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是在下午四时二十分召开的，赴会的人除了卜局长外，还有两个是王森已认识的人，一个是侦察科长张耀邦，一个是便衣组长郑明，此外还有几位不认识的，经过介绍，一位是行动处长，他姓名十分特别：风雷，一位是重案科侦缉科长黄德亮，另一位则是刑事情报科长冯国建。
最后一个则是发觉叶根生的那位侦缉队员小陆。
会议开始时，先由小陆讲述发现叶根生的经过，他的话很简短：“我是在飞虹路那附近的一条小巷子发现伤者的，他被包在苏袋里，放在沟渠旁，我因为发现苏包上有血，所以打开袋口，便发现死者！当时发觉他还未断气，所以立即送他到医院！”
叶德亮插腔道：“照你所说，叶根生是在另一处地方被杀后才放置在那里！”
小陆道：“不错，我在那附近作了个简单调查，没人发觉有人在那里打斗！”
冯国建道：“行凶地点与放置的地点一定很近，所以死者当时才未断气！”
张耀邦道：“我却觉得奇怪，凶手行事为何会这般疏忽？照迹象看来，凶手的目的是杀人，而不是一般黑道上常用的‘教训方法’，他们应该证实叶根生已经断气，然后才将他的尸体弃掉！”
小陆打开一个布包，里面有些零碎的东西，一个皮夹，一个袋表，这是最触目的！他抓起皮夹，指着上面的一道裂口道：“我怀疑是这个皮夹起的作用，它替叶根生阻挡凶器，才不致立即死亡！而当时可能他亦已休克，凶手只道他已死亡，所以匆匆将其抛弃！”
郑明接道：“我同意小陆的见解，但能够装一个人进去的苏包必然很大，搬运时不会没人注意，这方面可以再调查！”
小陆道：“后来我送他到医院，医生救醒他后，他便对我说要见朱国明，那时候他的神志还不太清醒，而且气息也弱，我没法再问他，只好向卜局长报告，后来的事，卜局长都知道了！”
卜局长道：“关于这方面的，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他见没人作声，便道，“小陆，调查这件事的，就先由你负责，希望你能够立即组织人手去飞虹路一带调查！”
小陆应了一声，跟室内的人点点头，便开门出去了。
卜局长把叶根生在医院里跟朱国明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大家都是一家人，有话就问，有意见就提，希望能尽快解开这个哑谜！”
张耀邦说道：“要解开这个哑谜，首先要了解叶根生这个人，可否请小朱先将他的底细介绍一下？”
王森向朱国明点点头，朱国明咳了一声，站了起来。卜局长忙道：“大家都坐着说吧！”
朱国明重新坐下道：“其实我对他的情况也不了解，说起来像是一件奇事……”他将认识叶根生的经过说了一遍。
冯国建首先发问：“失钱包的事，是否跟他被杀的事有关系？”
王森清一清喉咙，道：“咱们先把叶根生临死所说的话再复述一遍，希望能整理出一个头绪来，然后再逐点讨论！”
卜局长道：“我赞成！”
朱国明道：“我来说，万一说漏的请卜局长和王队长再补充！”他顿了一顿，道，“第一句：找一张只有半张的五百块，到吴淞口去……王队长问他是不是他在火车上失去的，他点头。第二句是：‘一定要找到它……在上海……许……’我问他偷去半张钞票的人是不是姓许，他先摇摇头，但继而点头！”
朱国明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见他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脸上都露出诧异的神色，便续说下去：队长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他说不出来，队长问是不是他家人的事，他第三次开口：‘安顿他们……找一个……朱……的女人……林……无锡……’以后他便死了！”
卜局长道：“能够将他这些话串起来吗？”
王森道：“我试将他的话串连起来。叶根生在火车上被人剪绺，失去皮夹，但当咱们找到皮夹时，他发觉不见了半张五百块的钞票，他问小朱有关刘世昌的地址，便去找他，结果拿不到那半张钞票，不知怎样，他就来了上海……”
朱国明接腔道：“当时他没告诉咱们，说那五百块钞票只是半张！”
王森说道：“不错，这证明那半张钞票一定非常重要，所以他不敢对咱们说，这又证明一件事，这半张钞票一定是跟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有关联，所以，他不能说出来！”
室内的人都是此道老手，闻言觉得王森分析合理，都不住地点头。
王森续道：“他很可能因为失掉那半张钞票，所以被人杀死，而有了这半张钞票便可以到吴淞口去，可惜咱们猜不到那里有什么作用！”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再说下去：“叶根生的第二句话，似乎认定偷去这半张钞票的人在上海，这个人姓许，而知情者，一个是姓朱的女人，一个是叫林无锡的男人！”
室内烟雾袅袅，大家都抽着烟。卜局长道：“请大家踊跃发言！”
黄德亮道：“偷走皮夹的人是扒手，叶根生所说的这些人，可有一个是扒手吗？还有刘世昌有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王森又喝了一口茶，道：“也许我把在无锡调查的经过说一说，可能会有新的发现！”
卜局长忙道：“慢！老张，你把李秘书叫进来，让他记录下来！”
张耀邦到外面带了一位三十左右的白脸汉子来，卜局长道：“小李，你将每个人的发言都记录下来！”他挪一挪位置，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王森开始详细讲述在无锡调查的经过，他足足说了二十分钟。张耀邦吸了一口气，道：“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这几件事其实都是同一件的，而将这几个人串连起来的，就是那半张钞票！”
王森道：“假如张科长的假设成立的话，那么刘世昌与林丁可能亦是知情者！而在火车上剪绺的扒手，亦是个知情者，是故他们向叶根生下手，根本是一早的计划！”
一直不作声的行动处长风雷，第一次开腔：“这是一件相当大的案件，凡知情的都先后死亡，第一个是跳车而死的扒手，第二个是刘世昌，第三个是叶根生，说不定林丁也可能已被杀死了！”
冯国建说道：“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刘世昌是个知情者，他可能只是被利用的！”
风雷声音十分宏亮，说道：“这就更加证明这是非同小可的案子了，否则不知情的，而只是沾点边沿的，又怎会被杀死？”
郑明道：“叶根生所知亦非常有限，否则他一定会说出‘半张钞票’最重要的部分！”
王森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越想越觉得复杂，而这个‘半张钞票’的阴谋也使人不寒而栗！”
卜局长对李秘书道：“把这个案子，定为半张钞票！”
王森续道：“我颇同意风处长的见解，凡是沾点边沿的，都有生命危险！我跟朱国明连番被人暗杀，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卜局长目光一亮，一拳击在桌上，道：“不错！除了这个原因，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对老王跟小朱这般痛恨，非杀之而后快！老王，你把你们遇刺的经过告诉他们吧！”
王森依言又将自己遇刺等经过说了一遍，由火车上说至车站，再由车站说至外滩浴血，足足说了半个钟头，只听得在座的人目瞪口呆。先前他们对这位“土包子”还有点轻视，认为他能够“成名”，只是运气好而已，但这时候，轻视之心全失，代之而起的，则是敬佩！
这是非常合理的，处身设地，换作是自己，即使不死在火车上，也必死在外滩！如今王森安然无损，还把对方全歼，又怎能不令这些平日看不起“土包子”的“摩登警探”刮目相看？
卜局长道：“大家先想一想，吃饱饭再研究！”
饭就开在会议室里，每人一碟饭，一碟菜，一碗蛋花汤，由于大家心头都十分沉重，严重影响胃口，都吃得很慢，卜局长的确是个好领导，他打趣说道：“你们现在不吃饭，等到明天要你们去检钞票，还有气力呀？”
郑明笑道：“别的气力不足，检钞票的气力，三天不吃饭也有！”
卜局长瞪了他一眼，道：“你说的是检完整的钞票。我指的是半张钞票！”众人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气氛也因此而稍为轻松。
收起碗筷，众人都点上香烟，卜局长等他们都抽了烟，然后道：“我也赞成风处长和王队长的看法，这几件事其实只是一件事，都属于‘半张钞票’！而大家亦都已看到事情的严重性，说不定关系到国家的安危，所以希望大家尽力调查，就算不吃不眠，也要办！所有的事都放下，先干这一件！”
冯国建道：“可惜叶根生留下来的哑谜，咱们还解不开！”
卜局长道：“屋子里和桌上解不开，咱们就跑到外面去解！”
风雷道：“有几件事咱们可以先着手进行的，第一是派人暗中到吴淞口附近监视一切，第二，调查林无锡、姓朱的女人和姓许的！”
郑明道：“上海有多少人姓许姓朱的？怎样查？”
黄德亮说道：“咱们先向帮会方面下手！”
王森道：“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叶根生第三句话是：‘找一个姓朱的……女人……林……无锡……’我大胆假设，知情者除了一个姓朱的女人之外，还有一个姓林的男人，不过这个人不叫无锡，而是从无锡来的！”
朱国明叫了起来：“莫非……莫非您怀疑林丁？”
“不错！不过这只是一个假设！”王森转头道，“卜局长，你可以打电话到无锡查询林丁，也可以打电话到徐州调查叶根生的身世！”
朱国明又叫了起来：“我记起来了，叶根生的皮夹里面有一张女人的照片，那女人大概是他老婆吧，有那张相片，要调查便轻易得多了！还有……他皮夹里面有个地址……”他用力敲自己的脑袋，喃喃地道，“为什么我记不起来？”
王森道：“他在无锡报案，一定有地址留下来，不难调查！”
卜局长点点头，他立即分配一下工作，然后道：“今天晚上，你们都要争取时间睡觉，好好休息，为日后的大战做好准备！”
风雷等人都纷纷告辞，卜局长又对王森说道：“王队长，不会这么快离开上海吧？”
王森道：“我准备探探老朋友，顺便玩几天，大概会在上海逗留十天八天！”
“那就好！”卜局长眉开眼笑地道，“你在上海，我就更加有把握打赢这场仗了！”
“卜局长太瞧得起我了。”
卜局长道：“我这里的副局长自从去年秋天退休到现在，职位还尚悬着，假如你愿意的话，我很想推荐你担任此职！”
王森忙道：“局长，你别开这个玩笑！我哪里担当得起？”
“谁说不能够？”
王森把手乱摇，道：“不行不行，上海方面我完全不熟，而且我在山东还有很多朋友和事情要做！”
卜局长笑道：“那么以后再谈吧！我有个提议，你晚上最好别住饭店，也别住在朋友那里！”
朱国明截口问道：“为什么？”
“只是为安全的理由！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住在朋友家，反要连累了朋友！”
王森沉吟道：“那么局长认为我住在哪里比较适合？”
“住到咱们宿舍！那里有几个客房，方便得很！”
王森想了一下，觉得卜局长的话很有道理，便欣然接受。卜局长喜道：“我吩咐沙处长替你安排，等下我还要去向市长汇报，明天才能陪你了！”
王森忙道：“上海对我来说，并不太陌生，局长工作繁重，您忙您的，不用担心我！”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将身上的枪掏了出来，“这是我从外滩缴来的，交给您！”
卜局长想了一下，道：“这个还是由你暂时保管，我明天再替你们申请枪械自卫！”
“假如麻烦的话就不用了！”
“不麻烦，你们两个是‘半张钞票’的顾问嘛！”
沙景弘开了一辆小轿车，送王森与朱国明到宿舍去。那栋宿舍高三层，最高那一层有四间房子，全部作客房，沙景弘道：“你们随便挑吧！”
王森道：“咱们两个住一间就行，随便哪一间都好！”
沙景弘开了第二间房，道：“里面什么都有，只差一样！”说着由袋里掏出几包烟来，“这里没有烟卖，局长不知道你们喜欢抽什么烟，叫我先给你们每个送两包！”
“局长真客气！”
“你就别客气！”沙景弘道，“房里有电话，可以接到外面去，也可以在内部通话，我也住在这里，是楼下一○三，你打电话只要拨一○三就行！对啦，局长住二楼，二○一！这栋宿舍住的全是干部，保安很严密，你们可以放心，料他们不敢在虎口拔牙！你们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王森送他出门，朱国明“砰”的一声躺在床上，成大字形，道：“他妈的，真不知道咱们天生劳碌命，还是有人故意跟咱们过不去！”
“真要没事做的时候，我看你也待不住！”王森坐在床沿，一边脱鞋。
“嘿，差点把命丢在这里！”
“反正没死，多点经历，对以后有帮助！”
朱国明转了个身望着王森，讶然问道：“队长，你不是说要真真正正地休息一下吗？”
“嗯！办了这件案子再休息，也来得及！”
朱国明眨眨眼，说道：“我就知道你闲不住！”
王森反问：“难道你不想知道‘半张钞票’是怎么一回事吗？”
朱国明忍不住发出一个无声的会心之笑。两人劳累了一天，实在太累了，连脸也不洗，就呼噜呼噜地蒙头大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