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明躺在床上,仍然愤愤不平。王森了无睡意,他不断地抽着烟,现在他已知道这是一件艰巨的任务,在人生路不熟的情况下,一切都要靠自己!
话虽如此,靠自己要怎样调查?他问了一阵,忍不住将这个问题问朱国明。
朱国明道:“你认为他们不要咱们协助。假如这样,咱们大可以拍拍屁股,返回山东过春节!”
王森冷哼一声:“你说得倒轻松!回去怎样向局长交代?”
朱国明道:“苏州当局起码会让咱们了解案情吧?只要有了资料,便可以着手调查!”
王森道:“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就算苏州当局肯将案情告诉咱们,也可能不是正确的资料;就算资料是正确的,也可能在咱们调查的时候,进行干扰!”
朱国明霍地坐了起来,道:“队长,难道你怀疑凶手与有关方面有关联?”
“轻声一点,俺可没这样说过!你就是毛躁!”王森道,“这件案子,看来得由咱们两个自己动手进行调查。唔……”
朱国明截口问道:“怎么调查?哼,要是表姐跟表姐夫肯说的话,就好办得多了!真想不到他们这般胆小!”
“也难怪他们,人家是在苏州生活的,咱们真不行的时候,还可以一走了之!”王森忽然用力摔掉烟蒂,“他们便用拖字诀,有何作用?莫非……”
“莫非什么?”
“睡觉!”王森拉高被子,道,“明早咱们挂个长途电话给周局长!”
第二天已是腊月廿八日,王森一早便唤醒朱国明,两人匆匆穿好衣服便走出招待所。他们走了两条街才截到三辆车。
王森一上车便道:“到邮电局!”
那三辆车拐过一条小巷,便停在一栋灰色的建筑物前面。车夫说道:“这就是了!”
王森付了钱,跟朱国明进入邮电局,填了表,坐在长椅上等候,因为长途电话要中途驳线,先接上海,再由上海挂到济南。
大概等了十余分钟,一个职员来通知,王森坐到电话机前,抓起话筒,告诉接线生电话号码,又等了好一阵,电话才驳通。由于时间还早,所以王森把电话挂到周而勇的宿舍里。
周而勇抓起电话,便笑问道:“小王,是不是你这只山猫一到苏州,难题便解决了?”
王森用埋怨的语气道:“局长,很感谢你的提携,现在俺还不知道到苏州是来干啥的!”
周而勇显然也有点难以置信,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王森只好将到苏州后的情况告诉周而勇。周而勇道:“别紧张,人家是尊重你嘛,你就再耐心等候一下吧!”
“尊重便不会派人监视俺!”王森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周而勇说话。接着他又将招待所内的情况,以及林建明夫妇态度的转变说了一下。
周而勇沉吟了一下,反问:“那你要我怎样协助你?要知道那里是江苏,不是山东!”
“你一定是将一些重要的事情瞒着我!”
周而勇干咳了一声:“没有的事!”
“你别骗俺,俺就不相信偌大的一个江苏省,抽不到适合的人选来苏州办案。你不说,俺也猜到几分!”
“有些话俺不能够直接告诉你,不过你既然能猜到几分,就别再问!”
王森怒气难息,道:“局长,反正俺还未接手,俺想到上海去——”
周而勇紧张地问:“你不管啦?”
“人家既然不欢迎,我还赖皮,有啥意思?”
“俺已经答应了人家,你撒手不管,叫俺如何向人家交代?”
“那是当局长的事,跟俺没关系!”
“好啦,好啦,你别再发牢骚!”周而勇温声道,“我打电话给江苏省主席,将情况告诉他,然后再说!”
王森道:“一个钟头俺再来电话,如果没有发展的话,就别怪我!”他收线之后,跟朱国明离开邮电局,道,“咱们别回招待所,等下直接到局子里去!”
朱国明道:“咱们再到黄天祥去吃早饭!”
“不,随便找一家就是!”王森转头找店子,忽然朱国明用手肘撞他,他顺势望去,便见到一辆三轮车驶进一条巷子,车斗上露出一颗头来,但他只能看到后脑,问道,“啥事儿?”
“那人便是冯俊国!”
王森心头一跳,忖道:“他在这时候要去哪里?”当下忙拉着朱国明追上去。
他俩穿出小巷,便见到前面那辆三轮车在桃花坞大街飞驰,两人远远地吊着,这时候街上行人极少,否则可真要惹人注视。
三轮车又驶进一小巷,接着便驰向平门。过环城河,便是火车站,朱国明道:“难道这小子要远行?嘿,刚娶了老婆,又年关在即,要去哪里?”
王森道:“跟着他,假如他远行的话,不可能没有人送行,一定有问题!”
平门附近的人较多,三轮车将他俩抛开,但王森仍能远远望及。出平门,过桥便见到三辆车驰向火车站,两人连忙加速奔前,只见冯俊国匆匆付了车钱便闪进火车站!
朱国明眼利,道:“他没拿行李!”
两人钻进火车站,便见到冯俊国给票守闸员,走出月台。王森忙道:“快去买两张月台票!”他首先走到闸口监视,可是已失去冯俊国的踪影!
朱国明匆匆买了两张月台票,两人走到月台找寻。恰在这时候,一辆火车长鸣一声,驶进月台,在月台等候的人群立即骚动起来。
王森急道:“快分开,一人搜一端!”他向车头方向走去。
车上的旅客纷纷下车,月台上的搭客又忙着往上挤,一片混乱。王森心急如焚,奈何欲速不达,只得慢慢推开人群,向前进。
又有一辆东行的火车到站,震人耳鼓的汽笛声在身旁响起。王森下意识地转头一望,只见冯俊国已登上西行的火车的梯级,并迅速钻入人群中!王森毫不犹豫,立即也挤过去。
当他费尽千辛万苦,爬上西行的火车时,又失去冯俊国的踪影!一阵显示火车即时开出的鸣笛声响起,王森跳到窗前,只见一道灰影,在两辆火车中间跑动,接着便见他跳上东行火车的梯级!
“好个狡猾的冯俊国!”
火车已快开出,王森立即跳落月台,接着一阵冷风吹过,西行火车出站,再一阵铃声响起,东行的火车也响起轰隆轰隆的吼叫声。
两辆火车先后离站,月台又归于平静,人群也正向着火车站里涌去。王森仍站在一号月台,眺望二号月台。二号月台的人比一号月台的人少得多,他不见冯俊国的影子,便肯定冯俊国是乘上东行的火车了。
朱国明走到他身旁,道:“队长,俺找不到他!”
“俺看他跳上东行的火车!”
朱国明道:“那是特快列车二三一班次,咱们便是乘这班列车的!终点站是在上海!”
王森道:“出去再说。”两人返回车站,王森机警地在候车室里注视了一下,拉着朱国明快步走出火车站,去附近兜了一圈,然后在齐门进城。
拙政园和狮子林就在附近,这条路,他俩已经走过,所以很快便找到一家低级的糕团店,随便叫了些糕团。
王森有点坐立不安,道:“冯俊国又走二号月台,而由一号月台攀过去,你说是为了什么?”
朱国明道:“他神秘兮兮,莫非……他便是杀死林香莉的嫌疑犯。”
“极有可能!”王森呷了一口茶,道,“假如咱们没猜错的话,那么他现在是‘逃跑’!”
“他去上海也没用,咱们仍可以抓住他!”
“不对,上海交通四通八达,也许他赶着下船到外国去!”
朱国明吃惊地道:“这就得快!咱们快去通知苏局长,叫他打电话截住他!”
王森道:“这条路走不通!另想办法,快吃!”一会儿,他既像自言自语,又像说给朱国明听似的道,“他一定是在逃跑,否则以他家庭背景来说,最少也该有个下人替他拿行李送行!”
“但他连一只皮箱也没有!”
“这就是为了避人耳目,他家有钱,到上海什么东西买不到?”王森忽然站了起来,抛下钱便往邮电局跑。
他心急地等候长途电话驳线,如今天已大亮,打电话的人多,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轮到他,不料周而勇已不在宿舍。他又忙叫接线生把电话驳到总局去。
一会儿,接线生说周而勇的电话正在使用,王森连忙又报了一个电话号码。这个电话是放在他办公桌上的,万幸这个电话一拨即有人听。听电话的正是小虎子,王森认得他的声音,立即大声道:“小虎子,我是五号,快叫一号听电话,十万火急,叫他立即来!”
小虎子应了一声立即去了。一号是周而勇的代号,五号是王森的代号。过了一会儿,听筒便传来周而勇的声音:“五号,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俺正与江苏有关方面通电话!”
“您立即告诉他们,冯俊国鬼鬼祟祟,乘火车离开苏州去上海,要上海方面在码头截住他!”
周而勇问道:“冯俊国是谁?”
“他极有可能是嫌疑犯!俺怀疑有人故意不让俺展开工作,便是要等冯俊国离开中国,等他到了外洋,咱们就算搜到证据,也奈他不何!”
周而勇听他这样说,也紧张起来道:“你等等,俺回办公室把情况告诉他们!”
王森掩住话筒,叫朱国明再补五分钟的电话钱,他足足等了三分半钟,周而勇才回来:“小王,他们说冯俊国曾经因为被嫌疑杀死林香莉,而被扣押,半个月前才因证据不足被放了。那边已答应立即通知上海扣留他,而且也会下压力,要苏州当局尽量协助你!你还有什么需要?”
“俺想知道,俺该跟哪位可靠的人接触!”
“这个俺要再问他,下次告诉你!”
王森沉吟了一声,道:“俺如果在苏州展开工作,没有证明,没有手铐,没有武器,很有困难!”
“你下午再……”周而勇话只说了一半,便被截断,那是因为时间已届。
王森收了线,向四周扫了一下,拉着朱国明离开,两人漫步向玄妙观走去。朱国明道:“情况怎样?”
王森把情况告诉他,然后又警告他:“小朱,一切要小心,这件案子可能会牵涉到很多政府官员。咱们不去挖他们的根,那还罢了,一接触到要害,他们便不会再‘客气’的了。”
“你是说俞定钧?”
“笨蛋!俺没这样说过,凡事都得先存几分怀疑,用这种眼光观察,才能知道真相。”
朱国明道:“真后悔没带枪来!”
“带枪不但麻烦,而且也不安稳,你没证明在身,敢乱开枪吗?一开枪,就中计了!”
朱国明眉头紧皱,半晌才骂道:“操他妈的,不死在山东,要是死在苏州,可有多冤。”
王森道:“咱们的命也没这般不值钱!”
说着已走至玄妙观附近。王森拉着朱国明由后门进去,再由前门出观前街去。朱国明十分诧异,不料刚到街上,便见一条汉子由对面冲过来,定睛一看正是熊长岛!熊长岛满头大汗,一脸焦急。
王森故意问道:“熊队长,是不是俞副市长叫你来找咱们?”
“是……不是!”熊长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朱国明冷冷地说道:“到底是还是不是?”
“咳咳……俺到招待所找不到你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四处找你们。”
王森道:“苏州的治安不会这般坏吧?再说咱们已经打扰了您两天,所以今天自个出来走走!那天到玄妙观天色已暗,看不清楚,今日再来看一次!”
熊长岛抹汗道:“没事就好,咱们去吃早饭吧!”
“你不用回局子里通知,说已找到咱们了吗?”
熊长岛神色十分尴尬,道:“黄天祥店里有电话可打!”
朱国明忍不住道:“熊队长,俺有句话,不吐不快!咱们到苏州好像在让人监视,说什么客气,什么关怀爱护,全是鬼话!”
熊长岛神色极窘,但随即愤怒地道:“你以为我熊长岛很喜欢当‘狗’,老是跟在你们屁股后面?你们不满意的话,大可以向苏局长说去!别叫大家都难受!”
王森见场面太僵,忙道:“熊队长别生气,小朱不会说话,莫怪!其实咱们也知道这跟你完全无关,而且我还发觉你是个血性的汉子!这是俺的真心话!”
熊长岛自我嘲笑地道:“这年月,还有什么血性汉子吗?”
“少了一点,但不会没有!而且正因为这样,才显得可贵!”王森伸手握住熊长岛,“熊队长,无论如何,我跟你这个朋友是做定了!”
熊长岛有点感动,用力反握王森的手掌,真挚地道:“能够跟王森队长交上朋友,是我的荣幸!”
“客气!朋友相交,贵乎真情,不是施舍,不是给予,更不是赏赐!”王森松了手,道,“好了,免你麻烦,咱们表面上,还是跟过去那两天一样吧!”
熊长岛一双眼睛闪着奇异的光,好像佩服王森眼光的锐利,已看出端倪。王森向他点点头,道:“咱们已吃过早饭,如果熊队长还没吃,咱们可以陪你。但我认为这个时候回局子里,比较好解释。”
熊长岛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道:“大家心里知道就好!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