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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冤孽

北风怒吼,白雪飘飞,飞鸟绝,行人稀。

四匹健马迎风而驰,为首一人顶门上一片光秃,衣衫单薄,在寒风中没有丝毫畏惧之色,频频挥鞭催骑,此人正是“神眼秃鹰”沈鹰,背后的三人依次是云飞烟、萧穆及古逸飘。

这天他们到了登封县城外的一座破庙里过夜,云飞烟生了一堆火,众人围火取暖。

古逸飘憋了几天,忍不住问道:“老鹰,假如少林寺真的有个和尚跟蒋氏有情,但这又关乎这尊玉佛什么事?他若不急着收回玉佛,这个秘密也不会揭开,即使别人看到少林这两字也不容易跟少林寺的和尚连在一起,这其中还有什么原因?”

沈鹰道:“这一点老夫还不敢肯定,不过,你忘了百能那些话?少林寺正在准备选举下一任的掌门人,假如这件事万一给传了出去,对他必定有极大的影响。”

“你是说此人有资格成为候选人?”

“必是如此,他可能野心极大,志在必得,所以绝不能使秘密外泄,故此,尽管机会极微,他还是不让它有任何破坏他前途的意外发生。”

“那么这又与骆大侠有什么关系?”

“骆峰只是他的一个代理人而已。大概他放心不下,故此又亲自下山……”沈鹰说到这里,心头一跳,改口道:“如此说来百能可有莫大的嫌疑了。”

古逸飘心头一跳,怔怔地道:“不会吧,老朽见他宝相庄严……”

沈鹰冷笑一声,截口道:“卓康福的话你忘记了么?何况尚有一句老话,知人口脸不知心,假如咱们能找到卓康福或者蒋玉梅的原籍,便有机会使全案了然。”

再谈了一会,远处传来了鸡啼,萧穆道:“原来这附近尚有人家。”

沈鹰道:“歇息一会吧。”呼地拍出一掌把火压熄。

众人调息了一阵,天色经已亮了,便牵着马走出小庙,清晨北风依然颇为凛烈,刀锋般利的风吹在身上颇有裂肤之痛。

走了一忽,便见前头有个小村庄,沈鹰翻身上马急步驰去,到得村前见有一个青年在门前打扫积雪,沈鹰道:“请问小哥,贵村叫什么名字?”

那个青年抬起头来,不很高兴地道:“清风村。”

沈鹰耐着性子再问:“小哥贵姓?”

那青年反问:“什么事?”

沈鹰哼了一声:“老夫是官府中人,只想问你一句话,贵村可有姓蒋的?”

那青年仍不甚高兴地道:“谁不知道咱清风村全都是姓蒋的。”

沈鹰心头一跳,又道:“附近可有其他村庄有姓蒋的?”

青年摇摇头,道:“方圆数十里,只咱一条村姓蒋。长官问这个……”

沈鹰截口道:“那么小哥可曾听过一个叫做蒋玉梅的名字么?她是不是贵村人氏?”

那青年又摇摇头道:“这个倒未曾听过。”

沈鹰微感失望,正想到别家去打听,忽见木门“呀”地一声打开,一个老头探头出来,问道:“小三子你跟谁说话?”

那个名做小三子的青年道:“爹,这个官长要打探一个姓蒋的人。”

那老头惊讶地望了沈鹰一眼,轻声问道:“不知长官要打探什么人?”

沈鹰连忙翻身下马拱手道:“老夫想打探一个叫蒋玉梅的人,你可曾听过?”

老头一怔,道:“玉梅犯了王法么?哎,对啦,她现在在哪里?”

沈鹰心头大喜,忙道:“老丈你认得她?”

老头叹了一口气,道:“外头风大,请长官进来喝杯茶。”

“如此多谢,小箫你看住马匹。”沈鹰连忙跟老头进去。”

那老头叫他老伴倒热茶,沈鹰忙道:“不必客气,老夫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听了话便得离开了。”

“大人想问些什么?”

“老丈跟蒋玉梅家很熟?未知她家人住在何处?”

老头道:“玉梅一家已死了好多年了,咳,现在村中还知道她的人已不多。”

“老丈可知她因何搬到河北去?”

“她搬到河北去么?这个连老朽也不知道。”

沈鹰一阵失望,但仍不心息地道:“不知老丈知道了些什么?实与你说,蒋玉梅跟她夫婿同时被人杀死了,老夫便是负责查这件案子的。”

“什么?玉梅让人杀死了?是谁杀的,咳咳,她一家真是不幸。”

“如何不幸,请老丈说一说。”

“玉梅离开后,不久他爹娘不知如何便被火烧死了。当时她家便在老朽隔邻,那时候老朽还有几斤力,便拼命把她爹抱出火窟,但是也于事无补……”老头拭一拭眼又问道:“她夫婿是否是卓康福?”

“正是,咦,你为何说玉梅是离开的?她不是嫁出去的么?”

老头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也是蒋老头临死前告诉老朽的,原来玉梅被一个和尚因奸成孕,幸而那和尚有点良心,送了一大笔银子给她。可是和尚岂能娶妻?是以玉梅侄女只好跟他表哥卓康福商量……”

沈鹰截口道:“卓康福肯娶她么?”

“玉梅没叫他要,她把和尚那笔钱取了一点留给父母,便要卓康福带她远离他乡,名义上当然是嫁给他,那时卓康福屡考不中,连吃饭也成问题,加上他对他表妹本就有意思,便毅然答应了,玉梅嫁出去不久,他俩便不见踪迹了,大概是搬到远方了,后来玉梅还曾经托人送了一笔钱回家,可惜那时候蒋老夫妇已经被火烧死了。”

沈鹰心头大震,此刻很多难解之谜都已豁然而通,禁不住道:“原来如此,

老头又道:“蒋老头把这些话告诉老朽,只是希望他日玉梅若有孩子来此,便要老朽带他到墓上拜一拜他,没想到现在连……唉。”

沈鹰又道:“蒋老头可有告诉你,有关那个和尚的事么?”

“这可没有,听说连玉梅自己也不清楚。”

“那场火是如何失的?”

“这个老朽也不知道,总之是在半夜起火的。”

“这岂不是场怪火?”沈鹰心中忖道:“若非和尚干的,便是骆峰放的火。”

看看再问不出什么来,沈鹰等便向老头告辞。

上了马之后,古逸飘道:“老鹰,有时老朽真的很仰慕你的运气,偌大的一个河南,让你一问便问着了,这是你的运气还是和尚的霉气?”

“是和尚的霉气。”沈鹰淡淡地说道:“人总不会整天行好运,即使行好运,也会有一定的缘由的。”

古逸飘哈哈一笑:“难道你早已知道蒋玉梅的原籍在此处?”

“也可以如此说。”沈鹰道:“在许昌时老夫便已估计到几件事。”

“哪几件事?”

“第一件,骆峰的哥哥可能还没有死,只是出了家;只因为他的武功都是由乃兄自寺中送拳经剑谱与他,他自然不会把真相告诉别人。”

古逸飘点头道:“有理。”

“后来既然知道骆峰之兄是在少林寺出家,骆峰又住在摩天岭下,他们之间的联络必在少林寺之南,摩天岭之北这条线上,但骆峰之兄既然是出家人行动必然不太方便,因此老夫便判定他们接头的地点必非在嵩山之下(因为太危险),也不会离嵩山太远,因此才来此处调查。”

古逸飘叹了一口气,说道:“老鹰,现在老朽算服了你啦。一个人之成名确非全凭运气可以得到的。”

“老夫又如此设想,骆峰之兄必是于某次下山与其弟接头时,刚巧碰上蒋玉梅,那时也许他出家不太久,定力不够,也许另有咱们不知的因素而把蒋玉梅强奸了,那时候他可能有意还俗,所以事后还送了一尊玉佛与她,作为信物,后来不知怎样却反悔了。”

萧穆接道:“依属下之见,当时蒋玉梅可能也全非是被迫的情况下失身的,否则她过了二十多年也不会对他仍然是念念不忘,不但把玉佛珍藏了起来,同时还写下那十六个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字句。”

“对,大概她久候对方不到,才在居所弄了个佛堂……哎!”沈鹰感叹地道:“看来蒋玉梅用情之深也非常人能及。”

萧穆叹道:“那个卓康福何尝不是生活在痛苦中?他暗恋表妹,表妹却偏爱上一个和尚,他在无可奈何中只能隔夜去书房过夜,还还心愿。”

古逸飘道:“老鹰你又如何知道那人当时有心还俗?”

“蒋玉梅那笔钱是和尚送的,那时和尚身上必无可能带着这么多钱下山,那必是在事后他到附近打劫得来的,只不过他后来又为何会反悔,咱便无从知道了。”

云飞烟道:“卓湛只怕也不知自己的身世。”

“这个自然啦,蒋玉梅在和尚未曾找上来时,自不会把秘密告诉儿子,否则她也不会把玉佛藏在壁洞中了。”

古逸飘却道:“老鹰,咱们现在又如何?”

“当然是上嵩山少林寺啦!不过,老夫还得计议一下,因为那和尚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绝不简单,并不容易对付。”回头对云飞烟道:“少林寺不欢迎女客,烟儿你便到邯郸走一趟吧,把云燕十八骑带到嵩山下,老夫办好事自会下山跟你们会合。”

云飞烟心中不愿,却又不敢违他之意,只好乘马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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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寺位于嵩山少室山北麓之五乳峰下,面对群峰岩石峻峭,令人望而却步。

这些天险在沈鹰、古逸飘及萧穆眼中,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来至寺前,便给几个迎客的和尚拦住了:“请施主停步,敝寺因有要事暂停让香客进香。”

沈鹰道:“尚未请教大师法号。”

“贫僧圆灵,敢问施主贵姓?”

“在下沈鹰,有要事见贵派掌门慧空禅师。”

“对不起,敝掌门暂不见客,请施主原谅。”

沈鹰微微一笑:“那是因为贵派正欲推选下任的掌门人选?”

圆灵一怔,合十道:“阿弥陀佛,沈施主既然已知道,便请不要再令贫僧为难了。”

“烦你告诉贵掌门一声,就说在下是为此而来的,希望他能赐见。”

一个年轻点的和尚嗔道:“少林寺选举掌门人之事,不准外人来管,施主不必多言。”

沈鹰脸色一沉:“这件事对贵派有益无害,大师为何不行个方便?”

“师兄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掌门即使有空也不会接见他,少林寺的大事让外人来管,传出去,岂不让江湖上的其他门派耻笑。”

圆灵比较沉稳,合十道:“施主若真的诚心晋见敝掌门,请于一个月之后再来吧。”

“可惜一个月之后已经太迟了。”

圆灵道:“请施主明言。”

“在下作个比喻,假如贵派的掌门候选人中有一个不良份子混在其中,一月后他可能当选了,那么是不是太迟了?”

那个年轻的和尚怒道:“敝派有什么不良份子参与其中?他们全都是经过各院推荐的,岂会有什么……”

沈鹰也怒道:“你敢保证么?老夫若不是掌握到证据,岂敢来贵派撒野,请去问一问百侣及百德两位他们便知道老夫之为人。”

圆灵想了一下,道:“那么请施主稍待片刻,待贫僧入去禀报。”

不一会儿,只见圆灵带着百德大师出来:“沈施主别来无恙乎?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

沈鹰叹道:“一言难尽,未知贵掌门肯否赐见?”

“贫僧正是遵掌门之令来接施主的,请施主们跟贫僧入寺。”

“如此甚佳,请大师带路。”

百德把沈鹰引至客房,小和尚送上香茗,并把门带上。沈鹰喝了一口,只觉茶香扑鼻,喝之心神为之一旷,烦闷的心情也似为之轻松不少。

百德道:“敝掌门正在主持一点事,待会儿自会接见施主。嗯,不知施主到底掌握了敝寺哪个弟子有不法之行为?”

沈鹰叹息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是沈某信不过大师,看来还是待贵掌门亲自来到时才一齐参详吧。”

百德脸上闪过一丝诡异两分不信的神色道:“真的有这般严重么?阿弥陀佛,假如真有其事施主确是敝派之恩人。”

“老夫也不希望这是真实的,可是他偏又确有其事。”沈鹰又道“不过老夫还是希望没有看错人。”

房里登时沉默了下来,古逸飘及萧穆在此环境之下,都不敢胡乱开口。

不一会儿,几个小和尚抬了一席素席进来,百德连忙招呼他们进食。

刚吃饱不久,只见一个小和尚来禀告,说慧空禅师请沈鹰他们过去。

沈鹰等人忙跟着小和尚走去,冬天昼短夜长,天色经已暗了,小和尚提着灯引路,穿过重重的殿宇庭院,小和尚才停在一间耳房前:“启禀方丈,沈施主经已来到。”

房门突然无风自开,只见房中排放了不少个蒲团,当中坐着个面目清癯,一道白眉长长垂下,满面慈祥的老和尚。此人便是被尊为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寺掌门慧空禅师,他今年已经将近九十岁了,望之仍然颇为壮健,沈鹰等不由矮身向他跪拜起来。

慧空禅师哈哈一笑,长袖一揖,发出一股柔和之袖风把沈鹰下跪之势止住:“施主远道而来,万不可行此大礼,何况数月前敝派尚欠施主一次人情。来,快请坐下。”

沈鹰等人再三推辞不得才盘膝坐下,小和尚把门带上,慧空又道:“百德,你也坐下吧。”

百德坐下之后,沈鹰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晚辈看禅师身子壮健如昔,因何急急要推选下任的掌门人?”

慧空禅师哈哈一笑:“老衲已届九十高龄,虽然身子一向平安,但人力终难敌天意,老衲自知最多只有两年之寿元,故此提前卸下重任,好将有限的余年放在研究佛学之上。”

“原来如此。”沈鹰道:“晚辈不敢叨扰禅师太久,现在便把来意告诉禅师参详吧。”

“老衲洗耳恭听,但请施主直言无妨好了。”

沈鹰于是由司马城在关外碰见云燕十八骑之事说起,一直说至在清风村之调查为止,足足说了一个更次才总算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说罢沈鹰双手把那尊破损的玉佛递上:“请禅师过目。”

慧空禅师接过来一望,道:“这确是敝派之物,看来施主之推测颇有可能。”

沈鹰心头一喜,急问道:“未知此物为贵派何人所有?”

慧空禅师沉吟了一阵,这才叹了一声,说道:“这本是敝寺的一个弟子所有,不过他已物化多年了。”

沈鹰心头登时一沉,轻声道:“但不知此人法号如何称呼?”

“疯头陀之名施主在三十年前可能也有个耳闻吧。他后来加入了敝寺,家师叔赐了他一个法号叫慧心,老僧与他虽属师兄弟,但敝师弟平日疯疯癫癫,跟寺内的人都谈不来,后来他索性整天关在禅房内学佛,不久便物化了。这件玉佛便是敝师弟之物,老衲在一次偶然中见过,也曾取来欣赏过,据敝师弟说这是他亲手雕刻的。他一向最为信仰笑佛,故刻之以示虔诚,却不知这物现在又流落至何方?”

沈鹰听了慧空之言,心头一沉,道:“禅师认为这物有可能流落在俗世中?”

慧空坦言道:“事实也是如此,起码那个姓蒋的女施主已保存了不少年。”

“禅师不承认这件案子是贵派弟子所为的?”

慧空微微一笑,反问道:“施主怀疑谁?”

沈鹰一字一顿地道:“百能大师。”

“因为他那个时候刚好在许昌?”

“正是,禅师不认为他是最有嫌疑的么?”

慧空禅师哈哈一笑,拿眼望了百德一眼,百德忙道:“施主可能弄错了,百能师弟三年来未曾踏出本寺一步。”

“什么?”古逸飘失声叫了起来:“当时老朽也曾在场。”

“请问施主以前可曾与他见过脸?”

“这可未曾。”古逸飘尴尬地一笑:“老朽在路上碰上他,见他宝相庄严,是以上前跟他搭讪的,这个,这个法号,可是他……他自己说的。”

沈鹰不悦地道:“老古你也真糊涂,怎地不把这情况告诉老夫。” ^

古逸飘脸上一热,讪讪地道:“老朽又怎会知道连和尚也有假的。”

慧空哈哈一笑:“两位远来是客,就在此过一夜吧。”

老禅师话中之意,任谁都听得明白,偏沈鹰假装不懂。厚着脸皮道:“请问贵派的候选人中可有一个唤百能的否?”

慧空禅师道:“有。百德,你去叫百能过来一趟,让施主认一认。”

百德连忙出去,不一阵便带了一个身材矮小,年在五十左右的和尚走进来。

慧空禅师道:“百能快来跟这位沈施主见见面。”

沈鹰望了他一眼,苦笑一声,只跟他略为寒暄两句,便兴趣索然。

慧空禅师道:“如何?”

沈鹰道:“完全不同。”他心头一动,突然以“传音入密”道:“禅师,请问百能大师当选的机会如何?”

慧空沉吟了一下,同样传音道:“机会不错。施主认为如何?”

“选举大会进行已到何阶段?”

“明天开始是选举人上台阐述佛理,大概要举行五天才能完成。”

“晚辈想在此观礼,不知禅师能否答允?”

慧空沉吟了好一阵,才点头道:“依规矩是不行,不过冲着前几个月施主替敝派寻找失踪弟子的份上,便破例一次,不过老衲有两个条件……”

沈鹰急传音道:“请禅师把条件说来听听。”

“第一,贵友不能参加,第二点便是不许施主捣乱,以及不得站立在台前,施主能答应?”

沈鹰道:“晚辈愿意遵守,请禅师放心。不过晚辈也有个请求,不知禅师能否答应?”

慧空眉头一掀,传音道:“请施主明言。”

“晚辈的行踪不想让别人知道,也请禅师替晚辈安排一个秘密的藏身之所,但该处又不能离台太远。”

慧空禅师颔首道:“这个倒不成问题,老衲便一并答应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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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曙光刚照到毗庐殿前,嘹亮沉实的钟声便一道道传来。

殿前石阶下坐满了老少和尚,台上一字横排坐了不少年老的和尚,慧空就坐在当中的一块蒲团上,其他的大概便是各院的主持。

殿前广场上长着不少棵参天的古柏,沈鹰一早便藏在其中一棵树上。

当阳光照到殿门上的那块刻着西方圣人的匾额上时,钟声便止住了。

接着只见慧空禅师站了起来,他只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便宣布开始,跟着另一个白胡子的老和尚高声唱道:“请百相上台讲学。”

只见一个高大的和尚走上石阶,坐在最前的一块蒲团上,喧了一声佛号,便摘了一段法华经的经文阐述起来。

沈鹰一见此人绝非自己所见之人,便也无心听之,百相讲罢,又有一个唤百无的和尚上台,一直讲到日至中天才暂停吃素,沈鹰不敢露身,在树上啃了一个窝窝头便算了。

下午,北风转烈,太阳也被乌云遮住,天色阴阴沉沉,跟场上的沉寂倒十分配合。

下午百能第一个上台,北风虽大,但他每字每句都清楚地传送到众人耳中,沈鹰心中暗叹道:“难怪老禅师也看得起他。”

一连三天,沈鹰都没有什么发现,直至第四天下午一个唤百度的和尚上台,沈鹰才注视起来。

这个和尚圆脸跟那个自称百能的有点相像,可是脸色蜡黄,双颊凹下,又不甚相像。从声音又听不出来,沈鹰心中十分诧异,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相试。

过了好一阵,眼看和尚即将下台,沈鹰一急之下,脑中灵光倏地一现,连忙运起功来,凝气成音远远向和尚传过来,他只说了十六个字:“是情非情,灵台不明;是缘非缘,苦海无边!”

那个和尚脸色一变,倏地自地上跳了起来。

白须老和尚喝道:“百度,你目无尊长,还不快向掌门道歉。”

百度忙说道:“启禀师叔,场中有奸细。”

“哦?在哪里?”

“弟子……”百度目光四处一扫,嗫嚅地道:“弟子还不知道。”

“放肆,还不再继续?”

百度只好再度坐下讲学,沈鹰又传音说道:“骆老哥你当初跟蒋玉梅山盟海誓,后来怎地又变心了?”

百度禅师诵道:“我今病者,皆从孽生,孽由心起,本无处境,反见心源,孽非可得……”

沈鹰又道:“你若变心也便罢了,如何要把她杀死?你又知道否?你连自己的弟弟及侄儿都害死了,你不怕死后要下地狱,受那刀剐火煎之罚么?”

“……身如云影,相有体空。如是观已,颠倒想灭。心性清净……”百度忽然说道:“我没有杀她。”

此言一出场中群僧都是一愕,心想“心性清净”下面那句“所苦消除”,百度断无念错之理,数十双眼睛都瞪着百度。跟百度较熟的却道:“百度今日怎地心神不附。”

那白须老和尚喝道:“你下去吧。”

百度道:“刚才有人跟弟子说话。”

老和尚厉声道:“谁?在哪里?”

百度向柏树一指:“弟子听出他躲在树上。”

话音未落,只见树中冲起一条灰影,群僧哗然,立即把沈鹰团团围住。

慧空一眼看到沈鹰脸色登时一沉,淡淡地道:“老衲叫施主不可偷偷来此地,施主怎地不听老衲之言。”

沈鹰一怔,心念一转,随即明白慧空的苦衷,便道:“晚辈忍不住要来看看。”

“世上本无物,众生皆幻象,和尚讲佛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施主也想剃度出家吗?”

沈鹰道:“因为有个和尚在二三十年前下山强奸了一个女子,后来这和尚又逐渐受到寺里的重用,更有机会晋升为掌门人,于是他便派人把那女人杀了。晚辈来此便是来认人的。”

白须和尚沉声道:“一个山野和尚,败坏佛门清规,施主便把这笔账算在敝寺头上?”

“晚辈有证物可证明是贵寺弟子所为的。”此言一出,群僧更是哗然,有些忍不住骂了起来。

慧空猛喧了一声佛号,群僧耳朵嗡嗡作响,登时静了:“施主既有证据请递上来。慧智师弟烦你把它接来观看一下。”

那个白须老和尚应了一声,把那尊破损的玉佛接了过来,目光一落,咦了一声,沉吟地道:“掌门师兄,此物好像是慧心师弟生前之物……”

慧空接手过来假意看了一番,然后传与其他人。台上那些老和尚看过之后,齐道:“此物果像是慧心师弟之物,

慧空问道:“请问施主此物自何处得来?”

沈鹰面对群僧便把整件案子由头至尾说了一遍。

慧空又道:“这件事跟百度有何关系呢?”

“晚辈在许昌曾经见过他,那时他却自称是百能。”

“真的如此么?你再看清楚,当时他的确是这个容貌?”沈鹰再看了百度一眼,道:“当时他脸颊饱满,脸色甚佳,如今却……不过,晚辈念了那首蒋玉梅的遗诗,他便忍不住跳了起来,这证明他必与这件事有关。”

慧空道:“百度你承认有这事吗?”

百度跪下道“弟子自信未曾有过行差踏错之举,望掌门亮察。”

“为了本寺的清誉,你对这位施主解释一下吧。”

百度转过头来,目光掠过一丝杀机,随即目光低垂合十道:“施主大概弄错人了,贫僧今生从未去过许昌,施主假如不信,贫僧可在佛祖之前发下大誓。”

“这倒不必。”沈鹰抬头对慧空道:“老禅师,请问百度俗姓什么?”

慧智接道:“姓骆。”

“他上月可曾下山?”

“有。”

“这不就行了?”

慧智道:“他俗姓虽是骆,但是这岂能证明他便是骆峰的哥哥以及是幕后指使人?更不能证明他曾犯色戒。”

沈鹰轻咳一声,又问道:“请问百度俗名是什么?”

另一个老和尚道:“老衲是替他剃度的,依稀记得他俗名一个淼字。”

沈鹰脸露笑容,道:“蒋玉梅之子单名一个湛字,湛者水深也,淼者也是指水之深浩,蒋玉梅替其子取此字用意不是昭然若揭么?”

老和尚白眉一皱:“施主不嫌这点牵强附会么?”

百度道:“施主职责心重令人钦佩,但品格却极差,指鹿为马,岂非经常冤枉好人?况且擅自闯入敝派重地,莫非不把敝寺看在眼中?”

这句话十分厉害,表面上并不太过分,可是却极具煽情之效,群僧又再闹了起来,沈鹰暗暗叫声苦。

慧空道:“施主尚有何话好说?”

沈鹰吸了一口气,问道:“请问百度责司何职?”

“藏经阁副主持。”

沈鹰心头又是一跳,连忙把自骆峰家中搜到的那本手抄掌经递了上去:“这是晚辈在骆峰家中搜到的,晚辈怀疑这是百度利用自己职务上的方便暗中抄下送与其弟的。”

慧空接来一望,脸色登时一变,沉吟道:“看纸质此书抄写时离今最少已有二十年,当时他还没有资格入藏经阁。”

沈鹰又是一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慧空又道:“施主如今有何话可说?”

沈鹰苦笑道:“晚辈一子下错,满盘皆落索,如今尚有什么话好说。”

百度脸色一沉:“如今敝派可要把你捉下,给你个擅闯的罪名了。”

慧智道:“排小罗汉阵。”

刹那,沈鹰但觉眼前一花,三十六个和尚已把他团团围住。他不禁转头望向慧空,只见慧空闭起双眼,状似入定,心中不由暗骂起来。那三十六个和尚突然在沈鹰四周转动了起来。沈鹰苦思无计,心中不由暗暗着急起来。

忽见一个烧火头陀歪歪斜斜地走向石台,慧智喝道:“你来干什么?”

那头陀道:“启禀掌门人,那尊玉佛是疯头陀送与百度的。”

慧智道:“你如何知道?”

慧空双眼一睁,喝道:“且停!”声如霹雳,群僧立时静了下来,连围着沈鹰的那几个和尚也站住不动。

慧空转对头陀道:“你如何知道?”

那个头陀不慌不忙地道:“启禀掌门,当年疯头陀跟小的很谈得来,有一次他自承寿元将尽,小的便向他索取这尊玉佛,他却道他已把玉佛送与百度。”

“这句话可是真的?”

“弟子不敢打诳。”

百度突然喝道:“胡说!”

头陀冷笑一声:“我还知道疯头陀教你很多武功,他念秘诀你用笔录下来。”

百度面色一变再变,道:“掌门,这头陀胡言乱语,请掌门把他擒下。”

“为何要擒下他?他说的假如不符事实,你又何必认真?”

百度叩头道:“掌门教训得是。”

头陀冷冷道:“那件事我也知道。”

百度脸上杀机一现:“贫僧做了什么事?”

“强暴蒋玉梅的事。”

“胡说!”百度大怒。

慧空道:“可是你亲眼看见。”

头陀道:“正是弟子亲眼所见。”

百度大怒,脱口道:“当时根本没有人在场。”此言一出,他脸色登时如同死灰,慧空及慧智的脸色同时一沉。

百度猛喝一声,飞起身来一掌望头陀击去。

那头陀斜身一闪,仍然被掌风扫倒,沈鹰暴喝一声如飞将军从天而降,烟杆迎风刺出,激得空气嘶嘶作响。

百度左掌一圈,双手改了一个方位向沈鹰斜劈过去。这两掌乃他毕生功力所聚,掌风压得附近的人难以呼吸。

沈鹰身子落地,滴溜溜打了个圈,烟嘴自百度掌下穿过,斜点百度的乳突穴。

百度正想变招,冷不防背后传来一度焦雷:“孽障还不住手?”心神不由一散,紧接着肩上一紧一麻,登时瘫倒地上,目光一瞥,悲声叫道:“师父,徒儿……”

刚才那个自言替他剃度的老和尚怒道:“你还有何话好说?”

“弟子无话可说。”百度眼角沁出两点泪珠。

那个头陀自地上挣扎起来:“那天弟子下山买柴,半途遇着大雨,便四处找避雨的地方,后来找到一个山洞,却见里面两条肉虫正在……”

慧空忙喝道:“挑重要的说。”

“弟子只好到别处避雨,后来经过,却见那洞口地上写着那十六个字,一个女子抽抽泣泣正在那里痛哭,弟子问她,她又不说,但弟子却瞥见洞角有尊玉佛,当时弟子也没有在意,便离开了。刚才听见这个沈施主的话前后一合才想起来。”

慧空喝道:“孽障你为何要如此?”

百度身子一抖,涩声道:“弟子家传武艺十分低微,因此决定到少林学艺,当初只是想学到武功后便还俗,所以才跟蒋氏……回到寺里,慧心师叔忽然圆寂,弟子的武功来源无疑被切断,所以只得再呆下去……后来便逐渐把蒋氏忘掉了。”

“骆峰可是你俗家亲弟弟?”

百度点点头:“后来弟子进了藏经阁后便潜心钻研武学,更把这件事忘了。”

沈鹰冷冷地道:“只怕你忘不了,否则又怎会叫骆峰去把她杀了?难道一条人命也抵偿不了一个掌门的职位?你之所以把她忘掉,绝非勘破色戒,只是色欲为利欲所征服而已,你是想登上掌门职位。”

百度脸色一变,额角在寒风中仍然沁出汗珠。

“你不念蒋玉梅待你之情也就罢了,为何叫你弟弟去杀自己的儿子?也因此害死了自己的弟弟及侄儿。”

群僧“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随即便是连声的佛号。百度颤声地道:“谁说我、贫僧要杀他?贫僧只是不希望他在外头四处乱闯,替贫僧招来麻烦而已。”

沈鹰叹息道:“这岂只是麻烦?你是怕他打碎了你当上掌门的美梦罢了。其实这叫庸人自扰,假如在你当了掌门之后才慢慢设计,岂非……”

慧空扬声喧了一声佛号:“施主此言差矣,一个人活着时,即使没人知道也不能犯戒,阿弥陀佛,凡人不知,难道佛祖也不知乎?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也。”

百度脸如败灰,轻轻诵起经文来。

沈鹰问道:“请问掌门,此事如何发落?”

慧空沉吟一下合十道:“施主请回客房休息,明早老衲自当还你一个公道。”

×

×

×

次日一早,慧空托百德带话,说已把百度的武功废掉,又罚他面壁三十年,同时写了一封信与沈鹰,信上把百度的罪行写得一清二楚。

沈鹰看了信,便向百德大师告辞。

萧穆道:“头儿,咱不能把百度带下山,又如何向卓湛交待?”

沈鹰沉吟了一下道:“假如卓湛知道真相,他也不会想见他这个父亲。嗯。他那里老夫自有办法对他交待。你先把此信带去淮阳沈家兄弟,然后到郑州会合。”

萧穆应了一声,取了信独自南下。

沈鹰抬头一望,天上灰灰蒙蒙,阴阴沉沉,心上突然如压上一块铅石,仿佛有什么灾难即将降临似的。风更大,雪花又再纷纷飘下。

(全书完,古龙武侠网 凌妙颜OCR、黄鹰武侠Q群7649715 →孙悟空←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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