写的,里面还附了一张省政府的授权书,一张省政府的宽大书。

齐珍姑一口气将三张信全看了,立即跑出竹舍,大声叫道:“东明,东明!”

小马道:“大哥到后山跟老杨他们开荒,大嫂有啥急事?”

“请你替我跑一趟,叫他立即回家,就说大嫂有件大事要跟他商量!”她满脸焦急,小马知道事态严重,抛下手上的锯子,撒腿便向后山跑去。

过了一车,田东明便匆匆跑来,一进门便问:“珍姑,可是你肚里的孩子…”

“胡说!你猜这封信是谁写的?”

田东明故意笑道:“是不是岳父大人,要你回娘家?”

“不是,是王处长写来的!”

田东明一怔,问道:“哦?哪位王处长?”

“他叫王森,山东省治安总局的行动处长!”

田东明脸色一变,忙拉了一张椅子坐下,道:“珍姑,你快读给我听!”

“他说政府知道咱们在山上种菜、养鸡,显然有自食其力之想,所以劝咱们投降!”

田东明一掌拍在桌子上,道:“投降?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他想不费一兵一卒便瓦解咱们‘天马’?简直做梦!”

“人家是有诚意,还有一封省政府授权给他全权处理的公文,一封省政府宽大信,信中还说他后天会派人在山下等候回信!”

田东明道:“哼,我只当他放屁!”

齐珍姑忙道:“东明,你怎不考虑一下?”

田东明站了起来,道:“政府这一套,我才不会上当!咱们一投降,就将咱们推出去砍头示众!珍姑,你不知道这王森有多厉害,他是头比狐狸还狡猾,还凶猛的山猫!”他气冲冲地出去,到门口又回头道,“珍姑,你给我回信给他,叫他有种的便上山跟咱们见个高下!”

齐珍姑心潮起伏,坐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将信装进信封,跑去找郭茂。郭茂是文弱书生,要他开垦可不行,坐在那座小竹舍里,伏在竹桌上不知在画些什么。

他看见齐珍姑进来,高兴地道:“嫂子,俺正规划耕田面积,正想过去跟你商量呢!”

“军师,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你先看了这几封信再说!”

郭茂惊诧地瞥了她一眼,展信而阅。

他一口气将信看了,气息也粗了,先点上一根土烟才问:“大哥知道吗?他有什么意见?”

“他不相信王森的话,叫我回信邀他上山见个高低!”

“有省政府的信,倒也不能完全不信任他!”

“他说王森比狐狸还狡猾,我说不过他,还是由你劝他吧!”

郭茂反问:“嫂子要投降?”

齐珍姑犹疑了一下,道:“咱们当响马终不会有好结果,如果有重生的机会,为什么不争取?”

“王森这个人咱们虽然未见过,但他的事迹却听过不少,他是个人才,真的又狡猾又凶猛,假如由他亲征,的确十分棘手!”郭茂显然十分忌惮王森,那根卷烟未烧尽,又接上一根,“嫂子,你不知道,他这人手段不但厉害,而且从未失过手,极得周而勇那老狐狸的钟爱!嘿嘿,想不到他现在已升到处长了!”

齐珍姑急得要死:“军师,那你到底有什么看法?”

“我赞成你的意见。不过东明说的也有道理,这可能也是个陷阱!”

“但他后天便等咱们答复!”

郭茂在房里踱步,过了一阵才道:“这件事还是由你直接跟东明说比较方便!这封信也可以说是个谈判的开始,他只说宽大,到底宽大到什么地步,一字不提,那就是放出货物,却不开价!”

齐珍姑道:“咱们可以跟他讨价还价呀!”

“咱们两条腿走路,一边跟他们讨价还价,一边加紧设置防线,提防那山猫使诈施突袭!”郭茂踩熄烟蒂,道,“你跟东明说,咱们回信施拖延之计,争取时间在山上布置防线!”

齐珍姑道:“信放在你这里,要回复也该由你执笔。”

“可以,我现在也得先布置防线了!”郭茂重新坐下,拿出另一张纸铺在桌上,齐珍姑知机地离开。

出乎齐珍姑的意外,田东明赞成郭茂的看法,道:“叫老郭回信,要他们开出条件,咱们争取时间布防,山上的弹药不够,也得想点办法……嗯,我明早亲自跟他说!”

第二天早上,郭茂那小小的竹舍便聚集了七个“天马”的头目,大家听郭茂读了信之后,都冷笑不已,不相信王森所说的。于是郭茂也不费唇舌,叫他们研究防线和武器的事。

山上要设置掩护体困难不大,最头痛的是弹药问题,于是何清便提议在外线设陷阱,削竹器、造擂木滚石。众人研究了一个上午,到午饭时才向大家宣布一切。

王森的名头果然不同凡响,群匪听后,心中都震惊不已。早几天的欢笑声,已不复闻。表面上大家都不说什么,但内心都有点忐忑不安。

王森的第二封信很快又送到,列出的条件是特赦“天马”所有人的死罪,所有的人分散分配到军队里面,服三年兵役,头目坐三年牢,刑满之后,一切跟常人一样。最后警告田东明,假如执迷不悟,将会后悔,规限三日后答应,逾日不复,或不答应政府招安,便立即采取行动,还说这是最宽大的条件,无须再讨价还价。

田东明听郭茂读了信,不由骂道:“他妈的,王森好大的口气!俺就不相信他是三头六臂的哪吒!”

齐珍姑轻声道:“东明,条件不错嘛,你应该仔细考虑一下!”

田东明不悦地道:“要俺坐三年牢,还说条件不错?谁来照顾你?万一三年后仍不放人,俺不是做了冤大头?”

郭茂道:“俺来回他一封信,就说咱们不相信他的话!除非他亲自上山跟咱们谈判!”

杨集成叫道:“好主意,就这样写!他不敢上山的便是没种的太监!”

王森亦早已料到这股响马不会乖乖投降,在寄出第一封信时,他已派出一百名剿匪队员,分批由“天马”出入的远处上山,命令下面的人在侦到“天马”的确实地点之后,要远远退开,只守不攻。

寄出第二封信的同日,上山的剿匪队员便有了消息,他们已侦到天马的落足点,上面正在大兴土木,开垦土地,挖战壕、设陷阱。

王森令他们在天马的活动范围之外三里守候,非万不得已,不能与对方有任何冲突,等候他的命令。同一天,王森又在临朐、王井一带征了一百名剿匪队员,并开始安排他们进山,守候在“天马”的背方。

鲁山基本上是南北走向,山形长而狭,第一批上山的一百名剿匪队员埋伏在南北两方,临朐、王井所征的剿匪队由胡平原率领,要封死“天马”的后路,现在只剩下向西这一面。

西方有广阔的土地,市镇较多,而西面对博山,西南是莱芜,西北是张店,而靠近铁路,所以“天马”的大本营是鲁山中部偏西,上下出入都是西面的山路。

王森一早派小虎子到西面一带召集各地侦缉队员和保安队,并在各地分头集合作短期训练。

再三天之后,“天马”的回信已到王森手中,他见对方邀约自己上山,冷笑不已,下令小虎子负责的剿匪队开始采取行动,封锁出入的山路。

小虎子这队人,将担任主攻,编号一队;胡平原那队担任夹击,编号二队;守在靠北那边的是黄成,编号三队;担任南方拦截的是林五岭,编号四队。杨镇和朱国明协助小虎子。

王森布置完毕,便派人上山通知三四队:要防止“天马”逃窜!同时继续召集保安队,增援三四队。

小虎子封镇山路之后,进展迅速,很快便进到半山,依计划暂停下来,山上有人下来,却有下无上。

一队封镇山路之后,二队的胡平原也进山了。他们动作比一队更快,一夜急行军,便在“天马”之东西三里处驻扎,与三四队成犄角,像个网子把“天马”的三个出路封住。

小虎子的封山行动,很快便传到上面。田东明道:“鲁山这么大,我才不相信,他们有能力全部控制!”

郭茂道:“东明,未雨绸缪,咱们预先找出路。山猫王森可不是别人!”

田东明也同意这点,立即派人出去探路。杨集成问道:“他们为什么停在半山?在等什么?”

郭茂道:“王森这人狡猾得很,要小心他使诈!”

当增援三四队的生力军到达指示地点之后,向队长带来了口讯:向前迫进一里,缩小范围。

派去探路的人,竟没一个人回来,这就使“天马”上下人心浮动起来,因为田东明派六七个人分头寻路,竟没一个回来,说明在自己的周围都已经有了伏兵!

郭茂建议当晚召开会议,在他竹舍里开会的仍然是七个人。田东明问道:“弟兄们有什么反应?”

杨集成有点沮丧:“他妈的!大家都拿不定是溜,还是跟他们打下去!”

田东明问道:“为什么?”

杨集成苦笑一声:“咱们的人数和弹药,比沂山时候还差,打阵地战,一定输!要溜又舍不得刚辛苦建成的家园!他妈的,总不能再去找一个地方,重新再来吧?弟兄们信心会动摇!”

郭茂道:“现在根本不能考虑留下来跟他们对峙,这个问题,要考虑的是溜,还是接受招安!”

小马第一声叫了起来:“咱们在山上快乐逍遥,一接受招安,到军队里面,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那种日子可不好受呀!”

何清道:“突围溜掉,重起炉灶比较好!”

田东明咬牙道:“那就准备溜吧!”

郭茂道:“东明,不如叫嫂子过来一齐商量吧!”

田东明道:“咱们七个人赞成,她一个人反对也不行吧。快通知大家准备,随时出发!”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田东明道:“进来!”

一个匪徒满头大汗地走进来:“大哥,他们开始行动了!”

田东明一拍桌子,道:“王森真是迫人大甚,咱们向北突围!”

郭茂忙道:“如果要突围,向南比较好,出了鲁山,可以南下蒙山,向北的地方都是河流,咱们没用武之地!”

他的建议得到大多数人的赞成,七个人立即离开竹舍,把所有人召集起来,编成三队。先头部队由杨集成指挥,押后的由小马和何清指挥,中间大军则由田东明及郭茂率领。

齐珍姑忙问:“东明,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珍姑,你不要再说了,今天我不能听你的了!”田东明道,“老杨,你先去吧!”

杨集成带了二十个人乘黑向南北窜,群匪望着那一栋栋新建的竹舍营房,都有点依依不舍。连田东明也看出这次撤退跟上次撤退有点不同,最主要的是斗志!

郭茂也垂头丧气,叫人把细软带上,有气无力地道:“走吧,也许过几天咱们就能回来!”

一个匪徒道:“过几天才回来,这些鸡呀猪的,还不饿死吗?”

田东明道:“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出发!”

话音刚落,南方已传来一阵响亮的枪声!田东明道:“老杨他们干上了,咱们快过去支援!”

大队人马刚起程,杨集成已派人来报告:“前面有很多伏兵!”

“有多少个?”

“黑乎乎看不清楚,到处都有人,把一切出路都封死了,而且他们正向咱这边挺进!”

田东明骂出几句粗话,道:“改向北行,后卫的改作先锋!叫老杨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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