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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虎离山

宋斌一路跟着朱凤,表现十分恭谨,而朱凤对他亦有说有笑,有商有量,跟在源泉的态度亦大不一样。宋斌心中暗道:“想不到这女人倒也好相处,嗯,她是真心要与老夫合作,还是故意麻痹我?”

朱凤则完全没打他的主意,态度越来越温和。他们是由山南绕向山东的。山南最大的一个镇叫沂源,两人入镇休息,等手下追上来,再作布置。

晚上宋斌请朱凤去喝酒,朱凤欣然赴会,两人好像父女俩般,到镇上最大的一家饭馆晚饭。

宋斌点了几个小菜,朱凤又叫了一壶酒,酒菜送上来后,朱凤亲自替宋斌斟了一杯酒,举杯道:“老宋,祝咱们合作愉快,一帆风顺。”

宋斌道:“老汉也正想说这两句话。”两人一饮而尽,宋斌也替朱凤斟了一杯,正想回敬,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两人都是聪明人,不看大门,先看后门及店内的情况。后门大概在灶房里,店内的窗子则都关着,宋斌举杯,轻声道:“小心!”

朱凤心中暗作准备,嘴上却道:“来,咱们再干一杯。”

话音刚落,忽然有人接道:“嘿嘿,三姑娘为什么不请俺喝一杯?”

宋斌转头一望,只见三条粗猛的汉子,正由大门走进来,带头那个正是马老大的得力助手丁炎,饶得他平日足智多谋,这时候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朱凤的胆子比他大得多,堆下笑靥,道:“丁大哥,谁说不请你喝?快坐下来吧!跑堂的,再送几副杯筷来。”

宋斌接道:“加几个菜,再送两壶酒来!老丁,你喝什么酒?”

丁炎看了他一眼,道:“嘿,今日是什么世道,连你这一毛不拔的也阔气起来了?好吧,这是敬酒,俺怎能不吃?来两壶高粱。”

宋斌陪笑着道:“谁敢请老丁您喝罚酒?”

朱凤向他打了个眼色,要他少说为佳,笑问道:“丁大哥,今日是什么风将你吹来的?”

丁炎哈哈一笑道:“三妹,你何必明知故问?你们两个为何来这里?”

“嘿,丁大哥就会欺侮咱们女流之辈,是小妹先问你的,你还未答,就反问人家了。”

丁炎道:“大伙儿心知肚明,何必多说。”

跑堂的将杯筷酒壶送上来,朱凤替他斟了一杯酒,侧着头问道:“老大也来了吗?”

“还没到。”

朱凤道:“大家自己人,吃吧。”

丁炎嘿嘿笑道:“有些人就喜欢吃自己人。”

朱凤诈作不知:“自己人不吃,吃外人,不怕被人笑吗?”

丁炎将酒杯放下,抬头道:“你倒坦白,俺还以为有人故意来破坏咱们,原来真有其事。”

朱凤道:“丁大哥,你到底说的是什么?小妹不明白。”

“别装蒜,你三姑不是好惹的,但你敢跟众兄弟为敌吗?”

朱凤装作吃了一惊,道:“你说到哪里去了?”

丁炎道:“俺不怕你在饭菜里下毒,吃过饭再跟你算账。”

宋斌见他来意不善,一颗心怦怦乱跳,谁知朱凤把脸一板,沉声道:“姓丁的,俺尊你一声大哥,你别给脸不要脸,有话你就说,有屁你就放!别像婆娘似的,唠唠叨叨。”

“好哇,恶人先告状。”丁炎怒道,“俺问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姑奶奶也问你一句,你来这里又是干什么的?”

丁炎一怔,道:“你来得,俺就来不得?”

“姑奶奶什么地方不能去?我又不是你家的媳妇,你管得着吗?”

“俺是管不着,但你可别忘记当年大家的协议。”

“姑奶奶犯了哪一条协议?”

丁炎将声音压低:“知情不报。”

“你干嘛这般鬼鬼祟祟的?”朱凤扯破喉咙似的叫了起来,惹得其他食客都望过来,“姑奶奶知什么情不报?”

那个汉子道:“三姑不是想让所有的人都听见吧?”

“没你插嘴的份儿,你给姑奶奶闭上鸟嘴。”

丁炎一张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半晌才道:“金砖的下落。”

朱凤哈哈大笑起来。丁炎一拍桌子,喝道:“难道俺说错了?你笑什么?”

“姑奶奶笑你头大没脑。”

丁炎脸色更是难看:“你以为大爷怕你?”

朱凤脸色一沉,道:“姑奶奶问你,你是听谁说的?”

“这个你别管。”

“你怎不想想看,若果姑奶奶知道下落,还会坐在这里喝安乐酒?还不带人去挖掘?”

丁炎一怔,半晌才道:“咱们就是不知道你葫芦里面卖什么药?”

“咱们是追诸大胜而来到这里的,偏偏在路上给他们溜掉。”

丁炎问道:“为甚要追他们?”

宋斌此刻已定下神来,道:“因为咱们发现董彪去找他,刚好三姑来了,咱们两个一琢磨,便悄悄跟梢。老丁,如果咱们知道他们是去挖金砖,而咱们又想独吞的,会不带人马吗?那些金砖,凭咱们两个带得了吗?”

丁炎不由说不出话来。朱凤冷笑一声:“你中了人家的反间计了。”

丁炎道:“俺不相信。”

“不相信?你年纪不大,倒是个老顽固,说老实话,这些话是不是诸大胜告诉你的?”朱凤见丁炎点头,便继续说下去,“如果他不是心生异志,为什么要现在才告诉你?为什么他不跟着咱们,反是咱们跟他?你怎么不想想。”

宋斌再加一句:“老丁,咱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但也想得到,得了手之后,没办法走出山东。”

朱凤见他不说话,便又说道:“你说呀。”

丁炎道:“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俺来了,你们不说?”

“嘿,这算是恶人先告状吧?咱们请你坐下喝酒,再慢慢说话,虽知道你凳子还没坐暖,就乱轰了。”

“好,俺暂时相信你们。”

宋斌还想再说,朱凤已说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反正姑奶奶已把话说清楚了,如果你不相信的,可以跟着咱们。”

丁炎脸色一变,堆下笑容道:“三妹,是俺不对,俺敬你一杯,向你赔罪。”

朱凤瞟了他一眼,道:“小妹就喝了。”她一仰脖将酒喝干,站了起来,“姑奶奶要去解手,你们不相信的,可以跟我去。”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向后堂了。

丁炎与手下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坐着不动。

宋斌心头怦怦乱跳,这场干戈虽已平息,但他隐约觉得这只是暴风雨前夕,更加凶险和麻烦的事,可能就在后头。

朱凤到后厢,见没人跟着,抬头一望,后墙颇低,她急冲两步跃起,双掌在墙沿上一扳,娇躯便轻轻地翻了出去。

酒馆后面是条窄窄的小巷,由于饭馆整天没停火,油烟又多,一般人都不走这小巷,因此没人经过。

朱凤兜到前面,然后悄悄将门口石阶下的那条红头绳拴了藏好,然后由原路回饭馆了去。

丁炎见她只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也没怀疑,五人边吃边谈,气氛逐渐融洽,结账时,丁炎争着付钱。吃罢丁炎跟着他俩回旅馆,住在同一层楼,而且丁炎还跟宋斌住同一间房。

宋斌急得要死,苦没办法撇掉丁炎跟朱凤商量,好不容易,等他半夜上茅厕,才得机溜到朱凤的房外敲门,不想朱凤也还未睡,门板一响便开门了。

宋斌一闪而进,苦着脸道:“三姑,咱们怎办?”

朱凤道:“既来之则安之,以不变应万变。”

宋斌道:“但如果他一直跟着咱们,可找不到董彪。”

“一不做,二不休。”朱凤脸上闪过一抹杀机,说道,“明早看姑奶奶眼色行事。”

朱凤故意睡到日上三竿,才施施然下床,呼跑堂送水洗脸,她梳洗了之后去找丁炎。

丁炎正在房中与宋斌抽着烟,见了她立即道:“三妹,咱们还在等你吃早饭哩。”

“嘿,谁叫你们等的?嗯,别出去吃了,叫人去买些吃的回来就是。”

丁炎道:“俺请你去吃面。”

“姑奶奶有话对你说,在房里比较方便。”

丁炎便叫了一个手下去买干粮,转头问道:“三妹,你有什么要说?”

“小妹年纪小,出道日子还短,有件事要请教丁大哥。”朱凤含笑道,“咱们跟着董彪和诸大胜,一直来到鲁山之南,但半途却失去他们的踪迹,你说他会去了哪里?”

丁炎忙问道:“你们怎么会被他溜掉的?”

宋斌便将董彪在树丛后换人的经过说了一下。丁炎变色道:“他们一定有什么阴谋。”

宋斌问道:“会不会是他们已找到金砖?”

“有可能,咱们快去告诉老大。”

朱凤道:“也有可能不是,他们只想消灭咱们。”

“哼,他有此本领吗?”

“要想一口气杀掉咱们,他自然没有本事,但逐个击破便绰绰有余了。”

丁炎想了一下,道:“三妹你认为他们要诱杀你们两个?”

“有这种可能。现在不是两个,而是五个。”

丁炎脸色一变,冷笑道:“没这样容易。”

“也许是他们的确有了金砖的下落,所以要先将咱们杀死一些,才动手去挖金砖。”

丁炎道:“金砖他们动不了的。”

朱凤含笑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老大一定有办法对付他们。”

宋斌道:“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先找到董彪及诸大胜。可能他们先引开咱们的注意,而另派人去挖金砖。”

丁炎道:“老宋,你是出了名的老狐狸,主意该由你出。”

“但咱们现在人手不足,除非分开去找他们。”

丁炎眼珠子一转,道:“咱们三个一道,你们两个一道,一齐去找,同时找人去通知老大。”

朱凤道:“派谁去通知老大?外人可不行,万一他们表面上答应,骨子里却不让老大知道,咱们可是白费心机。”

丁炎立即对另一个手下说道:“老黄,你吃了早饭就回去。老高留下来协助咱们。”

朱凤道:“丁大哥,小妹跟你一道,老宋跟老高一道走,你看行不行?”

丁炎想了一下,道:“也好。”

说着老高已买了些糕点油条回来,五个人匆匆吃饱,宋斌便道:“三姑,老汉跟老高向北行,你跟老丁向南搜查,老黄则去报讯。”他说了又向朱凤打了一个眼色。

朱凤点点头,心中暗骂道:“这老狐狸倒会挑轻拣重。”因为沂源之北是鲁山山区,宋斌要解决老高,很容易做到不露痕迹,而南方则大多是居住区域,杀人虽然容易,但要做得干净,就困难得多了,而且还有一个老黄要解决。

丁炎没有意见,当下订下三日后再回沂源交换消息,五个人便出发了。由于马东英在沂源的东南方,所以老黄跟他们一道走,但只有半天的路,双方便要分手。朱凤一直在盘算这个问题,要在上午将他两个都一齐解决,否则,等到分手之后,便可能找不到老黄了,只要老黄回到马东英的身边,危机便大了。

朱凤还有一个希望,最好出城时能与二姐联络上,然后由他们负责解决老黄,可是一路上都见不到朱雀他们三人,更要命的是,丁炎与老黄似乎有了默契,他俩有意无意地将朱凤一前一后夹住。朱凤假如用冷枪干掉前面的老黄,自己也难免要吃丁炎的冷枪;若回头射杀丁炎,又顾不了前面的老黄。

丁炎见她沉吟不语,忍不住道:“三妹,你在想些什么?”

朱凤心头一跳,却装出冷漠的神情:“沂源之南这地方有多大?凭咱们两个人,要去找一个董彪,难道不用动脑筋吗?假如他藏在什么地方,就算再多两倍人,也不容易找得到。”

丁炎道:“三妹,你一向主意最多,依你看,咱们该怎办?”

朱凤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姑奶奶的主意是上天赐的吗?是想出来的,你自己为什么不动动脑筋?”

丁炎尴尬地一笑,道:“俺没你的本事。”话虽如此,他仍然保持在朱凤背后的位置,朱凤恨得牙痒痒的,但又奈不了他何。

老黄则仍慢条斯理地走在前面,良久,丁炎忽然问道:“三妹,你想到了没有呀?”

朱凤转头问道:“难道你已经想到了吗?”

“俺有一个提议,只怕说了出来,三妹要笑俺。”

朱凤道:“你几时怕过我?说吧,姑奶奶绝不笑你。”

“像咱们现在这样,一定找不到他。”丁炎道,“俺提议咱们沿村庄找寻。第一,最低限度,可以避免他们在背后放冷枪;第二,董彪绝不会在荒野路上等咱们,匿在农庄内的机会比较大;第三,万一他真的会在郊野上出现,咱们也可以看得到。”

老黄道:“俺第一个赞成。”

朱凤心中暗道:“谁不知道?哼,丁炎是不是怀疑姑奶奶要杀他?”可是她又提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道,“这建议很好,咱们就先走到左方那条村子去吧。”

老黄立即拨马改道。

田间小道甚窄,不但不能并肩驰马,甚至马匹也不敢急行,对朱凤的形势更加不利。

到了那村子,三人策马在村里走了一匝,然后继续前进,时间逐渐流逝,朱凤还想不到办法,甚是焦虑。

中午,到了一条大村,想不到那里竟有一间简陋的饭店,三人入内吃饭,老黄吃了饭,立即站了起来,道:“大哥,三姐,俺先走一步。”

丁炎道:“你走吧,俺会账。”

朱凤道:“咱们也走吧。”

丁炎道:“不,走了半天,再歇一下,说不定晚上还得在郊外过夜。”

“枉你是男子汉,也这般没用。”

“三妹不是说用脑想,才是最好的方法吗?”丁炎笑道,“咱们先估计一下,董彪会走哪一条路,然后再上道。”

朱凤道:“这一带的情况,咱们不熟悉,说不定他有什么拜把兄弟就住在这里,往村里一藏,咱们根本找不到。好办法姑奶奶就没有了,不过倒是还有一个笨办法。”

丁炎问道:“什么笨办法?”

“就是将勤补拙。”朱凤一本正经地道,“咱们坐在这里,他根本不会自己钻出来,站在你面前。”

“但这个……”

朱凤站了起来,道:“你不走姑奶奶自己走,晚上再来这里集合。”

丁炎没办法,只好叫跑堂的算账,他付了账之后,便与朱凤出店。

出了村子,远远见到老黄的背影,朱凤心中冷哼一声:“他走得倒快。哼,再快姑奶奶也追得上你。”

走了一阵,行人已渐稀,丁炎忽然道:“这里是有座茅厕,三妹你等等,俺进去解个手。”

朱凤心中暗喜,道:“好吧,速去速回。”

丁炎一闪进茅厕,朱凤便跟着窜进,心中想着:“你以为姑奶奶不敢进去?”她掏出宋斌给她的“大白龙”,悄悄闪进茅厕。

丁炎正对着尿缸撒尿,淙淙的水声,将朱凤轻微的脚步声盖住,到他发觉不对时,后腰上已多了一根冰冷的枪管。

丁炎虽然不如朱凤的足智多谋,但他总算也是见过风浪的老江湖,一想便知道是谁了,只见他身子一震,将尿忍住,道:“三妹,你怎地跟俺玩这个把戏?”

“你继续撒吧,这样憋着不舒服。”

“你的枪不拿开,俺撒不出来。”

“那么你也不用再撒了。”

丁炎一惊,忙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你不怕让人发现?”

“哦!谢谢丁大哥的关心,小妹心领了。”

丁炎忙又道:“三妹,你心中打什么主意,俺知道,咱们一齐合作吧,你要大份,俺拿小份。”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俺一个子也不要,甘愿替你做个跑腿。”

“你还不配。”

丁炎一听,知道没有转寰的机会,正要拼死挣扎,不料朱凤也不想再耽搁,食指一扣,“卜”的一响,只见丁炎身子一抖,接着便软软的瘫倒。

朱凤还怕丁炎未死,又补了一枪,然后将他身上的钱摸掉,施施然出去。

茅厕外面有人要进来,见朱凤自里面出来,有点奇怪,忍不住多看她几眼,朱凤怒道:“看什么?女人不能上茅厕吗?”说着翻身上马,向老黄的方向追去。

她驰出十多丈,才听到茅厕里的惊呼声,她急驰二十多丈,便见到老黄的背影,朱凤想了一下下,冒着让老黄思疑的危险,急驰而去。

当朱凤走到老黄背后二十丈时,老黄便发觉了,蓦地转过头来,诧声问道:“三姐,你……丁大哥呢?”

“丁大哥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东西,吃饱饭之后,就说肚子不舒服,走到半路,他便说要去茅厕,可是等到现在他还没出来,你快进去看看。”

老黄不能尽信地道:“是真的吗?”

朱凤道:“你不相信就算了,但万一丁大哥有什么事,你可要负责。”

老黄道:“俺怎能负责?俺已跟他分手了。”

“可是你见死不救!姑奶奶要救他也不行,姑奶奶是一个女人,怎么能去茅厕的?”

老黄心中暗暗冷笑:“你什么地方不敢去的?”他想了一下,道,“那好吧,请三姐在前面带路。”说着他手已落在腰间的枪柄上。

朱凤冷笑一声:“你这算是什么?胆小鬼,也不怕丢人。”她左手一拉马缰,那马慢慢地转着身,就在这时候,她忽然一弯腰,身子伏在马腹后。

老黄反应也快,拔枪而出,砰的一响,子弹射在空处,他眼利,见朱凤的枪自马腹下伸出来,忙再扣动扳机,“砰”子弹射进马腹里,那马负痛,狂跳起来。

与此同时,朱凤的枪也叫响了,但老黄早已甩蹬滚身,跳落草丛里。

朱凤也跳落地,滚在一棵树后,老黄“砰砰”两枪,子弹都在她肩旁擦过。

朱凤探头回了一枪,但老黄同样亦匿在树后,子弹嵌在树干内。

老黄叫道:“朱凤,你这臭婊子,今次死定了!丁大哥一定被你害死了,你以为马老大还会放过你吗?”

朱凤冷冷地说道:“如果姑奶奶连你也打死,将你的尸体拿去喂狗,他会知道吗?”

老黄打了一下哆嗦,色厉内荏地道:“你打不死俺的,你敢过来吗?”

朱凤笑道:“咱们耗着吧!姑奶奶有两柄枪,子弹比你多,最后你还得乖乖投降。”她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却不断地盘算着。

老黄一探头,她便一枪打过去,他怕消耗子弹,不敢轻易再冒险探头回击,因此朱凤便利用这点,快步窜到另一棵树后去,再向旁窜到第三棵树后。

老黄久久没听见枪声,忍不住探头出去,开了一枪,又不见对方回击,不由叫道:“臭婊子,你在哪里?”

朱凤不答,老黄心中越发慌张,继续骂道:“你不敢回枪,就是承认自己是臭婊子。”

朱凤脸上闪过一抹杀机。

老黄找不到她的踪影,心头怦怦地乱跳,一颗脑袋晃来晃去,怕朱凤突然在自己前面出现,他等了一阵,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猛地奔向另一棵树后。

不料这却更加接近朱凤,就在他在树后探头探脑之际,朱凤倏地闪出,一掌切在他的手腕上,她这下出其不意,吓了老黄一跳,手枪跌落地上,他一惊之后,急忙后退,朱凤飞起一脚,将他踢倒。

老黄一挺腰跳了起来,叫道:“臭婊子!老子跟你拼了。”一拳捣出。

朱凤身子微微一闪,趁他站脚未稳,一拳捣在他胸膛上。

老黄蹬退了两步,朱凤迫前,左掌一挥,“啪”的一声,在他脸上掴了一掌:“你敢再骂一声,老娘便要你死得更加痛苦。”

老黄像发了疯的野狗,上前要搂抱朱凤。

朱凤双臂一张,一提膝,撞在老黄的小腹上。

老黄额上冷汗爆出,痛得弯下腰去。

朱凤连续几拳击在他后背上,老黄跌落地上,和身一滚,抓住朱凤的裤子,用力一扯,朱凤下意识地一退,“嘶”的一声,裤管已被抓破,她一怒之下,掏出“大白龙”开了一枪,老黄登时不能动弹。

朱凤杀死了他,怒气仍然未息,忍不住伸脚在他身上踢了几脚,骂道:“打死你,倒便宜了你。”她刚收起了枪,便听到一阵匆促的脚步声,待她要找地方躲藏,已来不及了。

只见屋后奔出几个汉子,朱凤一见,脸色登时变了,原来带头那个正是马东英的手下的第一亲信——马海。

马海也是马东英的堂弟,他在马东英面前说一句话,顶得别人十句。

马海见到树下的情况,脸色也是一变,涩声说道:“朱三妹,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问他。”朱凤一时间想不到借口,只得胡诌一番。

马海怒道:“他已让你打死了,还能说话?”

“你没看见姑奶奶的裤管破了吗?”朱凤的脑筋果然灵活,这刹那间便想到借口,“想不到这小子,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马海一怔,道:“你说什么?他,他想……”

“他想强奸姑奶奶,姑奶奶一枪毙了他,还不是便宜他。”

马海语气稍软:“他怎敢强奸你?”

朱凤道:“俺骑马来到这里,碰到他,他便对姑奶奶疯言疯语,姑奶奶耻笑他几句,不想他竟然动家伙,要不是姑奶奶见机得快,早死在他枪下了。你们瞧,那匹马就是让他打死的。”

马海道:“老黄虽然好色一点,但他胆子一向不大,只喜欢去逛窑子,不喜欢采花,他怎会……”

他旁边一个汉子道:“现在他人已死了,任凭她怎样说都没有人证。”

不料,话音刚落,树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话就错了,俺可是个人证。”

马海与朱凤一齐将枪抽了出来,喝道:“谁?滚出来!”

树上的人道:“慢来,你们都把枪收起来,俺才敢下去。”

朱凤道:“你不下来,难道姑奶奶不会用枪迫你下来吗?”

那人道:“真是好人难做,好吧,丑妇终须见家翁,俺来也。”飕的一声,只见树上跳下一个穿白唐装衣服的人来。

朱凤道:“你到底是谁?几时躲在树上?”

那人笑嘻嘻地道:“俺在上面睡觉,让你们的争吵声吵醒的。”

马海道:“先报上名来。”

“你们是要听俺的名字,还是想知道事情始末?”

马海的手下说道:“二哥,先听他说说。”

马海道:“好,你说吧,如果胡说八道,老子的子弹可不认人。”

那人转头道:“姑娘是由这边来的是不是?”他指一指朱凤的去向,朱凤心头一怔,不知他葫芦里面卖什么药,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那人又道,“这个死人则是由这边来的。”他又指向朱凤来的方向,“他们一个由这边来,一个由那边来,正好在这里碰上了。”

朱凤心中忖道:“这人是胡诌的,还是故意替姑奶奶遮瞒?”当下语气已稍软:“你快说下去,免得别人误会我。”

那人道:“你一见他便叫道:‘喂,老黄,你匆匆忙忙的要去哪里?’”

马海道:“老黄怎答她?”

那人转头对朱凤道:“姑娘,你也太不该了。”

朱凤伸手暗暗握住枪柄,冷冷地道:“姑奶奶什么事不应该?”

马海道:“你别管她,快说她怎不应该。”

“那老黄还没答复她,这姑娘便道:‘哎唷,老黄,最近长帅了!’”那人故意学女腔,忸忸怩怩地道,“‘你别害咱们女人。’老黄问:‘俺怎样害你们女人?’姑娘道:‘害她们为你相思呀!’老黄笑道:‘可惜三姑你不会为俺相思。’姑娘又道:‘你连姑奶奶的豆腐也敢吃?’”

他说到这里,马海的手下已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人转头道:“姑娘,你这是放火嘛,妇道人家,说这种话,实在太不应该。”

朱凤暗暗舒了一口气,沉声道:“姑奶奶的事,你管得着?”

马海道:“后来呢?”

“老黄道:‘不吃白不吃!’姑娘道:‘今天看你顺眼,不跟你计较,你以后最好小心一点!’那老黄不知死活,又涎着脸道:‘三姑,你既然看着俺顺眼,就成全俺一次吧,俺想你想得快疯了。’姑娘火了,大声道:‘什么?你要姑奶奶陪你睡觉?’”

他说到这里偷眼瞧了她一下,见她神态舒坦,便说得更加活灵活现:“老黄说:‘不敢,是俺陪你睡!’姑娘哼了一声:‘我操你娘的蛋,也不去照照镜!’老黄下不了台,就道:‘你别神气,听说瞎眼的汉子你也陪过呢!’大概这种疮疤,姑娘不想让人揭吧,就掴了他一巴掌,呶,你们瞧老黄的脸蛋还有指痕哩。”

朱凤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生气,马海他们都去检查老黄的尸体,那人突然回头向朱凤扮了个鬼脸。

马海道:“再说下去。”

“姑娘掴了他一巴掌,他就老羞成怒了,掏出枪来开了一枪,将那马打死了……后来他们你一枪,我一枪,打得不亦乐乎,吓得俺在上面不敢下来,以为可以看一出野鸳鸯荒郊大战,哪知道变成血染田陌。”

朱凤骂道:“你嘴里干净一点,要不然姑娘就要你的命。”

“姑娘,这真是好人难做呀。”

马海站了起来,道:“你的话,有几成是真的?”

“你不相信,真的也会当假的!还问俺干什么?”那人有点忿愤。

朱凤道:“马老二,我朱凤会无端端杀人吗?你回去问老大去。”

马海哼了一声:“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大白龙。”那人神气地道。

大白龙这三个字一出,马海脱口道:“你真的是大白龙?”朱凤想起宋斌给她的那柄枪,不由哈哈地笑起来。

那人望了马海、朱凤一眼,道:“大白龙这三个字,虽不是响当当,但你应该不会陌生。”原来山东有两个喜白衣白裤、神出鬼没的,人家都称他白龙,但两位白龙很容易混淆,所以先出道那位,年纪又较大,便冠以一个大字,后出道那位,便只能冠以小字了。

大小白龙有个共同的特点,都是独行大盗,而且难分正邪,虽然干的都是没本钱的生意,但偶尔也会做到劫富济贫的事。他俩名头虽大,但认识他们的人却极少,原因是他俩平时都以真名示人,做案时蒙上汗巾,却自称白龙,所以也可以说是神秘之至的人物。

除此之外,尚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甚骄傲,做案时不但穿白衣,而且留下白龙的标志,官府多方通缉追捕,都让他们逃脱。

当下马海道:“你真的是大白龙?听说你平时不以大白龙名号示人的,今日为什么一反常态?”

大白龙冷哼道:“听说马老二与官府没有来往,俺不用担心被你出卖,不过俺还是要声明一下,希望你们代守秘密。”

马海的手下道:“最近半年没有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已被局子里的人抓去了。”

大白龙又哼了一声:“那些饭桶,抓得到俺?假如他们找到俺,还有不大事张扬,出榜安民的,俺不过是去了一趟上海罢了。”

朱凤问道:“你去上海做案?”

“那是人家的地头,俺才没那么笨,是去花钱。”大白龙向往地道,“不去大上海走走,岂不是白活?”

朱凤又问了一句:“上海真的是那么好?”

大白龙道:“十多层高的楼房大厦,你们见过没有?电车、大百货店、跑马场,还有那些外国人的排场,啧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朱凤不屑地道:“哼,臭美,上海那么好,你又回来?”

“哎,上海是个销金窝,什么都要钱,钞票花光了,能不回来?”大白龙抬头望天,神往地说道,“老实说,只要俺有了钱,一定要再去,而且想办法在那里生根。”

朱凤心头一动,不再说话。大白龙道:“嗯,你们没事了吧,俺也要走了。”

朱凤说道:“马老二,你相信不相信,如果你认为姑奶奶杀了他是冤的,你就摆下道子吧,要动刀动枪或者拳脚,随便你。”

马海吸了一口气,说道:“到时候,如果老大问起来,希望你能够向他解释一下。”

“不用你说,姑奶奶也会对他说去。”朱凤先下手为强,“你们要去哪里?”

马海道:“出来溜溜,哎,听说老宋不在莱芜,他去了什么地方?”

“姑奶奶又不是他老婆,怎知道。”朱凤说着牵了老黄的马,跳上马背向来路走去了。

马海在后面问道:“三妹,你要去哪里?”

“姑奶奶本来也只出来溜溜的,不过现在可有了目标。”

“什么目标?”

“跟着大白龙,看他搞什么鬼?”

马海沉吟了一下,对手下道:“咱们将老黄埋了吧。”

他一个手下轻声骂道:“这骚娘子也真狠,他奶奶的,见到大白龙就好像三魂不见了六魄似的,敢情是动了春心。”

朱凤追到大白龙身后五丈,大白龙忽然站住:“姑娘你敢跟着我?”

朱凤哼了一声,道:“姑奶奶怕你什么?”

大白龙吃吃笑道:“你用不着怕俺,不过俺有点替你担心。”

“担什么心?”

“你不怕去茅厕的人认出了你?他们大声一叫,马海知道,俺再帮你,他也不相信。”

朱凤脸色微微一变:“姑奶奶几时求过你?偏你自献殷勤。”

大白龙笑道:“真是好心不得好报,那你跟着吧。”他洒开大步而行,嘴里吹着口哨,走了一程,已远远见到那座茅厕,而茅厕外面,还围了很多人,朱凤胆子虽大,这当儿也犹疑起来,不知还跟不跟他。

哪知大白龙知趣得很,忽然向左一拐,喃喃自语地道:“你到底是位姑娘,俺何必令你难做?”

朱凤心中有气,可是左右都是阡陌,马匹不能通过,只好也向左转去。

大白龙喃喃地道:“俺活了这般大,还没试过让姑娘跟着,真是过瘾呀。”

朱凤再也忍不住,双脚一夹,马匹窜前,马鞭一挥,向大白龙后肩抽去,大白龙背后好像长了眼睛,忽然向前奔跑,朱凤那一鞭便落了空,她怒道:“好!看你的腿快,还是姑奶奶的马快。”

大白龙大声叫道:“救命呀……救命呀!”

田里的农夫都抬起头来,有几个好事的跑了过来,问道:“什么事?”

朱凤大声骂道:“姑奶奶的事要你们管。”

大白龙苦着脸道:“你高抬贵手,饶了俺吧。”

朱凤哼了一声:“好吧,这次姑奶奶记上了,下次你再敢乱说,姑奶奶就不饶你。”

大白龙哭丧似的道:“什么胡说八道,自小订的亲,问你几时才肯过门,也要打。”

朱凤大声道:“你说什么?你再敢说,算你有种。”

大白龙道:“好啦好啦,俺的好媳妇,你别发脾气,你一发脾气,俺就连饭也吃不下了。”

那农夫见他们是一对活宝贝,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朱凤气得银牙紧咬,又不敢当众动武,只好道:“快走。”

大白龙大喜道:“表妹,你肯原谅俺啦?”

朱凤怒道:“你再敢胡说八道,姑奶奶就毙了你。”

大白龙忙道:“好好,体贴的话儿,咱们回家后再说。”说着便替朱凤拉着马缰走前,“表妹,你坐稳呀。”

朱凤忍着气:“等下你就知道姑奶奶的厉害。”走了一程,朱凤马鞭悄没声息地一卷,不料大白龙适时松了马缰,鞭子抽在马颈上,那马吃一痛,突然窜跳起来,幸而朱凤马上功夫了得,才没有被掀下来。

大白龙在后面叫道:“表妹,你等等俺。”

朱凤抽出枪来,叫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大白龙惊叫一声:“大白龙?别开玩笑。”

“你知道这是大白龙就好,姑奶奶正要试试,是我这大白龙厉害,还是你那大白龙厉害?”

“当然是你那大白龙厉害,俺在上海见得多了,嗤……”

朱凤忽然收起枪来:“姑奶奶不跟你玩了,你过来吧!”

“你会打我,我不过去。”

“你真的不过来?”

“是你要跟着我的,可不是俺要跟着你。”

“你再不过来,姑奶奶就开枪。”

大白龙叹了一口气,道:“那没办法啦。”他装作提心吊胆地走上前去。

朱凤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白龙一呆,喃喃地道:“表妹,你真美。”

天下间的女人,恐怕找不到一个是不喜欢人家称赞她美丽的,何况朱凤的确是个美人,当下强忍着心头的喜悦,板下脸道:“你敢再胡说!”

“冤枉,这是俺的心里话,你的确是美呀!这算是胡说吗?”

“姑奶奶不跟你歪缠……”朱凤顿了一顿,才说道,“想不到你这个人也挺怪趣的。喂,姑奶奶问你,你为什么要替我圆谎?”

“我不忍你这朵鲜花似的姑娘,死在马海枪下。”

“哼,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嗯,你这句话,三岁小孩子也不会相信。”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三岁小孩子,当然不懂。”

朱凤脸色稍霁,问道:“你真的去过上海?那里生活怎样?”

“好,就像天堂,不过什么都要钱,有钱就像天堂,没钱就是地狱。”

“你不是说要在那里生根吗?有什么办法?”

“俺本来有个计划,在山东‘赚’一笔钱,到上海结婚……对了,上海人不兴娶老婆,他们叫结婚,这是时髦。”大白龙道,“结了婚,做点小生意,就不用忧愁吃喝的啦!啊,你坐过小汽车没有?嘟嘟,像飞马一样的快,不过我现在要改变计划了。”

朱凤讶然问道:“你不去上海吗?”

“去,不过要在山东结婚。因为俺到现在才知道咱们山东也有漂亮的姑娘。”

朱凤嫣然一笑,道:“谁肯嫁给你这呆鸟。”

“表妹你太令人失望了。”

“你又胡说。”朱凤声音虽高,却不严厉,“上海的路,你都熟?”

“当然啰,半年时间了,不论是市里的,还是外滩,都了如指掌。”

“那半年,你都干什么的?”

“嘿,节目可丰富了,上马场、上舞厅、泡澡堂、游山玩水,再待上几年也不腻。”

“上海的女人漂亮吗?”

“不错,可是所见的都不如你。”

“哼,你要死!连姑奶奶的豆腐也敢吃。”

“姑娘你问这许多,敢情也想去上海,那好哇,咱们一起去,俺义务做你的向导。”

“别臭美,谁要你带路!姑娘有钱,还怕没路可走?”

朱凤问道:“你要去哪里?”

“去沂源。”

朱凤心头一动,问道:“去沂源干什么?”

“你走你的,俺走俺的,姑娘问这个干什么?”

“不说就算了。”朱凤心中想道,“这人敢情是在装傻。嗯,莫非他也是为了那批金砖的?”想到这里,她立即警惕起来。

两人默默地走着,朱凤虽然急着回去,但却舍不得放马而驰。只听大白龙道:“假如俺能跟姑娘一齐骑马就好。”

朱凤哼了一声,双脚一夹,那马便窜前去了,大白龙大声在后面叫道:“喂,表妹你等等我。”

朱凤抽了几鞭,马匹绝尘而去,心中想道:“等姑奶奶试试他。”她一口气驰回沂源,日头还未下山。

到了旅馆,宋斌既未回来,连朱雀他们三个的踪影也没有,她有点焦急,在镇里找了一下,才回旅馆洗澡。一倚在澡盆里,脑海里不由浮上大白龙的影子来:“这小子说的是真还是假的?”

她目光落在自己的躯体上,心底泛上一阵骄傲。

“看他那色迷迷的熊相,哼!他大白龙也不是无名之辈,只是他想吃天鹅肉,还得姑奶奶同意!不行,他越想要,姑奶奶越要吊吊他。”

朱凤吃过晚饭,不见宋斌回来,心中暗道:“那条老狐狸不会因为探到消息,而甩掉我吧?”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忍不住插上枪,悄悄溜出旅馆。

街头上还有行人,朱凤到饭店、旅馆外面去溜跶,希望找到红头绳,可惜到处都找不到。

朱凤想了一下,决定北上找宋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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