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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渡江缉凶

卢山及柳浴阳回到总舵覆令时,已是四日之后了。总舵里上上下下,人人手缠黑布,为两位死去的帮主戴孝。

卢山及柳浴阳向梅傲霜报告了经过,只是略去姚百变指责她的那些话,但梅傲霜仍然是怒不可遏:“再去追查,不惜任何人力物力,也要把姚百变抓回来。”

石一平走前一步,道:“禀副帮主,江东突然出现不少战船及生面孔的人,大概是帮主的死讯传出去后,巨鲨帮正想乘虚夺本帮的地盘,请副帮主定夺。”

梅傲霜双目一睁,随即镇定了下来:“如此,柳堂主及卢堂主便请到江东指挥一切,以防巨鲨帮的突袭!”她想了一想,道:“石堂主,你派人去请‘笑面神鹰’管一见来吧,我想把这件事委托他查办,避免咱们分散了人手,予敌可乘之机。”

石一平道:“属下正有此意,副帮主高瞻远瞩,不愧是女中丈夫,属下好生敬佩,属下这就派人找管神捕。”

梅傲霜露出欣慰之色,掠手示意他退下,突然又道:“看来大帮主及三帮主的丧礼也不宜过于铺张,你着人择个吉日,从速让两位帮主早日入土为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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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一见带着端木盛到大江帮总舵时,已是初夏了,铁凌威及莫朝天亦已经安葬了不少日子。

梅傲霜在厅上接见他,她坐在椅上,管一见微微一笑,把身子侧了一边,道:“不知夫人相召有何见教?”

梅傲霜道:“想请神捕把本帮叛徒姚百变捉回来。”

“可惜,管某不是大江帮的人。”

“你要多少代价,但请开口。”

管一见一笑:“钱是另一个问题,不过管某若是被人当作下属看待,即使金山银海亦请不动管某。”

梅傲霜一怔,脱口道:“神捕此话是何意?”

管一见笑而不答。

石一平忙以眼色示意梅傲霜,梅傲霜才蓦地想起没有请管一见坐下,忙道:“对不起,本座一时忘记应有之礼仪。来人,搬一张交椅给管神捕坐。”

管一见冷冷地道:“一张椅能坐两个人?”

梅傲霜脸上一红,忙道:“再加一张!”心中道:“老家伙架子比我还大!”

管一见坐下时,对端木盛道:“你带茶叶来了么?”

“有。”端木盛忙自怀中掏出一包荼叶,“是武夷的大红袍。”

石一平听了心中十分异样,心想梅傲霜实在失仪,忍不住叫手下泡荼上来。

管一见道:“且慢,你们是用什么茶叶?”

石一平无言以对,说实在的这些刀头舐血的粗豪汉子,平日只对那些火辣辣的烈酒感兴趣,对喝茶之道根本一窍不通。

管一见道:“拿老夫这荼叶去泡一壶,水不能下得太多,否则味便淡了。”

梅傲霜到底是女人,心胸较狭,闻言道:“本座请神捕来只是想请你替本帮办点事,不是请你来教本帮喝茶。”

管一见怫然长身,说道:“管某的脾气一向这样,夫人若看不惯,管某一走了之便是。”回首对端木盛道:“咱走吧。”

梅傲霜脸色一变,霍地自椅上站了起来:“你、你……你不能这样走!”

管一见回首道:“梅帮主想把管某留下?”环顾四周,冷笑道:“只怕未必办得到。”

石一平忙道:“神捕不用多疑,敝上只是想请你留下把这案子接下。”

管一见目注梅傲霜,说道:“是这样么?”

梅傲霜干笑一声,道:“未亡人见识浅薄,不懂礼数,说话欠体,神捕勿怪!”

恰好一个帮众把茶送上来,端木盛忙打圆场道:“头儿,咱先喝一杯荼吧。”

管一见哼了一声,才转身再次坐下。

石一平怕梅傲霜再得罪管一见,便抢先把姚百变如何擅用公款,铁凌威如何召他回总舵训话,那夜在密室内密谈,不料铁凌威及莫朝天又如何被发现毒毙在密室内,单只逃出姚百变一人,跟着又把卢山及柳浴阳如何在孔家大院发现他,又如何被他逃脱细细述了一遍。

管一见想了一阵才道:“如今你们打算管某如何做?”

梅傲霜接口道:“请神捕把姚百变抓回来,交给本帮处理。”

管一见道:“抓姚百变?”

“不抓他抓谁?”梅傲霜冷冷地道,“神捕要求若干,但请开口!”

管一见道:“这倒简单,一万两就可以,他到江北如鱼入水,要抓他也颇费功夫。”

梅傲霜沉吟了一阵,道:“依你,姚百变人一到此,立即付酬金。”

“还有一个要求,未知方便否?”管一见道,“管某想到密室看看。”

梅傲霜道“这本是敝帮重地,不过也没有什么秘密,就破例答应你。”

管一见喝了一口荼,站了起来:“请派人带路。”

“石堂主,请你带他们去。”

“是,属下遵令。”石一平弯腰作了个请客状,“神捕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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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一见在密室内走了一遭,然后停在桌前,目光注视桌面。

平滑的梨木桌一尘不染,桌面上却被人用指“写”了个“茧”字:“石堂主,请问铁帮主通常坐在哪里?”

石一平指一指正中那张椅子。

管一见微微点头:“那么!这个字显然是铁凌威留下的了!石堂主,这以前桌面上可有这个字么?”

“不知道,此地除了帮主之外,别人不得进入。”

管一见脱口问道:“难道这室内的日常清洁也是贵帮帮主自己动手!”

“这倒不是,敝帮有个专门负责此室打扫的下人,不过,每一次打扫时都要有个堂主站在门口监视!”

“最后那次打扫负责监视的是谁?我是指铁凌威未死之前那次。”

“正是在下。”

“可有发现这个?”管一见指一指桌上那个“茧”字。

“没有听那下人提过,在下只注视她的行动却没有留意桌子。”

“请你传那下人来相见可好?”他因石一平对他恭敬有礼,说话客气很多。

石一平脸现狐疑之色,不过还是应了一声,然后出去派人传秋菊来。

不一会儿,那个名唤秋菊的下人应传而来,她年约四十,走到桌边好像心有惊悸般。

管一见沉声道“你是负责此地的清洁?”

“是。”她福了一福。

“钱帮主临死前你入来打扫时,有没有发现桌上这个字?”

秋菊看了桌子一眼,道:“没有,当时桌面还是完好的!”

“此话当真?”管一见脸色一沉,厉声地道。

“奴婢句句是真,若有不实,宁愿受罚。”

“好,你去吧!”管一见脸一缓。

秋菊离去之后,他又对石一平道:“石堂主,铁凌威死后有人进来过否?”

“尸体是由在下负责搬运的,后来帮主夫人再与在下来视察,当时也发现了这个字,只是想不透这里头的玄机!”

“如此说来,这个字必是贵帮主临死前留下的了!”他想起太湖龙王项天元临死时亦留下了一个“一”字,心中隐隐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秘密,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片晌,才道:“贵副帮主既然只求管某把姚百变找回来,管某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必然全力追缉,请代转告她一声,老夫不当面向她辞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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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了大江帮总舵,在一家酒楼坐了下来。

端木盛忍不住道:“头儿,铁凌威那个字可能另有玄机,你怎不向石堂主查一查?”

管一见微微一笑,道“慢慢来,梅傲霜只求咱捉姚百变,咱先办了此事,然后再赚她另外的一笔!”

“姚百变真的把铁凌威毒杀死的?”

“暂时不必管这些,吃饭!你明日带夏雷、风火轮及路远到江北去,在未行动之前,最好知会沈秃鹰一声,那秃子脾气可臭得紧,不要让他抓住把柄!”

“是,属下明白。”端木盛顿了一顿,“不过,姚百变在江北朋友可不少,咱四个人可能人手不足,到时可能要用及沈老头的手下,如果他要求……”

“如果他的要求不太高,你就答应他。哼,以后他迟早也会用得着咱们!”管一见悠闲地夹了一口菜,边咀嚼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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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盛带着夏雷、风火轮及路远乘船过江。江风吹来,暑热全消,那舟子异常熟练,小船在江涛起伏中依然行得十分稳当,不一会,便把船靠在江北岸边。

端木盛决定先去拜会江北的总捕头“神眼秃鹰”沈鹰。当下一干人首先在夏口(今汉口镇)歇宿。次日一清早,端木盛派夏雷到大江帮夏口分舵了解一下情况,自己则去衙门询问沈鹰的下落。

夏口的捕快早已听闻过端木盛之名,于是立即请人去查询,而端木盛先返回客栈。

近午时,夏雷回来报称大江帮分舵未曾发现姚百变的踪迹,不过却取来了一份姚百变在江北的朋友的名单。

端木盛看一看名单,心念立即急促地转动起来,姚百变会藏在什么地方?

他想到姚百变左脚曾中了一箭,上岸时必在这附近,但大江帮分舵的人为何未曾发觉?他藏的地方很秘密?据他们所说姚百变逃离之后的次日,并没有陌生人在城中买马或乘车代步,按理他即使易容术如何的高明,走路时左脚始终会露出马脚。

那么他会藏在何处?

想了一会,得不出结论。他看看名单上住在附近的人的地址,又自忖道:“绝对不成理由!这些人卢山及柳浴阳都已去找过,若是藏在那里,岂有不被发现?”

心头突地一动“难道他潜回江南?”他再盘算一下,觉得大有可能,可是现在他的伤也该痊愈了,他会留在江南么?

端木盛又肯定姚百变现时必定又潜回江北:“他在江南孤掌难鸣,怎能与大江帮硬碰?如果他想东山复起,那必定要找个有势力的朋友。”

他眼光再次落在那份名单上,上下移动,脱口道:“大别山飞凤寨倒是个好去处!”

夏雷听得一怔,问道:“端木兄你说什么?”

“如果姚百变企图东山再起,重回大江帮,你说他会借助谁的力量?飞凤寨的‘火凤凰’兄妹正是最佳人选!”端木盛目光大盛,越说越兴奋,“火凤程一凤跟姚百变一个脾性,好酒又好色,火凰程一凰跟他又有染,姚百变只须动之以私,答应事成后让飞凤寨在大江帮占上一份,他俩兄妹绝无不答应之理,而且,双方距离又近,互为犄角,把水陆之势力联合起来,双方声势将更盛,也更巩固!”

风火轮接口道:“说得有理,咱吃了饭就上飞凤寨一趟吧!”

“且慢,咱得先拜会了沈神捕后才好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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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饭,衙门内有人来通知说沈鹰现时正落脚在豫南的信阳,端木盛便派夏雷等三人先到飞凤寨附近探听,自己提剑北上信阳。

他骑马急驰,只三天便到了信阳。找到了沈鹰的窝,他递上了拜帖,一会儿,一个身穿蓝衣的青年立即出来,并且自我介绍:“小弟顾思南,久闻端木兄之盛名,今日一见果然见面胜过闻名。端木兄请进!”

端木盛忙说道:“不敢。顾兄之大名,小弟亦是如雷贯耳,惜没缘谋面,素以为憾,如今一见,果是人中龙凤,大慰平生!”

顾思南见他年纪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岁,成名及入行都比他早,但却毫无架子,心中亦是大喜,连忙把他引入。

沈鹰正坐在小厅中抽着旱烟,端木盛一见他头顶上没毛,便知他的身份,慌忙行了一礼,道:“晚辈端木盛拜见沈老前辈,前辈威名震慑江北,群鬼蛰伏,为万民造下不少福。小子今日入境,一切生疏,还盼前辈不吝赐教!”

沈鹰吐了一口烟,眯起双眼,看了他一会,道:“人说你不日便能成为‘笑面神鹰’继承人,果然没有说错!你先坐下吧!思南,拿一壶酒来,老夫只喝酒不喝茶,不像管神鹰那样吹毛求疵,也不敢请你喝茶,以免出丑!”

“前辈言重,晚辈喝什么都没讲究!”他又行了一礼才坐下。顾思南立即替他斟了一杯酒。

沈鹰大剌剌地道:“思南,你替我敬他一杯!”他自顾自地吸起烟来,“我素知管神鹰的为人,他派你来必有事求老夫,你说吧!”

“是。”端木盛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把姚百变毒杀铁凌威及莫朝天的事说了一遍,“晚辈估计他藏在大别山的飞凤寨里,但这是前辈的地头,晚辈不敢造次,先来向前辈禀告一声,以免产生误会!”

沈鹰点头道:“这个问题不大,既然你这小子对我还有几分尊敬,老夫便任你行动,我绝不再过问!”

端木盛大喜,脱口道:“谢谢前辈盛情,不过……”

沈鹰一板脸孔,道:“怎么突然吞吞吐吐?”

“不知前辈要求多少礼金?”端木盛小心翼翼地道。

沈鹰兀地站了起来,磕掉烟灰,沉声道:“你以为老夫跟贵上一样么?他斤斤计较,把钱看得比天还大!你尽管行动吧!老夫不收分文。”

端木盛大喜过望,连忙又再拜谢。沈鹰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还对老夫的胃口,可惜,择错了主,算管神鹰好运气!你在这里吃午饭吧,老夫还有话问你!”

端木盛一直怕沈鹰会问些令他难答的话,这顿饭吃得很不愉快。

饭后沈鹰才问道:“你刚才说,铁凌威死前留下一个‘茧’字,这是什么意思?”

“晚辈也不知道,当时曾问过敝上,他却说咱的责任只是把姚百变抓回来交给大江帮,其他的以后再说!”

沈鹰冷冷地哼了一声,抽出旱烟杆,一边装烟,一边道:“你再把密室内的情景及石一平的话说一遍。”

端木盛不敢违他,便再仔细说了一遍,他话刚说完,沈鹰亦刚把烟抽完。

“好啦,你如果赶着去飞凤寨,老夫亦不再阻延你!”

端木盛连忙站了起来,道:“多谢前辈一饭之恩,晚辈就此告别。”

沈鹰道:“思南,你替我送客!”一顿,又道:“管老头若不能礼待于你,老夫这里随时欢迎你!”

“多谢前辈知遇之恩!不过敝上对晚辈也是青睐有加,晚辈不能……”

沈鹰挥一挥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他目送端木盛离开,心中却不断琢磨石一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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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盛赶到了大别山附近,凭着管一见创下的联络暗记,很快找着了夏雷等人,他急不可待地询问情况。

风火轮抢着道:“小弟冒险上了几趟山寨,由于山寨防卫严密,多次都因怕打草惊蛇而不敢造次,直至昨夜才潜入飞凤寨的凤凰厅,那时已是二更,但仍灯火通明,却原来程家兄妹在宴客,看情形其中一人便是姚百变,但昨夜程一凤宴请的却不是他,而是‘飞天蝙蝠’蒲松柏!”

端木盛道:“你能肯定姚百变在山寨里?”

“应该没错!”风火轮道,“小弟听程一凤多次呼一个瘦削身材、面色青白的中年男子为姚老弟,而程一凰却坐在他身旁,还不断用肩挨着他,状甚亲热,两人不断打情骂俏,程一凰不时叫他变哥哥。”他学着程一凤的说话语气神态:“变哥哥,这次可不许对小妹变心!没良心的东西,你若变了我便把你的心剐出来看看,到底它是用什么做的!”

他学得惟肖惟妙,旁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端木盛亦禁不住笑道:“你可探到蒲松柏上山的目的?”

“没有。”风火轮摇摇头,道,“会不会是去接姚百变下山?”

端木盛记得大江帮夏口分舵的韦堂主提供的那份名单,里面也有“飞天蝙蝠”蒲松柏的名字,他脑筋飞快地转了一下,说道:“蒲松柏要接他去哪里?回去大江帮?单他一人岂能成事?”他不禁沉吟起来。

夏雷道:“可能蒲松柏只是陪他去找别的朋友,而且姚百变他们亦未必知道梅傲霜已经聘请了咱们来捉他。大江帮帮主虽然在长江两岸都有势力,但江北这方面显然比较弱一点,他可能亦有恃无恐了!”

路远道:“不过,也有可能蒲松柏上山只是去见见姚百变,顺便与程家兄妹聊聊天而已!”

端木盛想了一会道:“依我估计姚百变必会跟蒲松柏下山,他不会甘心拱手把大江帮送给梅傲霜,如果要重收大江帮,他必须下山去探听动静及联络他那些猪朋狗友以壮声势!”

他看了众人一眼,道:“飞凤寨有几条出路?”

“表面看只有一条山路,不过也有可能另有暗栈,只是咱们未有发现。”

“无论如何,咱先在这附近等他三天,三天之后,姚百变若仍未下山,咱再另作打算!”端木盛道,“只要飞凤寨有人下山,便得仔细观察,因为姚百变的易容术颇为高明,一个疏忽便会让他溜掉!”

“是,端木兄说得有理!”

端木盛又道:“风老弟,你辛苦点潜上山中,以防姚百变走暗栈。不过,不要太靠近山寨,否则若被发现,事情就更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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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依然没有动静,不但未发现姚百变下山,连“飞天蝙蝠”蒲松柏亦不见。

这天风水轮躲在一丛野草之后,远远注视飞凤寨的动静,正在烦闷间,突然见到姚百变背着一个包袱,跟蒲松柏出来,背后跟着程家兄妹。由于相隔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不过看样子程家兄妹好像是在送客。不久便见姚百变及蒲松柏回身拱拱手,然后洒开大步而行,姚百变仍是本来的面目,没有易容化装。

风火轮大喜,正想抢先下山报讯,不料姚百变向左一转,却不下山。风火轮住了脚,心中颇为诧异:“姚百变左首有块大石阻住去路,姚百变走向那边干什么?”

风火轮静悄悄跟上了去,原来石中有条隙缝,仅能容一人侧身而过,他待姚百变进入石隙中好一会才闪身而入,这石缝看来是天然的,斜斜向下。

走了十多丈才到出口,风火轮探头一望,姚、蒲两人尚在下面。

巨石斜生在峭壁之上,石隙出口有一条粗如儿臂的山藤,长逾数十丈,姚百变及蒲松柏正藉着山藤爬下悬崖。

他待山藤静止了之后,才握着山藤迅速滑下去。他的轻功在管一见手下,号称第一,这下当真是又稳又快,若不细心几乎看不出山藤之摇晃。

山藤尽处又有一块大石,这石头又平又滑,正好落脚,四周树木丛生,看不到姚百变及蒲松柏的踪影。石下有一道山涧,山水潺潺而下。

风火轮不敢怠慢,连忙自石上跃下,沿涧而下。

走了小半里,突然听见水声哗哗,他藉着树木的掩护蹿前几步,原来姚百变及蒲松柏正坐在涧边喝水吃干粮。

他见姚百变的那个包袱丢在一旁,眉头一皱,心生一计,便悄悄走上前,自怀中取出一小撮东西放在包袱内,然后又再退了下去。姚百变及蒲松柏谈笑正欢,加上水声哗啦,竟丝毫没有发觉。

风火轮不敢怠慢,立即从原路退回,又藉山藤爬上峭壁。待他回到山前端木盛等人埋伏之处,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喘着气把情况说了一次:“小弟放了一撮‘千里飘香’的药粉在姚百变的包裹内,不怕被他逃脱!”

端木盛忙道:“咱快追,蒲松柏的鼻子灵得很,莫要被他发现,断了线索!”

四人也不打话,立即行动。到了那条石涧,姚百变及蒲松柏已不见踪迹。风火轮猛力吸了几下,幸而“千里飘香”药味仍在,众人趁着日落之前又急赶一段。

次日一早又立即急行,风火轮走在前面带路。走了几十里仍在山中,却一直向北行。

到了中午,风火轮一拐改向东行,再急走个多时辰,前头仍不见有丝毫人影,端木盛隐隐觉得不对:“咱赶得这般急,如果姚百变不是已经发现被人跟踪,而加紧步伐,应该早已追上了。”

夏雷本来的性子就较急,开言不禁叫道:“那么咱再加快追上去!’

再走了五七步,端木盛突然想起一事,心头一跳,道:“假如姚百变已有所觉,他将会把包袱抛掉,咱又因何能循气味追这许多路!”

路远比较仔细,接口道:“对,这其中有什么奥妙?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端木盛缓缓地抬首一望,前头是一片山石木树,他有点焦急地道:“只怕要追上去才能够知道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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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朝霞满天,宿鸟归巢,呱呱乱叫,烦人心神。

风火轮跃上一棵大树,只见远处有个人影闪跃走动。他心中大喜,连忙飘身下树,说道:“前头有人,可能就是姚百变!”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展开轻身功夫追上去。风火轮一人当先,他好像足踏风火轮,远看好似一道轻烟。

那人不是姚百变,而是“飞天蝙蝠”蒲松柏,他转身冷冷道:“你们是谁?”

夏雷脱口道:“姚百变呢?”

蒲松柏脸色一变,道:“在下怎么知道?”

“什么不知道!”风火轮怒道,“你明明跟他一道!”

蒲松柏怒道:“蒲某犯了法么?我不说你又能奈我何!”

端木盛道:“在下端木盛,管神捕的手下,想你多少有点耳闻。端木某不想把大家关系闹翻,请你把姚百变的下落告诉咱们!”

蒲松柏神色又是一变,但迅即恢复,他打了个哈哈道:“蒲某还以为是那些瞎了眼的强盗呢,原来是管神捕的手下,失敬失敬,蒲某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咱昨天分手了!”好家伙,他竟拐了弯骂人。

路远怒道:“你竟敢当着和尚骂秃子,阁下再不说,休怪咱无礼!”

蒲松柏倒颇有骨气,冷笑一声:“无礼也不过是把蒲某杀死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端木盛倏地退后几步,夏雷立即道:“让夏某试试你的斤两!”拔出一把长刀,刀身细窄,晶亮眩目,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蒲松柏仍然不怕,道:“来吧,蒲某正想讨教!”他的衣服十分奇异,衣袖跟上衣胁际连在一起。指甲长长突出手指,一展双臂好像胁生双翅,山风吹来,衣袖猎猎作响。

夏雷一扬长刀,道了声“有僭”,挽了个刀诀,手腕一沉一抖,刀尖直刺蒲松柏胸膛。

蒲松柏一闪,双手立即自刀隙中扑进,夏雷暴喝一声“好”,双脚一错一退,刀光立盛,一招接着一招使出,一招三式,三六一十八式,彩云追月刀法一展开,只见刀光不见人影,疾如闪电。

蒲松柏长啸一声,冲天飞起,半空中张开双臂,好似麻鹰展翅,在空中作一个回旋,飘过夏雷头顶。

夏雷也是轻啸一声,足尖一点离地向上射去,人未至,长刀也带着一溜斜阳连刺蒲松柏胸腹九大死穴。

蒲松柏心中大喜,暗道:“你这不是寻死!”双臂一扇,去势突然加快,夏雷六招刀法全部落空!

说时迟那时快,蒲松柏凌空一个倒翻,双手如鹰爪抓向夏雷背后。眼见夏雷气将竭、力将尽,难有余力逃避,他目光不禁露出一丝胜利的得色。

刹那但见夏雷双脚一曲,人如一个大皮球般坠下。蒲松柏怪叫一声,双肘合紧人即如陨石般飞下,双爪改插夏雷头上。

端木盛及风火轮等不禁发出一声惊呼,但又抢救不及,空自着急。

好个夏雷,左脚尖在右脚面上一点,身子如离弦之箭,反向蒲松柏疾射而去,临近时,手腕一翻,刀光霍霍卷斩蒲松柏双爪!

蒲松柏大出意料,急切间双臂一展一合,飞鸟般滑开。“嗤”一声,刀至袖裂,蒲松柏衣袖一裂失去空气浮力的凭借,身子立即坠落地上。

这几招兔起鹘落,疾如星火,双方反复历险,令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待到夏雷安全落地,众人一颗心才放下来。

蒲松柏失了一只衣袖,威势尽敛,好似飞鸟失去一只翅膀,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夏雷道:“你以为在空中便能占尽优势,可惜在下的武功本就是在空中作战,否则夏某的刀法又如何会被称为‘彩云追月刀’!”

蒲松柏看了端木盛一眼,道:“蒲某一子走错满盘皆落索,技不如人,夫复何言!要杀要剐任凭你处置!”

端木盛道:“咱只想你把姚百变的去向说出来而已,并不想杀你!”

蒲松柏脸色一沉,厉声道:“大丈夫生有何欢,死又有何惧?要蒲某出卖朋友万万办不到!”

风火轮冷笑道:“你还挺讲义气的呀!要是你与姚百变易身而处,只怕他早就把你出卖了!”

“别人怎样做法蒲某不会理会!”蒲松柏冷冷地道,“但蒲某又岂会违背自己的做人原则!也罢,蒲某就如你所愿,也免多受凌辱!”他左爪立即插向脑门!

夏雷大惊,长刀在同时飞出,蒲松柏本能的反应立即把手腕倒翻,长长的指甲击在刀身上,“叮”一声长刀倏的斜飞一旁!

端木盛叹息道:“蒲兄不必求死!端木某敬你是条汉子,绝不与你为难,你走吧!”

“你放蒲某离开?”蒲松柏几疑置身梦中。

“是。管神捕的门下虽然嫉恶如仇,不过却最佩服有义气的好汉子!”

蒲松柏这才相信:“好,蒲某心领,异日再兵戎相见,我亦必放你一次!”语音一落,立即展开轻功飞驰离去。

风火轮亦赞道“想不到姚百变也能结交到这样的好朋友!”

端木盛焦急地道:“咱走原路,再向北追下去,我有一个预感,姚百变可能是去冀南找‘金甲神枪’郭霜天!”

当下一行人便立即退回原路,然后直往北驰去,走了十多里路才停下休息吃干粮。

当夜月色皎洁,照得大地光如白昼,四人为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连夜急飞,直至五更才停下休息。

次日黄昏,众人到了一个名唤换马集的小镇,这镇虽不很大,但因为是马匹的集散地,人口还不少。小镇的一条街道是用青石板铺成的,马蹄敲打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得得”声。

远处有枝斜伸的竹竿,吊了一幅布帘,上面写了个斗大的“酒”字。众人经过长途的跋涉,早已又饥又渴,见了这酒旗都是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向那里走去。

这酒店不大不小,不过布置得倒干净,背靠竹竿河,临河那边开了好几个窗,清风徐徐自窗口吹入来,凡到此地的人都觉暑气一消。

已近晚饭的时刻,好几张座头都有了食客,端木盛等挑了个靠门的座位坐下,以便监视街上的行人。

风火轮一入店便急呼道:“小二,弄几样可口的菜来,还有先把茶水及酒送几壶来解解渴!”他一边说一边把上衣的钮扣解开几个,转身面对窗口让清风吹在他胸膛上:“好凉快!好凉快!”眼光一瞥,陡地发现有人望了他一眼,待他留神时那人却已转过头去。

他有点奇怪,这人的面孔陌生得紧,可是却偏偏又有熟识之感,他抓抓脑门,蓦地想起主要是那对眼睛令他有熟识的感觉,想到此猛地又省起:“这是化了装的姚百变,任他易容术如何高明,总不能把眼珠子换过!”他心中大喜,忙回身对端木盛打了个眼色。

端木盛不明所以,眼光露出疑惑之色,望着风火轮。

就在此时,那个汉子突然自椅上飞了上来,半空折腰射飞向大门。

风火轮不及对端木盛细说,喝道:“他是姚百变!”

这几人之中只有他见过姚百变,所以只他认得,端木盛及夏雷尚来不及定过神来,风火轮的链子枪已断,改用长鞭,只听“劈啪”一声,向姚百变卷去!

姚百变知道暴露了身份,急着离开,眼看身子即将飞离酒店,正在暗暗高兴之际,风火轮的长鞭已临身。他心头一凛,急忙中运气沉身让过软鞭,身子一沉右脚立即踏在一个食客的肩上,跟着借力一蹬,整个人又立即蹿起,去势更急。

刹那,端木盛离椅飞起,双掌猛击姚百变胸腹!姚百变一咬牙,右手伸出蛇形剑望他双掌绞去。

端木盛双掌一缩跟着暴长,姚百变怪叫一声,猛一吸气凌空移形换位,堪堪避过。

刀光一闪,夏雷的长刀已如流星般劈到。姚百变则一挡,“当”的一声巨响,身子立即被迫落回店内。他双脚刚沾地,剑一引,斜刺端木盛面门,半路一抖改削路远肩膊,再一沉又再改戳他“璇玑穴”,一招三变,果然是高手的风范。

路远疾退两步,大砍刀一握在手立进,“劈啪”一声,风火轮的软鞭已斜抽在姚百变背上,立时皮破衣裂,火辣辣的疼痛使姚百变神态更为疯狂,蛇形剑一抡,格开夏雷的长刀,跟着伏地一滚,避过端木盛的掌,左掌急翻,反劈对方的膝盖,蛇形剑一挥,急削路远双脚。

端木盛跃高三尺,足尖疾踢姚百变双眼。路远不退不避,弯腰大砍刀向蛇形剑缠去。

姚百变讨不到便宜,立即再滚开,正想直起身来,风火轮的长鞭毒蛇般扫至,百忙中他左掌在地上一击,身子立打横平空升高三尺,软鞭自他胁下穿过,鞭风砭人肌肤。

他虽逃过软鞭却避不开夏雷斩来的刀,长刀在他左肩劈下,鲜血如喷泉般涌出,可是他也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夏雷这一刀使他在那一刹那失去了知觉,脑海中空空洞洞,行动也突然慢了起来。

“劈啪”再一声鞭响,风火轮这一鞭力道至猛,把姚百变自地上卷起,此刻姚百变脑海才猛地清醒起来,他双手双脚在空中晃动,十分笨拙可笑,却阻不住去势。

风火轮不禁得意地笑了一声。刹那不知怎地姚百变的去势却突然加速,直向窗口飞去。

端木盛喊了声“不好”,话音未落,耳际已传来一阵“噗通”的水声,夏雷急奔至窗口望下,只见姚百变自河上露出一颗脑袋来,跟着一个转身,向天平卧在水面上,附近江水立即被血水染红。

时值夏季,河水暴涨,流速甚疾,只一眨眼之间,姚百变已经被水冲开二十多丈。

他两次脱险都是借水逃遁,上次在长江,这次却在竹竿河。

端木盛道:“夏老弟你在这里买些干粮饱点,我跟风老弟先追下去!”

路远亦道:“对,他伤得很重,未必逃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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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滚滚,奔腾急流,姚百变随波而流,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水面有点异样,他忍不住伸头出水面,却原来不知何时老天竟下起雨来,雨水又粗又密,四周一片灰蒙蒙,一丈之外的景物几已不能辨。

他暗叫一声“天助我也”,双脚一撑,人即如鱼般向岸边游去,他的水功果然异常高明,尽管河水湍急,仍然从容只凭双脚已抵岸边。

上了岸这才觉得背心的鞭痕疼入心脾,整个后背好像发了烧般,火辣辣的十分难受,恨不得浸在雪水中,肩上那一刀甚深,把琵琶骨也伤着,人也因失血过多而有虚脱之感,可是他又知危机尚未过,只得咬牙艰辛地走动,所幸双脚未有受伤,否则情况更加不堪想像。

肩上的血不断自身上淌下地上,可是一落地又立即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

走了三里多路,有座小村子,他想了一想,咬一咬牙走至最后的一间小砖屋前,用右手使劲地拍门。

过了好半晌才有一个老大娘把门打开一缝,老大娘见到姚百变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张脸斑斑驳驳,难看煞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人也随之一呆。

姚百变生怕她把门关起,右手使劲一撑,把门推开,跟着闪身而入,随手关门,立时以背贴着门板:“大娘,你不用怕,我是远来访亲,半路遇着强盗,大难不死!”他喘了几口气,自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道:“大娘这个给你,请你替我弄点吃的,还有……你家里,有伤药吗?

老大娘听他说是被强盗所伤,这才定下心来。姚百变那锭银子足足有五两重,她丈夫未死之前生活虽过得不错,但几曾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银子一握在她手中,也没有怀疑他为何碰到了强盗身上还有银子的怪事。

姚百变说了话人也摇摇晃晃起来,老大娘一吓,心想千万不要死在这里,忙道:“你坐坐,待老身回房取药!”说罢立即奔回房里。

姚百变再也支持不住,就地躺下,当背碰及地面,他像皮球般弹了一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连忙以胁着地。这疼痛却使他神经一紧,神智也突然清醒了。

老大娘取了伤药出来,姚百变忙挣扎地坐了起来,右手使劲扯下上衣,跟着撕成布条备用。

老大娘也不理那药灵不灵,管不管用,把他肩膊及肩后涂得满满的,然后用布条包扎起来。

“大娘,你家还有没有男人的衣服?我再向你买几套!”

“有有,不用买,反正老身放着也没用,都给你吧!”忙又回房。

姚百变这才觉得背后的鞭伤疼痛稍微止了一些,肩头的血也止住了,只是人却没有气力。

老大娘取了几套农家的粗布衣服,姚百变留下一套,余下的把它折成一团,又叫她替他缚在背后:“大娘,我想向你借一借房间换衣服。”

“好好,随便你,老身先去替你煮点面。”

姚百变揩掉脸上的易容药膏的遗迹,刚才在河中被水泡久了,很多都掉了下来,他又重新易容,跟着才把衣服换掉,他在镜中看看,连自己也几乎认不出来,现在他就像是一个驼背的潦倒老人。

趁着面还未煮熟,他靠在墙边,寻思起来:“想不到梅傲霜那婆娘竟然请管一见杀我,哼,幸而我还认得路远那驴子,否则岂非死得不明不白?”

他又想道:“他们能追得上我,那么蒲老弟岂不是……他那脾气是宁死不屈,只怕凶多吉少,唉,想不到害死了他!我现在绝不能死,第一,我要把大哥的死因查清楚;第二,我一定要给点颜色那婆娘看看;第三,我要替蒲老弟报仇……”想到这里他心中又燃起生命之火。

恰在此时,面已煮熟了,眨眼工夫,一小半锅的面给他吃得干干净净。

雨还未歇,屋瓦上嘀嘀嗒嗒地响着:“大娘,麻烦你了,你去睡吧,雨一止我便会离开。”

老大娘见他自房中出来便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对他也不无惊吓,不知他是哪一种人,心中恨不得他早早离去。她口中应着,回到房中却不敢入睡,生怕睡到一半给他害了。

姚百变吃了面精神稍为恢复,连忙盘膝运功起来。行了三个周天,雨渐止,远处也传了头遍鸡啼声,他咬一咬牙才起身出门离去。

天还未亮,他不敢稍停,此刻只需一个武功低微的仇家也能把他打倒。

走了六七里路,天才渐渐光亮起来,头也渐渐重了起来,额如火烧,一双眼皮像有千斤重般,加上唇干舌燥,他知道自己病了,心中一急,一个踉跄摔了一跤,路上四处都是积水,当他爬了起来已是狼狈不堪。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倒下——再倒下只怕就没有机会再站起来。

天色亮后,前头有个小镇,他生了一丝希望,咬紧牙根走入小镇,这四五里的路,却费了他一个时辰之久。

镇上有爿小药铺,他巍颤颤的取了块碎银放在柜台上,人便坐在一张椅子上,一个劲地喘气:“水,水……”

掌柜的取了一杯水给他,他一口喝尽,又再向他讨取,待他一连喝了三四杯之后,掌柜才替他把了脉,然后执了一帖药给他。

“麻烦……你……掌柜……替……我煎药!”

掌柜见他额上汗如浆出,不觉生了恻隐之心,便吩咐小厮替他煎药。

喝了药,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上的原因,他觉得病情好像轻了许多,便谢了一声走出店外。

刚踏出店门,迎面驰来四匹马,马上骑客全是身手矫捷、气定神闲的高手,姚百变眼尖认得出是端木盛他们四个,这一惊使他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晕倒,路上有根木棍,他拾了起来当作拐杖踯躅而行。

他的蛇形剑就缚在他腿上,走起来本就不很自然,如今,持木杖而行倒也难以使人看出破绽。

“希聿聿”一阵马嘶声,马上骑客吆喝一声,一拉缰止住马匹。

姚百变不敢抬起头来,只听端木盛道:“夏老弟,你跟风老弟继续前进,我跟路老弟在这镇上查一查。”

路远道:“小弟也是怀疑他躲在镇上,根据那大娘说,他伤得很重,谅他逃不远!”

姚百变一颗心立即紧张起来,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他走得更慢。

幸好,端木盛的话使他宽心了不少:“姚百变擅易容化装之术,可惜咱们忘记了问那大娘他出门时化妆成什么模样。”

路远接口道:“即使知道也没用,也许他现在已又以另一个面目出现。”

端木盛道:“说得也是,咱们先去饭馆及客栈查一查,喂!老丈!”声音突然地提高。

姚百变下意识地抬起头,正碰着端木盛投过来的目光,他心头一紧,急中生智,沙哑地道:“大爷,行行好赏赐几文线给小的吧,可怜我双脚折断,又患了病,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善有善报……施舍点吧……”

他声音又沙又低弱、无力,绝非装出来,此刻他身患重病,连声音都变了。

路远抛了一块碎银给他,他不敢伸手去接,任它落在地上,也不敢蹲下去拾,生怕一蹲下裤管内的剑便要露出形来,只得连连打躬作揖:“谢谢两位大爷,皇天保佑你俩多福多寿、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富甲天下……”

端木盛温声道:“老丈,请问一句,你有看见一个受伤的中年人经过吗?他是肩膊受伤的!”

姚百变指一指药铺子,默默摇头。

路远道:“算了吧,咱自去找!”立时响起马蹄声,姚百变偷眼一瞧,见他们离去,才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碎银,他不敢稍露丝毫马脚。

心中尽想着脱身之计,走回头路吧,远处被竹竿河挡住;向前走吧,前头还有夏雷及风火轮;留在镇内吧,又怕被端木盛看出马脚。

左想右想终于还是暂时留下来,他便索性扮作乞丐,边走边讨赏,到了一家饭店,闻到菜香,肚中咕咕地响,他忍不住走了进去,抬头一望只见端木盛及路远便坐在门口,登时吃了一惊,又不敢退出去,只得硬着头皮向掌柜讨些剩饭吃。

换作平时这些饭菜他看也不看一眼,此刻没办法,只得站在一角闭着眼睛把它扒完,当他吃完了饭,心头突地一动,端木盛两次碰到我,都认不出我,那么我即使碰着夏雷他们,难道他们能认得出我不成!

他把碗交给小二,又对路远及端木盛谢了一会,这才出店,这次站得这么近他俩都认不出,他一颗心登时松了下来。

上次在换马集让风火轮认出那是他的一对眸子,可是因为病,双眼全没平时的神采,此刻即使风火轮在场也同样认不出他。

出了镇,他又想道:“我去哪里?去找‘金甲枪神’郭大哥?”他沉吟了一会,摇头忖道:“我以前跟郭大哥合伙干没本钱的生意,直至郭大哥娶了妻子之后洗手不干,才分手跟铁大哥另起炉灶,这回事在江湖上混过几年的人都知道,管神捕的手下又怎能不知!我若去找郭大哥,只怕在半路已被他们发觉了!”

“可是我去哪里?管神捕的厉害天下皆知,只要他要做的事,再难他也会办得到!”

蓦地心头一动,他由管一见身上想起另一个神捕——沈鹰!“对!我就去找沈鹰!只有他才能替我洗脱罪名!我真笨,怎么到现在才想起他!”

想到此,他倏地觉得双脚似乎突然有劲,走得也快了不少,走了十多丈,又生出了一个念头:“如果沈鹰跟管一见一个鼻孔出气,我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脚步不禁停住。

千思万想都得不出一个万全之计,只得又忖道:“算了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是走投无路,倒不如去试一试,可是,沈鹰在哪里?”他苦笑一下,无奈之中只得向信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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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雨之后,一连两三天阳光都出奇的灿烂,天气热得使人难受,午饭后这段时间更令人恹恹欲睡。

沈鹰斜倚在躺椅上,双眼闭起,像在养神。小厅里布置得十分简单,他在江北共有二十多处“行宫”,却以此处最简陋。

午后一切都显得十分寂静,像是那些喧哗吵杂之声全都给炎热的阳光晒死了般。偶尔,墙外传来三两声蝉鸣,再就是坐在沈鹰之旁的一个俊美青年用双指捏开花生壳的声音,有点清脆但也显得空洞。

沈鹰并没有睡去,只是在闭眼沉思。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想着一件事——端木盛告诉他的那件案子。

——铁凌威临死前留下的那个“茧”字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凶手不是姚百变,而是凶手名字中有个“茧”字,抑或另有原因?如果这“茧”字不是一个人的名字,那它又代表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已想过千百次,但都毫无答案,每次都以一声无言的苦笑告终,今次也无例外,他甚至在怪管笑面该死,不向石一平取得更多的资料。

他侧一侧身,自几上取下烟杆,旁边那个青年已忙把火石递了过来。沈鹰是光棍一名,没妻没儿,但只有跟这青年在一起时才感到一丝温暖,在他的紧张枯燥繁忙的生活中添了几许慰藉。

这个青年正是他一个多年的好友的女儿——女扮男装的云飞烟。

他飞快地把烟丝塞在烟锅里,正想点火,只见郎四跨了入来,见他步子有点急,便问道:“什么事?”

“头儿,外面有个乞丐说要见你,属下要把他撵走,他却说您一定会对这件案子感到兴趣,所以,属下……”

“哦,有这种事?”沈鹰不觉在躺椅上坐了起来,他击打着火石把烟燃着,长长地吸一口,然后再躺了下去,待那道烟如两条灰龙自鼻孔中飞出来了后,才道:“传他进来!”

郎四忙道:“是!”

不一会他便带了一个老乞丐入来,那乞丐面貌十分猥琐,眼窝深深地陷了入去,眼眶黑黑的,面色青白,唇无血色,额上满是汗珠,走动时双脚也在打颤,似乎随时都会跌倒,看样子他不但又老又穷,而且还染了重病。

云飞烟悄悄在沈鹰耳畔道:“他脸上易了容!”若说姚百变是易容的行家,那么云飞烟更是易容行家中的大行家,她父亲是被誉为百年来最杰出的易容大师。

那老乞丐走到沈鹰面前,便再也支持不住,扑地跌落地上,但还是挣扎地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断断续续地道:“在下是……姚……百……百变!我没……有杀铁……铁凌……威!”说罢已昏了过去。

沈鹰霍地站了起来,一抬左足,跟着烟杆击在鞋底,磕飞烟灰道:“快去传葛根生来,先把他的病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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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根生医术颇为高明,对草药亦有很深的认识,沈鹰手下平素有伤疾都是由他医治的。

过了十天姚百变已能下床,只是气力还未恢复。这天,他便当着沈鹰及云飞烟之面,把铁凌威及莫朝天如何对他有成见,后来又如何喝酒暴毙,梅傲霜平日又怎样表现出对帮中事务的过分热心,显示她的野心;跟着又把自己如何逃脱追杀,终于决定请求沈鹰洗脱冤仇的事说了一遍。

沈鹰沉吟了一会,温声道:“你所说的句句是真?”

“如有一言不实,甘受大人处罚!”姚百变斩钉截铁地道。

“这件案老夫暂时可以接理。”沈鹰考虑了一会才道,“不过,在案子真相未明之前,你不得擅自离开这里一步!你能答应么?”

姚百变咬牙道:“姚某惨受梅傲霜那婆娘迫害之苦,这仇不能不报,只要大人能替在下出头,姚某什么条件也答应!”

“好。老夫有一句问你,”沈鹰点点头,“你未离开密室之时,可有发现铁凌威伏案以指写字之动作?”

“没有,当时之情况使在下心慌意乱,三人同在密室,结果两人被毒死,你说在下当时的心情会是怎样?”姚百变摇摇头,语气仍带着几分惊悸,“那时候,在下第一个念头就是从速离开,因为当时的情景任凭姚某一张嘴怎样利也不能解释,即使姚某有机会辩白,又有谁人会相信?”

沈鹰想了一会,又再问道:“那密室平日真的没有人可以进去?”

“除了我们三个拜把兄弟,余人绝对不能进入!”

“帮内派了高手在门外防守?”

“不是,若是这样还有话可以解释,问题是密室石门的锁匙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再没有人有。正因如此,所以在下更变得百词莫辩,他们只需问一句,铁、莫两帮主不是你杀的难道是他们自杀的?除了你之外尚有谁人可以入去?”姚百变苦笑一下,“大人你说在下还有什么话可以解释?”

“且慢,”沈鹰截口道,“老夫听端木盛说石一平曾带他们下密室查看,难道石一平有石门的锁匙?”

姚百变想了一想,道:“大概当时在下离开时因心神恍惚,忘记把门锁回,所以他们便可以一拥而入了!”

沈鹰反稽道:“锁匙可以再配制,说不得帮中还有人另有锁匙!”

姚百变一呆,跟着喝道:“对,一定是梅傲霜那贱人取了铁大哥的锁匙偷偷去另配一把!好贱人!她平时一直瞧姚某不起,原来早就起了歹意!她想凭一壶酒把咱兄弟全部毒杀,这大江帮便无疑是她的囊中物!”说罢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沈鹰突然一板面孔,淡淡地道:“老夫想再听一听你的解释,你为何不喝酒?据老夫所知,阁下平日可是个酒鬼!”

姚百变一怔,随即苦笑道:“姚某当时鼻头生了一颗毒疔,大夫吩咐不能喝酒!当时姚某还在服药。”

沈鹰道:“老夫现在不是怀疑你谋杀兄弟,而是想弄清楚你真的是因鼻头生疔,还是另有原因,比如说一种预感或者故意不给铁凌威面子而不喝!”

姚百变正容道:“在下真的是因为长了颗毒疔才不喝酒,呶,沈大人可还能看得到这里还有个疤!”他指一指鼻头。

沈鹰在厅里踱了几匝,缓缓抬头道:“你先回房休息吧,老夫答应你把真相查明!”

“多谢大人仗义,在下没齿不忘!”姚百变感激地行了一礼才退下。

云飞烟望一望他逝去的身形,轻声道:“叔叔,你真的要插手这案子?”

沈鹰默默点头。

“可是,这案子是管一见接下的!”云飞烟声音有点急,“你不怕他会说咱连江南案子也要横插一脚?那时候,叔叔你可……”

沈鹰陡地停步抬头:“我不怕!梅傲霜找管笑面,那是合情合理。但姚百变是夏口分舵的主持人,是大江帮江北的总指挥,他找上我更加合理!”顿了一顿:“再说,管笑面是接下抓姚百变的案子,而咱接下的却是找寻毒杀铁凌威及莫朝天的凶手,这两件事看似一样,其实大不相同,管笑面凭什么怪我?”

“是,不过……”

“不过什么?”

“假如管笑面知道姚百变被咱窝藏起来,这岂不是有点那个?”云飞烟到底是女人,心思比较缜密。

一会沈鹰才道:“这总有办法解决!我要先把案子的真相揭开,给点颜色他看看,让他吹须瞪眼!”说罢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叔叔,你对梅傲霜有怀疑?”

“有一点,不过怀疑往往和真相有距离!”

郎四又跨入厅内:“头儿,江南那个端木盛又要见你,他现在就在门口!”

“请他进来!”沈鹰很欣赏端木盛的才能,回头对云飞烟道:“他来得正好,姚百变的问题可能有办法解决!”顿了一顿笑道:“烟儿,这端木盛确是个人才,可惜他已有了妻儿。”

云飞烟脸上倏地飞上两朵红云,轻嗔道:“叔叔你……他有了妻子跟侄女有何关系!”

沈鹰哈哈大笑:“你嫌萧穆过于呆板没趣,又看不起小顾,说他没有大将之风,那么……咦,听说管笑面手下还有个唤作皇甫雪的,长得很不错,不如待叔叔向管笑面问一声……”

云飞烟娇羞地跺足道:“叔叔你老是说这种话,侄女……我要陪叔叔一生!”

沈鹰乐得哈哈大笑,他一高兴又不由自主地装了一袋烟。恰在此时,郎四带着端木盛入来!

端木盛听见沈鹰开心的笑声,又见他旁边有个青年状甚忸怩,心中十分诧异,但却不敢问,只道:“晚辈拜见沈神捕!”

沈鹰嘴角含笑:“你来得正好,烟儿你去吩咐开饭!”一指旁边一张椅子:“请坐,你来此不必客气,到这里就当是回到自己的家里!”

端木盛有点受宠若惊地道:“晚辈何德何能得前辈如此青睐!”

沈鹰微微一笑:“老夫素来爽直,不像管笑面那样说话也要拐着弯。”

“如此晚辈也不再客气!”

用膳的时候,端木盛说道:“晚辈无能,至今尚未捉到姚百变,希望前辈派一两个高明助晚辈一臂,以便早日抓他归案,未知……”

“姚百变就在老夫手中,你们不必再花气力了!”

端木盛大喜:“如此晚辈先谢……”

“不必。”沈鹰微微一笑,“老夫不想把他交给你!”

端木盛一怔,期期艾艾地道:“未知前辈要求多少酬金?”

沈鹰脸色一沉:“老夫相信姚百变是冤枉的。自从那天老夫听了你的转述之后,一直都觉得这案子绝不简单,里面一定另有蹊跷,老夫若把姚百变交给你,岂非害了一条人命!”

端木盛急道:“可是晚辈回去如何回复敝上?”

“你回去告诉他,不日我将会登门造访,老夫也不会令他难做。老实说,姚百变人在江北,委托老夫替他查明真相,亦合规矩!详细情形待老夫到江南再与管笑面商量。”

“不知前辈何时驾临?”

“你先回去,待老夫把此地的一些俗务交代完毕,便会起程!你能助老夫一臂之力否?”

“晚辈若力所能及必尽全力。说实在,敝上跟晚辈亦曾怀疑这案子并不简单,只是敝上……”

沈鹰一笑:“老夫知道他的脾性,案子一件一件算,酬金一件一件收!”

端木盛尴尬地笑笑,说话间饭已用毕,端木盛便起身告辞!

沈鹰对云飞烟道:“烟儿,你去放信鸽,传公孙良及萧穆回来!”

“叔叔不召小顾回来?”

“他过几天后办好事便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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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之后,沈鹰带着云飞烟、萧穆及陶松三个到了株州。

管一见在他的一个落脚处招呼他。这是沈鹰第一次下江南正式拜访管一见,这也是两人第一次正式的交往,以前他俩虽然碰过几次头,但不是在圣上面前,便是在权倾朝野的将相的私邸里。

这两人既互相钦佩对方的本领,又互相不服对方,经常想方法要压倒对方,以冀自己的名头在对方之上。表面上客客气气,暗地里互争了数十年,仍是个不败不胜之局,其实两人各有各的优点及缺点,连武功亦难分高低,之所以如此只不过是基于一山难藏二虎的心理。

有次圣上曾经对七省巡抚张光宗说,幸而只他们两个,刚好一个管江北一个管江南,要是再多一个,连圣上也不知怎样安排!

皇上话虽这样说,其实内心对他两人都是很赏识及恩宠,在宦海浮沉了二十载的张光宗自然品味出圣上的心意,因此他也经常利用职权,尽量方便他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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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盛及萧穆等人都不知沈鹰及管一见相谈的情况。

书房里,书桌两旁分别坐着管一见及沈鹰,桌上一台蜡烛轻快地爆着火花,两人不发一言地互视着。

良久,管一见才道:“你终于来了,终于先老夫去江北而来!”

沈鹰冷冷道:“你很得意?老夫此来并非求你,相信端木盛已告诉了你!”

管一见打了个哈哈:“不过,不过老夫还是希望你亲口对我说一说。”

沈鹰脸色蓦地一沉,双眼电射,瞪着管一见,半晌才道:“老夫有什么不敢开口的?老夫又非求你,只是要告诉你姚百变在老夫手中,你休想为那一万两银子把他交给梅傲霜!”

管一见神色一变,语气透着几分不快:“你是要令老夫难看!”

沈鹰嘴角升起一丝笑意:“老夫本无此意,不过说不定是你要迫老夫这样做!”

管一见换了一副怒容:“老夫怎样迫你?沈秃鹰你今日就得把话说清楚!”

沈鹰冷冷地道:“管笑面,你敢对老夫说这种话?你凭什么身份?凭你在武林中的地位?还是圣上暗中加了你的官?抑或以这里的主人的身份说的?”顿了一顿,双眼迸射出一道严寒凌厉的目光:“若你是以主人的身份说的,老夫这个客人现在就拍拍屁股走!”说罢站了起来。

管一见心中大怒,却又不敢跟他翻脸——皇上那里不好解释,连忙起身笑道:“老沈今日怎地火气如此之盛。算老夫这个主人说错了话!来来,坐下!”他随手替沈鹰斟了一杯茶:“这是杭州谭大人差人送来的龙井茶,你尝一口看看!”

“不必。”沈鹰仍板着脸孔,扬一扬手中的烟杆,道,“老夫喜欢这个,不兴那个!”终于缓缓坐了下来。

书房又再次寂静,只见管一见每喝一口茶后,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回味。那建德安化所制的深青色的小茶壶,喝了好一阵,尚余半壶,似乎茶中饱含膏汁,需要慢慢吃才能消化。事实上他对煮荼十分讲究,无论荼叶与质素、盛茶器具、煮茶之工具火候以及用水都有深刻的研究。

这壶茶,是以附近山涧之缓流的清水来煮,二沸之后才冲下,炭是槐木炭,荼壶及茶具是德化所制的厚质青陶器,最能保温。所谓二沸即是水刚煮至水面露出连串珠子,俗称为鱼眼及蟹眼,若煮至水波翻腾,已嫌太老。

一切求工,这壶茶直可比高丽人参汤,事实上古人便有“北参南茶”之说。

沈鹰连抽两锅烟,滇烟辛而不呛鼻,浓而不刺喉,确是好烟。沈鹰每吸一口,缓缓纳入胸腹,经过一阵的上下翻腾再深深吐出,仿佛把心中的烦闷焦虑、愤恨郁积及腹中的呆滞饱食全部喷了出来,人也随即精神一振,好比吃了一颗人参果。

烟抽尽,荼喝净,两人的神情都变得安详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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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已尽,厅里萧穆、云飞烟及端木盛、高天翅、夏雷、皇甫雪等人相谈正欢,各人神交已久却未曾得机畅谈,这一谈直使双方都有相见恨晚之感。

端木盛道:“可惜顾兄弟及公孙前辈未能联袂南下,否则今晚只怕更热闹!”

夏雷接口道:“正是,小弟一直与顾兄缘悭一面,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云飞烟“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夏雷怔道:“云兄弟因何相笑?”

云飞烟笑道:“小弟听了夏兄之言,不觉好笑,只要夏兄有空渡江北上,随时也能见得着!不过,再过几天,他可能也会过来。”

“如此倒免小弟跋涉之苦!”夏雷大喜。

端木盛道:“未知公孙前辈会否同来?上次未曾见得,好生遗憾!”

云飞烟摇摇头。

高天翅道:“老朽跟公孙兄倒是相识了二十多年,也曾联手破了几件案子,那时大家都还在六扇门里吃公饭,如今各为其主,倒也很久未曾相晤!”

皇甫雪接口道:“这次咱们大有机会联手破案,这可也是双鹰的第一遭。”说到后来声音低了不少。

端木盛却忧虑地道:“愚兄看这机会倒不很大,他们两人都是……”他终于不好意思说下去。

云飞烟及萧穆也是脸现隐忧,厅内的气氛倏地一冷。

恰在此时书房之门打开,管一见面带笑容而出,背后的沈鹰也是嘴角带笑。情况之佳大出众人之意料,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开口说话。

管一见说道:“小盛,你明天带沈老鹰去一趟大江帮总舵,设法把石一平找出来。”

端木盛大喜,忙应道:“属下知道。”

“还有,咱们明天便搬窝,搬去江夏城。不过要分开而去,尽量不要引人注意!”

“烟儿,你明早负责替大家易容!”沈鹰接口道,“咱们此去,希望不引起大江帮的注意!”

众人脸上都现出兴奋之色,夏雷道:“咱们开始撒网捉大鱼?”

管一见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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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鹰与端木盛两人先行,他们是骑马北上。到了江夏,沈鹰留在客栈,端木盛独自一人去大江帮总舵找石一平。那时候,江东的巨鲨帮仍有迹象进袭大江帮,不断调派人手及战船,局势是异常吃紧,大江帮上下都在备战之中。

端木盛的到来,连梅傲霜也没有接见他,端木盛便邀请石一平到外头吃一顿饭,石一平一口应承,两人到了沈鹰投宿的客栈,端木盛吩咐店小二把酒菜送入房中,然后带石一平去见沈鹰。

双方寒暄了几句,酒菜便送了上来,石一平心头十分诧异:“副帮主明明是礼聘管神捕擒凶,怎地突然冒出个沈鹰来?”酒过三巡,他再也忍不住,问道:“未知沈神捕相召有何指教?”

沈鹰便把姚百变委托他查案的事说了一遍:“石堂主,你说姚百变的话可否相信?”

石一平嗫嚅不敢答,良久才道:“在下不敢置评!”

“说实在的,你有否怀疑姚百变?”

石一平苦笑道:“任何人在那种情况都会对他产生怀疑!”

“可是你有否考虑到那壶酒不是他带去的!”沈鹰双眼注视他脸上,“老夫虽然不知那壶酒是谁拿进去的,但绝不会是姚百变从江北带去的!”

石一平一怔,说道:“这个在下倒不清楚!”

沈鹰冷冷一笑:“既然大家都不清楚,因何怀疑姚百变?说不定这酒本就给人下了毒,他的用意可能是把三个帮主全部毒毙,以达到他的目的!”

石一平冷汗簌簌流下,沙声道:“他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沈鹰冷笑一声,道:“或取而代之,或瓦解大江帮,或报仇雪恨!这个老夫还未调查清楚,不敢遽下结论!”

石一平突有所思,额上冷汗迸出,道:“不,不会吧!谁会……”

沈鹰一板脸孔道:“石堂主对令铁帮主的夫人梅傲霜有何看法?”

“她、她不是这种人……”石一平连说话也喘着气。

沈鹰正容道:“老夫没有说她是谋害亲夫的凶手,而是问你,有关她的性格以及和铁凌威的感情到底如何?”

石一平一仰脖子干了一杯酒,稍停一下,待情绪比较平复后才道:“梅副帮主平日颇有须眉之气,经常协助铁帮主处理一些帮中的事情,如选拔好手成立尖刀堂,平日不用当值巡逻,而予以严格的训练。帮中的组织以及分舵的分布,据在下所知颇多便是出自她的主意!”

他又喝了一杯酒:“她平日表露出来的神态,虽然很多兄弟都认为是一副太上帮主的面孔,但事实上她的确很能干!她虽对人严,但能任人及容人,做事有条有理,主次轻重分得清清楚楚,就拿现在来说吧,当她知道巨鲨帮有觊觎敝帮的企图之后,便立即把帮主的身后事简化,更迅速调集高手准备应变,这绝非一般妇人所能及!”

沈鹰用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自己却又装了烟来。

“若说她会谋杀亲夫,只怕没人能信,因为平日铁帮主对她几乎言听计从,亦从未见过他俩有过口角之事发生。她热衷帮中事业倒不错,但由于她有能力,所以大多数的兄弟对她的观感都比姚百变及莫朝天要好!”

沈鹰不禁插口道:“梅傲霜平日可有在你们面前评论姚百变及莫朝天么?”

石一平道:“有次在总舵会上她曾说姚百变人颇机警,水功在帮中号称第一,江湖上的朋友也多,可惜终日沉沦酒色赌博,胸无大志,难成大事;至于莫帮主则机诈善变,有小聪明,贪逸恶劳,爱占小便宜,满足于目前,也非帮中栋梁。”

沈鹰一笑,道:“根据传闻,她对他两人的评价倒也入木三分,她对铁帮主又如何看法?”

“在下没有听及,她和铁帮主的关系很融洽,经常夫唱妇随。”

“但铁凌威临死前留下那个‘茧’字是什么意思?你们可有研究过?”沈鹰接问一句。

“沈神捕,我猜想这可能是毒药的名称。”

沈鹰喃喃道:“毒药的名称?老夫倒从未听说过有某种毒药的名字之中有个‘茧’字!”他又问了一句:“你知道她有否开启石门的锁匙?”

“锁匙只有三把,分别由三个帮主保管,她应该没有。”石一平想了一会才答道。

“但也有可能她把铁帮主的锁匙拿去另配一把!”

“这可是要犯帮规的!”石一平这次答得很快,“副帮主一向主张惩罚犯规的兄弟,相信她不会以身犯规!而且偷入密室是要斩首的!”

沈鹰听了他的话之后,头脑一片混乱,好像面对着一个蚕茧,千丝万缕不知从何抽起,他足足抽了三袋烟才道:“石堂主,请你把老夫今日所说的话告诉梅傲霜,并希望你能替我向她约一个日期,老夫想亲自去拜访她一下!”

石一平离开之后,端木盛亦跟着出去,不久他便回来对沈鹰道:“前辈,敝上跟皇甫弟已经来了,问你搬不搬过去同住?”

沈鹰沉吟了一会,道:“老夫的身份已暴露,如果凶手是大江帮的人,只怕石一平回去之后,这里便会被监视,老夫还是不过去了,唔,麻烦你再走一趟叫管神鹰来这里坐一下,老夫有话对他说。还有,云飞烟如果来了,你叫她搬来这里。”

端木盛应了一声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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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一见听了沈鹰与石一平谈话的转述后,问道:“现在你有什么看法?”

沈鹰苦笑道:“姚百变跟梅傲霜都有值得怀疑之处,但也可说没有疑点,因为那些疑点看来都难以成立!”

管一见接口道:“若说酒中之毒是梅傲霜下的,除非梅傲霜认为铁凌威不会喝那壶酒!铁凌威之所以会死,只是在偶然的情况之下把酒喝下,而这却大出梅傲霜的意料之外!”

“可是姚百变却说这酒本是铁凌威劝他喝的!”沈鹰接口道,“看来咱们先得调查一下铁凌威这个人,因为咱们对他的一切可说还是陌生的!”

管一见道:“老夫那椿事你得向梅傲霜解释清楚,调查铁凌威事由我负责!”

沈鹰笑道:“少不了你那一万两银子,说不定老夫还会替你多赚一点!”

管一见哈哈大笑推门而出,他大摇大摆穿街过巷,他的手下人人俱知这个头儿易容之术十分精湛,因此背后都称他“千面神捕”。

现在管一见当然是易了容,当他回到窝里时,人手已全部到齐了,他在吃饭的时候便把任务布置了。

待众人散去后才把殷公正叫入房中:“这次任务不比以前,一定要好好完成,否则以后我在沈鹰面前可抬不起头来!”

殷公正是他的一个干练手下,做事胆大心细,分析事物入微又客观,管一见深知他的长处,因此才叫他打入大江帮之内调查铁凌威的为人。

殷公正闻言之后道:“属下若不能完成任务,绝不回来!”他言简意捷,说得斩钉截铁。管一见十分满意,挥手叫他出去!

夜已深,他仍了无睡意,他决意把这关口突破,先沈鹰一步把案子真相揭开!

“假如说姚百变及梅傲霜都不是凶手,那么余下者谁最值得怀疑!”他心中自问自答,“石一平?不可能,他即使杀了三个帮主也坐不上帮主之位,莫非是巨鲨帮的奸细?”他心头陡地一跳:“五年前大江帮夺了巨鲨帮在皖西的一部分地盘,巨鲨帮难道就会甘心!”

想到这里他大声叫风火轮的名字,当风火轮入了房之后,他立即对他下了一道命令!待风火轮的脚步声消失之后他才上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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