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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淹洞房

“劈劈啪啪,劈劈啪啪!”

鲜红色的鞭炮刚点燃,锣鼓乐器同时响起,鼓乐声跟欢笑声立即汇成一道欢乐的洪流。

鞭炮的烟雾中露出一张张喜气洋洋、笑逐颜开的脸。

欧阳庄大厅里及厅外的庭院里都是人,都是脸露笑容的人,其中笑声最大最响的就是此间的主人——“一掌震中原”欧阳长寿。

欧阳长寿人如其名,今年已七十岁了,仍然健壮如强壮的中年人,除了一绺略露灰白色的长须之外,你绝看不出他已是个七十岁的老人。

欧阳长寿的开怀大笑,并不是因为今日是他的七十大寿,今日,原来是他新翁之喜。

他儿子欧阳鹏跟清音庵慈心师太的女徒、武林出名的美女“俏燕子”巢小燕的大喜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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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长寿的妻子赵四娘早年亦名动江湖,她娘家是河北有数的武林世家。

提起“铁掌金刀”赵容国,江湖上几乎没人不识,没人不尊敬他。

现在赵四娘穿着大红礼服就在大厅里,周旋在宾客中。若说欧阳长寿生得年轻,赵四娘就更加年轻,起码还有一份徐娘的风韵。

事实上她年纪也绝不大,才四十出头而已。

欧阳长寿做父亲那年,刚好五十岁,当时赵四娘才十九岁哩,可是没有人觉得两人的年龄相差悬殊。

五十岁的欧阳长寿,仍能倾倒不少年轻的女人,甚至还能击倒不少年轻有为的强大的情敌。

当年,追逐在赵四娘石榴裙下的青年,没有二十个,也有一打。

可是,欧阳长寿一出现,赵四娘便被他成熟的魅力、潇洒的举止、武林的地位以及比任何年轻人都要细心的体贴,吸引过去。

赵四娘三个月后便嫁给了欧阳长寿,一年之后便产下了欧阳鹏。她跟欧阳长寿结合之后,洛阳的欧阳庄、河北的赵家声威都比以前更盛!

因此,即使欧阳长寿的年纪比他的老岳丈还大了七岁,也没有人对这段婚姻感到有丝毫的不妥,相反,还成了武林的一段佳话。

今日,不单只欧阳长寿老怀开畅,连赵四娘亦感到无限的骄傲。

黄河上下,甚至长江南北,不少成名的英雄都做了欧阳家的贺客。

甚至连少林寺亦派了两个百字辈的弟子到欧阳庄来做贺客,武当的掌教师弟青虚道长,也率领了几个成了名的弟子做座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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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已到,新郎新娘交拜天地!”

欧阳鹏及巢小燕拜了天地之后,又向欧阳长寿及赵四娘拜了三拜。

众人对这对璧人都赞不绝口,从欧阳鹏挺拔的身材以及俊朗的脸庞,便能猜得出他老子当日的风采!

巢小燕的师父——慈心师太没有到场,宾客们都有点诧异。

不但只宾客愕然,连欧阳长寿在儿子及媳妇向他跪拜时,细心的宾客也能发觉他脸上现出一丝惊讶及颤动。

新人交拜完毕,跟着酒席便摆开。

欧阳长寿及赵四娘都是喜气洋洋,满面春风,领着一对新人逐席敬酒。

“五虎断魂刀”彭公志是有名的雷公声:“欧阳兄昔日击败无数对手,娶得嫂子;今日鹏贤侄也是如此,真是虎父无犬子呀!”

他嗓门大,几乎在场的贺客都听见,刹时爆出一阵笑声。

欧阳长寿看了儿子一眼,笑道:“彭老弟真会说笑,老哥哥老啦,还提这个,怕要笑掉朋友的大牙!”

“孔雀堂”的堂主五彩孔雀紫翠雀抿嘴笑道:“欧阳庄主哪里算老,要是把那绺胡子剃掉,别人还以为你跟贤侄是亲兄弟哩!”紫翠雀虽然口没遮拦,不过行为倒也端正,白道上的人也都当她是朋友,因此,这句话说来虽有点肉麻,众人倒也不觉得太难听。

她又对赵四娘道:“小妹说话一向口没遮拦,实话实说,四姐别生气,其实,四姐更加驻颜有术,像小妹这模样就不行了,等下还得请四姐传授点驻颜秘诀!”

赵四娘也笑道:“你倒会说话,姐姐只比你大一两年,却像老了十年八年似的,这些话应由我来说!”

众人都是一阵哄笑!

欧阳长寿又说了些场面话,这才偕一对新人归座。

这顿喜酒,真个是宾主尽欢,一直吃至二更才散席。

欧阳庄在洛阳城郊,占地数十亩,房舍栉比鳞次,所有贺客都被主人留下过夜。

酒席刚散去,一些宾客又忙着闹洞房,青虚道长及少林的百侣、百德两位大师自然不方便去。

欧阳长寿便在内厅摆了三席酒,一荤一素,招呼一方之雄的宾客。

在座上陪同的还有欧阳家的总管詹天宏。

中州大侠崔一山跟欧阳长寿最为熟络,他敬了欧阳长寿一杯之后,便道:“长寿兄今日是新翁的大好日子,你自去忙吧,咱这些老家伙都已有几十年的交情,用不着招呼!”

青虚道长接口道:“崔施主说得有理,欧阳施主还是去招呼外面那些宾客。”

欧阳长寿沉吟了一会,道:“咱是数十年的朋友了,平日甚少相聚,难得今日济济一堂,自当跟各位兄弟谈个痛快!”回头对詹天宏道:“天宏,你替我到各处看看!”

詹天宏告罪一声,推席离开。

三更的梆子声传过后,宾主仍毫无倦意,相谈甚欢,看情形,只怕谈到天亮也不会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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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里,龙凤蜡炬火花不断跳跃,使得本来是一片殷红的布置,更加鲜红夺目,是以欢跃的场面更加活泼。

一干青年人把新房塞得水泄不通,他们出了一道又一道的难题,故意刁难一对新人。

欧阳鹏跟巢小燕又开心又羞涩又心急,恨不得他们早点离开,好喝合卺酒,共赴巫山。

幸好喜娘来替他俩解围,众人才起身告辞。

一个青年突然道:“欧阳兄,咱离开时可得新娘子相送!”

另一个接口道:“对对,新郎牵着新娘送,否则咱就坐到天亮!”

欧阳鹏伸手握住巢小燕的玉掌,巢小燕连忙把手缩回去。

刚才那个青年哈哈笑道:“欧阳兄,俗语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呀,你可得想个法子,叫嫂子让你牵着送送咱们呀!”

众人哄笑,你一言我一语地怂恿着。

欧阳鹏大着胆子在巢小燕耳际说了一阵话,巢小燕才让他牵着手。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就在欧阳鹏及巢小燕送客出门之时,后窗突然打开,跳入了一个蒙面黑衣人。

蒙面人迅速藏入床底下,欧阳鹏及巢小燕这才回过身来。

喜娘捧着合卺酒入来,说了些口彩又讨了利钱才掩上房门出去。

欧阳鹏一颗心怦怦乱跳,伸手挑开巢小燕脸上的红罩巾。

烛光下,巢小燕娇艳欲滴,低下头不敢正视欧阳鹏。

“娘子,此时无人,不用害羞,待为夫敬娘子一杯!”

巢小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起面前的酒杯跟欧阳鹏碰了一下,仰头要把酒喝下。

欧阳鹏笑道:“娘子且慢,待为夫说了话再喝未迟!”

“这时候你还有什么好话说?”巢小燕脸上升起一团红晕,双眼落在酒杯上。

“这杯酒是为夫敬娘子,希望娘子明年便替我养个胖小子!”

巢小燕脸色更红,轻啐一声:“早知你没正经话儿,油嘴滑腔的,叫我怎能把终生托付与你!”

欧阳鹏笑嘻嘻道:“此乃最正经的话儿,你难道不想早日抱孙?”他又瞟她一眼:“如要想抱孙,自然得早日抱子!”

巢小燕像发了烧般,侧着身子不敢看他。

“嘻嘻,其实是我爹想早日抱孙。唉,你也知道,我爹爹年纪实在也不小了,自然抱孙心切,你就体谅体谅他老人家吧!”

巢小燕“嗤”地笑了出来:“别拿爹爹做挡箭牌!”

欧阳鹏一把搂着她的腰:“其实我等这个日子,已快把眼珠子都望穿了!”

巢小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把脸慢慢抬起。

“燕妹,你真美!”欧阳鹏不禁瞧痴了,“当日你初来我家时,詹总管说你跟我长得真像,他还以为你是我妹妹呢,你说好笑不好笑?”

“我是不是有点像你?”

“你也有这种感觉?”欧阳鹏道,“好像有一点儿,大概天下间俊男跟美女都有点相像吧!”

巢小燕轻轻擂了他一下:“鹏哥,你脸皮真厚!”

欧阳鹏忍不住在她额上香了一下,双手一用劲,把她抱了起来:“刚才柯兄说得不错,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说了这许多话,大概已浪费了好几万两了!”

巢小燕刚褪下的红潮又再涌起,她嘴角噙笑,轻轻闭上双眼。

欧阳鹏把她放在床上,自己连忙脱靴登床。

巢小燕心中又惊又喜,双眼忍不住睁开一道缝隙,目光瞥及后窗,娇羞地道:“窗子,那……还未关上。”

欧阳鹏连忙关好窗子,迫不及待地跳上床,跟着绣着鸳鸯的红缎床帐便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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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板轻响,一道粗重的呼吸声混着细细的娇喘声立即响起。

巢小燕香汗淋漓,双臂环着欧阳鹏的后腰,娇喘着道:“鹏哥,你歇歇……”

话音未落,“笃”的一声响,床底下突然透上一把利剑,自巢小燕后背穿人,再由欧阳鹏的后背透出!

剑尖一闪之下,跟着抽回,刹那,一股鲜血立即喷出,跟着一直涌了出来。

巢小燕轻啊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欧阳鹏闷哼了一声,一切动作便突然停止了。

喜娘刚好在门口,听了声音,立即满心高兴走向赵四娘报喜:“大事已成!”

喜娘脚步声刚离开,床底下立即蹿起一条黑影。

黑影揭起帐幔看了一眼,用抛在地上的衣服抹去剑上的血珠,然后,一曲围在腰上,剑尖抵在镡眼上,便成了一条绝妙的腰带,一切妥当,这才从后窗翻出去。

欧阳府里仍然喜气洋洋,上至欧阳长寿及赵四娘,下至丫环家仆,无不为少爷的大喜而高兴。

几个自作多情的丫环却因失望而躲在被子里暗暗饮泣。内宅外院的欢笑声仍不时传来。

洞房里,龙凤宝烛烧得正欢,床上突然流下一道血水,鲜红的血水在地上不断扩大,使得洞房显得更加殷红夺目。

一阵夜风自后窗吹来,烛光突然熄灭,房里漆黑如墨。

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欧阳庄的每一个角落,却照不进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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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阳光,一早便照到厅堂,早餐亦早已准备妥当,虽然排场并没有昨夜之盛,但依然十分吓人。

欧阳长寿一夜没睡,仍然精神奕奕,一脸喜气。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是不见新郎偕新娘出来请安敬茶。宾客们尽管宿酒未消,有点头痛,但也都满面欢容,今早还能成为欧阳庄的座上客,只此一点已令他们感到自豪了。

欧阳长寿忍不住轻咳一声,对夫人赵四娘说了几句话,赵四娘立即叫喜娘去催促儿子跟媳妇。

欧阳长寿连忙说道:“小儿无知,失了礼仪,让各位久候,老朽十分过意不去,等一会待他出来,老朽一定要他向各位赔罪!”

众人忙道:“不敢,天色还早!”

年轻的宾客却纷纷抿嘴发出会心的微笑。

昨夜那个闹洞房的柯姓青年,轻声对同伴道:“想不到,欧阳兄真的拼上了命呀!”

他同伴嘻嘻一笑:“谁叫新娘子像朵花似的,莫非欧阳兄不但晚练,今早还来一课晨操哩!”

隔了一会,喜娘还未回来,欧阳长寿笑容一敛,转首道:“天宏,你去看看,无论如何限他俩一盏茶之内便赶出来!刚成了家便目无尊长!”

赵四娘轻推了他一下,轻声道:“小声点,也不怕人听见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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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天宏回来的时候,脸色又青又白,舌头结巴,说不出话来。

欧阳长寿勃然大怒,喝道:“那个小畜生呢?”

“老爷,少爷……少爷跟少夫人……”

欧阳长寿脸色稍一缓,看了赵四娘一眼,目光带着一丝笑意,口中轻骂道:“真不是东西!喜娘呢?”

詹天宏好像患了口吃:“她……她倒在门口……”

紫翠雀吃吃笑道:“想不到她更不是东西!”

鼓公志哈哈笑道:“贤侄是怕你心急要抱孙啊!哈,你看怎样,老弟,昨夜不是说了,虎父无犬子嘛!”

一干宾客闻声大笑。

赵四娘的脸登时红得像个柿子。

欧阳长寿赔着笑,道:“这孩子是心急一点,不过,也确是过了分,等下还是要罚!”他自己风流成性,儿子这般德性反而对了胃口,深觉孺子可教。

詹天宏双脚一跺,急道:“不是那回事,是,是……”

欧阳长寿脸色一沉,又问道:“那是什么事?天宏,你今日怎么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

詹天宏低头在欧阳长寿耳边轻语了一阵。

欧阳长寿一听,脸色一变,手足乱颤;半晌推开桌子,轻喝道:“四娘,快跟我进去看看!”拉着夫人的衣袖向内宅跨去!

众人都是一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彭公志道:“老长寿怎地走得这般匆忙,莫非新娘子抵受不住么?

柯姓青年接口道:“敢情是,前辈不是说虎父无犬子么!”

彭公志哈哈大笑,众人也是哄堂大笑。

青虚道长、百侣及百德大师轻声宣了一声佛号。

菜已凉了,糕点亦都凉了,不但欧阳鹏及巢小燕尚未出厅,连欧阳长寿及赵四娘夫妇亦不再露面。

此刻,厅上的宾客都诧异起来,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半晌,总管詹天宏才自内堂出来:“诸位佳宾,庄主吩咐他有点事暂不方便出来,请各位先用膳。一会,庄主自会出来跟各位见面!”

彭公志大声道:“詹总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在下也不清楚!各位不要客气,快请用膳,敝上好出来相见!”

崔一山跟彭公志互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纳闷。

用了膳,只见内堂走出一大群家丁,不但撤去了酒席,连堂上的红幔及斗大的双喜字也解了下来。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但都隐隐觉得有点不妙。

红幔解下,换上白幔,跟着摆上香炉灵位,詹天宏点燃了两支大白烛。

紫翠雀眼尖,看到灵牌上的麻头小字,脱口惊呼道:“是欧阳庄主的公子及媳妇儿!”

厅里立即嗡地响起一片惊呼声及低语声。

正在惶恐惊诧中,欧阳长寿及赵四娘自内宅出来了。大红吉服换上了白色的素服,短短的时间,欧阳长寿好似苍老了十年般。此刻,要是还有人说他长得年轻,只怕会笑掉旁人的门牙。

赵四娘跟他也无异样,只是多了一点不同,她双眼浮肿,腮边还有泪迹。

大厅内外尽管站了千多个人,可是却静得落针可闻,似乎这些人在那一刹那间连呼吸都已停住了。

欧阳长寿双眼望着横梁,脸上肌肉不断抽搐,颌下的长须无风自动,双脚抖个不停。

良久,赵容国轻咳一声,柔声道:“长寿,鹏儿到底是怎回事?”

一声尖锐的呼声,突然发自赵四娘之口,接着是一阵令人心酸的泣语:“爹,你……你外孙死得好惨!”

大厅里的贺客尽管都已猜到一些,可是这件事出诸赵四娘之口,到底分量不一样,刹那间都是心头一沉,有几个忍不住发出了几声惊呼。

尖呼之后,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赵容国身子抖个不停,欧阳长寿也像筛米般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会倒下似的。

彭公志不敢吭一声,百侣、百德连宣佛号,接着低低地念起往生咒,声音越来越大,听在赵容国耳中似乎响起一阵闷雷,震得他心头狂跳难止。

紫翠雀悄悄地把鲜红色的披风解了下来。

欧阳长寿突然暴喝一声:“是谁跟我欧阳某有仇的,即管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残杀无辜!”

赵容国陡地一转身,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众人只觉得他目光冰寒似水、锋利如刀。

“是谁下手的,给我站出来!”赵容国一发威,像头发怒的雄狮,须发俱张。

詹天宏急声道:“苏巩志、谭兴家、莫佩华,你们三个立即带人守住各处庄门,无论是正门、偏门还是角门都关上,没有命令不能放过一人离开!这任务由褚领班负责!”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青虚道长合十宣了声:“无量寿佛!”

欧阳长寿强振精神,压下翻腾的思绪,涩声道:“欧阳某晚年得子,又在行将就木之际痛失爱子佳媳,在此大喜之日适逢此变,洞房成鬼域,喜事变丧事,欧阳某此际之心情各位可想而知,得罪了,请各位在舍下小住几天,不便之处,深感歉疚!待查出凶手之后,欧阳某当再设宴谢罪!”

厅里宾客立即低声耳语起来,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彭公志振声道:“欧阳兄说得有理,在场之人都是江湖上的好汉子,若是自问没有杀死贤侄的,自可安心住了下来!”他刀法高超,地位崇高又兼霹雳般的性子,众人都不敢顶撞他。

彭公志顾盼四周一下:“若是杀了人的,有种的且站出来,不要连累旁人,若是杀得确有道理的,彭某绝不护短!”

宾客听了心中暗暗赞好,可是半晌仍没人站出来,大厅里群豪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做声。

欧阳长寿脸上变色,一阵青一阵白。赵四娘头发蓬散,脸上一时悲一时怒,她快要疯了。

一个年轻的宾客道:“庄主,要是在座有人有急事急着要离开,但凶手又未查出,请问他可否离开?”

欧阳长寿脸色一沉,厉声答道:“不行!”

那青年仍然不亢不卑地道:“庄主,在下相信在座的人无人不尊敬庄主,因此才不远千里到此祝贺。不过,像在下家内老爹本已抱恙在床,在下恨不得……”

“说什么都不行!”

那青年的话显然博得不少人的同情,立即有人接腔道:“庄主,你老年失子固然悲痛,说句失德的话,假如那小哥的老父临死之前亦未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一面,试问这又是多大的罪过!”

欧阳长寿脸色一变再变,全然失去往日的风度:“这些事老夫不理!总之找不出凶手,你们都别想离开!”

“要是凶手不是此地宾客,而是偷偷的潜了入来,又再偷偷潜了出去,咱们岂非就要在此过了一生?”

欧阳长寿愕了一下,但仍然固执地道:“欧阳庄是纸糊的么?任人来去自如!告诉你们,昨夜本庄依然照例派出护院巡逻各地,外人岂能轻易而来?而你们都持有欧阳某的请帖,即使不是欧阳庄的亲友也绝非对头,难道欧阳某会把对头请来?所以要各位留下协助调查!”

那人也异常固执,沉声道:“庄主说得不错,到此的人绝非庄主的对头,但庄主总也不能强人所难!”

“欧阳某要是一意孤行呢?”

“你自信能对付得了这各地的英雄?”

欧阳长寿听了又再一愣,赵容国接口道:“河北赵家无论如何都跟欧阳庄共进退!”

一时之间,厅上的气氛便显得又尴尬又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詹天宏突然插腔道:“庄主,请帖是由卑职负责派发的,所有来宾都在上面签了名,卑职手里有一本嘉宾留名,不如待属下取来点名,看看有没有溜掉的!”

彭公志忙道:“詹总管此计甚妙!”

紫翠雀接口道:“对,要是有人溜掉,那一定是凶手!若非作贼心虚,他怎会偷偷溜掉?”

赵容国轻舒了一口气,向欧阳长寿打了个眼色,赵家跟欧阳家势力再大,也难以跟座上的各路英雄对抗。

欧阳长寿怔怔地道:“天宏,快去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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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来宾都站在庭院里,待詹天宏喊了名才进入厅里。

近午,已有小半的宾客移到大厅里,烈日下人人头上冒汗,不过,此刻大家总算能体谅欧阳长寿的心情,秩序很好,一切异常安静。

总管詹天宏继续喊道:“柯去邪柯大侠!”

“有,大侠不敢当!”却是昨夜闹洞房的那个柯姓青年。

“司马城!”詹天宏再喊一声,“司马城!”

没有应声,詹天宏再喊了两遍,仍没反应,便在册上作了个记号。

子时过后,所有的宾客都点过名了,只少了一个司马城。

欧阳长寿急声道:“谁人知道他的底细?”

有个中年汉子立即答应:“他是中州司马千钧的儿子嘛!”

欧阳长寿道:“老夫不是指这个,我要是连这个也不知道,欧阳家还能在江湖立足?老夫是想问一下,有人知道他跟小儿或者小媳是否有仇怨!”他一顿:“咦,我好像记得没有请他,是请他爹,‘百步神拳’司马千钧的,天宏!”

詹天宏急应道:“老司马病重,所以叫小司马替他来。”

“嗯,崔兄弟你号称‘中州大侠’,跟司马千钧是老朋友了,对他儿子当亦清楚……”

崔一山沉吟了一会,才道:“还算熟悉。”

“那么他跟犬子……”

崔一山叹了口气,沉声道:“这孩子很有孝心,聪明能干,又能用功,文才武功都很不错,说句得罪的话,他武功绝不在鹏侄之下!”

欧阳长寿脸色有点难看,崔一山却没有看他,轻咳了一声,喟然道:“去年小弟曾听说他也追求过小燕侄媳,不过,这都已成过去了!”

他声音虽小,但场上落针可闻,人人都听见,心头都是一跳。

欧阳长寿突然一阵大笑,笑声不止,声如裂帛,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飞下。

欧阳长寿足足笑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停止:“刚才欧阳某多有得罪,如今事情已经清楚,请各位到偏厅用膳,膳后若有人要离开,老夫绝不阻拦。”

众人扔下几句门面话,举步入偏厅,有人却在替司马城暗暗担忧。

崔一山嘴唇一掀,欲言又止,低着头跟在人群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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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大家都吃得毫无味道,饭后都出庄准备丧礼。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

昨日的贺客,今日都成了吊客,人生之变幻以此为甚。

欧阳家的仆人众多,只一个下午已把寿木寿衣等准备好了,跟着是替死者沐浴更衣,最后才把这一双同命鸳鸯放进棺材里。

欧阳长寿及赵容国怔怔地望着仵夫工作。赵四娘抚尸大恸,泪水似瀑布般泻下。

厅里昨日的贺客、今日的吊客都觉得心头如铅一般沉重。到此为止,各人才隐隐约约知道,欧阳鹏及巢小燕是让一柄剑杀死的,就死在床上。

半晌,赵四娘突然道:“咦,怎地小燕头上那枝金钗不见了?你们怎地没把它插上?”

仵夫道:“禀夫人,小的根本不见有根什么金钗。嗯,是什么式样的?”

“好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服睛嵌着两颗翡翠玉。”

欧阳长寿打了个冷颤,把目光抬起。

仵工忙答道:“没见过,真的没见过,小的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妄动一物。”

“谅你也不敢。”赵四娘轻推了欧阳长寿一把,“长寿,你记得吗,昨日小燕的头上插了根这种金钗。”

欧阳长寿默默点头,身子无风自动。

“长寿,会不会是让凶手取走的?”赵四娘觉得这里头可能是一件极大的秘密及线索。

欧阳长寿神态惘然。

赵四娘叹了一口气,知他心里难过,转头对詹天宏道:“詹总管,请你派人到清音庵把慈心师太找来,她也真是的,自己惟一的徒弟出阁之日也不来一下,可怜小燕她从小没爹没娘……”哭声再起。

欧阳长寿轻轻拍了她一下,赵四娘觉得他手凉如冰,不禁伏在他肩上抽泣起来。

吊唁的亲友陆续到来,欧阳长寿及赵四娘才起身默然答礼。

太阳西沉,天色渐暗。

众仆点燃起无数的白烛。同样是蜡烛,昨夜的烛令人觉得和暖喜庆,今日却充满冰凉凄清。

欧阳长寿及赵四娘晚饭也没吃,赵容国亦劝之无效。

昨日来的许多宾客都已散去,不过,崔一山、彭公志、紫翠雀、青虚道长、百侣、百德大师这些人及其门下弟子,仍然留在欧阳庄过夜。

起更了,灵堂内清惨惨、冷冰冰,欧阳长寿坐在棺边一动也不动,脸上呆如木偶,看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

也许什么也没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乃人间一大惨事,欧阳长寿还能想些什么?

赵四娘看了丈夫一眼,吃了一惊,短短一天,欧阳长寿的双颊便深深陷了入去,双眼没有往昔的丝毫神采,整个人像木头般插在棺边。

赵四娘不觉又垂下泪来,这个丈夫一日之间已使她几乎认不出来,往昔无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都未皱过一下眉头,现在……

赵四娘心痛地道:“长寿,你昨夜没睡,去躺一会吧。”

欧阳长寿默默摇头,看来好像要坐到天明。

赵四娘目光又再模糊起来!

二更的梆子声传来,欧阳庄里静得像一潭死水,连犬吠声也没有。

灵堂上,赵容国叹道:“长寿、四娘,睡吧,有事明早再商量。”

“爹,你先睡吧,女儿还不睏。”

赵容国虽然生了四个女儿,可是最疼爱这幺女,他无限怜惜地道:“听爹的话,去睡吧,明早还得去找司马老头算账呢,那老头可非庸手,没精神哪能应付。”

赵四娘精神倏地一振,此刻若是有什么能鼓舞她的话,只有报仇这件事了。她拉一拉欧阳长寿的衣袖,低声道:“长寿,去歇一会吧,爹说得有理!”

欧阳长寿声音沙哑地道:“你们先去睡吧,我再坐一会就去书房歇,你放心,我还能挺得住。”

“贤婿不要过度伤心,也许小鹏天生是个短命相,现在伤心也没益处!”赵容国先走离灵堂。

赵四娘看了丈夫一眼,也掩面急步入内堂。

欧阳长寿眼光没有离开过巢小燕的棺材,棺盖尚未钉上,烛光下巢小燕脸白如纸,双眼闭下,樱嘴微张,嘴角似乎尚带着两分春意。

欧阳长寿的身体又再颤动起来,他一双眼睛注视巢小燕的尸体多过注视自己的儿子,似乎对媳妇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只有一根苗,这根苗现在断了,若说他不伤心不惋惜,只有呆子才会这样想。

三更的梆子声传来。

欧阳长寿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他的书房就设在大厅后面,而灵堂就设在大厅里。

书房的灯刚亮起不久,詹天宏自外匆匆赶来,他用手在门上扣了两下。

“谁?什么事?”

“庄主,是我,天宏。”

“门没闩,推进来吧。”

詹天宏推开门闪身而人,黑暗中,墙角之后一对闪光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视着。

一会儿,只听欧阳长寿道:“天宏,你也辛苦了,你歇下吧,明天开始将会更辛苦,司马老头绝非庸手,唔,你去通知护院,要他们小心点,提防司马老头趁黑摸入来。”

“是,属下这就去。”詹天宏推开门出去,又把门带上,这才转身离开。

黑暗中那双闪亮的眸子也跟着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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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半炷香,书房的灯光才熄灭,院子里一片黑暗,一朵乌云飞来,把玉兔裹起,天地间更形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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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自雾中跳出,已有不少城外的亲友闻讯赶来欧阳庄,准备吊唁。

赵四娘略梳洗一下,裹着素服步出灵堂。紫翠雀看了她一眼,心头一酸,忙把目光移开。

赵四娘对众人茫然地点点头,对丫头道:“春花,你看看老爷起了床没有?”

一个二十出头、长得颇为标致的丫头应声而去。

家丁立即换上新的白烛,堂上摆了不少吊客送来的礼物,都是些黑白素布。

一会儿,只见春花气急败坏地跑来:“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赵四娘脸色一沉,低叱道:“春花,你几时学得这般没有礼仪,大呼小嚷着什么?”

春花泪水在眼眶里乱转,泣道:“老爷……老爷他倒在书房地上,没有了……”

赵四娘脑内嗡地响了一声,堪堪没有晕倒。

赵容国眼明手快忙伸手扶住女儿,急声道:“詹总管,快去看看!”

詹天宏脸色一变,连应也没有应一声便冲了出去。

当他回来时,众人只看他的脸色便知道了答案,欧阳长寿一定也已遭了不幸。

赵四娘尖呼一声,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扑倒在她爹怀里。

赵容国虽然一生英雄,此刻也没有了主意,一运气,一股内力由他掌心涌出,源源输人赵四娘体内。

一会儿,赵四娘才醒了过来,喊道:“苦也,爹爹……”泪如雨下。

群豪的心情也如铅石般沉重,紫翠雀也禁不住淌了两行热泪。

赵容国强自镇定一下心神,叫道:“春花,快扶住夫人!”

春花不敢怠慢,扶着赵四娘坐下。

赵容国对青虚道长及彭公志等道:“各位请跟老朽入去看看!”

书房里后窗打开,两张椅子翻倒,欧阳长寿曲着腰倒毙地上,身上无伤无痕。

赵容国把欧阳长寿的尸体翻开,伸手在鼻端一探,没有一丝呼吸,心头一酸,禁不住滴下两滴老泪。

彭公志道:“青虚老道,你说欧阳兄是被什么所伤?”

青虚道长十七岁便下山闯荡江湖,素以心思缜密见称同道,今年已六十多岁,论见识及江湖经验,以在场来说数他第一。

其他人武功虽然未必不如他,不过都是一门之主,成名后反而少在江湖上走动,至于百侣及百德大师,毕生只下过几次嵩山。

青虚道长看了一会,道:“似是让人点了‘乳突穴’,你们瞧!”

欧阳长寿的上衣已被解开,众人一看“乳突穴”下果然有个淡淡的指印。

这是人身上的三十六个死穴之一,中了一指还能有命?

“青虚老道,看得出是用哪种武功么?”彭公志再急问一句。

青虚道长摇摇头,道:“这只能证明凶手使用的内功心法是正宗的,绝非那些旁门左道的毒掌毒指!”

彭公志垂头叹道“这岂不是等于没说!”

“恕贫道无能,不过,放眼武林,能够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之下,一指点倒欧阳施主,只怕绝不超过十个人!”

崔一山道:“哪十个人?”

青虚道长直起身,道:“除了敝派掌教、少林掌门及硕果仅存的三大长老这五人之外,余下的峨嵋‘七绝师太’、昆仑掌门‘一剑震九州’梅九山梅施主、关外的‘雪山老魔’郝坚、苗疆的‘化外异人’以及曾经把武林闹得满城风雨的‘惟我尊’之外,贫道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人能有此功力,起码在座之人没一个有此能力。”

崔一山道:“但上述十人都是多年不涉足江湖了,这似乎没有可能!”

“这个贫道便不知道了!”

赵容国叹息道:“这些事等下再研究吧!咱先出去告诉大家一声,免得他们心急!”

众人鱼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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