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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中计被困 忍辱偷生

余青玉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个人陪自己倒在床上,耳畔只闻一阵令人心悸的喘息声,他觉得自己一侧身,便睡着了。

就在此刻,房门忽然拉开,猛听一个人大喝一声:“贱人,你做的好事!”

余青玉忽觉被人拉醒,紧接着眼前一亮,锦帐一掀,一只大手伸了进来,将他提了出去,他惘然地问道:“什么事?”

话音未落,“啪啪”四声,已吃了四记耳光,此际,他才较为清醒,发现提住自己的,竟然是帅英杰!心头—阵慌乱,不由低下头去,这才发觉自己赤身露体,不由打了个冷噤,睡意全消。

帅英杰喝道:“贱人出来!”

余青玉偷眼望去,只见锦帐掀开,床上走下一个半裸的美人,可不正是星星?他魂飞魄散,不由自主地惊呼起来,帅英杰凶狠地道:“小子,你好大的胆子,连本座的女人,你也敢染指?”

“我……在下没有……”

“啪!”帅英杰又掴了他一记耳光。“还敢说没有?你看看你身上的秽物,人证物证倶全,不容你抵赖!”

星星低声饮泣,帅英杰怒道:“贱人,枉我如此待你,你居然敢背着我偷汉!若非本座来得早,岂不要闭眼乌龟?来人,将他俩拉出去斩!”

星星霍地跪下,道:“帮主,你要杀便杀贱妾吧!”

“你还敢替他说好话?”

“咱们是喝多了些酒……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贱妾也是……”

余青玉这才霍然一醒,道:“帮主,在下的确是喝多了些酒,所以才敌下这锺糊涂事,请你原谅!”

“原谅你?哈哈,那本座岂不白白做了一场乌龟?”

星星扯着帅英杰的裤管。“鞭主,你千万莫杀他!”

帅英杰脚一抬,将星星踢开,骂道:“贱人,亏你有胆替他求情!”

“你若杀了三公子,人家不知就里的,必会以为你食言,对你和对本帮都无好处!”

“但本座丑事岂非要外播?”帅英杰道:“不行,本座非杀了你们不可!

余青玉见星星为自己受苦,心如刀割,道:“你要就杀死我,要就将我扣留起来,这就不怕家丑外播!”

帅英杰想了一阵,抬头道:“好,本座便留你一条生命,不过你可得留在本帮,永不能离开!还有,本座不能白当乌龟,要你那丽萍作赔偿!”

“这个……”余青玉不由犹疑起来。“帮主!还有其他办法否?”

“本座吿诉你,若将你之丑事宣扬出去,不但你前程尽丧,就连你父亲也永远抬不起头来,你知道后果!”

余青玉身子猛地一震,他已觉自己不肖,更不能因此而影响父兄之声誉,没奈何只好点头答应,两行清泪己沿腮淌下。帅英杰道:“拿纸笔墨砚进来!”

未几,一个丫头拿了文房四宝进来,帅英杰道:“本座恐怕不让你回去,令尊会怪我,所以你最好亲笔将经过实情离下来,共写三份!”余青玉此刻已没了主意只好乖乖提笔书写,帅英杰道:“请在信未注明愿以丽萍作赔偿!”

余青玉心情沉重,但手中的毛笔更似有千斤重般,不断写错字,想到伤心处,泪水长流,星星粉脸忽然露出一丝怜悯之色,慢慢站起来,穿好衣服。余青玉好不容易才将信写好,再抄了两张。

帅英杰看了一遍,颇觉满意,道:“将他俩拉出去,分开囚禁!”他留下两张信,锁在箱子里,再将第三张放进怀内。

此刻,白峻已赶至,道:“启禀帮主,丽萍已带到,在您行乐房内!”帅英杰大笑,抬步走去。

丽萍饱受蹂蹒之后,梨花带泪,当她被帅英杰压在身下时觉得自己好像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刑,所幸能以自己的清白,换来余青玉的性命,以及毁掉了余青玉写的自白书,她更希望以自己的身体,平息这件事。

丽萍耳畔听到帅英杰的鼻鼾声,她仍不敢妄动,慢慢坐起来穿衣服,目光落,见褥上落英片片,心头一酸,不由滚下两行热泪。

“你哭了?”帅英杰似乎并没有睡。

丽萍连忙举袖拭泪,轻轻吸了一口气,呜咽道:“你不会食言吧?”

帅英杰转了一个身,笑嘻嘻地道:“本座不知你是处子,适才太粗暴了吧?”

丽萍粉睑一热,咬唇道:“你该答我的话!”

帅英杰觉得这女子有异寻常,对她产生了兴趣,道:“帅某不会亏待你,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正式纳你为妾,至于余青玉,便饶他一死!”

“只饶他一命?”

“哼!难道要本座放他回去,到处宣扬?”

“三公子亦有自尊,怎会到处宣扬?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帅英杰道:“不怕一万,最怕万一,不杀他已是最大的宽恕!”他伸手轻轻将她拉倒。

“你要将他囚困起来?贱妾可否去见见他?”

帅英杰一把将她拉进怀内,道:“等本座心情稍好,才作考虑吧!”丽萍在他火热的怀抱中,只觉自己如身陷冰窖,不但手足冰冷,连体内的血液亦快凝固。

人头般大小的两个小窗子,开始透进光线,余青玉躺在石板地上,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子,魂魄似已由窗口飞出去,一切都已麻木,这一夜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似是一场春梦,又是一场噩梦,梦醒之时,已由流星门的三公子一变成盖天帮的阶下囚!

阳光由窗口射了入来,首先落在对面的墙壁上,再慢慢向下移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照在余青玉的脸上,憔悴的脸色,一夜之间,似乎令他变老了十年般!

他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自尽,可是心念刚一动,心底忽然现上星星的清影来,他感到一阵羞愧,又夹着一丝甜蜜,她确是人间尤物,但又是害人精,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会躺在这间一丈见方的石室内?

今后漫长的岁月,似乎要消磨在这石室里。他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刚转了个身铁闸上忽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余青玉像头受惊的兔子一般,霍地坐了起来,瑟缩在墙角,将头脸埋在自己的双掌中,“叮当”之声,终于停止,接着是“吱”的一声响,铁门似被人推开了。余青玉像一头蝙蝠,见不得一点光亮,紧闭双眼,不敢看人。

一个充满不屑的男子声音却像钻子一般,钻入他的耳鼓。“不必装蒜,帮主怕你饿死,给你送食物来!嘿嘿!小子,你难福不浅!二夫人肯陪你睡觉,也是你的造化!咱们连这种梦也不敢发一个!”那汉子说时轻哼着淫邪的小调:“我愿学那蝴蝶,在牡丹花下死……”

“砰!”铁门再度关上,余青玉一颗心才逐渐定了下来,慢慢拿开手掌,只见地上放着两只碗,一个小罐子,碗是放着几个馒头和咸菜,罐里装着清水。

余青玉此刻莫说是馒头,就算有山珍海鲜,摆在他面前,也毫无食欲,倒是口渴难挨,他抓起罐子,一仰脖,一口气喝了半罐。

当他放下罐子,耳鼓里又似响起那汉子的歌声,心头如打翻了五味散,分不出是什么滋味,但觉自己十分窝囊,恨不得哭个痛快!一阵冲动,使他滚落地上,不断地抒滚着,把那两只碗撞得粉碎!

铁门“砰砰”地响起,那汉子在外面骂道:“奶奶的熊,你是不是要讨打?再闹老子明天连水也不给你!”

余青玉如胸膛中了刃,身子在地上不断抽搐痉孪,上牙把下唇也咬破,不觉疼痛,但眼眶却淌下两行长长的泪水,阳光又慢慢向上移,终于隐去,石室之内,又恢复黑暗,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空空洞洞,什么也没有,只有黑暗和粗浊的呼吸声的世界!

谭胜跟余青玉和丽萍一样,一夜都合不上眼。他打发杨秋潭去睡之后,便一个人坐在丽萍房里等候,他欠云开一条命,曾经对他发下誓言,要为云开赴汤蹈火,还他一条命,云开偏将这比山还重的任务,交于自己,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尤其武林中人,将信诺看得比生命还重,他谭胜既然接下任务,便不能推卸!可是这又是几乎没法子办得好的工作,除非运气好,获得盖天帮网开一面,但照今夜此情况看来,他的运气并不好,因此谭胜在房内不断地踱着方步,似乎要将地板磨穿。

时光流逝,但在谭胜的心中,光阴似乎是停在黑暗中,好不容易才挨到纱窗上现出灰白,可是谭胜的心却不断的向下沉!

余三公子赴宴至今未回,丽萍中途牵召,亦消息杳然,此事十居其九凶多吉少!

谭胜见架上脸盆里还有半盆清水,猛地走前,以手掬水洗了个脸,精神似乎稍为恢复了一点,他决定冒天大的险,也要去见一见余青玉!

主意一定,他立即向房门走去,将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一阵,外面寂静如死,谭胜轻轻抽出宝刀,走至床前,用力旋动刀镡,刀镡离开,原来刀柄中空,谭胜自内倒出一条细长而以红布紧紧包裹着的东西,他放下刀,抓着那包东西,轻轻一纵,伸手托开一块承尘,再把那东西抛上去。他将一切恢复了原状,然后开门出房。

此刻,天已蒙蒙亮,谭胜大踏步来至院门口,对面树后和假山后,立即拥出一群盖天帮的帮徒,喝道:“没有命令,不许离开!”

谭胜依然沉住气,高声道:“谭某要去见余三公子!”

“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谭胜脸色大变,喝道:“你们杀了他?”

“这个咱们无可奉吿,但余青玉是罪有应的,你不必多问,咱们所知道的亦只这些,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回去吧!”

谭胜须发俱张,紧紧握住刀柄,沉声再问:“丽萍姑娘呢?”

为首那人笑嘻嘻地道:“她好得很,不过这时候恐怕没有工夫见你!”

谭胜道:“你们不要迫我抽刀,谭某没有把握离开盖天帮,却有十足的把握,将你们几个劈倒在地。“他说这几句话时,颇有力拔山河之气概,那几个汉子心头一惊,不约而同退后一步。谭胜道:”谭某要见东郭先生!”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东郭总管因公外出,贫道可否代表他?”谭胜一转头,便见到铁冠道人,不徐不疾地走过来,他神色平静,点滴不露。

铁冠道人悠悠地道:“谭兄此语怎话?贫道并无所闻,请稍安勿躁,万万不可捕风捉影,伤了大家和气。”

急惊风偏遇慢郎中,谭胜涵养工夫再好,也忍受不住,喝道:“铁冠,你不说个清楚,便休想离开此处!”

铁冠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屑地道:“贫道若要离开,恐怕你手上那柄破刀还阻止不了我!”

谭胜猛吸一口气,道:“是否能如道长之愿,可得试过方知。铁冠,谭某不想将事情办砸,希望你带我先见余公子。”

铁冠道:“贫道今早接到命令,一个月之内,不许院内的人踏出一步,特来通行你,至于原因何在,连贫道也不知道,但盖天帮帅帮主的命令,便是铁律,谁也不能违令,谭兄若要硬闯,贫道绝不能坐视,不过贫道亦愿替你讨个讯息。”

谭胜神态略敛,道:“好,谭某在此等你消息。不过耐性一向不好,希望你早点回复,否则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铁冠双眼神光大盛,背后却传来杨秋潭惊恐的声音:“谭壮士,你暂且忍耐一下吧,别把事情弄砸了,反要连累了三公子。”

谭胜心中暗叹一声,正想转身回去,只见一个丫头提着一个食篮走了过来,他一手接过,交给扬秋潭。两人返回小厅,扬秋潭眼珠不断转动着,谭胜望着窗外,道:“你吃吧!”

杨秋潭打开食蓝,将食物端出来,两碗卤面之外,尚有一盘饺子,热气腾腾的,冒着香气,杨秋潭讨好地道:“谭壮士,快吃吧,您不吃,万一……嘿嘿,那里有气力厮杀?”

谭胜蓦地传过头来,举起竹箸便大吃起来,眨眼间那碗卤面和饺子,已吃个清光:“你说得好,不吃没有气力杀敌,你可有兵刃?”

杨秋潭尚未回答,外面已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谭胜一跃而起一跳至门边,人影刚一闪,他宝刀已悄没声息,离鞘而出,架在那人颈上,定睛一望,却是小红!双方都是一愕,谭胜厉声问道:“你还来作甚?”

小红惶恐地道:“我是奉命而来的!”

“奉谁的命?”

“丽萍姐姐!”小红自怀内摸出一封信来一道:“请您过目!”说毕便转身欲行。

“且慢!”谭胜手一紧,刀仍架在小红的脖子上:“杨秋潭,替我将信拆开!”

杨秋潭将信封缄口撕开,取出信来,交给谭胜,谭胜低头一望,脸色大变,道:“她如今仍……与帅英杰一道?还有什么话交代你?”

“丽萍只嘱你一定要记住你们之间的誓言!”

谭胜收刀道:“你可以走了。杨秋潭,拿酒来。”

杨秋潭回房拿来了一瓶酒,道:“谭壮士,只有这些了……嗯,丽萍和三公子出了事?”

谭胜将信交给杨秋潭,杨秋潭看后,哎地叫了起来:“三公子怎会这般胡涂?哎,这次……咱们其实给他害惨了!他,他可辜负了门主对他的期望呀!真是一名阿斗!

“哼,丽萍才惨,他去占人老婆,却让丽萍替他受苦,真该死!”谭胜抓起酒瓶,“骨都都”地喝了一大口。

杨秋潭也骂道:“嘿,咱以前还以为他是个聪明人,虽然平日好玩,但到底他年纪尚不算大,何况他平日颇能替人着想,所以才肯做他的奴才!谁知他竟然为女色所误!其实他若要女人,丽萍也肯给他,为何偏偏看上人家的老婆!真是……莫名其妙!”

谭胜又喝了一大口酒,忽然凝一凝神,喃喃地道:“你说得不错,三公子是个聪明人,而且照他平日的为人,也绝非胆大妄为之辈,为何……不好,这可能是个阴谋。”

杨秋潭吓得心头怦怦乱跳,忙道:“是什么阴谋?”

谭胜一口气将酒喝干,道:“你不要出去,谭某非去见见三公子不可!”他心情激动,加上酒气,一张脸像煮熟的螃蟹,一阵风般冲出去。

院子大门外,几个大汉在巡逻,显然提防谭胜会不顾一切乱闯,但谭胜一至,那些汉子便围了过来,“我要见三公子!让开!”话音一落,他左手一翻,宝刀已离鞘而出。

只见刀光一闪,面前的那个大汉的胸膛已着了一刀,蹭蹬两步,霍地仰天摔倒。

那些人虽然已估计谭胜会不顾一切,因而有了提防,但谭胜这一刀之快,仍大出其意料,待同伴中刀倒地,才惊呼一声,纷纷拔出兵器来,谭胜身子已窜出,向两个大汉中间射去!

几乎同时,那两个大汉方抽出兵器来,谭胜右腿一横,将一个大汉踢飞,左手刀一撩,又将左首那大汉的长棒挑开,点地借力,再度窜前!

不料盖天帮并无轻视他,只见远处的那棵大树上跳下两个中年汉来,其中一个赫然是新加盟的“辣手跛豹”司徒咬!司徒安铁拐在地上一点,身子凌空飞起一已拦在谭胜身前,赞道:“好刀法,且让司徒某领教一下”

谭胜也不打话,挥刀便砍,他的刀法不但快,而且凶悍,又重又疾,司徒安不敢大意,举拐一格,只闻“当”的一声响,刀拐相撞,迸出一蓬火星子来,谭胜手臂一抡,宝刃在半空划了一度弧圈,又望司徒安的肩头斩去!

司徒安单拐一点,扭腰偏身,铁拐横飞,向宝刀格去,但这一次谭胜未待刀拐相触,便又振腕变招,刀锋一闪,改向司徒安挥拐的手臂斩去!

这一记更大出司徒安的意料,须知刀势如此快速,而谭胜竟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改招换式,非高手不能办!

千钧一发之间,司徒安另一拐猛一用力顿地,身子借力倒飞,但闻“嗤”的一声响,刀锋所及衣袖已碎裂!

司徒安惊魂未定,一退再退,谭胜欲追,另一名汉子长棒一圈,已拦住谭胜的去路,与此同时,守在院子大门外的人亦赶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司徒安惊魂稍定,返身再来,恼羞成怒,喝道:“谭胜,你自寻死路,今日咱们便成全你!”

谭胜冷笑一声:“存心统一武林的盖天帮也须倚多为胜,尚敢口出狂言,不怕令人齿冷!”谭胜豁出了生命,刀法更见凶狠,在重重围困之下,竟然又让他杀了一名敌人,有几名武功较低的见状,都有了惧意,司徒安急于立功,喝道:“谁也不许退!”

谭胜咬牙苦斗,黑影一闪,场外又多了一个人!

谭胜无暇顾及,但闻盖天帮的人恭声说道:“副总管!”他便知道来的是铁冠道人,当下立道:“牛鼻子,到底让不让我去见三公子?”

铁冠道人充耳不闻,似是局外人,负手在旁观战,忽然叹息道:“像谭兄这等身手,放诸武林,允称一流高手,竟遭亏待,余修竹实乃有眼无珠!”

谭胜叫道:“牛鼻子,咱们以武定胜负,而决定是否准谭某去见三公子,你有此胆量否?”

铁冠道人续道:“所谓良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贫道不想杀你,并保证给你一个堂主!帅帮主不比余修竹,他知人善用,又宽宏大量。”

其实铁冠道人可寃任了余修竹,谭胜一向无心武林间之纷争,对一帮二斗三教四寨五庄,全不感兴趣,他之加入流星门,只为报云开救命之恩,因此有心藏拙,不但余修竹,就连云开对他武功之深浅亦知之不详。

谭胜这人颇为奇怪,似乎只为信诺而生存,他对余青玉绝无好感,却为了云开,因而甘愿替余青玉卖命!

谭胜道:“除非谭某能再世为人,否则,你不必多费唇舌。牛鼻子,你真不敢与我一搏?”

铁冠道人目光似看着一个死人,毫无表情地道:“像你这种人,既然做不了朋友,便留不得在世上!何况根本用不得贫道动手!你还是小心一点吧!”

谭胜不再打话,打醒精神,挥刀苦斗,他虽然骁勇,但到底独力难支,眨眼间,后腰已中了一刀,鲜血立即染红了后衣,这一刀亦激发了谭胜的意志,只听他猛一声大喝,挥刀向司徒安猝然砍去!司徒安急忙举拐来格,不料谭胜刀至半途,忽然一偏,将一柄砍来的短斧撞开,身子再一旋,左脚突然翻起,将一名大汉踢飞!

铁冠道人在旁赞道:“好功夫,料云开亦不过如斯!”

这句话对他的下属无异是一点刺激剂,众人不敢再犹疑,都拼命进攻起来,谭胜虽然骁勇,也立即左支右绌,岌岌可危!可是他已将命豁出去,在此情景下,只求能杀死对方一名主将,因此拚命向司徒安攻去。司徒安见状大惊,急退两步,谭胜正想再迫前,忽然后面一根长棒已击在其后脑上上。

这一记力道猛烈,谭胜只觉满天星斗,眼前一黑,双脚一软,瘫倒地上,司徒安狞笑一声,标前挥拐向他击下!

猛听铁冠道人喝道:“留下他一命!”司徒安硬生生将铁拐移开一尺,只闻“卜”的一声响,铁拐击在谭胜身边的石板上,石屑横飞,凹下一个浅洞。

众人适才听铁冠道人的语气,似乎非将谭胜置之死地不可,但此刻又要留下他一命,都用诧异的目光望着他。

铁冠道人道:“留下他一命,也许有用,先将他拖进院子里,待贫道去请示帮主!”言毕快步而去。

当谭胜逐渐有了知觉时,耳畔听到几个模糊的说话声。其中一个道:“那姓余的小子,被囚在石室内,听说连馒头也不吃!”

另一个道:“他自小锦衣玉食,自然不吃馒头!”

刚才那个道:“哼,如今当然吃不下,但不消两三天,我看他便要吃了!”

“喂,老熊,你说那小子会不会自杀?”

“自杀?”老熊轻蔑地一笑。“那脓包小子也有勇气自杀?只怕三十年之后,他还好好地活着!”

“帮主要囚他三十年么?”

“谁知道,我看若非帮主顾虑外人说他毁约,早就将他杀了,如今能将他囚死,或者等到统一了武林,才推他出来杀头,庆祝一下!”老熊说了大笑起来,另一个也陪他干笑了几声。“这姓谭的,武功的确了得,可惜不肯加入本帮,其实他也太死心眼!”

“老熊,副总管说过,这人不能当朋友,便只好杀之,但为何现在又要留下他一命?”

老熊冷笑一声,“如果我是他,宁愿死了!嘿嘿,稍候副总管也不知要用什么手段迫他就范!”

谭胜心中暗道:“他说得对,我为何不自尽算了?”此念刚生,他心中立即否定自己的决定:“不行!我谭胜从来不亏欠人家,如今我既然答应了云开,便要尽一切办法救余三公子,最低限度,我得救他出来!”

刹那间,他脑海里又浮上丽萍的面庞,以及他藏在刀柄之内,如今藏在丽萍房内承尘之上的东西来。

老熊急道:“奇怪,怎地这般久还不醒来?又说黄副总管的药很灵?”

谭胜心头又是一跳:“铁算盘黄卓敏给药我吃?”

耳边又闻另一个汉手道:“刚才周副堂主那一棒这么重,只怕震坏了他的脑袋。”

谭胜心头猛地一跳,忽然睁开双眼,这才知道自己仍睡在床上,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老熊恭声道:“属下参见黄副总管!”

来的果然是副总管“铁算盘”黄卓敏。

“还未醒来?”

“是的,也许周副堂主那一棒打得太重……”

“胡说!”黄卓敏走前两步,道:“他眼睛不是己经张开了?谭胜,坐起来!”

老熊道:“也许是刚醒来的!喂,你没听见副总管叫你坐起来么?”谭胜依然一动不动,老熊走近,要拉他起来,谭胜忽然对他痴痴地一笑。老熊骂道:“你奶奶的熊,这时候,你还对俺笑什么?”

谁知谭胜又对他一笑,样子十分傻气,完全不像是位武林高手,老熊却不知为何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但一顿又觉得自己太过窝囊,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左右开弓,掴了两巴掌!谭胜似石像一般,毫无感觉,仍对着老熊傻笑。

黄卓敏道:“让开,待黄某试试!”他走到床前,伸手放在谭胜眼前一来回移动,谭胜双眼直勾勾地,眼珠子一动不动。

老熊轻咦一声:“这家伙有什么毛病?”

黄卓敏悄悄向他们打了个手势,道:“这个人脑子被打坏了,不用看守了,待黄某向帮主禀报!”他拉着老熊他俩出房。

谭胜粗中有细,暗暗奇怪,他不敢有一点放松,黄卓敏来到门口,忽然抓起几上的茶具向地下一摔,“砰”的一声响,把老熊吓了二跳,但床上的谭胜却一动不动。

老熊喊道:“他变成痴呆了,他奶奶的,这反倒便宜了他!”黄卓敏抓起几上的冷馒头,又走到谭胜床前,在他眼前晃动,谭胜眼珠子起初仍无动静,过了一回随着鳗头而滚动着。

老熊道:“病尚浅,喏,你瞧他那副馋相!”

他同伴道:“这是天性,他已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黄卓敏把馒头向前一递,谭胜慢慢抬起手臂,迟钝地向馒头抓去,黄卓敏手臂一缩,让他抓了个空!

黄卓敏用手掰开馒头,朝中间吐了一口浓痰,再将馒头塞在谭胜手中,,温声道:“你饿了,吃吧!”又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肚子。

谭胜心内一阵恶心,正想将馒头朝黄卓敏抛去,猛地想起丽萍的话,付道:“勾践为一国之尊,尚且可以卧薪尝胆,吃夫差之粪,以测其是否有病,我谭胜何能与勾践相比?一口浓痰算得什么?”

当下向黄卓敏痴痴一笑,轻轻将馒头拿到嘴裹咬嚼,他边吃边笑,笑得十分傻气,老熊道:“果然已变成白痴,现在叫他喝尿,只怕他也会喝!”

黄卓敏笑嘻嘻地道:“你不试试?”

老熊兴趣勃勃提起床下的夜壶,当着谭胜的脸,将尿倒进茶盏里,然后端给谭胜。谭胜喝一口吃一口,看样子十分开心,老熊还待要再倒,另一个汉子心中不忍,轻骂道:“算啦,你奶奶昀积点德吧,玩弄白痴,算那门子好汉?”

黄卓敏道:“你们两个出去,守住房门,别让别人进来,本座再试他一试,嗯把门关上!”

半晌,黄卓敏自房内出来,老熊问道:“副总堂主,那家伙是否真白痴?”

黄卓敏点点头,叹息道:“糟蹋了一个人才!继续看住他,待本座请示过帮主,再作定夺!”

余青玉在石室内,也记不得住了几天,自从那夜幽会,他没有一天是清醒的,他几番欲寻短见,但想起琮铃子的话:大丈夫轻易言死,不算英雄,是以又打消了主意。

今日阳光特别猛烈,是以射进来的光也特别明亮,还未到正午,石壁开始发烫,余青玉后衣亦为汗水所湿。奇怪,今日他反而比较清醒。想起那一夜的情况,他忽然觉得那壶酒似乎有问题!

一想到此,他精神一振,再回味一下,更为怀疑,假如那壶酒让人做了手脚,那么自己和星星便都是受害者!

谁敢在酒中做手脚呢?余青玉刹那间又觉得没有可能,除了帅英杰自己之外,谁敢在酒里下媚药?但帅英杰怎肯让自己的宠妾与自己……想到此,他心头一片惘然。

就在此刻,铁门忽然打开,没想到进来的竟是杨秋潭!

杨秋潭见到余青玉,显得吃了一惊,讷讷地道:“你,你便是三公子?”

余青玉苦笑地道:“哼,你连我这个主人也不敢认了?既然如此还来作甚,快滚吧!”

杨秋潭苦笑道:“三公子误会了,奴才不是不敢认,而是认不出来……您若不开口,俺实在不敢相认!你知道不知道你的样子……奴才不敢说!”

余青玉心头一痛,却道:“大丈夫何须注重外表,是谁让你来的?”

杨秋潭爬前两步,道:“是帅帮主……公子,听说丽萍姑娘她……她到如今还未回来,也不知生死而谭壮士那天为了冲出来救你,被人在后脑上击了一棒,便痴呆了,好不凄惨!”

余青玉心如刀割,发声问道:“这是真的?”

杨秋潭不悦地道:“还能假的!人家要他喝尿,要他吃痰,他照喝照吃,还吃得津津有味,你认为他正常?”

“谭胜……”余青玉喉头只吐出两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眼眶垂下两行热泪,泪滴到衫上,良久才呜咽地道:“是我余青玉不争气,才连累了你们受苦,我,我真恨不得死去!”

杨秋潭忙道:“三公子千万不可有此念头!”

“你知道我为何不想死么?因为我不甘心!”

杨秋潭眼珠子一转,问道:“公子因何不甘心?”

“因为我怀疑那壶酒有问题!”一顿余青玉又喟然道:“唉,不提也罢,只怪我自己不争气!”

杨秋潭嗫嚅地问道:“三公子,您真的与二夫人……”

余青玉默默不语,半晌又问道:“帅英杰便叫你来吿诉我这些?”

杨秋潭道:“不是,他派我随白先生和司马七回流星门……呈上你气的自白书,是俺求他让俺再见你一面的!三公子,你有什么话要奴才带回去?”

余青玉心房暴缩,脸上五官全扭在一起,良久才道:“我还有何脸目交代的……也罢,你吿诉爹,说酒中被人做了手脚……叫他不要再认我这个儿子……我不配当他的儿子……”说至后来他已泣不成声。

杨秋潭叹了一口气,再问:“公子还有其他话要奴才转达否?”

余青玉吸了一口气,道:“假如你还叨念我对你的一点恩情,盼你代我向爹娘叩几个头,就是这些了!”

“好,奴才一定照做!”杨秋潭激昂地道:“请三公子珍重,奴才会要求再回来,有机会当再服伺你!”

余青玉怪叫一声,忽然曲膝跪在杨秋潭身前,咯咯咯地叩了三个响头。杨秋潭连忙来拉他,道:“公子这如何使得!”不料反被余青玉一把抱住,放声大哭!

杨秋潭嘴角泛起一点得之色,低声道:“公子你要哭便尽情哭吧!”

余青玉这一哭,直哭至声嘶力竭才收泪,悲声道:“你去吧,路上小心,你的大恩,余某来生必报!”

“公子说什么话来着!你一定要活下去,所谓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公子,奴才去了!”

余青玉忽然又道:“还有一件亊,盼你代我办一办!请你吿诉琮铃子师傅,叫他不用等我了!”

“奴才一定照你的话办!”杨秋潭向他叩了一个头才退了出去,铁门又“砰”地一声关起。杨秋潭轻轻谢了那守牢人,沿着走廊,走出盖天帮的囚室。

外面阳光绚灿,虽是秋天,但骄阳依然在肆虐,白峻站在太阳底下,额上已冒出汗来。“如何?”

杨秋潭先向他行了一礼,然后将经过吿诉白峻。白峡冷然一笑:“好一个纨袴子弟!”

杨秋潭堆下谄笑,问道:“白先生,在下回去之后,该如何对余修竹说?”

“这还用得着我教你?总之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好处!”

“届时还得请您多多提携!”

白峻冷哼一声:“别废话,马车已备好,快准备起程!”

铁门一闭,余青玉又觉得寂寞和空虚,杨秋潭刚才的话一这时候又在他心里响起,使他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自己闯下弥天大祸,成为阶下囚无话可说,可是却白白连累了丽萍和谭胜,一死难以赎罪!丽萍为自己失去清白,事后她会否羞愧自尽?一想到此,余青玉全身一阵痉挛,又在地上滚打起来,他深深痛恨自己的和现在的表现!

阳光又隐去了,太阳下山,明天又东升,但自己何时能重见天日?

日子虽然难过,但太阳依旧不断东升西沉,余青玉虽然无心记挂这回事,但约莫也知道自己住在石室内已一个月了。这个月,他已逐渐习惯囚禁的生活,阶下囚毎个月只能洗一次澡,余青玉亦无例外,

即使伙食亦同其他囚犯一样。

这天一早,铁门便打开了,余青玉在睡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来,守狱人老周道:“快起来,洗面,刮胡子!”

余青玉有点奇怪,忍不住问道:“帮主要放我出去么?”

“出去工作,不是恢复你之自由,你莫误会!”老周冷冷地道:“洗好脸,换了衣服便出来!”

余青玉依言洗了脸,又将连月来未曾剃过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胡须一去,益显得其清瘦,一张脸又青又白。他换了囚衣,便走出石室,只见走廊里已站着许多囚犯,这些人都是犯了帮规或叛乱者,脚上都系着粗长的铁链,毎跨出一步只能及一尺半。

老周走过来,也替余青玉系上脚链,不过他这一条却比较细,盖天帮的狱典卓殿大声道:“你们听着,本帮要兴建屋舍,需要大量木石,由今天起,你们便须工作,若果表现隹者,将可获得减刑,若果意欲逃跑者,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后果,老周,带队!”

十多个重囚随着老周走出去,此刻太阳刚露出来,时序已是仲秋,但众囚犯都不约而同,低下头去,但觉双眼剌痛,几乎狰不开来。

囚犯走动时,铁链与石板相触,发出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好不容易才走出了总舵,外面停着好几辆大马车。十多个重囚犯,每三人乘一辆,另两辆都乘坐着健壮的帮众,一前一后将囚车夹住。

车夫挥鞭,马车便逐渐向前进,走了一个时辰才停了下来,那里是座石山,囚犯们抬头一望,都暗暗叫苦。看守人先分派食物和清水,让他们吃了之后,便发铁锹铲子,令他们开始工作。

由于盖天帮赏罚分明,囚犯们十分卖命,可是余三公子几曾吃过这种苦头,只干了一会儿,已经满头大汗,累得双臂酸麻。

老周喝道:“三公子,如今不是在流星门,你可得看明白一点。”

余青玉嗫嚅地问道:“我可以停下来喝一口水么?”

老周浓眉一转,回答他的是一条皮鞭。“你奶奶的,你汗不比人家流得多,偏你要喝水,快干,要不今午你别想吃饭!”

皮鞭落在余青玉身上,留下一道血痕,余青玉又痛又觉耻辱,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老周大笑:“你们瞧瞧这小子,像娘儿们,吃一鞭便哭了!”那些囚犯为了讨好他,都齐声哄笑起来。

余青玉又羞又怒,几乎把下唇咬破,仍止不住下淌的泪水,他突然举起铁铲,用力铲动土石,老周在背后道:“这才有点虎门之子的气概嘛!”

余青玉鼓着一肚子气,用力挖掘,又得将掘出的大石搬上马车,只半天功夫,已累得他气喘如牛。中午仍然吃馒头加咸菜。饭后只休息了盏茶工夫,便又开始工作,一直干至酉牌时分才下令收工。

这时候,囚犯们干了一整天的活力,都已疲累交加,而余青玉更是手脚伤痕累累,他一爬上马车便往后一躺,再也不愿动。马车很快又将重犯送回总舵,由于要出外工作,破例让他们去井边洗澡,洗了澡之后,穿回原本之衣物,依次返回石室,当余青玉走近石室时,偶然回头,忽然见到远处有一个女子自树后闪过,看其身材似是丽萍,他不敢与她相见,忙不迭钻了进去,虽如此,但得知丽萍未死,心头亦略感安慰。这一晚也许因为知道丽萍未死,亦也许因为太累,所以是这个月以来,睡得最熟的一夜。

第二天,他又被铁门声惊醒,老周目光轻蔑地扫了他一下,道:“今天还干得了么?”

余青玉默默洗面换衣服,对他不理不睬,老周讨了个没趣,干笑一声,道:“让你出去透透气,比窝在牢里好得多了,起码也会多活几年!”

第二天的工作与昨天一样,不过中午那顿饭,却多了几片猪肉。这一天,众囚犯才深深体会累的滋味,当余青玉爬上马车,已几乎虚脱,老周瞧了他一眼,不屑地道:“你没学过内功心法么?晚上没有练习么,哼,不长进!”

余青玉被他骂得脸上发热,他不练功已久,若非老周提起,压根儿已忘记这回事,回到总舵,余青玉累得几乎连澡也不想洗,却又怕让人耻笑,只好咬住牙关硬挺。

晚饭,余青玉才吃了一半,便已累得像死人一般,倒在地上便睡着了,老周叫其他囚犯抬他进石室!

第三天余青玉醒来时,阳光己照到墙中央,凭他的经验,此刻已交已时,奇怪老周还没有催他洗脸,也没将食物送进来,他昨晚吃得少,一醒来,肚子便饿得咕咕乱响了。

好不容易挨了顿饭工夫,外面依然没有动静,他忍不住用力拍起铁门来。俄顷,外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别吵,今日是你的好日子!”

好日子三个字一入耳,余青玉不由吃了一惊,半晌就颤着声问道:“请问是什么好日子?”

“今天你有酒有菜,可大快朵颐了,所以饿一下,也値得吧?”那看守人干笑一阵,又喃喃自语地道:“奇怪怎地这般久还不来?”

余青玉一听完这句话,已“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他曾经想过要自杀,可是此刻面临死神,魂魄又似要飞离躯体!

一场春梦,一场噩梦,带来了杀身之祸!道时候他又想起星星,想起那一夜的滴摘风光,片刻的欢愉,惹来了杀身之祸,值不值得?

他余青玉虽非无情无义的男儿,也深感这样死法,不但窝囊,而且极不光采!但他却还不想死!他今年才十八岁,而且他深信酒里被人做了手脚!

他躺在地上,转身一望石室,这地方他本来极之讨厌,但这时候,却又觉得甚为可爱,他宁愿再在此生活,也不愿猝然离开它!

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这句话说得好,奈何无计留青山,阳光照在余青玉脸上,余青玉忽然一滚而起,面对北方跪下,喃喃地道:“爹!娘,不孝孩儿不但不能为您俩分忧,反给您们带来耻辱,今生父母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只好来生结草衔环!”

就在此刻,铁门忽然“叮当”地拍响着,“时辰已届?”余青玉双脚一软,摔倒在地,铁门被推开,只见杨秋潭手提一只食篮走了进来。“公子,请恕奴才来迟了!”

余青玉怒道:“谁叫你来的!”

杨秋潭微微一怔,讶然道:“是奴才求帅帮主最后一次来服待您的!”

余青玉绝望地望一望食篮,杨秋潭连忙将食篮盖子打开,自内端出几味小菜来,还有一壶酒:“三公子,不说你可能不知,这些菜还是丽萍亲自调烹的!”

“也是帅英杰开的恩典?”余青玉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粗着脖子喊道:“都给我拿出去!”

杨秋潭脸色一变,嗫嚅地道:“三公子,您觉得……觉得委屈了丽萍姑娘,但奴才看她似乎……没怪您之意!”

余青玉心房暴缩,全身气力似被人亡下子抽干般,坐回地上,神不守舍地道:“多谢你们的好意,我根本不配!你们越是这样,我心头越难安!”

杨秋潭嘴角浮上一丝得意之色,低头道:“三公子千万莫这样说,是我们心头不安才对,嗯,菜凉了,快吃吧!你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不管如何,先吃了再说!”

余青玉凄然一笑。“我还吃得下咽么?”

杨秋潭道:“公子未吃,又怎知丽萍烧的菜,不合你口味?呶,取过来闻一闻……”

话未说罢,余青玉已如豹子一般跳了过去,一把抓住扬秋潭,道:“你老实吿诉我,酒菜之中,是不是下了毒药?”

杨秋潭惊道:“公子,您……奴才对你忠心耿耿,怎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余青玉冷哼一声:“料你也没这个胆量!但帅英杰的命令,你却不敢不遵!”“帅帮主并无下过这个命令,”杨秋潭道:“三公子,奴才有一件事要吿诉你!”

余青玉粗暴地将他一推,道:“不必唠叼,是什么时辰,你直接说吧丨”

杨秋潭又是一怔,半晌才道:“三公子,奴才想你一定是对我有所误会了,其实奴才是想来这里陪你的,但帅帮主不肯,奴才只好求他准我烧一顿饭,亲自来服侍你,算是报答你的恩惠。后来丽萍知道了,嫌奴才烧得不好,她另外再烧,所以才延迟了时间,请您饶恕!”

余青主忽又转过身,拉住杨秋潭语不成句地道:“什么,你没骗我?帅英杰不是要杀我?”

杨秋潭有点明白,却假装不懂,讶然道:“谁说帅帮主要杀你?他自诩最重信诺,怎会出尔反尔?”

余青玉忽然发出一声狂笑,边笑边说:“我还以为他们杀我……哈哈,难道你不知道官府处决死囚之前,死囚有一顿好酒菜吃么,哈哈真是一场虚惊!”

杨秋潭再也忍不住,也哈哈笑了起来,,余青玉这才猛觉羞愧,尴尬地干咳一声,止住杨秋潭再继续笑下去。“唔,其实我也不值得你再服侍我,何况要你来这里陪我,既不好看,也无拉你受苦之理!嗯,你回去爹娘有什么话说?他们可还好?”

杨秋潭咳了一阵才止住笑,道:“启禀三公子,夫人倒还没什么,但掌门他就……非常生气了!”

余青玉往墙上一倚,喃喃问道:“他有何话说?”

“奴才不敢说!”

“我叫你说,你便照说无妨,不必顾忌!”

“是,掌门说,这种逆子要来何用?帅英杰为何不一刀杀死他?他留着他的生命,是为了侮辱老夫!”扬秋潭稍稍看了余青玉一眼,见他脸色青白,便又垂首道:“大公子说,假如我是他,便一头撞墙自尽,他还有脸解释!”

余青玉好像被人砍了一刀,软软地瘫在地上,痛苦地道:“我的确无用,难怪父兄生气……只怕娘一定也十分伤心……”

“是的,夫人生了一场病,但奴才回来时,似乎巳有色,三公子放心。奴才本来想去向她拜辞的,但二公子却不让奴才去见她,说恐她受不住刺激!”

余青玉早已泪流满脸,喃喃地道:“我不肖至此,还有何脸目活在世上?”

杨秋潭忙道:“公子千万不可自寻短见,否则便要辜负奴才和丽萍姑娘的一片心意了,而早……公子不是说酒中被人做了手脚么,公子一定要活下去,这才有机会洗脱耻辱!”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道:“杨秋潭,你奶奶的熊,你怎有这许多话说,快走。”

杨秋潭道:“但公子还未吃。”

“你放在这里,难道他不会自己吃?快滚,别哆嗦。”

余青玉道:“你去吧,我慢慢才吃。”杨秋潭欲言又止,余青玉道:“快去,我不自杀就是。”

“公子,我见过琮玲子师傅了,他说……”

余青玉急问:“他说什么?”

“他只叫你活下去,还叫你有时间要争取练气,说总有一天会用得着。”杨秋潭道:“奴才问他练什么气,他不答,只说公子会明白。公子,他教你练什么气?”

“他说我唱曲不懂得运用丹田之气,叫我练气才能学好戏曲。”杨秋潭道:“他说公子总有用得着的时候,他也认为公子是清

白的。”

余青玉叹息道:“我那还有心清学戏,以后也不能学,不会学了。”外面的看守人又在催,余青玉道“你去吧!”

杨秋潭道:“公子保重,有机会奴才会再来看你。”

“不必再来。”余青玉目光望着地上,道:“我亦不是你的主人,日后你亦别再自称奴才,免得折我之福。”

杨秋潭刚出去,看守的人又将铁门“砰为的一声关上,低声对他说:“白先生在上面等得不耐烦了,快上去。”

杨秋潭快步走出石室,见白峻在外面,等得不耐烦的,在踱方步,一见杨秋潭便埋怨道:“你怎去这么久?难道对他尚忠心?”

杨秋潭忙道:“属下怎会忠心那个窝囊,哈哈,刚才笑死我了。”他忍着笑,将余青玉怀疑的经过说了遍。

白峻听了亦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个脓包!那琮铃子的话,他如何解释?”

杨秋潭又再将经过仔细述了一遍,白峻冷哼一声:“那老戏子老懵懂了,这时候叫他练武功,他也未必有此心情和雄心,何况练什么运气唱曲的。我早说此人不足为惧了,偏铁冠副总管不放心。嗯,对啦,他会不会自杀?这可是件重要的事,这时候他万万不能死,要不你我都脱不了关系。”

杨秋潭笑道:“白先生放心,他怀疑要被处斩,已吓成那副熊样,怎还有勇气自尽?何况属下已用话稳住了他。”

白峻哈哈大笑,道:“如今我才放心,咱们可以交差了。”

杨秋潭走后,余青玉又发了一阵子怔,才坐了起来,见碟中有一只炸子鸡,便伸手抓了起来,这是他最喜欢吃的,他又觉得对不起丽萍。

丽萍受自己之累,但仍为他烧最喜爱吃的东西,使余青玉又发了一下怔,这才用力撕开鸡腿,大吃起来。这些天每次均是咸菜咸肉送馒头,早已淡出鸟来,香酥的鸡肉一入肚,便觉得全身的毛孔,全都舒张起来。

他又用力掰开鸡身,猛地听到“叮”的一声响,鸡腔里跌下一根六寸长三分宽的铁器来。

余青玉一怔,放下鸡肉,拾起那根铁器看了几眼,黑幽幽的毫不起眼,他心头奇怪,这些菜既然是丽萍烧的,那么这件东西必也是她藏在里面。这东西有何作用?她这样做,又有何目的?

余青玉想了一下,又拿起吃剩的鸡肉观看,只见腔腹处有一张小小的纸,黐在一侧,纸上着几个字:云破月出,等候良机!字体甚为娟秀,余青玉认得这是丽萍的字迹,连忙将纸撕碎,抛进尿桶里。

他再捡起那根铁器,在地上轻轻一划,奇怪石板上石屑横飞;竟然让他刮了一道凹槽!余青玉又惊又喜,连忙将铁器收起,一边吃一边思索。

“莫非丽萍有办法救我出去?”余青玉心中不由燃起一丝希望之火,暗下决定:“不曾如何,从今日起,我得悄悄练武,即使没有机会逃出去,练好身体,挖掘巨石时,也少点受苦。”

主意一定,他精神大振,想了一下,恐怕那根铁器,在自己出去时,会被搜到,心头紧张起来,忽然他目光暼及小窗,心头一动,缓缓站了起来,那小窗离地丈八,距离屋项只有两尺,但他有把握跃及。

当下略准确一下,轻轻跳起,左手一勾,刚好抓及窗台,身子便悬挂在墙上,右手伸高,小心翼翼将铁器放在窗台上。窗台深一尺,铁器只有六寸,除非有人怀疑,否则那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余青玉跳了下来,把那只鸡全吃清。看守人在外面问道:“喂,

你中午吃不吃馒头?

余青玉道:“不必送进来了,这些东西,还未吃完。”他又吃了半条鱼,然后跌坐地上,练习内功。因为生疏,起初真气难聚,但过了顿饭工夫,丹田便逐渐充盈起来,便引气游行身身,一口气运行了几遍才散功。精神大有起色,两日苦干的疲累亦消失了不少。

这一天,余青玉觉得充实了许多,那一大篮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他除了睡觉便是练功,次日,他听见外面有铁链的撞击声,知道又要去开山劈石了,可是其他囚犯离开之后,他的铁门仍未开,他宁愿出去透透气,也不想长年累月也在里面,因此伸手拍门。

一回,外面传来老周的声音:“喂!余三,你是不是要找死?”“你们不要我去开山劈石么?”

“哼!你有多大的气力?去了也是白去,今日不用你了,另外有

任务给你,你且等等。”

余青玉又叽咕起来:“我还能做什么事?莫不成想了什么古怪狠毒的法子来消遣我。”

又过了顿饭工夫,铁门才打开,老周端进一小锅卤肉稀饭,还有一小碟炒鸡蛋,余青玉将食物放在一边,老周又端进一盆清水进来:“吃了饭换衣服。”

“老周,今天到底有什么新任务?”

“你走运了,帮主要你教小红她们跳舞,吃了饭,换好衣服便去。”老周临走将门关上,道:“当然有人带你去。”余青玉觉得有些奇怪,但不管如何,这总比挖石头轻松得多,当下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不再想它,洗了脸便将那锅稀饭吃了个清光,然后伸手敲门。

铁门再度打开,老周把一套干净的衣服抛进来,余青玉换了衣服,走了出去,老周不替他带上脚链,招一个叫小凌的手下带他出去。

小凌一直带他到西院,以前他居住的地方,一到里面便见到小红她们,余青玉颇有点尴尬,但小红反而像什么事也未发生过,道:“欢迎三公子。”

余青玉涩声道:“在下什么也不知道,不知……”

小红道:“过三天有贵宾到,帮主要咱们为贵宾表演歌舞,所以暂时不用训练咱们的基本功。”

余青玉想了一下,便决定敎她们比较简单的,当下他开始示范一次,然后由那些女子随他的动作而跳动,余青玉边示范边敎,还得边矫正她们的动作,一天下来,只学了一半。

小红道:“这可不行,咱们不能只演一个。”

余青玉道:“如果你不嫌累的,我敎你唱几首小曲。”

小红嫣然一笑,道:“三公子肯敎,贱妾那有怕学之理。”她回头吩咐其他舞伴回去休息,又着人透饭菜来。

室内只剩下两个人,余青玉再度觉得尴尬,小红反而落落大方,她点了灯道:“公子,你也累了,饭吃了之后咱们再练吧!”

“是”余青玉吶吶地道:“不知来的是什么贵宾?”

“贱妾地位低微也不知道。”小红突然幽幽一叹。

余青玉微觉奇怪,斜看着她,只听小红喃喃自语地道:“余公子可是个硬汉子啊!真是看不出来。”

余青玉讶然道:“姑娘因何这样说?余某惭愧,自觉一无是处,十足的窝囊废。”

“你若是窝囊废,咱们二夫人又怎肯以身相就?”小红说着抿嘴一笑。

余青玉心头猛地一跳,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小红看了他一眼,又道:“二夫人被幽禁起来,仍不时念着你,只不知三公子还记不记得有那一夕恩爱的……”

余宝玉不断干咳着,良久才道:“这是……不应该的……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二夫人知道酒中被人下药么?”

小红吃惊地道:“你说二夫人害你?”

余青玉忙道:“余某没有这个意思,不过这是实情。”他又咳了一声,道:“小红姑娘,咱们别再谈这个好么?”

小工却不放过他:“公子是绝情,还是羞愧?”

“羞愧。”余青玉言毕再也坐不住,长身欲出去,刚好下人送饭菜进来,他只好重返小厅。两人默默吃饭,不再说话。饭后稍息一阵,余青主便开始傅授曲词,待小红都记熟后,他才开始示范,敎了半晚,小红才开始勉强学全:“今晚便到此为止把!”

小红自个回去,余青玉则被人带返石室,他躺在地上,想起小红的话,心潮起了涟漪,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次日,他仍然到西院传授歌舞,这一天,小红又学了一首小曲,其他舞艺只学全了那个舞蹈。

第三天,余青玉替她们温习了几一遍,见她们动作整齐划一,心中稍觉安慰,不料小红却道:“三公子,副总管说要请你也表演一个舞蹈。”

余青玉吃了一惊,脱口道:“这……如何使得?”

“如何不使得?谁不知三公子歌舞出色,是武林中的奇人。只要你一出场,包保宾主齐赞。”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余青玉有苦说不出,他奸歹也流星门掌门之子,“出使”盖天帮为帅英杰表演,尚说得过去,若以其囚犯的身份,为其他一帮二教三门四寨五庄的人表演,不但自己难堪,连流星门亦无光彩。

小红也斜了他一眼,道:“副总管是这样吩咐,贱妾只是转达而已,听不听可是你的事。”

余青玉想了一下道:“余某一个人如何表演?”

“公子的意思是只要有人肯与你跳,你便答应是不是?不如我请丽萍姐……”

余青玉急道;“万万不可。”

“那只好由贱妾献丑了。”

“但……”余青玉故作为难地:“只怕半天工夫排不了。”

“贱妾也学得几个舞,比如追月、蝶戏花、追鱼等等,公子选一个与贱妾合作,再花半天工夫,料不会出岔子。”

余青玉坐在椅上考虑,想起丽萍写给他的纸条,觉得她说得有理,今日假如违令,以后也不知有什么后果,目前最重要的是争取脱离盖天帮的机会。当下咬一咬牙,道:“那咱们便跳蝶戏花吧!”

余青玉与小红等舞妓在边厢吃点心,大厅里欢笑声不断传进来,他想起前事,当日的贵宾,如今已成阶下囚,少不免唏嘘一番。白峻进来,道:“小红,出去唱曲子。”

小红今日打扮得十分娇艳,不知为何比余青玉初见时,焕发得多,临出去时还回眸看了余青玉一眼,余青玉心头倏地一震,觉得这目光不知在何处见过,目送小红出去,仍未记起来。

未几,即闻外面响起一阵喝采声,小红再唱一曲然后返回厢房,接着便是那些舞妓们表演。小红悄声问道“公子,贱妾唱得好不好?”

余青玉霍然一醒,忙道:“好得很!”

小红嗔道:“谁都听得出这不是衷心之言。”余青玉十分尴尬,小红又问:“你在想些什么?”忽然白峻走了进来。

余青玉嘘了一口气,忙长身问道:“白先生,轮到咱们了?”

“快了,你们先准备一下。”白峻不怀好意地笑道:“贵宾们都准备欣赏三公子美妙的舞姿。哈哈,拭目以待呀!”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余青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小红忙道:“香主你何必说这种话?影响三公子的心情,表演失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白峻冷笑一声:“哦,原来你如今是弄假成真了。”

话音未落,小红红着脸斥道:“白香主,你说什么?假如我将你这句话吿诉帮主,你说会怎样?”

白峻睑色一变,连忙堆下笑容,道:“你大量……”说着那些舞妓已退场,他忙道:“好啦,算白某说错,向你道歉,你们请吧!”

小红向余青玉点点头,两人联袂走出大厅,小红走在前面,余青玉低着头不敢看人,到得场中,东郭西城长身道:“诸位有眼福了,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余三公子,彼之舞技远近驰名,今日肯为大家献技,实乃吾等之幸。”他转头拍拍余青玉的肩膀,道:“三公子,待东郭某为你介绍一下。”

余青玉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好钻下去,没奈何在此种情况下,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来。东郭西城指着一群身披彩衣的女人,正中那位满头白发,嘴唇涂丹的老妇道:“这位便是名镇南疆的五毒敎敎主‘银发婆婆’”

他抬步指着另一席,正中坐着两位中年壮汉,皮肤一黑一白:“这位是鄱阳湖双龙寨的左寨主左汉典。”又指旁边一位皮肤白晰的道:“此位是右寨主主右祖秋。”余青玉向他们点点头。

东郭西城走至第三席,指着一位脸如圆月的胖汉,道:“这位是‘胖菩萨’黄怀金黄庄主。”这三拨人都是一帮二教三门四寨五庄的首脑人物,余青玉更觉尴尬。

东郭西城又道:““这位便是流星门的三公子余青玉,大家也许未见过面,但料料必闻名已久。”

黄怀金大笑:“这也得余三公子肯赏脸,才可凑成这盛会。”

东郭西城恐余青玉恼羞成怒,向帅英杰打了个眼色道:“帮主,贵宾们翘首已久,还是先请三公子表演吧!”

帅英杰颔首,道:“请三公子表演,帅某为你鼓掌。”

余青玉退后,与小红并肩而出,他先向乐工点了头,悠扬的音乐一起,两人便翩翩起舞,小红颇出余青玉之意外,更料不到两人在此情况下,居然合作无间,动作配合得丝丝入扣。一舞既终,宾主一齐喝起采来。

黄怀金高声道:“果然名不虚传,若能再来一个,则吾等更大饱眼福矣!”

余青玉此刻尴尬已为成功感所掩盖,态度比较从容,道:“对不起,在下今日只准备了这一个舞。”他向厅内诸人点头示意,就在此刻,他才发现丽萍坐在帅英杰身畔,也正用一种令人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意念的目光,望着自己,身子猛地一震,登时呆住了。

后腰忽然一紧,听到小红低声道:“还不快谢场。”

余青玉这才瞿然一醒,与小红谢场,联袂返回厢房:“小红,你今晚跳得特别出色,真出人意料。”

这次他是由衷赞赏,小红喜上眉梢,带着几分娇羞地道:“公子也跳得很好。”

猛地听一声干咳,余青玉一转头便见到白峻,脸色甚是难看:“小红,不表演了,还不去换衣服。”

小红不大愿意地抓起衣服,到里面去更换,白峻又问:“三公子要出去与教主他们喝酒否?”

余青玉一颗脑袋摇得像卖货郎的手鼓,道:“多谢了,余某还是返回去吧!”

白峻微微一笑道:“如何使得?你今晚表演这么成功,为本帮带来不少光荣,理该在这里吃一顿比较好的。”

余青玉不愿意,但又不想表现得太窝囊,便点头答应。斯时,小红刚好自内出来。白峻道:“小红,我送你回去,再回头送余公子。”

小红好像不大愿意,不过又不敢拒绝,默默随他自侧门出去。临行时又转头望了余青玉一眼,厢房内只有他一个人,外面欢笑声不断传入来。余青玉忍不住凑眼由窗隙里望出去,一望便见到丽萍,只见她强颜欢笑,坐在帅英杰身旁,似乎代替了星星的地位。星星是不是被帅英杰囚禁起来,囚禁在何处?

余青玉心念刚一动,便听见银发婆婆问道:“帅帮主,老身在南疆也曾听人说过帮主有位如花似玉的夫人,莫非便是你身旁这一位?”

师英杰哈哈一矣,道:“敎主误会了,贱宠因身体违和,未能来陪诸位,帅某代她自罚一杯。”言毕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银发婆婆格格地笑道:“看不出帮主还是个风流人物。”她笑时,脸上皱纹如蚯蚓般乱窜,益显得难看,可是却无人敢露出一丝不敬之色。

帅英杰道“帅某颇有自制力,深悉适可而止的道理,不敢当敎主盛赞。”

银发婆婆道:“帮主眼光不错,这一位临时夫人也不错嘛!只是老身对帮主的话有所怀疑。”

帅英杰讶然间道:“教主怀疑本座那一句话?”

“星星有咱们苗人的血缘,小时候也住在苗疆,而且学了咱们苗人的武功,有“南疆一枝花”的美号,凭她之身手,又怎会身子不适?”

帅英杰含笑道:“她又不是神仙,只是一位普通的凡人,人都会生病,贱宠又怎会例外?敎主这样说,是不是怀疑本座杀了她,要代她讨公道?”

“帮主言重。令宠与老身毫无关系,她是活是死与我何会强出头?”

丽萍道:“星星姐姐的确是玉体欠和。”

银发婆婆颇识大体,含笑道:“老身只因闻其绝名,想见识一下而已,若言词欠妥者,老身自罚一杯。”言毕举杯而尽。

帅英杰赞道:“敎主豪气不让须眉,来,大家再干一杯。”此时,

酒进厢房,请余青玉进食,余青玉刚吃饱,白峻也回来了。

“三公子,待白某送你回去吧!”

跟以前一样,余青玉洗了个脸便躺在地上了,时已仲秋,晚上躺在石板地上略有凉意,余青玉一骨碌坐了起来,决定练一阵功,谁知花了顿饭工夫,竟没有进入忘我境界,一闭上双眼,便似见到小红那对奇怪的眸子和令人费解的目光。

“她这个神情,我在什么时候见过?”

余青玉想了一下,猛地醒起那荒唐的一夜,是的,那一夜他似曾见过这个目光,可是那一夜他神志模糊不清,他又不敢肯定,但除此之外,他再也记不起在何时遇过这样的目光。

“荒唐!”余青玉暗自摇摇头:“星星的目光怎会与小红相似。”这个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但心境却仍然难以平静,最后他索性放弃练功,躺在地上,但直至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次日,余青玉又随重囚出外挖石,想不到不断遭囚犯们冷嘲热讽,余青玉此刻已不像以前那样脆弱,只当作没听见,埋头苦干,他已决心利用这种恶劣的环境,锻炼自己,改变自己怯懦的性格,他的表现,使得老周亦觉得奇怪,但他知道此人尚有用处,不敢再鞭打余青玉。

出乎意料的是次日他不用出去做苦工,小凌送水的时候吿诉他:“今日你不用出去,因为有特别嘉宾来探你。”

余青玉心头一跳,问道:“是谁来探我?”

小凌一笑道:“何必紧张?等下便知道了。”

果然过了一阵,铁门又再打开了,所谓特别嘉宾,居然是丽萍,丽萍不但衣服华丽,而且经过刻意打扮,比往日更觉艳丽,手提一只食蓝进来,余青玉呆了一呆,脱口惊呼:“怎会是你?”

丽萍脸上不动声色,道:“有什么奇怪?我欠了你一笔债,不来看你一下,今生怎能心安?”

余青玉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丽萍,你再说这种话,我可无地自容了。”

丽萍因为小凌就在外面暗中监视,不便开口明言,连连向他打眼色,嘴上却道:“公子这样说,丽萍反而不好意思,若非你成全,丽萍怎有今天?”她边说边以指蘸汤在地上写字:小心外面,坚忍等候良机,展翅高飞。

余青玉呆了一呆,道:“好吧!我以前对你有恩,如今又亏欠你,算是扯平了吧!以后请你莫再替我烧菜。”

丽萍自篮底抽出一本小册子来,示意余青玉收进怀内,嘴上道:,“当然,你以为我如今还是当日的丽萍么,今日我是代表帮主来跟你商量一件事的,否则我亦未必会来看你。”

“是什么事?”

“帮主对你前晚的表现十分满意,所以希望你继续发挥你之所长。”

丽萍一边将食物端出来,边又道:“希望你隔几天能训练小红她们,不知公子答不答应?”

余青玉故意沉吟了一下,道:“余某如今己是俎上之肉,还能不答应么?”

丽萍笑了一声,姑了起来,道:“如此我便可回去交差了,三公子,你慢慢享用吧!丽萍要走了!”

余青玉淡淡地道:“不送了。”说着小凌已将铁门打开,丽萍立即闪了出去,铁门再度“砰”地关起。

余青玉吃了点东西,又喝了半壶酒,只听小凌在外面道:“小子,看不出你落难的时候,还有这等艳福。”

余青玉一边摸出小来观看,一边应着:“一个人沦落到此地步,不有什么心情享受。”这本册子他不用看也知道是琮铃子送给他的那本“唱曲运气秘诀”,觉得丽萍冒险送进来,实在无此必要,不过又觉有点安慰,自己虽然做下了羞耻事,但丽萍和杨秋潭仍不忘昔日之恩,总算有点安慰,不过想起变成白痴的谭胜,心头又一阵难受。

“喂,小子,咱们说说闲话,这丽萍跟你睡过没有?”

余青玉怒道:“你说什么?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又以为丽萍是什么人?”

小凌怪笑一声:“你若是柳下惠,便不会勾引二夫人,丽萍若是三贞九烈的女人便不会陪帮主睡觉。”

余青玉心头忽然一动,道:“你是说二夫人陪我睡过觉?而帅帮主又穿了我的旧鞋?下次我吿诉白先生,让他赏赐你。”

小凌大惊,忙道:“俺可没这样说过,你……”

“你给我闭上嘴,好好服侍我,我便不说。”

小凌果然不敢再搭腔,余青玉一手抓起一条鸡腿,慢慢咀嚼,一边打开小册子观看,他此刻跟本无心再学戏,打开来阅之,只不过是为了消磨时间,二来又因为久未接触过文字,自然有种兴趣。

他很快便草草将小册子全部看毕,这篇文章内涵深奥,但文字却颇显浅,他看了一遍之后,仍不甚了了,当下亦无心再看,匆匆吃饱,便盘膝于地,练习内功,很快便进入忘我境界。近日来,他天天练功,真气比前流畅得多,但仍说不上有所进步,幸而他已开始习惯囚犯的生活。

次日开始,他又开始出外干苦活,而要隔三天便去西院传授歌舞,由于劳逸结合,并不觉得太辛苦,反而身子结实了很多,皮肤亦变成古铜色。

这天他又到西院敎授舞蹈,那些歌妓们都兴高采烈,吱吱喳喳地说着笑,只有小红独自坐在一旁,但脸上却颇有幽怨之色,不时瞄一眼余青玉。

余青玉不知为何,接触到她的目光,心里便觉得一阵难受,一个叫小燕的舞伎走过去问道:“小红姐姐,你身子不适么?”

小红强笑道:“没什么,昨晚睡得不好,今日精神不足,你们玩吧,难得三公子肯传授。”

余青玉道:“那你歇息一下,下次再教你。”小红微微点头,坐在一旁,忽然张口“哇”地一声,小燕叫道:“姐姐呕吐了,快扶她去休息一下。”

小红忙道:“没事,胸口有点作闷而已。”

小燕道:“既然如此,今日咱们便休息一天吧!改天再学也未迟。”众姝感称佳,余青玉自然不会反对。

'小红道:“余公子,贱妾跟你商量五日后咱们的练习,安排好不好?你们都到庭院里玩去!”众姝一拥同。

余青玉道:“姑娘已有计划?”小红却神秘兮兮地向他招招手,余青玉走前问道:“什么事,在下肉在俎上,现在没有意见。”

小红压低声音问道:“我问你一件事,你喜不喜欢孩子?快吿诉我。”

余青玉一怔,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会问这种话?”

“那孩子是你的,你要不要?要不要替你生下来?”

余青玉如遭雷殛,身子一震,讷讷地道:“你,你说……孩子是我的?这个……这个可难以证明呀!”

“绝对是你的,这个你不必怀疑,就是那一夜怀下的。你亲生骨肉,你到底要不要?”

“我……”余青玉脑海内一片空白,而且星星是帅英杰之妾,怎可能証明到,腹中肉一定是自己的?

小红沉着脸道:“时间紧迫,我再问你一次,是你的骨肉,你要不要?你日后肯否负起父亲的责任?”

余青玉道:“假如是我的骨肉,我自然要。”

小红微微一笑,似稍觉安慰,再问:“你觉得丽萍此人如何?”

这句话可不容易答覆,小红急道:“贱妾是想知道她对你感情如何?会否恨你入骨?我知道她去找过你。”

她越急余青玉越发不敢贸贸然开口,何况他不知道小红是不是帅英杰派她来探什么口风的,正在沉吟间,白峻己走进来,问道:“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小红暗中伸手在余青玉的腰轻轻捏了一下,稍提高声音道:“那就照三公子的意思办,由基本功开始学习,你以后隔三天传授,其余日子咱们每早独自练习,相信不会躭搁进程。”

余青玉揣测小红的举动,亦隐晦地道:“丽萍姑娘在这方面的造诣不在余某之下,以前她亦常代我傅授,如果我不在的话,你们遇到难题,可以去请,她是位好姑娘有事定会指导你。”

小红含笑道:“有三公子这句话,我就安心了,贱妾也不敢再躭误你的时间了。”

余青玉向她拱拱手,随白峻离开西院,返回石室,今曰一返石室,他心情便不能平静下来,小红神情严肃,料不会信口开河,自己那一夜的荒唐,真的令她怀下孽种。

就算星星怀了也不能证明是余青玉的骨肉,除非帅英杰已有一段时间,不曾与她亲热。

天啊!这件事已令他头痛万分,若果星星再因此而怀下孽种,那么自己的罪孽便更重了。如时帅英杰知道之后,又会使出什么报复的手段?

杀死自己?杀死星星?还是立即进攻流星门?余青玉实在不敢再推测下去,总之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再回心一想,又觉可能性不大,一则帅英杰在此之前十分宠爱她,怀了孕绝不出奇,这是不是个阴谋?他要增加余青玉的罪孽,然后以此作藉口,攻打流星门?想到此,余青玉冷汗涔涔流下。

良久,再回心一想,又觉得小红的神情十分奇怪,他脑子里混混沌沌,自已发了一阵脾气,心情没法平静下来,便跃起攀住窗子,伸手取下那本小册子观看,希望转移目示,会好过一点,也因此他这次比较仔细阅读。

这一来,他才发觉其与学习内功真气之道,颇有共同之处,于是照书上所说,练习起来。

出乎意料的,竟然很快便进入忘我境界,真气在体内的流速也比平日稍快,他盘坐练了一个时辰才缓缓散功,发觉精神焕发,疲累尽消,且灵台亦空灵许多。心中暗道:“想不到琮师父这运气唱曲的法门,还有这个好处。”当下又掀到第二页,伃细阅读。

奇怪的是这本书的文字虽然显浅,但许多地方竟不易弄通,且全书并无一字述及唱曲之事。天色黑了,石室之内无灯,余青玉亦恐看守人进来,忙将小册子收起来。

如此一连几天,日间出外苦干,回来之后,尚抓紧日未落,石室尚有霎时之光线,仔细推敲害中所述之关节。乃因自他依书运气之后,觉得大有进益,脸色看来也不如以前之蜡黄。

这天居然下起大雨来,众囚们都不用出去工作,余青玉这才想起一件事,他已有两次不被传召去西院授舞,心中虽有点奇怪,但虽不在乎,反正他如今已能应付繁重的体力工作。

日子越来越易过,粗约一计,经已入冬,天气逐渐寒冷,大概帅英杰认为这些囚犯尚有用得着的地方,因此不但略为改善了伙食,而且还派了棉被蓆子,起初余青玉也觉得有点寒意,但后来道种感觉反而消失了。

长期的囚禁,使他将外间的事,全部放在一边,至于武林中的变化,他更不知道,亦不想知道,心情平静,使他依琮铃子著作练习的运气法,进展更快,一本二十四页的秘笈,他已学了三分一。

这天一早,老周忽然在外面道:“余青玉,你今日不必出外工作,有人来探你。”余青玉想若非杨秋潭便是丽萍,心湖起了一阵涟漪。

吃过早饭,他又练了一阵子功,老周才打开铁门,抛了一袭华丽的衣服进来,余青玉微微一怔,心想莫非是二教三门四寨五庄的人来盖天帮,帅英杰又要乘机侮辱自己一番?当下问道:“请问今日是谁来了

老周道:“俺也不知道,你放心,不会推你去斩首。”

余青玉换了衣服,小凌带他出去,余青玉眼便见到白峻了,白峻堆下笑容道:“恭喜公子,身体和精神大佳,看来必能长命百岁。”

余青玉心中暗怒,冷冷地道:“何必废话,快带路吧!”

白峻笑道:“公子快人快语,好极,请随我来。”他依然带余青玉到西院,至门口时道:“你自已进去吧!我给你半个时辰,你莫忘记自己的身份。”

余青玉见他话中有话、心中倏地升起一阵疑云,问道:“是什么大人物来看我?”

“白峻微微一笑,道:“公子何必心急,那人已久候了,你进去便知道了。”

余青玉回身之际,目光一及,隐隐发觉假山和大树之后,似乎埋伏了不少人,心头一阵紧张,轻吸一口气,抬步内进,刚踏上走廊,厅内已奔出一个女人来,余青玉目光一及,身子猛地一震,良久才发出声叫道:“娘……”他万料不到探望他的居然是娘亲崔翠。

崔翠见到爱子,再也忍不住,泪水披脸,呜咽地唤道:“青玉,我的儿。”

余青玉亦忍不住扑前,投入母亲的怀抱,母子紧紧拥抱,都忍不住饮泣起来,良久分开。崔翠上下看了儿子几眼,道:“玉儿,你瘦了,一定受了许多苦吧!”

余青玉暗暗心酸,忖道:“若娘早两个月来看我,也不知要多伤心。”当下道:“娘,孩儿身体很好,只是心里很难受……我自己无用,反要连累了家人,累了流星门,有一段时期,真恨不得自尽,但……”

崔翠忙道:“玉儿,你千万莫这样做。上次盖天帮派人送信去,你爹问他们要将你囚多久,那铁冠道人说不会杀你,至于要将你囚多久,以他之见,最多三五年而已,待帅英杰心头气消了,一切便好说话。玉儿,你记着,一有转机,娘一定会替你争取回家的机会。”

“多谢娘亲。”余青玉悲哀地道:“孩子自已不争气,娘不必为我花费心力,我……我一定会活下?”

崔翠稍觉安慰,道:“玉儿,咱们有半个时辰,进去坐吧!”

余青玉入厅见几上放着许多食物,心头一暧,泪水又夺眶而出。“玉儿,这些都是你平日喜欢吃的东西,你爱吃,现在就吃吧!”“娘,孩子慢慢再吃!这次是你来求帅英杰见我的?”

“是我求你爹的,本来我想带峰儿来,你爹怕有不测,不肯让他来,其实他派你来,本来就是错着,哼!他偏不承认。”崔翠忽觉得有些话不该对儿子说,连忙住口。

“爹生我的气,是应该的,孩儿从未埋怨过他。”

崔翠忙岔开话题,道:“你那位师父还是位有心人哩!知道娘要来,求看门的让他来见娘。”

余青玉微微一怔,问道:“孩子那一位师父?”

“就是那个老戏子琮铃子呀!”

余青玉急问:“他去见娘,可有什么事?”

“他只嘱为娘吿诉你,你前程无限,千万不可找死。还有,他说他给你一本什么册子,叫你要争取机会依书练习。”崔翠道:“当时娘便对他说,这时候,你不可能学戏,他却说那本小册子十分珍贵,它绝不是你所知道的那么简单,要你一定要勤加练习,将来便会有出头日子。玉儿,那到底走一本什么书?”

“是一本敎人如何运气唱曲的书,孩儿学过一点,觉得其运气之道,很多地方与孩子以前所学的,大同小异,但练后精神很好。”

崔翠放心地道:“既然有益,你便继续吧!身体好遇到困难便还可以挺下去,那就有机会。玉儿,你快吿诉娘,你这些日子是怎样过的?”

余青玉便将经过扼要地说了一遍,却将凄惨之处,尽量说得轻,饶得如此,崔翠仍不断掉眼泪。

半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白峻进来道:“夫人,时间己届,令郞须回去了,请恕罪!”

崔翠一把将儿子搂住,泪如雨下,余青玉亦忍忍不住含泪唤了一声:“娘请保重,恕不孝儿不能侍奉膝前了。”说着挣脱崔翠跪在地上,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

崔翠将他拉起,道:“白先生请你廻避一下,我母子还有几句重要话要说。”白峻略一犹疑,退了出去!

崔翠附在余青玉耳畔道:“玉儿,娘一直不忍吿诉你,但如今已不得不说了,你爹发过誓,不会为救你,发一兵一卒,切要靠你自己了,只怕娘以后也未必有机会来探望你。你要好好活下去,为自己为为娘争一气。”

余青玉心头一懔,沉声道:“娘放心,这些天来,孩儿变得坚强了,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不可以我为念。娘,你一个人来的?”

“是云堂主陪娘来的,本来他也要来看你,但他们不准。”

白峻又进来,道:“对不起……”

余青玉忽然长身抓起几上的东西,头也不回地道:“娘,孩儿去了,请代我向爹说,孩儿今生不能报他的恩情,唯有期望来生了。”

崔翠追了出去,哭道:“玉儿,你要保重,一定要活下去。家内的事,不用记挂。”

余青玉强忍眼泪,,随白峻出西院,忽闻外面有哄笑声,他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去,只见几个大汉正在提弄谭胜,一个大汉将一只夜壶递给谭胜,道:“这是好酒,你不喝便枉为人了。”

谭胜傻傻地一笑,接过夜壶,举起便就唇欲喝,余青玉怪叫一声抛下手中的食物,一阵风般冲过去,一掌将夜壶拨落地上,“砰为的一声,洒了一地的尿液,臭气冲天,旁人都哈哈大笑。

谭胜喃喃地道:“酒,好酒,我的好酒。”忽然蹲下身,像狗儿一般,用舌头要去舔,余青玉连忙将他推开,眼泪也忍不住扑敕敕地淌下来,哭道:“谭壮士,我余青玉对不起你。”

一个大汉道:“谭胜,是他害得你没有酒喝的,你快打他。”谭胜呆了一呆,忽然提拳笔直向余青玉胸膛击去!这一拳力量十分沉重,余青玉闪不开,也本欲闪,被打个正着,只听他怪叫一声,蹬蹬几步,跌坐地±。谭胜咧嘴一笑,又慢慢走上前,提拳欲打,白峻忙喝道:“快止住他。”

余青玉双脚一曲,跪在谭胜面前,哭道:“谭壮士,你打我,我余青玉十死不足以赎罪,但你千离不要,不要再……”下面那几个字,他再也说不下去,头颅叩地如同捣蒜。

谭胜被大汉拉住,仍痴痴地叫道;“酒,快赔我的酒。”白峻也一把将余青玉扯起。

“你们可别玩得太过份,黄副总堂主要留下他的生命。”白峻回头又道:“余青玉快将你娘给你的东西拾起来。”

余青玉连踢三脚,将地上的食物踢飞,一阵风般地向石室奔去,白峻急随在他背后。余青玉一进囚牢便喝道:“快将铁门打开,不许人来吵我。“

小凌不知就里,忙开门让他进去,然后再锁上,白峻招手叫他过来,低声道:“小心看着他,这时候可不能让他自尽,否则要你赔命。

不料余青玉在石室内居然听见,大声叫道:“你放心,龟孙子才会自尽。”

白峻嘿嘿干笑道:“三公子志比钢坚,,白某佩服得很。白某也'不打扰你”,再见。”心中却忖道:“嘿,想不到这小子的耳力是这般灵敏。”

余青玉在右室内似发了狂般捏拳乱击石墙,小凌道:“喂,快停手,要不俺可要进去了!”

余青玉大吼一声:“你敢进来,我便打死你。”他发泄了一阵方躺在地上喘息,谭胜变成白痴的情况,给他极大的刺激,想想他以前的英雄,更是心如割,忘记胸膛被打的疼痛。

忽然他爬起坐在地上,决心要离开这里,决心改变自己。他要创下一番成就,他要替谭胜和丽萍报仇,他要比帅贡杰还强。即使不比他强,也要成为他的强敌。

主意一走,他心境平缓了不少,想起刚才与母亲见面的情况,崔翠怕他知道父亲不救他会摧毁他的精神,但恰恰相反,这不但激起其斗志,还减少其心理负担。

再想起母亲转逃综铃子的话,他心头蓦地一跳,忖道:“莫非那是一本练武的秘笈?琮师父怎会有这等珍贵的东西?”但回心一想,又觉得自从学了秘籍上的内功之后,短短两个月,不但身体强壮了,不畏寒冷,连耳朵也聪敏起来。的而且确,不单是运气唱曲这般简单。

想到此,余青玉重新取下那本秘笈,仔细观阅第九页,他用心记,用心思考,一时之间虽然未能融会贯通,但值已证实了自己的看法,这是一本上乘的内功心法。

他恐怕这本小册子保不住,便决心先把每一个字记熟记透,因此便用心默诵起来,这一天的遭遇,又使他有了极大的一改变,即使出外搬石,他也在心中暗暗记诵内功口诀,他本是个聪明人,天资敏悟,只是自小被溺爱,养成纨袴子弟的陋习,不肯用功,如今有了改变,只花了半个月的功夫,便将二十四页□诀,记得滚瓜烂熟,这才开始暗中练习。

已是腊月,天气甚是寒冷,重囚们都派棉衣,余青玉虽不冷,但为防露出马脚,便照样穿着,帅英杰的生辰是在腊月廿三日,每年的这一天,盖天帮上下都有一番热闹,今年比较特殊,自然少不免歌舞表演,于是余青玉又不必外出工作了,重至西院排舞。

令他觉得奇怪的是小红居然不在,他心里有点惆怅,却也没有问,依旧授舞。不料下午丽萍居然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进来看排练。那些舞伎们都恭声行礼道:“参见少帮。”

余青玉因不知就里,直挺挺地站着,那少年大刺刺地指着余青玉道;“你违死囚,为何见到本座竟敢不行礼?”

今日的余青玉已不同往日,连忙弯腰行礼道:“请恕余某有眼不识泰山,少帮主大量……”

丽萍刚舒了一口气,又听那小子帅俊豪道:“你既然已知道本座的身份,居然仍然自称余某,可是看不起本座?你以为本座没办法整治你么?你给我自掴三巴掌。”

余青玉脸上一时青白,那小子身材只及自己胸膛,乳臭未干,却咄咄迫人,奈何自己地位与他有天渊之别,是以略一犹疑,咬住嘴唇,翻掌在自己脸上掴了三记,众舞伎都吓得娇躯微颤,低头不敢看。

帅俊豪见他半张脸己肿起来,气头一消,点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吧!今日便饶了你。”

丽萍笑道:“少帮主,你不是要来看排舞的吗?”

帅俊豪道:“不错,你们先跳一遍给本座看看。”

余青玉忍住气,在他面前施展浑身解数,跳了两个舞,帅俊豪道:“名大于实,不过尔尔!也不知爹为何要留下他这条命。余青玉,本座心情不大高兴,你知道么?”

余青玉心头忐忑,小心翼翼地道:“未知少帮主要……要奴才怎样做?”

“奴才?哈哈,对对,你就是奴才。”帅俊豪学大人模样,头向椅背上一靠,道:“余青玉,你出去为本少爷捉一只蟋蟀来。”

余青玉一呆,道:“不是奴才不肯,而是这个天气根本没有蟋蟀,你请改别样吧!”

帅俊豪腰一挺,瞪着眼道:“你怎知道蟋蟀都死了?它们只不过是躲起来避寒而已,不管如何,你都得替本座捉一只来玩,假如一天找不到,你便一日没饭吃。”

丽萍忍不住道:“小霸王,你肯听萍姨一句话么?

帅俊豪想了一下,道:“好,只有你,本座方肯开恩,你说吧!”

“萍姨也认为蟋蟀有可能未全死光,但一定也极少的,而余青玉这奴才还要排练歌舞为帮主祝寿,万一时间赶不及的话,帮主怪罪下来便不好了,不如你罚他别的东西吧!”

“好!”帅俊豪想了一下,道:“瞧在萍姨的份上,就改罚他捉百只蟑螂吧!而且限他一日之内完成。”

“小霸王,一百只太多了吧!恐怕人家会说你做事……稍欠思量,何不减一下?”

帅俊豪脸色微微一变,沉吟道:“好吧!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就改为五十只吧!但不许离开这西院。喂,你们过来陪本座玩玩。萍姨,你留在这里,不许你暗中助他,要不我告诉爹,说你对他旧情未了。”

丽萍粉脸变色,忙道:“小霸王,萍姨被他害得有家归不得,怎还会助他。”

余青玉在院子里四处找寻,找了很久在石底找到一只,他将蟑螂弄死,放在一边继绩找寻。这时候,送饭菜来,厅内的人都在吃饭,独不叫余青玉,余青玉暗中咬一咬牙,继续找寻。可是此乃自然生态,又怎可能捉到五十只?

申牌时分,余青玉几乎捜遍全西院,方捉到十来只,帅俊豪大概等得不耐烦,居然出来査询成绩,余青玉以实相吿,帅俊豪抬头望一望天,天色灰淡淡的看来就快下雪,便问道:“你认为今日可以完成成么?”

余青玉心想我本来与你身份一般,都是一门之主的儿子,只不过运气使然,否则何须受此种肮脏气。当下挺一挺胸,道:“奴才认为绝无可能。”

“既然绝无可能,那么本座便免你辛苦。嗯,听们折中一下吧!你给我除光衣服,站在这里,到明早本座再来看你。”

余青玉心底升起一股怒火,不由怒目而视,帅俊豪哈哈笑道:“你到底脱不说?”

“少帮主,奴才好歹也是个人,你怎能完全不顾我之尊严?”

“你奶奶的!你勾引我二娘,便顾全了别人的尊严?你还有什么尊严?白峻,过来一下。”

余青玉在丽萍及群雌面前,呼了这句话,羞、愧、悔、恨、愤怒之情,一一涌上心头,刹那间,一张脸登时比雪还白,身子不断地颤抖着,群雌都难过地垂下粉脸,唯独丽萍十分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般。

俄顷,白峻带着十几个手下进来,向帅俊豪行礼,齐声道:“少帮主召属下,未知有何吩咐?”一瞧他昀神情,便知道帅俊豪平日必定作威作福惯了,原来帅英杰只生此子,宠爱有加,谁得罪了他儿子,便有如得罪他,而少年人不可理喩,因此,人人对帅俊豪比对帅英杰害怕几分。

“白峻,这死奴才居然敢违抗本座的命令,不肯将衣服脱掉,你给我将他的一只眼睛剜掉。”

丽萍这时再也假装不了,道:“小霸王,叫他单着一只眼睛为帮主祝寿,似乎不大好吧!”

“那才更有特色哩!”

丽萍走前在他耳畔轻轻道:“小霸王,这个人尚有用处,帮主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心血,你可以整治他,但千万不可毁他身体。”

帅俊豪到底对父亲有几分忌禅,想了一下,眼珠子一转,道:“瞧在你面上,本座便退一步吧!咱们去后,他若不肯脱衣服的,你再剜他眼睛不迟,走吧!”

刹那间一伙人去干干净净,只剩白峻和他几个手下。白悛装出悲天悯人的神态,道:“三公子在下职位低微,请你原谅,你还是自己动手吧!”

这刹那,余青玉心中已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还是决定默默忍受,异日再作后图,当下一声不响,将衣裤脱得精光,那几个大汉都哄笑起来,在旁指指点点,余青玉身子虽然寒冷,但胸膛却几乎被怒火燃烧,愤怒的目光死死地瞪着他们。没想他这副雪白的脸孔,配着一对殷红的眼睛的模样,竟使那几个大汉心悸,他们似乎感觉到余青玉的仇恨,当下不约而同退出院门外。

偌太的一座西院只剩下一个余青玉,但他心境绝不平静,暗下决心:“帅英杰,帅俊豪,只要我余青玉一日未死,必报此耻辱。”

时间过得特别慢,但天色终于逐渐暗了,这时候,天不作美,竟然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白峡突然进来,见他仍立在庭院中,道:“三公子果然是位好汉。”

余青玉充耳不闻,白峻又道:“你若是好汉的话便莫等白某离开西院时,悄悄进屋。“他边辑说换捡起余青玉的衣服,余青玉默默地目送他离开,就象是尊石翁仲。

雪越下越大,也越来越密,余青玉中午至今不曾有一粒饭下肚,饥寒交迫,使身体不断地拦着,寒风下,皮肤已冻成紫黑色,他越寒怒火却越烧越盛。

四周一片漆黑,余青玉转头左右张望,不见一条人影,心中不由活动起来,几番欲奔进屋内避寒,但都终于忍住。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上下牙关碰得格格地响。心中暗道:“余青玉啊余青玉,你不是夸口要重新做人,不是要报仇么?怎地连这一点苦头也抵受不了,你还算是人么?”

此念一起,勇气陡增,不知不觉间竟然站着运起功来,真气在体内脉络流转,转了三个大周天之后,真气每到一处,寒气便遂渐减轻,他心头大喜,决心继续运功。

奇怪,也不知是否因为天气之影响,还是他心切报仇,真气越转越快,居然向平日运行不到的地方冲击。几番冲关,竟然让他打通奇经八脉的其中一条,功力竟然在此种情况下猛增。但他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暖和,连饥饿亦忘记。不知无形中已获益。未几,即进入忘我境界。

寒风中,只见他身子如风中残柳,随风摇晃,几番就将要摔倒,但一晃身又直了起来。雪越下越大,竟无停遏之势,但余青玉对周围这般风风雨雨全然不知,只见他腹部缓缓起伏着,鼻孔喷出来的气,竟成白色,到后来身子竟腾起阵阵的白烟,白烟越来越浓,将他整个笼住。

风雪虽未止,但第二天又开始了,余青玉被一阵脚步声惊醒,连忙散了功,微微睁开眼来,只见白峻等人拥着帅俊豪走了进来。

帅俊豪身披皮裘,足踏长统靴子,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余青玉不由怒目而瞪。

“咦,这小子怎地未被冻死?”

白峻道:“是啊!看来这人的命大得很。”

帅俊豪目光一落,忽然大笑起来。余青玉知道他笑什么,羞怒地瞪着他。帅俊豪冷哼一声,道:“你瞪着本座,敢情是不服气?我本来要放你,如今你自愿讨罚,本座便让你如愿,罚你再站一日一夜。白峻,你都听清楚了没有?”

白峻谄媚地道:“少帮主说话,属下怎敢不听?”他转头喝道:“余青玉,你都听见了么”

余青玉紧咬牙龈,不吭一声,帅俊豪见他不求饶,颇觉没趣,冷哼一声,便道:“陪本座去堆雾人玩去”那此人又拥着他出去了。

余青玉胸膛不断起伏着,他立下誓言,即使饿死冻死,也绝不求饶。西院重归寂静,雪终于渐渐停了,但北风未止,天气依然极寒冷,余青玉停止运功,立即受饥寒折磨之苦,没奈何只好继续运功。

中午时分,白峻进来看过,见他鼻孔不断喷出白气,知道他未死,这才放心,自言自语地,道:“姓余的,你好自为之,希望白某不用替你收尸,难以向帮主交代。”言毕又出去了。

他说什么,余青玉根本没有听见,因为他已开始依书上第十页上记载的口诀运功,正在紧要关头,起初真气尚有点阻滞,但也许灵台清净,很快便攻破难关,豁然而通。下午他又再攻过一个难关,练至第十二页,此刻只见他身子猛地一震,又让他打通了另一条奇经脉络。

天色又黑了,但鹅毛雪又开始纷下,余青玉真气越转越快,当他练至第十五页时,第三条奇经让他打通。

这时候,他体内的真气汹涌澎湃,如大海的惊涛骇浪,一浪高过一浪,向第四条脉络冲击,这一次,真气竟然遇到阻滞,连冲三次,都不能贯通,身子却不断震动着,脸上的肌肉亦不期然绷紧起来:对练武的人来说,此刻正是最危险的时候,真气能贯通,内功固然有长足的进步,若因前路闭塞,使真气反弹而走了岔道,轻则残废,重则经断脉碎而亡,所谓走火入魔是也!”

就在此刻,黑暗中突然飞下一道人影,轻捷如同狸猫,倏地一掌按在其后背“灵台穴”上,余青玉但觉一股外力涌了进来,渗在自身的气流中,向前一冲,身子一震,“砰”的一声,仰天摔倒,不省人事。

待他悠悠醒来时,四周依然漆黑,体内的真气在流转,他定一定神,方发觉自己躺在雪地上,胸膛被什么压着,鼻孔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这是炸鸡。

余青玉站了起来,向四周望了几眼,似乎没有人来过,此际他饥火中烧,再也不顾一切后果,张嘴便往手中的炸鸡咬去。

黑暗终于渐渐隐去,清晨寒气迫人,余青玉虽然精赤着身子,但体内却似生了一炉火,真气所到之处,如春回大地,寒土解冻。

院子中的积雪及膝,余青玉闭眼站立着,他心中已知道自己内功在无意之中,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到底到何程度,却说不出。

清静的西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余青玉闭上眼睛不看,以免多受凌辱。脚步声终于停在附近,只听一个大汉的声音道:“白先生,瞧这小子鼻孔还喷着白烟,敢情还未死哩!”

另一个道:“当然未死,想不到这小子命还硬得很哪!”

又闻白峻的声音传来,道:“余三公子你走运了,今晨帮主知道你的遭遇之后,斥了少帮主一顿,并立即令白某来看你,快将衣服送上。”

余青玉这才缓缓张开双眼,只见走廊上站着三个人,中间那个正是白峻,左首那个捧着一叠厚衣,正向自己走过来,余青玉道:“不敢劳烦三位,请将衣服放下就是。”他慢慢将脚自雪中抽出来,先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走过去。此际他不再觉得难为情,就在他们面前将内外衣裤穿上,如今他心中想做的是大事,这种小事已不放在心上。

白峻笑问道:“三公子,白某有一事不大明白,你为何可以抵受得这寒冷?该知你不曾吃过东西啊!”

余青玉道:“恰巧在下有个坏习惯,每到冬天,必以冰雪擦身,练就了不畏寒冷的皮肉,白先生有兴趣,不妨也试试。”

白峻嘿嘿笑道:“三公子天赋异禀,白某怎敢效法。不过……嘿嘿,白某一向不大信邪,只怕裹面会有乾坤。”

余青玉心头一跳,脸上不动声色地道:“白先生这几晚没派人守在外面么?难道是贵属下半夜赠我衣服?”

白峻吃了他一记闷棍,脸色甚不好看,冷哼一声,道:“将帮主所赐之酒食放下与三公享用。”另一个大汉立即将手上的食蓝放在厅里几上。

余青玉不卑不亢地道:“请代余某多谢贵帮主,就说大恩大德,余某没齿难忘,并多谢他刻意栽培。”

武林人兴说反话,白峻自然听得出余青玉话中不满之情,不过心想这纨袴子即使心有不甘,又能做出什么事来?也没有放在心上,冷冷地道:“公子吃饱,便重回牢内去,今天休息一日,明日起继续排练,届时万勿出差错,否则二夫人虽有爱惜之心,恐亦保不住你。”言毕拂袖走了,只留下两个手下。

余青玉听他提起星星夫人,心头又是一跳,双颊发热,登时侷促,不安起来,唯有低头饮食,没想到酒菜居然十分丰盛,而且色香倶全,余青玉知道自已久饿,不能一下子吃得太多,适可而止,剩下了大半,他拭去嘴角的油迹,道:“两位请带路。”

一位大汉忍不住道:“奇怪,你这小子,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走吧!”这句话提醒了余青玉,他暗中提醒自己应该保持冷静,最好仍让人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如此方是最安全?

牢房内一切照旧,但余青玉却突然觉得像一道枷锁,紧紧扣着自己,大丈夫岂可长此下去?他决定冲出这个樊牢,干一番事业。

铁闸“砰”的一声关上,余青玉思想的翅膀却飞越出气窗,越飞越高,但可惜他对盖天帮的一切均不熟悉,即使能走出总舵大门,也不知道该走何方才安全。

他又由远想到目前,昨夜是谁将炸鸡暗赠自已?余青玉想起白峻适才的话,心弦猛地一动,忖道:“英非是星星夫人?”一想到她,不知为何他内心有一股难以形喩的难受。

“不想她了。”余青玉心中唸了一句,悄悄把藏在气窗的秘决取了下来,如今他更清楚这是一本无价宝了,还有不如饥似渴学习之理?只可惜练功之一途,最讲究水到渠成、因势利导和机缘巧合十二个字,强学猛练,未必有多大的用途。

余青玉看了一回,一阵睏意袭上心头,不觉抱书而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被铁闸声惊醒,他吃一惊,忙将秘诀塞进被窝内,装作刚睡醒来,转头眯着眼道:“吃饭啦?”

老周骂道:“做梦!申牌吃什么饭?你好福气,有人来看你啦!”门口走进一位丽人,却是丽萍。

“是你?”余青玉好久未见到她,有点奇怪,连忙坐了起来。

丽萍从容地道:“帮主敎我来看看你,你身体没事吧?”铁闸又再关上。

一提起此事,余青玉便发火了,大声道:“没事?你何不试试?幸亏我余氏祖宗有灵,否则早冻僵了。”

丽萍白了他一眼,轻声道:“好像是我作弄你似的。”

余青玉嘘了一口气,道:“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嗯,许多天没见到你,还好吧?”

丽萍点点头,仍关怀地道:“你身体真的没事?”

“吿诉帅英杰,歌舞准时表演,除非他那宝贝儿子再来捣蛋。”余青玉语气仍带点讥诮:“这你该放心吧?”

“做寿的人既不是我,要风光的也不是我,我放什么心?你就不知道人家心里的感受,敎人吃尽委屈。”

余青玉垂首道:“我吃的委屈和苦头也不少,今日心情不好,请你原谅!我也知道,我欠你事实太多,只不知有否机会报答。”

丽萍忽然爬前两步,低声道:“三公子,我今日来其实是要吿诉你两件事的,但你得先答应我,听了之后要保持冷静,不许呼嚷,若让外面的人听见,你我生命难保。”

余青玉见她神情紧张,又说得严重,不由吃起惊来,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我答应你。”心中极担心是父母有什么不测。

只见丽萍轻轻一叹道:“盖天帮要去偷袭快刀门,他们扣起你,是要令余帮主投鼠忌器,不敢派兵助快刀门。”

余青玉嘘了一口气,道:“第二件呢?”

“其实你欠人最多的不是我,是小红,她真可怜。”

余青玉一怔,道:“这我就不懂了,你快说清楚。”

“那一夜……你跟星星糊涂的……其实你记得清楚吗?”

余青玉脸上倏地地红了,赫然道:“你还问这个作甚?”

“其实那一夜跟你……燕好的不是星星,而是小红。”

余青玉像被人插了一刀似的,倏地挺直身子,失声道:“你说什么?”

丽萍将手放在嘴边,示意他轻声:“而且小红还怀了你的骨肉。”余青玉身体猛地颤抖起来,沙着声问道:“丽萍,你不是跟我说

笑吧?我跟星星……怎会让小红有我的孩子?这……我真不明白。”

“那一晚跟你燕好的,根本不是星星,而是小红!你还猜不透帅英杰的阴谋?假如星星真的与你苟合,以帅英杰之为人,还能容忍她么?”

余青玉急道:“不是说星星被软禁起来么?”

“软禁只不过暂时不见外人而已,掩人耳目。”

余青玉急问:“你怎知道这件事?是帅英杰吿诉你的?”

丽萍轻哼一声:“他怎会吿诉我?是小红吿诉我的,那天晚上,她被人封住穴道,什么也不知道,到她清醒时,天已将亮,觉得下身有异状,但仍然想不到会出事,直至有一天,帅英杰来找星星,问她小红知道否,星星说她尚蒙在鼓里,帅英杰便说既然如此便暂且放过她,待过了寿辰才解决,却让小红无意中在窗外听见。

“而这时候,小红却发现自己怀了孕,再仔细推敲,觉得星星不是跟你……极可能是由她李代桃僵。”

丽萍说至此,微微一笑:“原来这妮子对你还有情义,要想替你将孩子生下来哩!”

余青玉如同做了一场梦般,一时之间仍难以置信,心头倏地记起小红早几天的情态,不由半信半疑,问道:“如今小红安在?”

“她因为听了帅英杰的话,恐怕肚子大了出来之后,必为其加害,所以已悄悄溜出去了,可恶的是星星知道之后,已派人去追赶了,只望她能脱出魔掌。”

“真是岂有此理,想不到他们连一个女人和胎儿也不放过。”余青玉顿了一顿又问:“小红是否已确知腹内所怀乃我骨肉?”

丽萍沉吟道:“据她对我所那一夜的情景,她隐约记得一点,是在一张大床上,与人欢好。但事后却以为做梦。我仔细推敲,当时可能是小红被人封了晕穴,再暗中灌了春药,然后送到星星香闺内,你们都服了药,神志模糊,许多细节均难以记忆和分辨……”

余青玉咬牙道:“当时房内没有点灯……好卑鄙的手段,帅英杰那恶贼还来乘机占了你的身子……难怪那天小红问我假如星星怀了我肉肉,我要不要……”

“她是怕直接对你说,你会忍不住呼嚷起来,露出马脚。再说姑娘家到底害羞,这种事怎么好直接向你明言。”丽萍问:“你准备如何安置她?”

余青玉苦笑道:“我如今身在虎穴,好比鸟困梦笼,自身难安,尚有何能力安置她?”

“公子此言差矣,难道你意欲在此终一生?”

余青玉目光一点,反问:“莫非你有办法救我出去?”

“这主要得看你自己是否努力,还得等候良机,谨慎行事!”丽萍道:“不过我认为就算你出了此地,也得想办法照顾小红母子。”

“假如余某能够出去,对她母子自然要负责,而且……”余青玉忽然有点吞吐:“如果你不嫌弃……余某斗胆也想要了你。”

丽萍双颊陡地升起两团红晕,低垂着头,道:“这个只要公子有此心意,丽萍已感满足。”

余青玉又叹息道:“姐姐对我之情意,青玉不是草木,岂有不知之理,再说你为我吃尽苦头,受尽委屈,青玉不闻不问,还算是人么?”

“贱妾已是残花败柳,不堪攀折……”

“姐姐这样说,青玉就更加惭愧了。”余青玉忽然拾起头来,正容道:“姐姐不必多说,我自然会想尽办法离开这里,只恐没有机会矣!”

丽萍道:“帅英杰做了寿诞之后,便会出兵攻打快刀门,斯时此处防守必然较松……”

语詈未落,铁闸又“砰砰”地被敲响:“丽萍姑娘,时间差不多了,请回去免得在下受责罚。”

丽萍低声道:“你莫轻举妄动,有机会我自会来通知你”她盈盈长身,铁闸打开,她大声道:“公子看开一点,明早开始,尽力排练歌舞,务须赶及廿三日表演。”

余青玉低头道:“余某尽力就是。”丽萍出去之后,铁闸又关上,他再度躺落地上,决定再将“练曲道气秘诀”读两遍,便将它毁掉,以免留下祸根。

未几,老周送晚饭进来,居然还有半只鸡:“这是帮主特别照顾你的。”余青玉心中冷笑不已,吃了饭,他本想练功,奈何一闭上眼,心潮起伏,想起丽萍适才所说的话,更是情难自己,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一夜不是星星,而是小红。

此说看来有九成是事实的,则自己早前之羞愧,岂不无辜。这原来是个圈套,是个阴谋,可怜小红无辜成为牺牲品。

想到此,余青玉心底又不禁泛起一阵甜蜜,料不到小红还怀了自己的骨肉,更料不到自已会如此糊里糊涂做了父亲,只盼小红能平安逃出盖天帮的势力范围。

再想到自己无意中在风雪寒夜中练就了深厚的内功,雄心顿起,生了有朝一日要与帅英杰一争长短之志。

这一夜辗转难以入睡,最后索性坐在地上练功,静坐了好一阵,方能屏息杂念,进入忘我境界,不久天已亮了,天窗射进一道微光,余青玉打开秘诀小册默诵起来。未待他看至最后一页,外面已有脚步声,忙将秘诀收起,缩进被窝内佯睡。

今早的点心十分精致,还有一碗卤面,余青玉吃饱之后,便有人着他到西院,到院外隔远便见杨秋潭在跟谭胜说话。谭胜只一味对头他傻笑。余青玉大声道:“杨秋潭,你不知道他变成白痴了么,还逗他作甚?”

杨秋潭神色有点异样,期期艾艾地道:“三公子,小的跟他玩……”

“玩,你还忍心逗他玩?”余青玉大声道:“以后不许你作弄他。”

杨秋潭嘴角冷哂:“小的觉得他很可怜,又没有人陪他说话,所以才与他玩玩,三公子,难道这也不对?瞧不出你心肠还真硬。”

余青玉一时语塞,那带路的大汉道:“余青玉,你自顾不暇,还管得了别人?快走!”余青玉低头随他跨进西院,杨秋潭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不已。

那些歌伎早已到了,果然不见小红,他故意问道:“小红姑娘呢?”“小红姐不知为何偷跑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余青玉暗吃一惊,问道:“找到她没有?”

那大汉冷笑道:“你不必关心她,找到她,她也不可能再来,犯了本帮的帮规,岂轻饶得了。”

余青玉故意再问:“这次本要依靠她协助我授舞,日子迫在眉睫,能不关心?她犯了什么帮规?”

那大汉道:“她偷偷溜掉,便犯了本帮帮规第十五条,抓回来也得坐三五年牢……三公子,我劝你还是开始吧!别再说废话,浪费时间了。”

余青玉问不出什么,只好悉心传授歌舞,并主动要求加长练习,每晚练至戌牌时分方回去。

日月如梭,眨眼已是腊月廿二日,来祝寿的武林人逐渐多了,由于人多没法安排妥当,还有一部份人投宿客栈,盖天帮内外张灯结采,上下人等均忙碌着。

余青玉到这一天,还得排练,幸而那些歌伎和舞伎,亦知这次表演之重要,一个不好,随时有杀身之祸,因此练来十分认真,到下午已基本上合乎余青玉的要求,余青玉遂向白峻要求,让她们回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应付明日之表演,白峻十分狡猾,轻笑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说怎样,白某就怎样办,功过均与白某无关。”

余青玉道:“先生不用将责任全推干净,她们排练的情况,你是清楚的,奈何日子遇于紧迫,即使偶有失手,亦值得原谅。”

“白某将会把你所我的话,转吿帮主!”白峻道:“你们都听见吧,回去便得好好休息,方免辜负余公子的期望。好,散了吧!三公子,待白某亲自送你回去。”

“余某实不敢当。”

“三公子这样说便是看不起白某了。”白峻一把拉着他走出西院。余青玉暗中叽咕,不知他何故无事献殷勤。白峻忽然含笑问道:“时近年关,三公子可曾想过要回家团聚?”

余青玉暗道:“原来是来试探我的。”当下摆出一副无可奈何之色,道:“想又如何?难道贵帮主肯放余某回家?做人还是踏实一点的好,绝无可能的事,思之无益,反添烦恼。”

“三公子倒是个豁达的入,白某佩服之至!”白峻转头望着他:“三公子不曾求过帮主,又怎知他绝不会放你回家省亲?”

“贵帮主真有此念的,不用在下相求,他也会放我回去,若无此意,亦绝不会因在下求他,而改变主意!”

白峻哈哈笑道:“三公子是越来越聪明了,不过依白某之见,恐怕三公子不久便将离开本帮了!”

这句话可作两种极端的解释,从好的方面来看,帅英杰可能想放自己回去,从另一方看,亦可解释要动手杀死自己,是好是歹,一时难以理解,他只好道:“那还得白先生成。”

白峻哈哈笑道:“白某人微位卑,鸡毛蒜皮的事才能作主,像三公子这样重要的人物,只能由帮主定夺?”

次日一早,余青玉便又到西院,跟众歌伎一道饮食,此处离大厅虽远,但鼓乐之声,仍隐约可闻,料前堂必极为热闹。

临午,天气出奇地晴朗,余青玉心中暗暗诅咒:“苍天兀地无眼,怎不下场雨败败他的兴。”

未久,白峻自前堂回来,带他们到大厅耳房,与上次一样,吿诚了他们一番,然后又道:“倘若嘉宾喝采,自不免有赏赐,若败了帮主的兴,后果如何不问而知。”

俄顷,外面传来一阵震耳的鞭炮声,耳边又闻堂倌高唱:“吉时已至,寿宴开始。”鞭炮声落,堂内礼乐又响起,好一派欢乐景象,听在余青玉耳内,心头更是难受。

一回,外面祝寿和吵杂之声渐止,料宾主均已入席。刹那,又是祝酒之声,但闻东郭西城喊道:“上菜。”

礼乐止,东郭西城又道:“诸位掌门,寨主,为谢诸位不远千里来祝寿之情,本帮亦备了几场歌舞,供诸位饮宴时多一番视听之娱,此几场歌舞由著名的余三公子排演,并亲自登场献艺。”

宾客中有人高声问:“可是流星门之余三否?”

余青玉在耳房听见,心情居然十分乎静,与上次大不相同。白峻向他点点头,余青玉令一对姐妹先出场唱视寿曲。那对姐妹唱了两阕,不过不失,掌声亦未见热烈,到得余青玉出场,全场哄动,均争相欲睹此一人质之风采。

余青玉落落大方,往中间一站,游目一扫,向乐匠点头示意,锣鼓骤响,余青玉唱了一段戏文,他内功猛进之后,运气引腔,不费吹灰之力,唱至高处,响彻云霄。全场哑雀无声。群豪均忘了他的身份,只当他是个出色的艺人戏子,正待鼓掌,谁知余青玉尖而不锐,高而不吭的歌声,竟如白鹤一般,在云间飞翔,倏地双翅一敛,向深渊直泻,至双壁之间,倏又止住,低声廻响,似断不断,似有若无。

这一来,全场震惊,心神俱为其所夺,不知身处何方,只觉魂魄随其歌声,在云间渊间飘荡,待得歌声琴音全无,众人方魂魄归体,良久方爆起一阵如雷的掌声。掌声不绝,喝采之声此起彼落,把梁上之灰尘震得纷纷掉下!

莫说厅内之宾客未听过,丽萍亦感愕然,即使余青玉自己也有点出乎意料,想不到练成运气之道,腹内之气用之不绝,高低缓急控制自如,这利那,连他亦感到莫大的满足。

帅英杰心中暗道:“想不到这小子还有点功夫,莫怪到处都在说余三公子歌舞双绝。”

东郭西城呵呵笑道:“余三公子歌舞双绝,名不虚传,老朽今日才真正见识!真是好,未知三公子可否再来一曲?”

座中亦有人道:“不错,请三公子再来一曲。帅帮主,今日是您的好日子,理该宾主尽欢。”

帅英杰见他是江南杏花庄大庄主白怜香之内弟周银汉,他正想拉拢杏花庄,遂含笑道:“周总管说得对,今日一定要宾主尽欢,不醉无归,三公子,本座请你再为众嘉宾高歌一曲,尚请赏脸。”

“如此在下再献丑了。”余青玉抱抱拳,再与乐匠商量了一下,然后又唱一阕欢快的曲子,这一阕掌声更响,采声更高,又有人高呼再来一曲。

余青玉本通想再唱一阕,眼角一瞥,却见丽萍暗中向自已打眼色,他心头一凛,忖道:“不错,我若再喝下去,只怕要夺了帅英杰的风头。”当下忙道:“对不起,在下只学过这两阕,技止此矣,明年诸位来为帅帮主拜寿时,再为诸位多准备几阕。”他行了一礼便匆匆返回

耳房。

接着表演之歌舞虽然精采,但反应始终不若适才之热烈,余青玉心中暗道:“不知我如今之内功到底深至什么境界?”

白峻笑嘻嘻地走进来,道:“恭喜余三公子和姑娘们演出成功。等下帮主必有赏赐,如今请随白某到西院饮宴。”

返到西院,姑娘们如出笼鸟,说真的,她们一直为今日之表演担心,直至如今才放下心头大石,因此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一个顶替小红位置的姑娘叫绿萍,声音更响。

白峻皱眉道:“你们可否将声音降低一点?白某快受不住了。”

绿萍皱皱鼻子,道:“白香主,今日非比寻常,你大量点吧!咦!刚才你没听见三公子唱的曲子么?唉,简直是仙乐,人生难得几回听,我绿萍若有他一半的功夫,这一生便无憾了。”

白峻也竖起拇指,由衷赞道:“绿萍说得不错,说实在的,白某一直看不起三公子,到今日才……咳咳,每个人只一项技艺出人头地,便一生无憾了!”

余青玉苦笑道:“这种雕虫小技气只能混一口饭吃,有何作为?像我如今……”

白峻干咳一声,截停他的话:“三公子,白某问你一句话,上次我听你唱过,大不如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余青玉暗暗一惊,道:“则上次在下故意……咳咳,因为不服气,不服上天对我的安排;二来如今我已想通,假如我再不在这方面下点功夫,恐怕连一条小命也保不住,所以只好暗中苦学了。”

白峻点点头笑道:“你总算想通了。”

绿萍道:“帮主向来爱才,怎会……即使有什么事,白香主也会护着你。”

白峻干笑道:“三公子杞人忧天了,像你这种人才,武林中绝无仅有,帮主爱惜尚且来不及,又怎会……过了年,也许帮主便要放你回家了。”

余青玉已知道帅英余的阴谋,怎又会相信他的话?不过仍然装出一副欣喜的神情,道:“那就要请白先生在帮主面前,多美言几句了。”

说话间,下人已将酒菜送进来,白峻道:“诸位姑娘陪三公子多喝几杯吧!白某还要到前堂听候差遣。”他刚走出西院,便见廖柏夫:“总堂主有事吩咐属下?”

“那小了子如何?”

白峻将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反问:“帮主准备今夜下手?”

廖柏夫道:“杀这小子不过举手之劳,只是多少还得顾及外人的评论,须得想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不可轻举妄动,尤其他今日出锋头,人人均知道他,今夜下手怕人家说帮主妒忌他抢了他的锋头?”

白峻问道:“今曰不动手了?”

“暂时按兵不动,反正煮熟了的鸭子也不怕他会飞,你万不可露出一点风声。”

白峻忙道:“总堂主放心,属下知道轻重。”

廖柏夫道:“你到厅里喝酒去吧,老夫到宅后巡视一下,若阴沟里翻船便成为武林一大笑话。”

白峻问道:“总堂主,咱们是不是今夜就出动?”

廖柏夫瞪了他一眼,道:“此事与你无关,多知多问不如少闻少问。”

白峻连忙谄媚地道:“总堂主敎训得是,属下领受敎益。”他朝廖柏夫背影鞠了一躬才转身向大厅走去,没想到这时候,院子里大树后却露出半张满面于思的脸宠来,那半张脸一露又再隐在树后,只见厅后走廊,一位丽人匆匆走了过来。

白峻刚进大厅,便闻双龙寨左寨主左汉典道:“帮主,在下今次来贵帮,特地带了一个戏班,准备为你祝寿。”

帅英杰微微一怔,道:“为何不见戏子们?”

“他们岂能登大雅之堂?何况尚未请示过帮主,在下亦不敢自作自张,若帮主不反对者,可着他们晚上于竞技场上献艺。”

星星问道:“未知左寨主所请来的是那一个戏班?”

“汉中一带最负盛名的荣汉戏班,是次彼等本待下锣,在下闻得消息,即忖重金请彼等来献艺一二场。”左汉典兴致勃勃地道:“未知帮主意下如何?”依往常之惯例,帅英杰做寿,例宴两顿,尤其是晚上那一顿,常闹至通宵达旦,只是今次另有大事要办,帅英杰不由沉吟起来。

左汉典微微一怔,道:“若帮主不爱看戏者,在下稍后便叫他们去岳阳。”

星星微微一笑,道:“帮主你虽然不爱看戏,但此乃左寨主之一片心意,再说荣汉戏班,名闻遐迩,想座中诸人,都欲一睹其声艺,帮主因何无成人之美之心?”

帅英杰打了个哈哈,道:“还是二夫人说得对,帅某失仪。左寨主美意,帅某感激之至,今夜在竞技场摆宴,下午就请他们开锣,咱们一边饮酒,一边听戏,岂不乐乎?”

帅英杰这一决定,东郭西城自然知道其用意,不想今夜闹得太晚,是以连忙道:“帮主所言极是,一边饮酒,一边听戏,亦是人生一乐,在下已久未尝试过矣!白峻,稍候你即安排切。”

白峻刚吃了两口菜,方见丽萍自暗廊出来,坐在帅英杰身后,帅英杰回头将左汉典请戏班做堂会的事,悄悄向她透露,又道:“丽萍,你歌、舞、琴三绝,适才只表演过歌舞,何不由你抚一琴娱宾?”

周银汉坐在附近,耳尖听见,首先鼓起掌来,丽萍不便推辞,着人去取瑶琴,暗地里心念电转,难免有点精神恍惚,星星低声问道:“妹妹因何解手回来,便魂魄不附,莫非有心事?”

丽萍暗地一惊,忙笑道:“姐姐说那里话来了?小妹琴艺生疏,因恐出丑,败了宾客们之兴罢了!”

帅英杰忙道:“此乃宾主齐乐,又非事前安排者,弹得好,宾主固然尽欢,弹不好亦无妨。”言毕丫头将琴送上,丽萍先向众人行了一礼,便开始抚琴。

琴音琮琮,如行云流水,似情侣漫步于花间,未几,渐转急,如飞瀑急泻,丽萍心头亦急躁起来,只闻“铮”的一声响,琴弦竟断了一条。

弦断曲尽,此乃至理,亦为不吉之兆,刹那间,上下人等脸色都是一变,齐将目光转移到帅英杰脸上,可是弦虽断,曲竞未绝,丽萍收慑心神,玉指在琴上忽起忽落,就像全无发生过什么事般。

“微弦”一断,曲走激昂,似大将军在千军万马之中奔突杀戮。“仙翁仙翁”琴音突又转慢,如慕似诉,再一转仍在战场,突然杀戮全敛,“叮当叮当”,又复开始那一段,鸟语花香,风和日丽,情人相逢,琴音终于戛然而止,众人仍在痴迷中。

良久,帅英杰首先喝起采来,众人方知失态,一齐鼓掌。丽萍忙长身回礼致谢,周银汉大声道:“周某刚才还以为姑娘失手哩,原来故意逗咱们担心的。”

众人哄笑中,帅英杰问道:“丽萍,那琴弦因何断了?”

丽萍不慌不忙地道:“那是贱妾故意的,曲中描述一对情侣,因国家被人侵占,男的欲当兵为国效劳,女的却恐男的一去不返,两人难举取决,终于求之于上苍,天意要男的为国出力,使男的抛向瀑布之石头,截断水流,女的终于让他当兵,最后杀尽敌人,回家与女成婚……贱妾弹得不好,请诸位原谅。”

周银汉又嚷道:“原来那弦断是表示瀑布水源被截么?妙哉妙,未知此曲何名?”

“此乃贱妾所作,尚未命名,不値行家一哂,周总管是此道高手,轻知肯否赐名?”

周银汉抓抓头皮,道:“俺是门外汉,只是敝姐夫亦喜抚琴,闲时听得多了,略懂之无,缘敢替姑娘名曲取名。”

帅英杰大悦道:“就由帅某试试如何,此曲最后情侣重逢,何不名之为‘情不绝曲’?”不论如何,来宾之客,都是害怕盖天帮之势力者,因此自然博得满堂采声。

西院内之余青玉,心情亦如丽萍难以平复,适才丽萍进来,藉祝贺他们表演成功,趁敬酒时,悄悄塞了一张纸条给他,余青玉到茅厕展阅之,只见上面草草写着字:杀机已动,小心,准备逃越,然切勿鲁莽。

余青玉将纸条揉成一团,抛入茅厕里,心里又惊又急,丽萍所写的十五个字,意思显浅,一望即明,可是何时方可逃越,而非鲁莽,则无从判断。还有,杀机已动,分明是说帅英杰已有杀己之意,但何时会下手?

他心神恍惚返回西院,见老周和小凌在厅内,心头一紧,忙问:“两位来带余某回牢?”

小凌笑道:“不急,待三公子吃饱再走未迟。”

余青玉重新入席,心中更是烦扰,不知老周和小凌是否是刽子手,又不能确定是否在此动手。

假如此刻动手者,要踏出大门,尚要过几关?正在烦恼间,忽见谭胜哼着曲子进来,一见到桌上之酒,伸手便去拿,众歌伎们见到他,都心生恐惧,尖叫一声,纷纷退席,老周骂道:“你奶奶的,今日是什么日子,你敢来生事?”他一把抓住谭胜的后衣领,可是谭胜浑然不觉,举起酒壶,以嘴就着壶口,咕嘟咕嘟地喝着,就像在喝水。

小凌道:“揍他,这种人不揍白不揍。”

余青玉忙道:“今日是帮主的好日子,让他喝点酒,又有何妨,不是说今日上下均可尽欢么?”

老周想了一想,大概他已得到什么消息,便笑笑松了手,道:“今日瞧在三公子份上,不与你计算,错过今日再慢慢算帐不迟。”他放了谭胜,谭胜似已喝醉,踉跄两步,手一垂,那铜制的酒壶亦摔落地上。

小凌又要动手。只见得谭胜歪斜的身子踏着醉步出厅去了,嘴里仍哼着曲子:“我恨不得插翅去与娘子相会,只因时机未至,请娘子再稍候……哎!娘子啊,你好苦命啊……”

他声音沙哑干涩,唱得甚是难听,可是吐字甚清,人人均听得清清楚楚,刹那间都哄笑起来。小凌笑骂道:“这疯汉,原来想老婆想疯了。”

余青玉道:“他不曾成亲,那来的老婆?”心头忽尔一动,忖道:“莫非谭胜不是真疯的,特来暗示我?抬头一望,谭胜不是出院,却反向内走去,又寻思:“他进去里面作甚?哎唷,那晚的炸鸡可是他抛给我的?他的疯是装出来的?”

老周见他不言不语,会错了意,道:“三公子,他是你们流星门的人,为保护少帮主疯了,乃其责任,三公子何须替他难过?”

绿萍亦道:“不错,咱们可怜他,其实是傻事,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说不定内心十分快乐哩!”

猛又听谭胜在里面大声唱:“娘子呀!小生今晚就来与你相会,万望你莫见弃。”众人又笑了起来。

余脊玉心头更加肯定谭胜是在暗示自己,遂装作难过不惜地长叹一声,道:“两位请带在下回去吧,亦请两位以后莫为难他,则在下感激不尽。”

老周和小凌带着余青玉回牢房,余青玉心中十分紧张,恐怕他俩在背后下毒手,不料那两个匹夫居然一反常态,甚为温和,还不断与他说话,直至关上铁闸,还道:“公子若有何吩咐,但请开口。”?

余青玉松了口气,但心头随即又想起说谭胜到底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今晚须逃越?他是真疯还是假疯?这牢房如此牢固,如何逃出去?

即使出了牢房,又如何过五关斩六将,走出盖天帮大门,凭他谭胜一个人,可以护送自己出去?这简直是妄想,其结果亦不问而知。

余青玉似泄气之皮球,躺在地上,要想逃出盖天帮的魔掌,谈何容易!

想了一阵,觉得无论如何,那本运气秘诀也留不得,当下又默默诵了一遍,觉得一字不漏,然后慢慢将其撕得粉碎,然后拆开一棉被的线,将碎纸塞进去,混在棉花中,再用鱼骨,将线穿好。

就在此刻,耳际忽然听到一阵锣鼓的声音,他是戏迷,一听便知这是戏班的锣鼓,当下大声叫道:“老周!”

他喊了几遍,方闻老周的声音:“公子有何吩咐?”

余青玉道:“快听,外面有锣鼓声。”

老周道:“不错,今日双龙寨的左寨主请个戏班,来为帮主祝寿。小凌那小子溜去看哩!”顿一顿又诧异地问道:“咦,以听到的么?”

余青玉暗暗一惊,责怪自已沉不住气,没奈何只得道:“是的,难道你听不到?”

“这个……俺耳朵不好,听不到,三公子好耳力。”

“因为在下躺在地上,自然听得到了。”

武林人素有“伏地听声”之术,老周不再怀疑,余青玉心头忽又一跳:“这可是个机会,莫非丽萍和谭胜,要我等候的,便是这个机会?”当下兴奋地道:“老周,在下求你一件事,未知可否?”

老周已知帅英杰已暂时打消杀余青玉的念头,态度大为不同,道:“俺能力有限,未知三公子拜托何事?”

“请你代我向白先生要求,说在下许久未看过戏,请他开恩,今晚让在下去看出戏。”

“哦,原来这回事,不过俺如今走不开,待小凌回来再说。”

余青玉千恩万谢,然后坐在地上练功,可是他心情紧张,始终没法进入忘我境界,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小凌道:“三公子,白先生已答应你之所求,等下派人带你上去,嘿嘿,还给你入席饮酒哩!说不定以后你不用住在这儿了,恭喜呀!”

余青玉心头狂喜,却不敢表示,又过了一阵,走廊上果然传一阵脚步声。

铁闸打开,料不到白峻居然亲自来带他出去:“三公子,东郭先生亲自批准,并赐一席位与三公子,请!”

余青玉道:“白先生请!”两人出了房门,余青玉知道天已黑了,但盖天帮场内,张灯结采,光如白昼,笑语盈耳,一片欢乐。

竞技台前摆酒,台上垂下帐幕,下人开始上酒菜,白峻引余青玉到一靠边的筵席前,那里恰有一个空位:“三公子,这位子虽然不大理想,仍然可看到了台上之表演,白某尚有要事办,恕不奉陪了。”

余青玉谢了他一番,然后入席,这才发现同席者在盖天帮内都是无关重要之人,心中反而高兴,同席者大概已先得到关照,大家对余青玉态度还算不错,虽然不与其搭讪,但不出言相讥,余青玉已感满意。

酒过三巡,台上传来锣鼓声,未几,帐幕升起,戏便开始了,一个老生出场,吟着定场诗,余青玉一听便知道唱的是“赵氏孤儿”!这个戏他耳熟能详,但百看不厌,只是如今他心情不一般,竞然听不进耳。

台上唱着戏,台下寿宴仍然继续着,余青玉不时望着场内,发觉有许多应该出席的盖天帮要员,居然不在,不过丽萍却坐在帅英杰附近。

台上的戏已是逐渐进入高潮,此刻余青玉忽然发现台上有位旗牌官,居然十分眼熟,细看之下,竞然是琮铃子!琮铃子来此演戏,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他心头怦怦乱跳。

台下的菜己上至最后一道,帅英杰长身敬酒,然后道:“诸位且继续饮酒,请恕帅某失陪一阵,稍后再陪诸位听戏,今夜不醉无归,希望大家尽兴。”

众人只道他去茅厕,也没放在心上,却想不到星星居然随他离开,反而其结发妻林素梅仍端坐着看戏,帅英杰去后,座中亦有几位盖天帮要员离座,不过余青玉却见到谭胜不知从何处出来,居然站在附近看戏,边看边发出傻笑,斯时台下正在闹酒,与台上的锣鼓声,吵成一片,也没有人留意他。

俄顷,又见丽萍离座向这边走来,余青玉一颗心登时提起,估计她要通知自己逃跑,忙回头一望,不料,谭胜又不知去了何处,丽萍也同时转了一弯,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余青玉不由有点恼火,暗道:“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余青玉越想越气,猛地提起酒壶,斟了满满的一杯,一口将之饮尽,同席之人,都有点奇怪,余青玉可不埋他们,又斟了一杯。忽然肩上多了一只柔软温香的玉掌,猛一回头,却是绿萍,不由有点失望,淡淡地道:“绿萍,你也来看戏?”

“是的,只是不大看得懂,三公子,小妹那席有个空位,何不到前面去,看得清楚一点。”

余青玉恐丽萍稍后找不到自己,婉拒其好意,绿萍玉手垂下,却在他后腰捏了一把,接着又觉得后腰带一紧,似被人塞了什么东西,当下转头望着绿萍。绿萍嫣然一笑,道:“三公子既然不肯,小妹也不敢勉强。”言毕又向他打了个眼色,然后返回她席位去。

过了一阵,余青玉长身问道;“请问附近何处有茅厕?”

一个汉子遥指墙角道:“那里新设一个尿缸。”余青玉走了过去,却找不到机会取出那张纸观阅。幸而广场内人既多又杂。余青玉冒险走到一角,站一盏气死风灯下展阅。

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速至东院茅厕见面。看字迹似是丽萍所写,东院在他所囚牢房的附近,只是那边厢的茅厕在何处不晓得,但此刻余青玉已顾不了那许多,低头疾向东走去。沿途都有风灯照路,没想到余青玉毫不费劲便找到一个茅厕,由于盖天帮人多,因此茅厕大,虽然如此,犬概大家都集中在广场看戏,是故这时候,茅厕内只有一个人。余青玉一进去,目光便四处捜索,找不到要找的人,那汉子忽然抬起头,余青玉叫一声:“杨秋潭。”

杨秋潭出其不意被吓了一跳,讶然问道:“三公子你也来了?嗯,什么事?”i

余青玉一怔,结结巴巴地道:“不是有人通知你来的么?”

杨秋潭眼珠子一转,急忙抽起裤头,呵呵笑道:“三公子,自从你被他们囚禁之后,俺就像一条狗般,让人家差来差去,跟以前的日子没法比了!你瞧,像今晚大家都去听戏了,我还得来这里打扫,今日已在内堂干了一整天,几乎是六亲不认呀!有事也没人找得到小的!三公子,小的好苦呀!”

余青玉心头恻然,叹息道:“都是我一人连累了你,今后我会好好酬谢你。”

杨秋潭武功虽然极之平庸,但奸猾险恶,最能察言观色,闻言寻思道:瞧这浪子,似有什么图谋,只不知他来此有何贵干,又是谁约他来此?当下假作不知地道:“三公子,咱们做下人的,还有什么指望?只是三公子是金枝玉叶,地位尊崇,今日落此地步,倒教人心伤。”

余青玉更觉难过,忙道:“今晚……就怕你没胆跟我冒险冲出千道关隘,效那大鹏展翅高飞?”

“哦,是余掌门派云堂主来接应?”

余青玉摇摇头,实际上他到如今仍不知丽萍葫芦里卖什么药。杨秋潭又道:“如此三公子凭什么冲出樊笼?”

余青玉沉吟道:“杨秋潭,你还相信我不?”

杨秋潭大笑道:“小的不相信你,还相信谁?你知道俺本想服侍你,只是他们不肯!”

“不说这些了,我又不是怪你。”余青玉叹了一口气道:“实与你说了,是丽萍通知我,叫我来此会合。”

杨秋潭一怔,道:“三公子,你没弄错吧?她会通知你来茅厕会合?”

余青玉这才觉得有疑,丽萍一个妇道人家进茅厕,不惹人思疑?可是又觉丽萍绝无陷害之理,是以道:“我没记错,也许她还未到。”

杨秋潭心念一闪,道:“小的自然跟随三公子,火里水里,只要公子不长惧,小的也绝不回头,不过萍萍今未至,不知会否出了事?”

余青玉也焦急起来,喃喃自语:“这如何是好?”

“公子身份不比别人,躭误不得,万一他们见找过来你,找过来就不妙了。”杨秋潭又稍顿又道:“公子不宜露面,待小的去找她。”

余青玉略一沉吟:“如此你须小心了。”

杨秋潭去后不久,外面又传来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余青玉忍不住走出去,来的却是丽萍,见她慌急,忙问:“你怎到此时才来?”

丽萍气急败坏地道:“我给绿萍的纸条上不是叫你去东院茅厕么?”

“这不是东院茅厕么?”

“这里虽属东院,却是一般内堂的用的,所以叫东内茅厕。”

余青玉道:“我如何知道盖天帮连茅厕也有这样多名堂?嗯,是杨秋潭通知你的么?他怎不来?”

“贱妾不曾见到他。你通知他了?”

余青玉还将适才的情况向她说一遍,丽萍道:“不管他了,咱们速去,否则迟则生变!”

“如何个走法?盖天帮大门打开,任咱们出入。”

丽萍踩足道:“你怎么有许多话,谭胜掳帅俊豪作人质,不怕他们不开门。可是帅英杰可也不是好对付的,须得趁他们尚未有准备,立刻行动。”

“但那杨秋潭如何?他是为我陷于此的,可不能丢下他不理。”

丽萍道:“这时候你还讲什么义气?你跑了,难道帅英杰便会杀了他不成?你为他一个人便放弃理想?”

余青玉心头虽然不以为然,可又反驳不得,不由为难起来,幸而杨秋潭匆匆跑过来,道:“丽萍,你去了何处?累得三公子为你担心不已!咦,谭胜呢?”

丽萍转身道:“快走,迟则会变。”她走了两步,心中生疑,杨秋潭怎会问起谭胜?难道他知道谭胜?难道他知道谭假装疯痴?可是时机紧迫,她亦无暇多问,三人匆匆来至后院茅厕外,幸而盖天帮今日只是在外墙防守?其他人不是集中在内堂,就是在广场上看戏,所以不见有人。

到茅厕外,杨秋潭首先跑进去,道:“谭胜,三公子来了,快走吧!”

谭胜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冷冷地道:“你来作甚!”

杨秋潭故意一怔,道:“你说什么来着?咱们共进退,公子都肯带我走了,难道你反要将我放下来不成?”

谭胜一向对他没好感,何况他“疯”了之后,杨秋潭还“落井下石”,当下道:“你给我站开一点。”

余青玉忙进来,道:“谭胜,如今大局为重,以前之恩怨,待出去之后再算!”

杨秋潭道:“正是,谭壮士你武功好,在前面开路,这小子由我看管吧!”

谭胜见他伸手来抓被封了穴道的帅俊豪,忙弯腰将他抱起于臂,冷冷地道:“不用你,你跟在后面吧!”

余青玉道:“我长困于牢中,对盖天帮各处不熟,谭胜,你说咱们该如何走?”

丽萍道:“舍远图近,就走东边门吧!”

杨秋潭道:“走后门!那里有条小河,咱们可乘船溜!”

谭胜瞪了他一眼,反问:“万一我们找不到船呢?”

丽萍也道:“后门靠近后堂,万一有事帅英杰和东郭西城赶过来,可就难以对付了。”

杨秋潭道:“咱们有这小子,还怕什么?”

余青玉心急如焚道:“速速拿定主意。”

谭胜沉声道,‘“走大门,那里人多,又有外宾,正好趁混水摸鱼。公子,莫再犹疑。”

丽萍不待余青玉决定,便道:“好,就走大门。”

杨秋潭独自在后面唠叨:“走大门可要经过广场啊……”可是余青玉本人已开始行动,他只好跟着走。

谭胜道:“三公子,等下在下恐未能照顾及你,你可要小心,还有丽萍姑娘……”

余青玉道:“你放心,我负责她的安全。”

谭胜道:“等下你最好抢一把剑防身。”说着己至广场,四人低首急行,只有后面那个杨秋潭急得直搓双掌,适才他见到白峻,暗中通知了他。白峻不愧有点应急之才,难怪能受东郭西城重用,当下着杨秋潭回去,随机应变,杨秋潭一知道帅俊豪落在谭胜手中,便知道成功失败,都在此子身上。

假如他能够将帅俊豪抢到手中,则不但立下大功,而且余青玉插翼亦难飞出去!只是谭胜对他颇有提防之心,急切之间,无计可施,正在焦急间,急闻前面有人喝道:“你们去那里?咦!谭胜你怀内抱的是谁?”

他抬起头来,原来前面那人竟是新任镇字堂堂主的“白衣剑客”孟俊飞。当下喝道:“快让开,帅俊豪在咱们手中,不听命令者,便将他一刀斩死。”

这一嚷,玄机尽泄,只闻孟俊飞喝道:“好大的胆子,来人,将这干人围住。”他堆地抽出长剑,斜指着谭胜,“原来你装疯卖儍,也真委屈你了,速速放下少帮主,否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谭胜左手一翻,抽刀架在帅俊豪颈上,道:“既知你们少帮主在我手中,还不让开,杀了他,帅俊杰降罪下来,你吃得消?”

余青玉一手拉着丽萍,道:“姓孟的,你再不让开,咱们可就不客气了。”

孟俊飞退后一丈,此刻盖天帮许多人听到他的叫声,都纷纷跑出来,待见帅俊豪在他们手中,都叫嚷起来,刹那间,广场上乱成片,连台上的锣鼓声亦掩盖了。

孟俊飞见来了人,胆子顿壮,道:“大家不必惊慌,亦不可鲁莽,咱们只须将他们围住,谅他们不敢动少帮主一根头发,莫伦,还不快去通知总管。”

谭胜向余青玉打了个眼色,慢慢向前进,孟俊飞与手下则缓缓后退,余青玉大声道:“余某最后一次警吿你们,再不让开,立即杀死帅俊豪。”

孟俊飞哈哈笑道:“你敢?哈哈,只要少帮主失了一根毫毛,你们便死无葬身之地。”

谭胜忽然解开帅俊豪的穴道,左手微一用力,割破其皮肤,只听帅俊豪杀猪似的叫了起来:“你们千万不可妄动……谭胜,有话好说,你放开我,我叫爹爹封你为副总堂主……”

“闭上你的鸟嘴,快令他们让开。”

帅俊豪哭道:“你一个大人欺侮孩子,算那门子好汉?你不做副总堂主,我叫爹赶掉廖柏夫,让你当总堂主如何?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你这孩儿却会欺侮大人。”谭胜道:“废话少说,咱们出了盖天帮,便放你回来,否则你只好去认阎王为父了。”

帅俊豪只好道:“孟俊飞,你听见没有?还不让开。”

孟俊飞向手下打了个眼色,缓缓退开,就在此刻,只见里面飞也似地跑出一个人来,正是众人悉知的“飞鹤”司马七。

“谭兄,三公子,有话好说,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谭胜道:“司马七,你来得正好,快叫他们退开。”

司马七站在谭胜身前丈五,转身对手下道:“请大家保持冷静,盖天帮的朋友们,此乃本帮之事,与诸位无关,请回去看戏。”他边说边向孟俊飞打手势,孟俊飞忽然自他身侧射出,向余青玉飞去。

由于司马七面向着他们,孟俊飞又贴在其身后,因此孟俊飞的动静,谭胜等人都看不到,司马七这一着十分狠毒阴险,而孟俊飞也是心思玲珑,一点即明,他俩打着如意算盘,只要抓着余青玉,则天大的事迎刃而解。

孟俊飞行动不可谓不快,在他心目中,余青玉无异是个窝囊废物,此一击,十之八九能够成功。

孟俊飞身子自司马七身旁窜过去,丽萍失声惊呼,余青玉瞿然一醒,将她拉至身后,说时迟,那时快,孟俊飞长剑已至,他虽可闪开,却怕伤了丽萍,急切间,左手暗地扬起,向长剑一扫。

这一掌毫无章法,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但今日之余青玉已非当日的吴下阿蒙,他内功精进,连带目光亦如鹰隼般锐利,速度如同羚羊,“啪”地一声,掌心奇准无此地拍在剑背上。

这一着大出孟俊飞意料,只觉对方掌上传来之力,雄浑猛烈,难以抵御,虎口迸裂,长剑如离弦之矢,飞向天上。

这个结果同样亦出乎余青玉的意料,他眼见对方长剑疾飞上天,竟亦呆了一呆,孟俊飞长剑离手之后,大惊失色,忙不迭向后倒飞。

“刷!”长剑坠下,剑尖恰好落在两块石板间之缝隙,几乎没柄,余青玉从容抽出,豪兴逸飞地道:“谁还敢上来?”

谭胜见状,心头大喜,连忙拉着帅俊豪走前,司马七边退边道:“恭喜三公子在牢内练成绝技。”余青玉拉着丽萍,仗剑在前开路,此刻,广场内所有的人,都赶过来瞧热闹,无形中将余青玉三人团团围住。

彼此双方都有顾忌,余青玉固然挟持着帅俊豪,但对方亦知道他们不敢随便下毒手,否则所倚尽失,后果不喩而明。

丽萍见离第二道大门尚有十多丈,不由焦急起来。一把抢了余青玉手中长剑,转身将剑抵在帅俊豪肚子上,道:“我被你父亲糟蹋,今日不在你身上刺几个洞,怎能泄愤。”

孟俊飞冷笑道:“你敢动他一根毫毛,孟某便叫你一声娘亲。”

丽萍狂笑道:“那你做定我儿子了。”

司马七忙道:“姑娘慢来,千万莫轻举妄动。”

丽萍冷笑道:“司马七,任你舌灿莲花,也不上你的当。我是个女人,没什么可怕的。伤了他又如何?大不了一死而已。”言毕剑尖一送,在帅俊豪肚上割开一道口子,鲜血长流。

司马七喝道:“贱人你敢。”

帅俊豪哭道:“司马七,你再不叫他们退开,少爷便要爹杀了你。”

司马七脸色一变,这一着他可吃不消,便道:“少帮主既然这样说,司马七不敢负责,唯有遵命,大家退开。”众人闻言,又见帅俊豪不断淌血,只好退开。

丽萍剑尖仍指着帅俊豪的肚子,冷冷地道:“孟俊飞我儿,为娘提醒你,你们再拖延时间,帅俊豪血尽而亡,你们谁也吃不消。”

孟俊飞羞怒攻心,却又作声不得,半晌方道:“贱人,你狠。他日你莫落在我手中,否则敎你生死两难。”

谭胜大喜,道:“快走。”

余青玉拉着丽萍道:“丽萍,真有你的。聪明机智更胜须眉。”

第二道大门有道石槛,谭胜因拖着帅俊豪的关系,须挺腰将他抬高,杨秋潭一直在他背后等候机会,见状突然提膝撞在他尻骨上!

这一着无人想得到,谭胜刚才十分紧张,此刻因为丽萍的办法奏效,精神松驰下来,更无提防,身子向前一俯,怀内的帅俊豪亦撞了开去。

司马七反应极快,立即掠前,同时喝道:“快拦住他们。”他抓住帅俊豪立即后退,不愧“飞鹤”之外号!谭胜岂甘心失败?抽刀急砍!司马七将帅俊豪往后一抛,喝道:“接住!”他一撑腰,自侧翻了开去,谭胜还想追帅俊豪,但是孟俊飞已取了一柄剑,拦在他身前。

变生肘腋,前面的余青玉和丽萍都不知道发生佧么事,一时之间齐呆住了,谭胜叫道:“三公子,快逃!”

余青玉挥剑杀了过去,道:“不,要逃一齐逃,要死一齐死。咦,杨秋潭呢?”

谭胜怒道:“别提那畜牲了,我恨不得吃其肉,寝其皮。”

只听杨秋潭站在门槛旁边,笑嘻嘻地道:“余三,谭胜,你们还是投降吧!说不定帮主有好生之德,还会留下你们一条生命。”

丽萍骂道:“杨秋潭,三公子对你恩重如山,你为何出卖他?”

杨秋潭冷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他对我有何恩惠?哼哼,我杨秋潭眼不盲,心不蒙,忠心于他,有何出息?”

司马七此刻因危机已过,意态十分轻松,道:“余三,你投降吧!司马某答应替你向帮主求情。”

余青玉内功虽强,可是其他方面太差,只能一味硬拚,碰到盖天帮帮众自能奏效,遇到高手,对方懂得避重就轻,就不能展其技了。

谭胜连劈七刀,将孟俊飞迫退几步,他横掠一丈,飞至余青玉身边,一把将他拉开,并肩杀至墙角,司马七急道:“大家围住他们,不用着急。”

与此同时,里面忽然拥出一群人来,为首的正是帅英杰,他哈哈笑道:“余三公子,帅某有心饶你,你自己要寻死路,可怪不得我,今日在场之好友,均可作证,将来余修竹兴问罪之师,便是无理取闹。”

刹那间,人群中许多人叫道:“咱们愿意替盖天帮作证,余三实在死有余辜。

余青玉大声道:“帅英杰野心勃勃,意欲统治武林,你们迟早也会被其消灭,死到临头,犹未醒觉,尚是助纣为虐,实乃可叹。”

右祖秋骂道:“小子,你是什么东西,胆敢骂咱们?当真活得不耐烦?”

丽萍接道:“帅英杰趁今曰做寿,乘人不备,已去攻打快刀门了。“这一叫,群雄耸然动容,人人均转头望着帅英杰。”

帅英杰冷哼一声:“岂有此理,妖言惑众,给本座杀了他们。”

余青玉逃跑计划功败垂成,大喝一声:“少爷跟你们拚了。”不料让谭胜一把拉住,低声道:“三公子莫冲动,属下尚有办法。快拖住他们。”言毕转身背着众人。

余青玉一愕,随即喝道:“且慢,余三已逃不掉,你们急什么?我还有说话。”

孟俊飞因虎口被他震裂,对他恨之人骨,冷笑一声:“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今日我敎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可。”

余青玉大声道:“帅英杰,余三想见见星星。”

帅英杰脸色大变,喝道:“孟俊飞、司马七,立即将他们杀掉。”

就在此刻,只见谭胜转过身来,脱手飞出了一个黑乎乎的管子,管子直向帅英杰飞去。

“辣手跛豹”司徒安冷笑一声:“米粒之珠,也放光芒。”踏前一步,挥拐一拨,只闻“蓬”的一声巨响,如同山崩地裂,司徒安虽觉不对,要闪开已来不及,身躯已被炸开几块,连铁拐也被炸弯了。

事出突然,众人都大吃一惊,纷纷后退,连帅英杰亦大惊失色,问道:“这是什么?”

谭胜道:“这是西城霹雳堂制造的‘掌心雷’!”话音未落,又抛出第二枚,这一个炸的却是大门,大门在火光烟硝中倒坍,他忙道:“快跑!”拥着余青玉和杨丽萍出去。

帅英杰估计他的“掌心雷”已经用完,否则应该再向自己再投抛一枚,以阻追兵,因此喝道:“快追!”

盖天帮帮徒惊魂未定,闻令都面现犹疑之色,帅英杰道:“饭桶,‘掌心雷’制造不易,他那来的这么多。”

东郭西城接道:“错,他们如果还有的话,还不先抛一枚阻拦咱们么?”

话音刚落,忽然有人道:“他用罄了。还有老夫的。”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大门篇上站着一位“牌官”,右手紧捏,高高举着。

帅英杰脸上闪过一抹杀机,道:“左寨主,你干的好事,这不是你请的戏子么?”

左汉典脸色微变,轻咳一声,道:“帮主明鉴,左某不知道……更不是他们一伙的。”

“帅某相信你,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俩兄弟将他擒下来,一切自然明白。”帅英杰话未说毕,己一口气向那“牌官”发出七柄飞刀,同时喝道:“由两旁围墙追?”

那“牌官”见飞刀近面而至,突然一个倒翻落在墙外,孟俊飞第一个向大门射去,忽见墙头上飞进一件黑乎乎的东西。他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得身份,连忙翻落地上,向旁滚去,其他人亦发出一声喊叫,纷纷走避,谁知那团东西,落在地上碎成粉,毫无动静。

帅英杰怒道:“饭桶,连一块泥巴也害怕,捉不到那几个人,你们都不用回来见本座。”

孟俊飞向来眼高于顶,狂傲愤了,闻言羞愧攻心,自地上跳了起来,道:“帮主,属下带人去追,假如不能带他们回来的,便永不踏进此门。谁不怕死的,便跟孟某追去。”霎时间,倒有二三十个人跟着他冲出大门。

帅英杰脸上满布杀机,沉声道:“今日本帮发生的事,倒敎各位嘉宾见笑了,请再进去喝酒。”

左汉典忙答道:“帮主,这戏子由咱们双龙寨负责追缉,恕不奉陪,待捉到他,再来见帮主。”

帅英杰假意地道:“如此帅某怎能心安?这事全交贵帮处理,再说左寨主和右寨主两人,帅某知之甚详,岂有见怪之意?”

左汉典和右祖秋对帅英杰脾气亦清楚得很,知道留下来难以说话,只有将“牌官”捉回来,才可与盖天帮恢复“良好关系”,当下执意要走,将带来的八个亲信唤来,匆匆奔出大门。”

东郭西城道:“帮主,孟堂主骄性太重,刚才吃帮主一激,恐会鲁莽从事,须得再派人暗中协助方行。”

帅英杰拂袖转身,边走边道:“此事便由总管安排分排。”

东郭西城连忙令司马七、雷九峰和杨戟,各自带本部人马追赶,临行交待道:“记住,若非不得已,只能暗中协助。”

众人出了大门,那里还有余青玉等人的踪影?杨戟道:“孟俊飞此人心高气傲,自恃得宠,目空四海,最好能够煞煞他的气燄。”

司马七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截口道:“此事非同小:!万一走漏了余青玉,本帮声誉受损,帮主降罪下来,谁也受不了,个人恩怨且放在—旁,日后再慢慢计较。两位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司马某走正面,我会不断与两位联络

雷九峰忽道:“假如他们绕圈走后面小河,那又如何。”

司马七一怔,随即道:“那两位负责前面,我负责后面。”当下各自带人追赶。

余青玉被谭胜拉着出去,他恐丽萍跑不动,一手挽着她的腰肢,向前跑去,刚跑了几步,谭胜回头讶然道:“那人是谁?”

余青玉回头见门檐上站着一位旗牌官,脱口道:“他是琮铃子师父。“

谭胜转身道:“咱们去后面,那里河汉多,逃出的机会较大。”说着拉着他们跑去。

余青玉道:“等琼铃子师父……”

谭胜道:“他武艺高强,等下自然看来找咱们。”他放了手,又道:“快背起丽萍跑。”

丽萍急道:“三公子,你们快跑吧!不必理贱妾。”余青玉一急之下,一把将她抱起,随谭胜跑去,他以前亦以轻功较佳,那是因为有实用价値:狩猎时用得着。如今内力雄厚,去势就更快了,几个起落己追上谭胜。

谭胜急道:“如此甚花气力,不能抱,要背!”丽萍也知道余青玉不会舍弃自己而不顾,当下只好依言,任由余青玉背起来跑,一颗心却如小鹿乱撞。

跑了一回,饶得余青玉气力悠长,也有点吃不消,他回头一望,不见琮铃子追来不由住脚道:“谭叔叔,俺师父还未来。”谭胜为了等候机会,装疯卖儍,吃尽了苦头,余青玉对他又是敬佩,又是惭愧,不由改了称呼。

谭胜道:“谭某虽然不知其武功之深浅,但估计必然有过人之能,他敢现身阻挡盖天帮追兵,必有所恃,公子何必担心。何况此刻咱们返回去,不但救不了他,反要蹈险,百害而无一利。”

余青玉道:“他是为了救咱们才现身的,若因此而落在盖天帮手中,敎余三今生如何能安心?”

谭胜沉声道:“三公子,大丈夫要办大事,岂能婆婆妈妈?如果你只为了心安,谭某的责任已了,你大可以回去!如果你还有志要干一番事业者,谭某便拚死保护你脱离险境。”

丽萍亦道:“三公子,谭大哥说得对。你吃了许多苦头,又得谭大哥苦心孤诣,将你救出来,料不会就此混混沌沌过一生吧!若是如此,连贱妾也看不起你。”

余青玉脸有愧色,略一沉吟,咬咬牙道:“好,走吧!”他再度将丽萍背起奔前,就在此刻,忽闻一阵马蹄声传来。

黎明前那一刹那,最是黑暗,附近草长及膝,马蹄声越来越近,谭胜忙道:“快伏下!”

三人刚伏下不久,便见一队人马逶迤而至,马上之人都是提着火把,为首那人正是司马七,只听他叫道:“停!”盖天帮帮徒依言勒住马,司马七道:“料他们没有坐骑,不会跑得太远,由现在开始不可走得太急,留意草丛,万万不可走漏。”

另一个大汉道:“堂主,此去数十里都是我们的势力范围,不怕他们能插翅高飞。”

“当然,帮主必令人用烽火传讯,他们躲得了今晚,亦躲不了明天。”司马七道:“但假如落入别人手中,咱们到底脸上无光。走吧!也许薛堂主他们已在前面布防了。”

说着马队又缓缓前进,半晌余青玉才嘘了一口气,道:“好险小!”

谭胜却道:“刚才司马七可能已发现了咱们,亦可能只是估计,他说的那番话似有意说给我们听。嘿,盖天帮又多了一个朋友。”

余青玉一怔,脱口道:“你说他有意放咱们,原因何在?”

“因为上次他去咱们流星门,虽说他可能故意让咱们抓住,但咱们不杀他,到底对他有恩。嗯!这人有意思。”

丽萍接问:“听你们这样说,盖天帮似乎还有朋友。”

“不错,若非‘铁算盘’黄卓敏,谭某这装疯的把戏岂可瞒尽了盖天帮上下人等?而且他还常常送些食物与某……”

余青玉脱口道:“那夜我在西厢空地上练功,拾到一只烧鸡,就是你抛与我的吧?”

谭胜点点头,道:“那是黄卓敏给某的,某怕你抵受不住,故此悄悄潜入西厢,因见你练功正在紧要关头,不敢打扰你,只留下那只鸡。早年我因救了黄卓敏的妻子一次,他感恩于我,故而甘冒犯帮规助我。三公子,他日可不要忘了他。”

余青玉正容地道:“这个自然,就算谭大叔,对余三亦恩同再造,余三必报大恩。”

谭胜目光一闪,欲言又止,终于低声道:“他们去远了,咱们走吧!”

行了一程,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水声,谭胜语气有点兴奋,道:“假如找到只船,咱们脱险的机会便增加了。”当下三人沿而跑。一忽,见河畔放着一艘舢舨,舟上无人,谭胜一跃而上,道:“舟上有桨,快上来。”

余青玉搀丽萍上舟之后,谭胜即操桨,小舟慢慢滑前,他臂力强劲,小舟去势越来越快,丽萍嘘了一口气,道:“未知此河通往何处?”

谭胜道:“此乃昌江之支流,如今亦顾不得这许多,唯有见路行路,过了长江便安全了。”他划了一阵,便由余青玉接手,未几天色便亮了。河之两岸积雪未消,一片白茫茫,甚是刺眼。

忽然岸上露出一颗脑袋来,相貌甚是粗豪,向下面望了一眼,立即高呼起来:“堂主,他们在这里!”

余青玉大吃一惊,急忙用手划动几下,小舟如箭离弦射出。但是岸上已出现了一排人,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下去捉他们上来。”二三十个大汉立即冲了下去,紧接着,一个四十来岁,身材粗壮的大汉,手提一把五亩斤的硬弓,引弓待发,喝道:“乖乖停船,否则便不客气。”

谭胜低声道:“快!”余青玉只好再度用力划桨,谭胜道:“三公子,谭某自小便与一姓程的姑娘订了亲,只因谭某不喜有家室连累,所以屡次退婚,奈何那女子坚不允再嫁,如今尚待字闺中,假如谭某有甚么不测,请三公子通知她,顺便叫她速速嫁人去。”

余青玉忙道:“这时候,岂可说此丧气的话?”他用力划船,那些大汉一时间居然追不上来。

丽萍则问:「谭大哥,那痴情女子叫什么名字?住在何处?」

“她小名如玉,在荆州襄阳。”

说着岸上那位大汉急奔几步,突然停止,手指一松,长箭贯风望余青玉胸膛射去,谭胜早已抽出刀来,作好准备,刀一沉,立将箭击落河中,可是却震得谭胜手腕发麻。那大汉标前几步,又湾弓搭箭发出两枝箭,仍被谭胜击落,但余青玉分神之下,小舟速度自然灭慢,谭胜知道逃不出去,只好令余青玉停船。

那汉子仍挽弓,道:「快上岸来!」

谭胜首先跳上岸,挥刀护住余青玉及丽萍,问道:“阁下是何人?”

“某乃盖天帮一子堂堂主薛旗。”

谭胜道:“三公子,待会儿谭某来抵抢他们,你再伺机上船逃去,只要脱出长箭射程,便安全。”

余青玉急道:「如此怎可?」他想起谭胜适才说的话,知他怀必死之心,更为焦急。

谭胜沉声道:“三公子忘记昨夜谭某对你说的话?再说我水性好,只要你船离开,谭某便可借水遁之。”

薛旗又喝道:“快上来!”

余青玉估计他不敢贸然射杀自己,突然自谭胜身后标前,他此刻已非昔日之吴下阿蒙,行动疾如闪电,一个大汉只觉眼前一花,已让他抓起,紧接着身子便凌空飞出,不由手脚乱蹬,叫起救命来。

余青玉已顺手抽起他腰带上的钢刀,随其后向岸上飞去,这几个动作,兔起鹤落,一气呵成,薛旗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迎面飞来,不由自主松了手指,长箭“戏”的~声,贯进手下的胸腔,惨呼声未了,余青玉己至,挥刀便砍。

薛旗心头一沉,忙不迭退后,抛下弓箭,抽出一对钢锏来,但余青玉巳如狂风扫落般连砍三个大汉。

薛旗喝道:“真是是朽木不可雕,薛某只好取你之首级,回去覆命。”他挥锏击来,但斜刺来一柄铡刀将它架。

原来谭胜亦已赶至,他忙喝道:“快抢马!”

余青玉无暇多思,一手拉住丽萍的手,一手持刀冲杀过去,他勇不可当,那些一字堂的人马席,尚未稳下阵脚,已让余青玉将薛旗的坐骑夺去。

余青玉将丽萍抛上马背,喝道:“坐稳!”左掌在马臀上一击,那马便负痛急驰而去!余青玉回身再战,左掌右刀,极是凶狠,他内力雄浑,左掌比右手钢刀还厉害几倍,一掌劈出,飞沙走石,旁边的人都站不住脚,纷纷后退。

余青玉偷眼一暼,见谭胜大占上风,心头大定,忙挥刀斩断两匹马的马缰,跃上一匹,向薛旗那方冲去,道:“谭大叔快上马。”薛旗见他来势凶猛,不由退开,谭胜乘机跃上另一匹马。

余青玉冲杀薛旗,拨转马首又向他冲过多,这次薛旗有了准备,挥锏击马首!余青玉沉刀来格,但闻“当”的一声响,火星子溅起,锏虽沉重,但余青玉此时内力之强,非同小可,钢锏居然被弹起,余青玉亦被震了一步,余青玉跨下马快,“飕”的一声,巳自其身边窜过。

薛旗第二锏再度砸下,但已为谭胜接下,喝道:“快跑!”余青玉挥刀在前开路。谭胜勇不可当,一口气劈了七刀,杀开一条血路,随余青玉背后追去。

薛旗大怒,取弓搭箭,连发三箭,谭胜闻得风声,回身以刀格之,不料第三枝长箭突然沉了几寸,“嗤”一声,射进马腿。

那马匹遽惊,痛嘶一声,用力一掀,谭胜猝不及防,被掀落地上,他挺腰跃起,放步急奔,这时候余青玉已经去远,而后面追兵又有坐骑,单凭一双腿,实不易逃出去,是故,转身向河边奔去。

说时迟,那时快,见对岸响起一阵震耳的长啸,一道灰影似踏水而来,谭胜呆了一呆,薛旗隔远又一箭射来,谭胜刚拨落箭,灰影已至身前。

这些事写来虽慢,实则疾如白驹过隙。只听那人操着生硬的汉语道:“快追那个余三,这个留给贫僧。”

薛旗对那人执礼甚恭,先拱拱手再恭声应是。灰衣人头顶光秃秃,着一件中土僧袍,但观其人之样貌,分明非我族类,谭胜已为其气势所慑,但仍强振精神道:“番僧,报上名来。”

“西域万象法师,施主快自刎吧!省得贫僧动手。”这句话反而激起谭胜的斗志,喝道:“那就得看称有什么本领。”

他钢刀横劈直砍,展尽平生所能,一口气攻了六六三十六招。

万象法师年纪看来约在五十余岁,除了眉宇间隐隐透出之杀机和傲气外,居然有点宝相庄严,身材不肥不瘦,且颇为高大,若不出家,必是俗世美男子。只见他在刀隙之中,转、退、腾、挪、闪、避,那三十六刀居然连其一片衣角亦沾不到。

这刹那,谭胜心头震惊之情,实在无以复加,只听万象道:“施主这刀法还过得去,只可惜急而不稳,躁而不沉,刚窥庭径,距登堂入室尚远。似这等本事,本不该在武林逞强。”

谭胜为人沉稳坚韧,刀如其人,如今万象竟然说他刀法欠沉稳,不由怒道:「番僧,你有本事便使出来瞧瞧。放什么屁。”

万象摇摇头,道:“汉人都是些死要面子,自以为是的人,想不到施主也未能例外。”谭胜咬一咬牙,展开第二轮攻势,更是迅捷凌厉。只听万象道:“施主小心了。”遽见他双臂缩于袖管中,运功注于其中,袖管登时坚硬如铁,与谭胜互争先机。

谭胜钢刀砍在袖管上,发出“蓬蓬”的声音,如击败革,不但割不断它,反而隐含反震之力,心头不由一沉。激斗中,忽见万象袖管垂下柔软如丝绸,但灵活性大增,不断在刀隙中突破,直拂谭胜的要害。

虽只换了三十招,但谭胜却有如历尽千辛万苦之感。激斗间,万象一袖拂来,谭胜不敢怠慢,挥刀抵挡。不料袖管如同一条活蛇,突然缠住钢刀,万象手掌透出抓住谭胜的腕脉,向前一拉。

这一招诡异之至,谭胜虞不及此,被拉前了一步,万象左掌一吐,一掌印在谭胜的胸膛上,一沾即收,万象身子亦退了开去。

只见谭胜身子一抖,惊异绝望地道:“浪淘沙般若功……”言毕身上“勒勒”一阵轻响,身子如泥人遇人般瘫软在地,万象几个起落,经已去远。

余青玉拍马急驰,回头不见谭胜追来,心中犹疑:“莫非他借水而遁。”耳畔又听得马蹄声响,回头一望,却是薛旗率人追来。他不敢稍停,右手以刀鞘拍打马臂,那马负痛急驰。

他以为一路急驰会遇上丽萍,可是沿途却不见丽萍。胯下马儿虽然神骏,但到底气力有用尽之时,速度不由减慢。余青玉双腿用力挟其腹,道:“马儿马儿,你千万不要倒下去,快再跑一程。”只是畜牲己尽了力,口腔不断喷出白沫,回头一望,薛旗等人因沿途换骑,此刻还有七八骑不即不离追着,而后面还有几匹空马。

余青玉霍地跳落地,咬牙道:“你薛旗亦不是什么三头六臂大罗神仙,何须怕你?”忽然欵乃一声,一艘有竹蓬的小舟,自河上驶来、舟上梢公年纪不轻,但气力仍足,竹篙一撑,小舟滑出两三丈。

余青玉心头一动,向河边奔落,叫道:“老丈救我!”飞身向小舟跳去!不料那梢公突然抬头,双眼精光四射,手臂一沉,竹篙却竖起,使出杨家枪法,向余青玉心窝截去!

这一着大出余青玉意料,大惊之余,钢刀用力一拨,谁知竹篙上竟然传来一股弹力,余青玉凌空无处着力,身子一偏之下,“卜通”一声,登时跌落河中。

余青玉在水中一挺,双手伸出水面,捞住船舷。那梢公冷笑一声:“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说着又要伸竹篱去刺。

岸上忽然传来薛旗的叫声:“梢公请停船!”那梢公一听,竹篙反而落在水中,小舟又射前,可是自己的船头把余青玉身子吊着,船不由斜驶,他忙喝道:“小子,你放不放手?老夫再不客气了。”

余青玉已知此梢公,绝非普通人,当下道:“老丈,我是被他们追的,你让我上船,我帮你撑吧!”

“放屁!老夫虽年迈,气力比你们后生小子还悠长,谁要你帮!”梢公一提篙,又要向他戳去,忽然舱内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鲁义,让他上船!”

余青玉微微一呆,随即双臂用力,攀上船去,问道:“舱内可是琮铃子师父?”

那人道:“你是余三?”

余青玉大喜,冲进舱内,只见琮铃子躺在舱板上,余青玉一把将他扶坐起来,道:“师父,你受伤了?严重不?”

琮铃子吐了一口气,道:“我老了,无用了,不过这把老骨头还颇硬朗,尚挺得住!也幸好鲁义及时赶来,要不,咳咳”

“师父,鲁义是谁?”

“便是我。”那稍公的声音自后传来:“你师父身上经脉断了几根,要不那些废物怎伤得了他。

余青玉忙放下琮铃子,出舱向鲁义长长一揖,道:“多谢鲁大叔救了我师父一命,请受我一拜。”

鲁义道:“别酸了,快进去,危机还未过。”他竹篙一落,那船便向一条岔道驶了进去,远离河岸。岔道水草丛生,有的甚至高逾船篷,甚是隐蔽。鲁义道:“小子,过来接棒。”

余青玉走过去,接过竹篙,问道:“鲁大叔,驶去何方?”

鲁义道:“你不用叫我大叔,你师父是老汉的少爷。”

余青玉一怔,道:“他,他是你少爷?”

琮铃子的声音自内传出来:“以前的事还提来作甚?青玉,你将老夫赠你的秘诀都记住了没有?”

“都记住了!只是最后那几页,还有几处不大明白,他日还得请敎师父指点。”余青玉这才醒起,又问:“师父,那明明是一本内功秘籍,你为何说是什么唱曲运气之法?”

琮铃子轻轻笑道:“你不是不喜欢练武功么?若一早吿诉你,那是本内功秘笼,只怕你不练,而且你是大名鼎鼎的流星门余修竹的三公子,岂有练外人武功之理?”

余青玉惭愧地道:“徒儿以前的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了……否则也不会伦落至此地步。”

鲁义冷笑一声:“小子,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练了少爷那天下无双的‘紫气神功’,强过你家那些破烂功夫多了。试问,令兄之武功如今强得过你么?”

余青玉沉吟道:“晚辈内力是胜过家兄良多,但其他方面可就差得多了。”

鲁义笑道:“亏你还是武林子弟,岂不知一切武功,皆以内功为本,内功练得深厚,练其他的什么都容易,只要主人悉心再敎你一年,包管你脱胎换骨。”

余青玉不禁默然,心中暗道:“不知琼铃子师父到底是什么人?听鲁义之语气,其武功似已达天下无敌之境。”他很想问,却不敢开口。

只听鲁义低声问道:“少爷’你如今觉得如何?”

琮铃子苦笑一声:“聚积了二十多年的内功,如今经巳涓滴全无了。”

鲁义咬牙骂道:“那番僧的‘浪淘沙般若功’实在厉害无比。”

琼铃子傲然道:“他吃我一掌,自天山上跌下去,如今尸骨早寒了!不过,奇怪的是这些年来,老夫竟然时常想念他。”鲁义满脸诧异,琼铃子叹了一口气,道:“这种心情吿诉你,你也不会理解。他若死了,我之生死已不重要,你不必为我担心。能够再活一两年,待我有了衣钵,也就无憾矣!”

寒-袭番矣!_

鲁义干咳一声,道:“少爷,你说那里的话来?将养一下,恢复了精神,再活它一二十年,根本没有困难。”

琮玲子苦笑道:“昨夜我妄用真力,又震断了两条经脉,你怎知道……”

说话间,小舟已驶出水草区域,前面居然出现一片浩瀚波祷,而水亦遽然深了许多,竹篙撑不到底,鲁义取出一根橹来,放进一个铁扣里,轻轻摇起来,道:“这个可真要讲究点功夫,你先瞧老汉如何用腕用力。”

瞧了一阵,余青玉觉得并无难处,道:“大叔,让晚辈试试。”他伸手要接,鲁义又指点了一番,然后才让他试,不料稍一用力,木橹便已脱出铁扣。

鲁义笑道:“你别看它简单,这里面却有学问。”他手把手再敎了余青玉一番,余青玉方能勉强掌握,忽然他抬头望后,只见远处那些芦苇水草,无风自动,向两旁分开。鲁义亦已见到,道:“不好,也许盖天帮的人追上来了。”他接过橹,用力摇动,小舟去势登时加快。

过了一阵,一艘小舟亦自水草中错了出来,船头站着一个灰衣人,却因距离远,看不到脸目。这时,船已在鄱阳湖上航行,远处渔帆点点,附近亦有不少舟艇,湖水浩瀚,一望无际,远处湖中有一小岛矗立着,那小岛寸草不生,似是一块巨大无比的大石,形状奇特,可惜此刻余青玉无心观赏,不断望后。鲁义忙道:“你快钻进竹篷内,莫让他们认出来才好。”

余青玉依言进舱,琮铃子问道:“青玉,那‘紫气神功’,你有何处不明白的?”余青玉先背诵了一遍,然后提出不明之处,琮铃子正想解答,只听鲁义在后头道:“少爷,那小舟似是冲着咱们来的。”

琮玲子道:“能够避开最好。”

鲁义道:“好,我有一处隐秘之处,连人带船都可以藏起来,料他们找不到。”

“就是这几年你隐居之所么?”

鲁义答是,尝下向那块巨石摇去,琮铃子真不把生死放在心上,逐一为余青玉解答疑难,余青玉登时有豁然而通之一感,这一说一听,不知时光流逝,忽然余青玉觉得光线一暗,只道天黑,耳际又闻一阵“盯盯当当”的水声,似是琴声,探岀竹篷四望,目光一及,不由怔住了。

“鲁大叔,这是什么地方”

“便是在蘑菇石中!适才你在湖上看到那座小岛,实是一块巨大的风化石,里面另有洞天,九曲十三弯,不晓门径者,常会迷失方向,此处唤‘听琴台’,呶,洞顶有水珠滴下,声如琴音,故名。”

“啊!晚辈从未见过此种奇景,鬼斧绅工,令人叹为观止。”

“此乃天然者!”鲁义又换了一根竹篱,史见他竹篱在石壁上轻轻一点,那小舟便驶进一条岔道,实际上又是一个水洞。小舟一进洞,余青玉又听到一阵“胡胡”的野兽低吼声,不由问道:“此处竟有老虎?”

鲁义笑道:“非也,此乃因尽头有几人小洞,与外面相通,湖风吹进来,便形成这种声音,名虎啸洞。”

接着小舟又进入“竹涛轩”,然后才转入“黄泉道”。此水道黑暗如漆,伸手不见五指,适才之风声、水声、涛声全然不闻,寂然如此,难怪有此名!鲁义突然定住小舟,再慢慢将小舟泊进一个凹处,大小恰好,当真妙至巅峰。

“快背你师父出来。”鲁义边说边用绳子绑住小舟,然后亮起火折子,火光一起,方见凹处石壁上竟有一道石级,但若非仔细,根本难以发现。鲁义系好小舟,由石级攀登上去,然后垂下一道绳子,敎余青玉将末端系住琮铃子之腰,慢慢将他拉上去。

过了一阵,方见鲁义手持一根松枝火把下来,将火把交给余青玉,然后自石级抬起一块石板,插进石隙里,刚好将小舟遮住。

“上去吧”鲁义接过火把在前引路,那些石级滑不留手,若在半月之前,余青玉根本爬不上去。约莫攀了百来级石级,前面突然开阔起来,露出一块二十来丈见方的石台来。鲁义道:“此乃卧云台。”

余青玉如入大观园,目不暇给,赞不绝口,鲁义走至石壁前,轻轻一推,一块石板突然缩进,现出一个洞口来,洞里黑黝黝的,也不知有多深,石洞弯弯曲曲,时宽时窄,时高时低,至尽头,鲁义再推开一块石板,前面又现出一个洞口来,却颇为光亮,且湖风吹拂,甚为寒凉。只见里面是个圆形的石洞,琮铃子席地而坐。

余青玉欢呼一声,道:“躲在这里,就算盖天帮倾尽全帮之力,,也找不到。”

石洞之顶,有一面盆大小的洞口,光线由此透进,而四周尚各有几个小洞,湖风由此贯入,余青玉问道:“鲁大叔,此洞料亦有名堂吧?”

鲁义道:“此处是老汉发现的,老汉替它起了个名——观日听涛洞。”他拾起几块石头,将洞口塞住,登时不闻风声。

由于鲁义在此隐居,是故洞内放置了许多物件,炊食之具、溺器、柴薪、米油、咸鱼、腊肉,一应均全:“你们大概饿了吧!待老汉先洗米下锅。”

洞内尚有许多干稻草,余青玉取了一些,将之铺在地上,让琮铃子躺下,琮铃子闭起双眼休息,余青玉不敢打扰他,只好帮鲁义炊食。

待煮好一锅卤饭后,天色已黑了,幸而鲁义生了一堆篝火,光线甚足。腊月底,湖上夜黑,天气甚是寒冷,且又下起雪来,鲁义取一块薄石板,伸出洞外,将之盖住,洞里登时一暖。

琮玲子吃过晚饭,精神似乎较佳,拍拍身旁的稻草道:“青玉,你坐过过来,为师有话对你说。”余青玉依言坐在其身旁,琮玲子忽又道:“鲁义,你替我先开个头吧!”

“好,”鲁义坐在斜对面,倚着墙取出一根旱烟杆,一边装着烟丝,一边道:“少爷的真名凌水云,有个外号叫‘潇湘子’……”

话音刚落,余青玉已啊地叫了一声,须知“潇湘子”成名在三十多年前,武功超凡入对,可是此人行踪不定,每次出现都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因神秘而着几分传奇色彩,有人简直将他称为“陆地神仙”。余青玉以前虽然不好理江湖事,但亦曾自父亲口中闻过有关潇湘子的一些传说,想不到自己竟然拜了他为师。

琮玲子苦笑道:“你想不到一个戏子,竟然是被武林中人形容为‘陆地神仙’的凌水云吧!不过武林中好事之徒本多,老夫可不是神仙,亦无神仙之本领!”

鲁义续道:“少爷出身大富之家,但自幼视功名利禄如粪土,只爱读书,老汉便是他的书童,但到少爷十一岁时,他忽然不读书,要学武艺起来……”

琮玲子插腔道:“那是因为我认为,既然不喜当官,读书只求认字懂道理,达到此目的,便不必攻读,而学好武艺,却可行侠仗义。”

“老爷请了好几个拳师回家,但只变便给少爷赶跑了……”

这次轮到余青玉插腔:“师父只用几天功,便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琮铃子呵呵一笑道:“你又说得师父太神奇了。当年为师邻村有一恶霸,仗着一身横练功夫,鱼肉乡民,甚至干起奸淫掳掠的勾当,虽然未来寒舍捣蛋,原因乃寒舍人多,又请了几个护院,但家父始终对他有几分忌惮,故此亦赞成为师学武。

“那些拳师到后,为师必然问他们能否打得赢‘飞豹子’,就是那个恶霸,有的老实的,说打不过,为师便不学了,只叫他将所习的,每日演习一次给为师看,几日后便打发他们回去,为师一招都不学。盖若连一个小小的恶霸也打不过,为师还花时间来学他的武艺作甚?”

余青玉问道:“每人都有其所长,既然请来,学点粗浅的入门功夫,总是好的。”

琮铃子笑道:“这个你就错了。敎为师认字的一位启蒙先生,胸无点墨,连一篇千字交,亦有多处读错,三字经亦多处解错,待后来另聘高明,需再将读错之字,改过来,花费不少工夫。假如你习了许多你家的武功,为师亦不会看中你,所幸令尊所习的取正宗释家心法,只是比较浅薄,收你为徒,无须另花时间作纠正。”

余青玉心中不服,付道:“我爹爹能在武林中扬名立万,创下‘流星门’,岂会这般不济?”嘴上却问道:“师父,难道那些武师无一个敢言胜过‘飞豹子’?”

“当然有人出此豪言,为师乃责他枉有一身本领以,却不敢为乡里除害,岂可为人师?彼等即羞愧而辞。”

鲁义接道:“未几,少爷听见黄州有一名有道高手,,但此人不轻易授人以武,遂偷偷带了老汉,边夜离家出走,去黄州求师,不料那人仍然无动于衷,少爷一急,便拉我跪在他门外。”

余青玉问道:“那名高手是谁?”

“他自号无田居士。”

琮铃子道:“无田居士淡薄名利,但武功确有其特色,此人若仍活着,料已逾百岁,谅你未闻其名。”

鲁义续道:“谁料世事难测,无田不收,他一位来探访的朋友却收少爷为徒,此人便是你的师驵公孙无忌……”话声未落,余青玉又“啊”地叫一声,鲁义得意地道:“谅你也听过他大名吧!”

余青玉点点头:“晚辈在父亲口中闻过他的大名,却不知他师祖。”

鲁义道:“当时师父责无田为何不肯收少爷为徒,还说少爷是未经雕琢的美玉,无田谓自己不敢当其师,恐误了他的成就,又知老友来访,故此让与他。师父也不推让让,便收了少爷为徒,并着少爷写信回家详述一切,然后带少爷及老汉到处大马山学艺。”

琮铃子又道:“你师祖虽然不肯收鲁义为徒,但也点拨过他的武功,因此鲁义一直跟为师称他师父。”

余青玉暗道:“原来师父是随‘三绝天骄’公孙无忌学艺,怪不得他口气这般大。”当下心中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只听鲁义道:“师父传授武功与你师父,与人不同,他着重启发,所以日后少爷的成就犹在师父之上。”

“不敢当!”琮铃子忙道:“家师着重培养为师之分析力,眼力和耳力,使为师终生受用不尽,比如说某人使出某一招,你看第一遍,便须能知该招的主要作用,其创造心意如何,看第二次便须知道此招之优劣在何处,从而寻求破解之法。武艺之一道,至某一境界时,已非以招式是否奇妙,内力是否深厚,来分胜负,而是用这里来决定。”说着指指自己的脑门。

余青玉道:“请师父详述,以解徒儿茅塞。”

“假设敌我双方武功均达炉火纯青之境,要分出胜负,岂是易事?此时最要紧者知己知彼,避其所长,攻其所短,或以招式引对方入彀,从而取胜。昔年为师将西域第一高手万象击落天山,亦是如此,先引他退至崖边,再迫其对掌,将他震落绝崖,不过为师亦为其‘浪淘沙般若功’震伤内腑,所幸为师内力深厚已练成护体神功,只断了几条经脉,否则早已命丧天山……”说到此,琼铃子双眼神光闪闪,料当年一战实为其平生杰作!

余青玉急问:“师父,那番僧的‘浪淘沙般若功’当真这般厉害?”

“其内力透入敌体内,如波涛起伏,一重接一重,功力秒浅者,中其掌者,死时五脏尽裂,连骨骼亦断成几截!想想,江边之石,长年累月,亦被波浪淘成沙,厉害可知!闻说此功练至最高处,共有十三重力,斯时万象只练成九重,已如此霸道!青玉,日后你若遇到其门人,千万小心。”

余青玉不由咋舌,道:“师父,难道没有破解之法?”

“为师事后痛定思痛,苦研破解之法,其实这亦无甚奥妙,只胜在出人意料而已,因常人中掌之后,料不到对方内力有几重,而且一重比一重猛烈,因此只顾运气压住翻腾的气血,而失之于防御。破解之法,便是须不断运气抵抗,则‘浪淘沙般若功’亦显不出大威力来,当然大这不过着笨办法,但针对其破解之术,为师至今未想到。”

余青玉道:“如此与之对敌,岂非要花费许多真气内力?”

琮铃子笑道:“彼施‘浪淘沙般若功’亦同样损耗内力耳!”

“适才师父提及分析力、眼力和耳方,徒儿斗胆,还想请师父再详细解释。”

“目不锐利,岂可一眼看出对方招式之破锭、身上之空门,则在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之环境中,如何应敌?当然这只是最起码的要求,耳力练到灵敏处,飞花落叶均能闻到,对方一招击来,是柔弱无力,还是中藏暗劲,亦清楚能辨,绝不能闻声即动,因为如此很易堕入对方彀中。至于分析力以及眼力,为师还可以与你作个试验,呶,你出去使几招流星剑给为师看。”

余青玉依言走出去,因为没有剑,只好挑一根趁手的干树枝作剑,想了一下,将自己练得较熟的流星剑法,挑几招使出来。

琮铃子颔首道:“这几招,为师曾见令兄使过,你使来除了火候与力道稍不如之外,其他倒也没有错漏:第一招‘月移星换’有三个破绽;第二招‘星光熠熠’招式繁复,看似凌厉,但实用不大,且一起手,肘下便露出空门;第三招‘星罗棋布’就更加不忍卒睹了……”

余青玉心头大是不服,吭声道:“如何不忍卒睹,请师父详加指点。”

琮铃子笑道:“为师早料到你会不服!不打紧,咱们比划一下,否则眼界不开,难以成器。”

鲁义忙道:“余三,你师父体内内力全失,你不用运劲。”

琮玲子顺手拾起一根树枝,席地而坐,道:“你放手进攻。”余青玉早有心试试他,说一声徒儿放肆,不料,招式未使尽,身上已让琮铃子的树枝戳了三记,第二招更不济,手臂刚抬起,“星光熠熠”尚未正式施展,肘下胁处,又被戳了一记。琮玲子道:“小心,全力使出第三招。”

余青玉猛吸一口气,第三招“星罗棋布”尽力施展,这一招是流星剑法的绝招之一,一招四式,分攻四个方位,使敌人顾此失彼,甚是厉害。不料,第一招琼铃子从容接住,不知如何,树枝还在他掌背敲了一下,第二式胁下小腹又各中一记,第三式刚开始,树枝己被琼铃子击落地上。

琮铃子内力全失,这一记破解之招,随手拈来,巧到巅峰,树枝击在余青玉握枝的手指上,余青玉不由自主松开五指,当下余青玉呆了一呆,直至琮铃子将手上的树枝抛掉,他方跪在地上叩起头来:“师父神技,徒儿难及万一,请恕徒儿适才无状。”

“你如今服不服?”

余青玉一口气应了七八个服字,琼铃子又道:“对敌时观敌招式,犹如读一篇文荤,不可人云亦云,须有自己之见解,不为他人所左右,并暗问自己,若由自己动笔,须由何处着墨,何处繁,何处简,如何表现,若能一一掌握,则信手拈来皆成文,自成一格,而不拘于前人。”

余青玉又问道:“适才未知师父用何种招式破解徒儿之剑法?

“信手拈来皆成招。”鲁义道:“此正是少爷能到‘陆地神仙’美誉的原因。”

琼铃子接道:“无招即是招,招若有式,便成固定程序,一成为程序则必有破绽,人皆谓天下无十全十美之事物,亦可用于此处。”

这几句话好似佛偈,余青玉一时难明,不由又问道:“徒儿越来越难明,无招等于不出手,一出手便成招,那岂不是必有破锭?”

“所谓无招,是不拘一格,说得简单一点者,乃结合实际,随机应变;手上无招,心中有招,只求尅敌,不拘泥矣!你若能深刻理解之,则登堂入室矣,不过如今言之过早,吾人文化悠长,格式繁多,又重尊师重道,是故因循旧规,分明退步,尚为世人称赞!岂知每一套武功之创立,只为针对其时之敌人,然敌人会变,吾等仍依旧,焉有不败之理?是故因循旧规,实乃人生之一大悲哀。你可曾知道为师因何能在梨园成名?”

余青玉道:“只知师父技艺精湛,众口交誉,不曾深切了解。”

“戏曲行内,行当既多,壁垒森严,生是生,净是净,丑是丑,不能逾规。为师则不然,只要适合剧中人性格、感情,则生亦可揉合丑、旦、净等之表演程序,问题在乎引用是否适合而已,所幸还算不错,因而几年间便可名噪梨园。”

“对人行事,事事均须切合身份,一派之掌门,不能使‘懒驴打滚’,正直之人不能使‘叶底偷桃’,使之则被视为失身份,你若随我学艺,万万不可有此想法,顾及面子身身份,往往面付出生命代价,此为入吾门之第一守则,吾之武功你学之十足亦为下乘。学之不足,则尚有药可治,盖你有可能另创一格也。”

余青玉听了这些话,似懂非懂,心胸眼界,骤然似开阔了,实又觉得紊乱不堪,一时之间,理不出一个头緖来。

“今日可说至此为止,日后再谈,你且盘膝坐下运功,三个大周天之后方可散功,待为师瞧你内功练至何等程度。”

余青玉依言坐下,运起功来,依言引真气运行了三大周天,然后散功,张开双眼,只见琮铃子笑吟吟,道:“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功力,真是可喜可贺。”

余青玉瞠目以对,鲁义道:“少爷在你此年纪时,运功进脸上之紫气,比你稍深一点而已。”余青玉一直都是自己一个在囚室内练功,脸上之变化,如何能知知?闻言不觉大喜,便将在寒夜雪地上练功的经过吿诉琮铃子。

琼铃子叹息道:“真是因锅得福,几日间之成就,抵得上别人二三十年的苦练,你如今任督两脉已通,只是在运用方面,欠缺经验而已。”当下指点了余青玉一番,他似是累极,事后即躺下沉睡。

鲁杂抽了一锅金丝醺(即烟丝,因明时首由菲律宾传入,故尚有译名淡巴菰)亦躺下睡觉,但余青玉却毫无睡意,不断咀嚼琮铃子适才所说的话,就像食了一颗榄核般,虽然有味,却又咬不碎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待他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琮铃子与鲁义早已经醒来,余青玉擦了把脸,便先向师父请安。琮铃子道:“待吃了早顿再说。”鲁义递了两个馒头两个烧饼与余青玉。

余青玉昨日一天只吃过两碗饭,那四件食物,眨眼间便己被他吃尽,琮铃子才道:“要达到无招境界,须先由有招开始,你可知为师以什么玩艺儿著名的么?”

余青玉摇摇头,琮铃子道:“为师以‘千树落英掌’法及‘无为萧’法著名。前者是你师祖所传,后者是为师中年后所创。世上以落英掌出名者甚多,但本门此套掌法能够独步武林,在于步法奇幻,变化多端,使敌人作出错误的判断而落败,你如今先将口诀记熟。”

余青玉记忆力既佳,理解力又强,加上琮铃子不厌其烦地讲解,一个上午已将那套“千树落英掌”法记熟。吃过午饭,琮铃子便开始传授招式,一个下午,余青玉方学会了三招。

琮玲子似不大满意,索性不敎掌法,只敎步法。晚上点火再敎,余青玉看了几遍,但觉那八八六十四招落英掌法的双脚起落走动,果然变化奇妙非凡,忽然他心头一动,问道:“师父,这步法似与八卦有关?”

“不错,正是如此,你对八卦了解有多深?”

余青玉赫然道:“弟子因好杂学,以前曾读过易经,也学人占卦,却无多大的了解。”

于是琮铃子便由八卦六十四个方位说起,再指出其变化许奥妙,这一说,居然通宵达旦,余青玉怕师父劳累,连忙请他休息。

次日午后,琮铃子先考了余青玉有关八卦的卦理奥妙,再敎以步法,经此一来,余青玉进步果然较快。

这一日,鲁义独自驾舟出去,至天色向晚才回来,携来了一大袋食物,还有一小坛酒:“俺已忘记,原来今日是大年夜,许多店子都已关门,费了好大的劲才办到这些货。”

琮铃子住手不敎,道:“咱们分手二十多年,难得重逢,今夕既是团圆之夜,便好好庆祝一下,便由我来做菜。”

鲁义喜道:“如此待我下去钓几条鱼来!”当下取了鱼竿鱼篓下去。余青玉闻团圆之夜,不由想起父母兄弟,心中甚是牵挂,再想起谭胜和丽萍,更为担忧,暗道:“未知他两人是否已脱险,但望他们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心中虽然愀然不乐,却不敢表露,以免扫师父之兴,便在旁边协助。

未几,鲁义便回来,喜孜孜地道:“哈,真是天见可怜,老天爷叫我孤零零过了几十年,今日竟赐我四五条大鱼,今夜怕是吃不完的了,俺将其中两条,养在船舱内,明天再取来作菜。”

那三条大鱼,一作羹,一红烧,一清蒸,再加上其他菜,居然亦十分丰富,只是已无工夫做饺子,以面代之,略嫌不尽善。

余青玉虽然担忧丽萍、谭胜,又生乡愁,但此刻知道自己是“潇湘子”之徒,“三绝天骄”之徒孙,亦甚兴奋,未几即掩盖了乡愁,与师父及鲁义痛饮起来。三人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已是大年初一,只是这等日子,湖上反比平日清静,洞中无日月,就更欠缺气氛了。

大年初一,琮铃子也不让余青玉休息,着他练内功,至黄昏,又要他背“无为萧法”之口诀。

初二开始,琮铃子日以继夜授武,日间授落英拳,晚间授无为萧,洞中无萧,唯有以树枝代之。

闲话表过,不觉已至初六,洞内食物已尽,鲁义遂下“山”往购食物。到黄昏回来,问道:“余三,那六十四招落英掌,你学会了几招?”

余青玉惭愧地道:“只记住了三四十招,距离会的境界尚远。”鲁义颇为满意,再询之无为

萧之进度,则四十九招,反而学了八九。那是因为无为萧深含哲理,不太讲究架式,而为随机而加以变化,所以琮玲子只求他记个大概。

次日乃初七,称为人日,普天同庆,鲁义心情甚佳,弄了许多食物,但琼铃子与余青玉一个溺于敎,一个沉于学,并无心情。鲁义要喝酒,也为琼铃子所拒:“待十五上元再庆祝未迟。你今日且给青玉喂招,待我看看他的进展。”

鲁义一身武功虽然亦学自“三绝天骄”公孙无忌,不过公孙无忌是因人而敎,所学与琮铃子不同,走的是刚猛的路子。他资质虽大不如琼铃子,但所谓工多艺熟,积数十年的经騐,一身造诣,亦非同小可,余青玉与他过招,只几个回合,便得仗落英掌之步法闪避,但几番都被鲁义或抓住、或扫跌、或击倒。

琮铃子在旁不断开口提醒余青玉,到黄昏时,余青玉又较能熟练地掌握步法之变化,斗了数十招,方被鲁义击倒。琮铃子实是满意:“孺子可敎,今日到此为止,下次为师便不再提醒了。”

光阴似箭,眨眼己是上元佳节,余青玉已学会了会了五十六招落英掌,隔日便与鲁义印证一次,毎次均有所获益,亦有所进步。

到晚上,鲁义烧了七八个菜,还蒸了两大盘饺子,三人席地而坐,开怀痛饮,琮玲子对此处环境颇为满意,道:“鲁义,你下次买几张席子,一管箫来,我想陪你隐居于此。”

鲁义大喜,道:“俺高兴之至。萧俺早已买回来了,只因为你忙于敎余青玉学武,不敢取出来而已。”

琮铃子喜道:“快取来,际此上元佳节,便奏一曲助兴。”

余青玉大喜,拾起两根树枝,道:“待徒儿为师父拍板。”鲁义走到洞口附近取萧,忽见他动作敏捷起来,搬石板,将洞口塞住,余青玉讶然问道:“鲁大叔,什么事?”

鲁义回头低声道:“似有人上来。”说着将耳贴在石板上聆听。

琮铃子道:“料是游湖之人,进岛观赏,无意中发现的,不必紧张!”言毕仰脖喝了一盅酒。

鲁义道:“我今日出湖,已觉得好像有人跟踪,不以为意……咦,来人已到卧云台,唔,共是有两个人,哼,脚步沉而轻,武功还不弱哩!”

余青玉亦紧张起来,也走至石板后,耳畔又闻鲁义如蚊吶声音:“听到没有,其中一个人的脚步声,特别经。嗯!如今他在左首。”

余青玉运起功来,凝神而听,这才发现洞外左首有个脚步声,若非鲁义提醒,他根本听不到。

俄顷,便闻“逢逢”的声音,鲁义在他耳畔道:“他以掌击石,在试测石壁是否中空。”

余青玉忙问:“那如何是好?”

鲁义侧耳听了一阵,脸上现出骇然之色,道:“此人掌力之雄浑,老汉未曾遇过,咦!他是有备而来的,快将火弄熄。”他忙又搬了块大石,顶在石板后面。余青玉弄熄了火,又走过来。外头以掌击石之声,越来越近,忽至洞口附近。突见鲁义身子震动了下,随即见他盘膝于地。

余青玉大吃一惊,正想开口问他,又见鲁义双掌猛摇,示意不可张声,那击石之声,逐渐远去,到右首那边去了。

过了一阵,只听外面传来一个清晰绵实的声音:“凌水云,快出来,贫僧由西域追到此处,难道你无胆再与贫僧一会?昔年那一掌之辱,贫僧誓讨回来。”

耳畔又闻琮铃子轻叹一声,声音充满了惊诧。

”凌水云,贫僧是万象。你以为我己摔死在天山,哈哈,如来佛祖大慈大悲,,敎我摔落在一棵大树上,又找到七色千年灵芝和天山雪莲,拾回一命,廿年苦练,重回中原原找,想不到,你竟做起缩头乌龟来了,敎贫僧好生次望。”

余青玉一听,不由骇然,这番僧昔年能与师父全盛时期不分胜负,如今师父内力涓滴全无,若让他找到,如何抵御?耳畔又听到一个“格格”的怪响声,他不由走过去,只听琮铃子坐在地上,身子不断抖着,上下牙齿不停碰撞,是以发出格格之怪响。

“他……他还未死?不可能……但这分明是他的声音,除了他,尚有谁有此本领?”

只听万象又道:“凌水云,昔年苦斗三日三夜,贫僧输你半招,跌下悬崖,却不曾怨过你,只是世上除了你之外,敎贫僧何处要觅敌手?万莫让我失望!”

只听琼铃子低声喃喃地道:“万象啊万象!你何尝不是老夫唯一的敌手?你跌下悬崖之后,老夫在崖上凭吊良久,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寂寥。当日实望你未死,又可惜老夫今日己如同废人……唉!相见争如不见去吧!”

那万象叫了一阵,声音便寂,久久不见再叫,余青玉走到石板后,凝神屏息,静听了一阵,不闻一丝动静,料万象亦不敢肯定琼铃子是否隐于此,不见有反应便走了,当下舒了一口气,道:“师父,那番僧走了。”

忽然“砰”地一声,琮铃子酒盏摔落石上,他人亦躺下,余青玉大惊,急问:“师父,你怎样啦?”

不料掠铃子粗暴地道:“别吵,滚开!”

余青玉不知所措,幸而鲁义的话音:“好厉害的‘浪淘沙般若功’险些着了道儿,余三点火。”

余青玉重新点燃篝火,只见琮玲子仰天躺在地上,双眼睁得才大,直勾勾的望着洞顶,眼神极其复杂,也不他心中想些什么,只见他脸上挂着泪痕,使余青玉心头亦替他难受起来:“想当年,师父纵横天下,未遇敌手,今日强敌搦战,居然闭门不敢声张,心里一定满不是滋味。”他想安慰琮玲子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只见鲁义向他招招手,着他坐下吃喝:“小子,不吃白不吃,日后也未必能吃到这种好东西。”

余青玉道:“师父他……”

“不必理他,咱们自个吃吧!”

忽然琮玲子大叫一声,道:“鲁义,我问你,外面那人是不是万象?跌落万丈深渊,岂会不死?是谁冒认的?”

鲁义暗叹一声,道:“也许是他徒弟冒认的。”

琮玲子道:“胡说!当年他尚未有徒弟,岂有死后收徒之理?简直岂有此理!”一顿又大声道:“万象啊万象!为什么你会找上门来,老天爷啊!为何你让他今日找上门来?万象啊万象!为何你是西域人,我凌水云是汉人?为何胡汉不能为友?为何汉人不准我与你为友?”

鲁义道:“因为他是西域第一高手,你是汉人第一高手,你若与他为友,汉人觉得脸上无光。”

凌水云(琮铃子)突然坐了起来,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

鲁义服侍了凌水云数十年,从未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一时之间竟然张大嘴巴怔住了!余青玉就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低着头敢看师父。

良久,鲁义方嗫嚅地道:“上慧禅师说他出身邪教……”

“邪敎?哼!上慧放的屁更加臭不可闻!中土佛敎乃传自吐蕃,而吐蕃之佛敎又传自身毒,况只要能修成正果,岂有正邪之分?”汉人看不起胡人,却不知胡人亦看不起起汉人。”凌水云发了一阵脾气,怨气似稍消,又叹了一你气,道:“他若再找上门,你便开门揖之吧!”(西门丁按:身毒乃印度之古译名,粤音捐笃)

鲁义吃惊地道:“少爷,你如今内功尽失,岂可,岂可……”

凌水云挥挥手,道:“不必多说,能死在其掌下,夫复何求?总好过死在盖天帮那些下三滥手中。再说我在此种情况为其所杀,亦不会丢了中原武林之面子。”

余青玉急道:“师父,咱们不开石门,他根本不知道……这样对师父面子亦无损……”

“胡说,岂不知此乃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之为,吾竟已决,快取酒来。喝了这杯酒,你两个再印证一下。”凌水云道:“青玉,我是学不全的了,唯望你记住精义,日后自行练习,更望你推陈出新,不可墨守成规。“

这一夜,三个人都没有睡觉,凌水云口授精义,一直到东方大白,方倦极而眠,余青玉盘膝运气练功。鲁义擦了把脸,净了手便和面做饺子。待煮好子,然后唤醒凌水云和余青玉吃。

尚未吃饱,外面传来万象的笑声:“凌施主,你以为不出来,贫僧便会找不到你么?你百密一疏,生火做饭,炊烟透出去,再也龟缩不得了。”

凌水云叫鲁义将封住洞口的石板搬开。鲁义不敢违抗,打开石门抬眼便见到外面立着一位相貌堂堂的番僧,只是他穿的却是中土的僧衣:“你便是万象?”

“不错,你是何人?快叫凌水云出来。”

“老汉鲁义,乃‘潇湘子’之书童,少爷不会再跟你动手,你请回吧!”

万象大笑:“贫僧千里迢迢而来,岂有凭你一句话便掉头回去之理?凌施主。”

只听洞内传来余靑玉的声音:“大师,家师请你进来。鲁大叔,让他进来。”

万象一怔,不由忖道:“汉人素来狡猾奸诈,他叫我进洞,莫非里面有什么机关不成?不能造次!今日若再铩羽,岂有脸目回西域?”当下干笑一声,道:“凌施主,贫僧远来是客,又是故友,你们号称礼义之邦,难道不肯出来迎客?”

“对不起,家师因患病,行动不便,大师跌落万丈深渊仍能无恙,可知功力盖世,移玉入洞,不外十来步而已,耗不了你多少气力。”

万象沉吟一下,忽然沉声道:“住口,无知小子,贫僧与令师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

只听凌水云道:“大师乃一代宗师,与后辈计较,不怕弱了身份?凌某的确行动不便,请进勿虑!”

他越是这么说,万象心中疑云越盛,却不敢透露内心之疑惑与害怕,又干笑一声,道:“以施主之功力,天下间还有谁能伤得了你?”

凌水云叹息道:“想不到大师年纪越大,胆子却越小,你不相信吾也无计可施。阁下今日来此有何指敎?”

“贫僧适才早已道明一切,是来讨回当日那一掌之辱的!”

“想不到大师是出家人,居然也看不开。昔年凌某将你打下断崖,自己亦受了你一掌,而你又安然无恙,尚有什么看不开的?凌某这二十多年来,已忘了武事,只专心钻研戏曲。”

“贫僧入关三年,一直找不到你,后来方有人吿诉贫僧,说琮铃子样貌似昔日之凌水云,是故一路找寻下来。”万象道:“说真的,贫僧也不恨你,只是想再与你砌磋一下,看看自己是否有进步!”

凌云水道:“此岂不容易。西域岂无高手暗你印证。”

“天下虽大,捨你之外,尚有何人可与贫僧放手一斗?凌施主,这二十多年来,天山一役的情景,不断在贫僧脑海里重现。那一战之淋漓,至今想起仍甚向往。这二十多年来,贫僧无一日不是想与你再斗一场。此战之后,不管是胜是负,贫僧也无心再事武了。”丨

凌水云听他说得诚恳,心和亦有感触,、登时兴起惺惺相惜之感,道:“凌某亦因此而改学戏,谁料大师竟还在人间!”

万象听了此言大有知遇之感,忖道:“瞧来他说的可是真的。听他说话中气不足,莫非所受的是内伤么?”

正在沉吟间,只见一个后生小子走了出来,道:“家师着晚辈请你进内。”

“带路。”万象倏地标前几步,翻掌捏住其手臂关节,口中赞道:“凌施主有此佳徒,令贫僧好生妒意。”余青玉知他尚有顾忌,才抓住自己,也不点破,引他到洞中。

凌水云道:“大师请坐。鲁义,倒酒来。”

万象道:“贫僧受戒,不吃酒,凌施主像受了极重之内伤?是谁下的手?快告诉贫僧去会会他。”

凌水云放声大笑,万象不悦地道:“你看不起贫僧?”

“凌某岂敢看不起大师?实则凌某弄至今日之田地,还不是拜大师之赐。天下间除大师之外,尚有何人伤得了凌某?”

万象脸上立即露出傲然之色,不由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洞中回响,震得旁边的余青玉双耳极不舒服,连忙运功抵扣,凌水云端坐依旧,但脸色青白,额头现汗,鲁义喝道:“和尚,你怪笑什么?”

万象也不生气,住了笑声,适才他是故意相试,见凌水云之表现,已深信不疑。当下问道:“贫僧那时精力几己用罄,怎能够伤得了凌施主?”

“岂不知当时凌某将你迫落断崖那一掌,亦已用了平生之力,体内真气空虚,被大师神功透入体内,不及运功抵御,被震断了几根经脉,经过二十年的工夫,方续三根,也积聚了点内力,不料半个月前为了救劣徒,又让盖天帮那些三流角色,重新震断了,如今体内真气涓滴全无,如同废人。大师若想报仇者,如今是个好机会。”

他话音一落,鲁义及余青玉立即抢前,站在他两旁,万象看看他俩一眼,双眼望着洞色阴晴不定。余青玉十分紧张,双臂注满真力,提防万象偷袭。

半晌,只见万象神态一敛,如斗败的公鸡,没精打采地道:“贫僧若杀了你,日后又去何处寻知音?你虽然是贫僧的敌人,可又是贫僧的朋友。”

凌水云目光异采连闪,道:““你我连今日,总共不过见三次面,相处不过五天,大师便将凌某引为朋友?”

万象道:“汉人都看不起西域诸国之人,却不知西域人亦看不起汉人,汉人所胜者不过是人多,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而已;汉人读书多,反而奸狡,不若敝族之纯扑,可以担诚相处,就以贵国武林而论,分派分帮,连年厮杀,明明所作所为只求一己之利益,尚说得堂皇冠冕,唯凌施主对贫僧能以礼相待,小国之民,焉能不感动。”

凌水云三人闻后,不由默然。余青玉道:“但西域诸国亦常扰我边境,这又怎说?”

“汉人奸狡,双方贸易时,时欺诈西域诸国商人,许多边境纷争乃由此起者,西域人率真,斗智不如汉人,唯有诉诸于武。”万象道:“汉人称西域为化外之民,哈哈,却不知佛敎却由化外傅入,当真好笑,只是汉人礼佛只求佛祖保佑,不求修心养性,二十八祖一番心血算是白费了。”

(西门丁按:禅宗二十八祖,即中华初祖,亦即菩提达摩,简称达摩,令人多书达摩禅师。达摩本名菩提多罗,于公元六世梁武帝时入华,后在蒿山少林寺面壁九年而化。)

鲁义问道:“大师是那国子民?”

“贫僧是吐蕃人,自小却在天竺长大,亦在天竺落发学艺,家师既有天竺人,也有吐蕃人,亦有月氏人,迩随一个汉人学了两年轻功。”

(西门丁再注:天竺乃古印度名,又称身毒;吐蕃乃古代藏族所建立之国名,系出西羌,唐初兼并诸羌,并呑并了属鲜卑族的吐谷律(音突欲云);月氏(音肉支)又称月支,西藏古族名。)

凌水云道:“原来大师从四师学艺,怪不得武艺渊博。”

万象道:“今日不谈这种烦心的事,唉!可惜贫僧二十多年的希望,一心再与施主再放手一战,如今岂非要失望而回?嗯,令徒随施主学艺多少年?”

凌水云道:“方半个月。”

万象上下看了余青玉几眼,道:“令徒一身内功修为,己颇有造诣,怎可能只随你学艺半个月?”

“的确如此,不过三个月前开始自修内功。”

万象那里肯信,余青玉忽然道:“大师如果一定与家师比武的,晚辈愿意代师出战。”

凌水云斥道:“青玉,你放肆!大师是什么人,你敢代为师出战?也不怕人家笑话。”

不料万象冷冷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施主放心,既然是印证,贫僧绝不会伤害他。”

“大师,小徒未窥庭径,绝无可能与你頏颉,即如一个大人打胜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有什么意思?”

万象又笑道:“难道施主害怕因此而失了他的颜面?贫僧岂有不知之理,令徒绝不可能代表你。小朋友,来来,贫僧只用五成真力,你放手尽力施为。”

凌水云轻轻一叹,道:“那你就向大师讨敎一下吧!能与他印证武功,亦是你的造化。”

余青玉是初生之犊不怕虎,点点头便下场,鲁义连忙提醒他小心。万象道:“不打紧,你尽管放手施为,贫僧先让你几招。”

“得罪了。”余青玉猛吸一口气,便挥掌向万象攻去,万象拧腰一闪,余青玉双脚一错,第二招乃攻其胸。万象赞了声好,双脚也是一错,又在余青玉身后,余青玉立即单足立地,身子一旋,飞脚向他蹬去。

万象赞道:“不错,虽快而不乱。”他双掌一架,再一展,微一用力,准备将余青玉掀倒,不料余青玉借力退飞,万象那一道力便扑了空。这一着反应极快,鲁义大声叫起好来,凌水云脸上神情极是严肃,但内心窃喜,暗赞自己没有挑错徒弟。

尽管余青玉努力,以求迟点方败,但万象被誉为西藏一等一高手,二十多年前“潇湘子”都只能仅胜,岂是余青玉能匹敌的?过了十多个照面,便被万象击倒,万象道:“小朋友,再来再来。将你所学的全使出来。”

余青玉折了一根树枝,作萧管,再度展开攻击,他打了几招,心头一动,右萧左掌,将无为萧及落英掌结合施展,威力果然大增,万象道:“有点意思!”他也接招还招,边问:“凌施主,令徒真的只学了半个月?”

凌水云道:“确是实情,倒敎大师见笑了。”

“施主不必客气,你令贫僧妒忌,假如贫僧有这样的徒弟,可传衣砵,此生无憾矣!”

“哦,大师高足不堪造就么?。”

万象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来,贫僧无时无日不是为了雪耻,怎有时间收徒传艺?你可知贫僧此刻之心情否?”

一个人二十多年的希望,一旦幻灭,那种痛苦,失望以及空虚,不难想象,凌水云道:“凌某完全可以理解,只可惜凌某无能,要令你失望。”

万象双掌不知如何一翻一拉,余青玉在手中的树枝,已到他手内,同时脚尖轻轻一勾,余青玉便失却重心,跌倒地上。万象突然道:“鲁施主,快取酒来,贫僧今日要与你少爷,痛痛快快地喝几盅。”

凌水云吃惊地道:“大师,你不怕破戒?”

万象道:“反正贫僧已多次破了杀戒,何妨再破一次酒戒,施主可曾听过一句话:酒肉穿肠过,佛主心头坐?”

凌水云哈哈笑道:“这是酒肉和尚常挂在嘴上的偈语!鲁义,将酒拿来,能与大师共谋一醉,千载难得。”

鲁义最担心万象不顾一切杀凌水云,如今见他们惺惺相惜,心头之喜,笔墨难以形喻,连忙把酒坛取出来,为他俩倒一碗酒。

凌水云举碗道:“大师,凌某祝你纵横天下无敌手。”

万象目光一黯,道:“贫僧祝施主日康复。”言毕一口气将酒喝干,饶得他功力深厚,但初次喝酒,又喝得急,还是呛咳起来。凌水云也将酒干了,万象笑道:“贫僧失态,败了施主的兴。”

凌水玉道:“大师似有心事?”

万象道:“纵横天下无敌手,实在没趣得紧。施主已经……贫僧还有什么目标?高处不胜寒,亦是最寂寞的,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

凌水云叹声道:“此所以凌某将多年的时日,寄托在艺术上,大师既是出家人,大可将未来的日子,放在经书上,何况尚可授徒打发日子,岂会寂寞。”

万象一怔,随即笑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来,再来一碗。”鲁义忙又为他们斟了一碗,两人举碗虚碰一下,又将酒干了,可是万象忽然哭了起来

凌水云讶然问道:“大师何故流泪?”

万象道:“贫僧要回国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会?”

凌水云道:“难得你我两人廿余年重逢,大师何不多盘桓几天?”

万象抛下碗道:“谁敎你我一为汉人,一为胡人?若你我同族岂不妙绝。”

凌水云道:“凌某并无世俗之念,大师应该知道。”

“可惜天下尽是世俗之念。你是中华第一高手,贫僧为西域第一高手,我入华时,又为族人所知,再不回去,恐他们入华找寻,若因此而引起冲突,贫僧罪孽深重。希望施主有空到逻让(今之拉萨)找贫僧。”

凌水云亦黯然,伧然道:“以凌某如今这副身子,恐未到吐蕃,便已埋骨黄沙了!”

“是故贫僧方忍不住失态。”

凌水云道:“如此只好请大师异日再奔波一次了,凌某己决定在此渡过余年了。”

万象道:“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贫僧吿辞。”

凌水云道:“待凌某送你出洞。”两人携手站在卧云台上,凝视良久,竟有难分难舍之感:“大师一路顺风!”

“阿弥陀佛,施主保重!”万象言毕便由石级走下去。

凌水云忙道:“青玉,快替为师送客上船!”余青玉应了一声,连忙走下去,他没带火摺子,周围漆黑,慢慢摸携下去:“大师,请等等,家师要晚辈送你上船。”

“不必啦,贫僧已上船了……”万象话音未落,忽又发出一道闷叹。

余青玉快步走下几级,问道:“大师,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下面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他忙向上叫道:“鲁大叔,快拿火把来。”

只听下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师,你千万莫妄用内功,否则……哈哈……上,多用箭矢对付。”

余青玉觉得此声似是帅英杰,刚吃了一惊,只见一道人影飞了上来,喘着气道:“帅英杰……带人来了,快,快扶我上去!”余青玉一臂一紧,扶住他向上跑去,下面风声“飕飕”,似有人射箭。他不敢怠慢,冒险急奔,到了卧云台,方见鲁义取火把来,急道:“鲁大叔,帅英杰带人来了。”

鲁义吃了一惊,急道:“大师受了伤,快扶他进洞。”他走在后面,最后搬石板封住洞口,又搬了几块大石抵在石板后面,然后走进去。

凌水玉见此亦十分震惊,问道:“大师,是帅英杰将你打伤的?”

余青玉将万象放在地上,只见万象脸色雪白,额角全是冷汗,有气无力地道:“小腹……”

凌水云见他小腹处僧衣碎裂,忙道:“青玉,快撕开来看看。”余青玉撕开万象衣襟,只见他小腹上印着一只青黑色的掌印,最奇怪的是掌中尚有两个红色的小红点。

“那是什么?”

万象挣扎着坐了起来,道:“汉人阴毒……帅英杰躲在船上偷袭贫僧,他掌中还挟了两根搜魂针……”搜魂针是专破内家真力的暗器,中针之处又近丹田,若让搜魂针随血入丹田,则万象一身功力便尽废了。

凌水云一惊非同小可,忙问:“鲁义,可有磁铁在此?”

“少爷,洞内那有此物!”鲁义苦笑一声,道:“也许老汉还可以试试。”当下他盘膝坐在万象身前,运了一阵功,然后将双掌放在万象小腹上。一会儿工夫,鲁义己经头顶冒烟,但仍不见那两根针露出外面。

此时,外面已传来帅英杰的声音:“万象,你号称西域第一高手,却受不了帅某一掌,如今还龟缩在洞内,西域高手的脸都叫你丢光了。”

凌水云见万象与鲁义运功都在紧要关头,此刻实受不得一点搔扰,急对余青玉道:“青玉,快守在洞口处,不许让一个人进来,否则咱们四人今日全都得命丧于此。”余青玉应声而去,以背贴着石头,双眼却望着鲁义。

鲁义头顶上之白烟越来越浓,余青玉骇然,暗道:“想不到鲁大叔功力亦如斯深厚,云堂主恐亦不如他。”

外面又传来帅英杰的叫声:“凌水云、万象,你们死期到了,天下两大高手,今日齐丧于帅某手中,日后这天下该是帅某的了。哈哈……用刀斧凿墙。”未几,壁上便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余青玉见鲁义仍在运功,知搜魂针尚未迫出来,又惊又急,只听凌水云怆然道:“想不到我与万象要死在小人手中。”

余青玉忍不住骂道:“帅英杰,你这卑鄙奸险的小人,猪狗不如,竟敢妄想独覇武林,简直是痴人说梦话。”他内力造诣已甚高,声音传了出去,震得洞内嗡嗡直响。

冷水云斥道:“青玉,你干甚?不知道大师和鲁义正在紧要关头,受不得骚扰么?”

帅英杰的声音,又透壁传进来:“余三,你这傻小子,古往今来,能雄霸一方之人,谁不奸险?哼,帅某也算卑鄙奸险?几许帝王,为了皇位,连父兄子弟也照杀也!哈哈,如今有谁骂李世民卑鄙?”

忽然鲁义嘘了一口气,松了双掌,运功调息。他一袭袍子都全为汗水湿透了,就像经过了一场血战般,凌水云问道:“迫出来了没有?”

鲁义摇摇头,凌水云道:“青玉,你过来,照为师的话做,先盘膝于大师身前,学你鲁大叔般,将双掌按在他小腹上,然后提气,沿任脉,及右手厥阴经,气聚“劳宫’,再缓缓吐出,只可慢不可疾,只准缓不可急,气稳则安……左掌再将真气收回,重归丹田,重复再做,周而复始,直至将捜魂计迫出来。”

余青玉依言施为,未几已三花聚顶,进入忘我境界,他任督两脉已打通,内力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不若鲁义之费劲,也不知过了多久,耳际闻得万象一道嘘声,道:“行啦!多谢你小朋友。”

凌水云又道:“慢慢收气散功。”

余青玉散了功,只见万象神采稍佳,道:“想不到小朋友竟有此功力,若非你出手,只怕贫僧一身功夫便要报废了。”

余青玉道:“大师莫高兴,帅英杰带人凿墙,稍候他们进来,咱们还是……”

鲁义道:“四周石壁厚达三四尺,要凿穿,岂有这般容易的?”

果然外面传来帅英杰的声音:“万象、凌水云,你们听着,你们不出来,也只能饿死,干脆出来还有点英雄气概。”

凌水云道:“不可上当,大师你运功疗伤吧!鲁义,做饭!”这时候天色己渐亮,日光由洞顶透进来,视线甚为清晰,鲁义拿出面粉捏搓,做了一笼馒头,一共八个,毎入分两个。

万象吃了馒头,又调息了一阵,低声道:“想不到贫僧一生英雄,却吃了他一掌,当真可怒。”

凌水云安慰他:“分师何必与这种小人动气。不过,凌某有一点想不通,凭大师之功力,不可能察觉不到,船上有人躲着!”

万象道:“你怎知道?下面涨潮,湖水击石,听觉大受影响,且又伸手见五指,本来送贫僧来此的只是两个壮健的梢公,怎料到他们换了人?贫僧早说过,汉人……”

余青玉截口道:“汉人中好人比歹人多得多?

万象一哂,道:“阿弥陀佛,是贫僧失言。”

凌水云又问道:“大师怎会跟盖天帮的人在一起?”

“贫僧一路打听你的行踪,知道你赴景德镇为盖天帮演戏,便漏夜赶去。谁知去到之时,你己离开。帅英杰闻报,亲自出来见贫僧,说出经过,还说你可能与余三一道,又派人带贫僧去见薛旗。那姓薛的与贫僧分工搜索,贫僧后至,遂驾舟追赶,那天见你们的小船,钻进岛

内,便失去踪影,还以为你们由另一头驶出。”

鲁义道:“原来那天是你。”

‘“后来咱们上岸,根据盖天帮各处分舵的报吿,未见你们踪迹,贫僧不死心,又驾舟来湖上找寻,终于见鲁义施主,后来贫僧寻上来,听不到你的回答,还以为追失了,直至后来在湖上,见这石顶有炊烟透出方知没有找错。”

凌水云道:“帅英杰一定早暗中跟踪,他要待你我两败倶伤,然后坐收渔人之利,却不知道凌某早己成了废人……”

万象苦笑道:“但到底还是他赢了!鲁施主,洞内尚有几日存粮?

“勉强够吃四五天!大师需多久方能治好内伤?”

“难说,”万象沉着脸道:“帅英杰那一掌十分厉害,不但伤了气门,连五腑都震伤了,适才费了好大的劲,方勉强积聚了点真气,恐最快也须将养半个月方可与人动手,要完全恢复则非五六十天不可了。”

余青玉争道:“那咱们怎办?”

凌水云镇定道:“咱们最低限度彦有四五天时间,可以慢慢想办法。”

万象咬牙道:“要贫僧死在他手中,实不甘心。”

余青玉指指洞顶,因那里大小刚够一个人爬出,遂问道:“鲁大叔,咱们可否由此上去,再寻路下湖,只要抢一艘船,便有机会逃出生天。”

鲁义喟然道:“此法行得通,老汉还用发愁么?外面十分陡直,又有青苔,根本没处落足。

洞内一阵静寂,凌水云不想影响万象的心情,忙道:“船到桥头自然直,青玉,还不快练武。”

余青玉低声道:“这时候练武何用处?”

鲁义斥道:“没志气,真没办法时,好冲出去,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一双有赚。”

余青玉精神一振,抱拳道:“请师父指点。”

凌水云道:“为师观你与大师砌磋,除了欠缺经验之外,最大的缺点是不善运用,无论是招式以及内功均如此……”当下他授了些秘诀,然后着余青玉练习。万象和鲁义则在一旁运功。

帅英杰隔一个时辰,便在外面叫喊:“凌水云、万象,快出来吧!帅某请你吃烧鹤、喝汾酒。”众人只当作没听见。

鲁义负责烧三顿饭,余青玉整日练武,到晚上凌水云与万象先叙旧,到后来亦互相交换学武的心得,形势使然,生命在朝夕间,两人毫不藏私,甚至剖析自己得意之作,余青玉在旁听见,得益良多。

次日,一切依旧,余青玉到底少年脾性,想起危机,便牵挂起家人来了,一个人坐在灶旁,机械式地将干草塞进去,一边却以手指绕弄着稻草。

忽然凌水云叫一声:“有救了!”

万象大喜过望,问道:“施主有何良策?”

“洞内有许多干稻草,也许够咱们编织一条绳子,再利用此绳,便可以爬出去了。”

虽然绳子未必够长,且盖天帮在湖面上亦可能安排了不少人,但总算是个可行之道。当下四人精神均是一振。鲁义道:“老汉搓过绳子,让我敎你们。”他首先搓了几股细绳,再将之搓合在一起,用力拉扯道:“料承受二百斤力没有问题。”余青玉也不练武了,四人一齐动手搓绳,幸而洞内的稻草甚为充足,到第三天傍晚,已搓成一条数十丈长的草绳,而洞内的败草已用罄。

鲁义道:“今晚大家吃一顿饱的,二更时分再行动,就算有什么不测,也可做个饱鬼。”

凌水云道:“细节遂须再详细计划一下。”

万象道:“小朋友,趁天色未晚,待贫僧敎你几招玩义儿。”万象除了“浪淘沙般若功”及“般若掌”之外,其由“大力金刚爪”和“鹰爪功”脱胎出来的“擒龙手”亦是一绝,凌水玉曾赞不绝口。

凌水云忙道:“青玉,还不快拜谢大师。”

余青玉跪下叩了一个响头,万象生受了,道:“贫僧所学虽杂,但绝大部分已弃而不用,与令师一样,己臻出手成招,举手投足均可制敌之境界,这方面一时间敎不晓人,“般若掌”又须有“浪淘沙般若功”作基础,时不予我,只好授你“擒龙手”,你先将口诀记熟……

余青玉背熟了口诀,到二更时分,只学会了两招,一名“神龙现巧,一名“乌云锁龙”。

鲁义首先由洞口爬上去,蹲下身道:“差不多了,将绳子抛上来!”鲁义先将草绳的一端紧紧系在一块大石上,再将另一头抛给余青玉,青玉接下草绳将凌水云用草绳绑送上云,然后是万象,最后才是他自己。

鲁义背起凌水云,首先附绳攀下去,湖风甚急,幸浮浮云稀薄,星月光微,但明暗正好,太暗看不到落脚处易暴露目标。

石顶风虽急,但余青云玉一颗心比风还急,'好像过了一夜般,方见草绳飞舞了一下,连忙伸手抓往,只觉绳上连续传来三道力,知师父及鲁义已平安抵达,一颗心放下,急急背起万象,道:“前辈请抱紧晚辈。”

万象道:“你放心施为,贫僧还不完全是废人。”

余青玉双手紧握草绳,慢慢滑下去,双脚撑住岩石,不断跳动,去势甚疾,俄顷,已至草绳尽头,此刻离湖面只有二十多丈,此处岩石嶙峋,容易攀登。余青玉双脚踏在岩石上,慢慢爬下去,终于与凌水云及鲁义会合。

湖面上不见一艘船,余青玉道:“如此还是逃不了。”

鲁义道:“盖天帮不可能没有船留在此处,你与我找找。”两人将凌水云和万象藏在隐蔽之处,然后绕石而行。走了一程至一水道口,无法攀登,鲁义道:“老汉能泅,你且在此处等我。”说着缓缓攀落湖里,向水洞里游去。

余青玉在石上等了好一阵,不见有动静,甚是焦急,奈何自己水性不精,又不敢游进去,探个究竟,心中又担忧凌水云和万象的安危。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见一艘小船,由水道洞口漂了出来,船上却不见有人,余青玉吃了一惊,忙不迭匿在石后。那小舟微微一侧,一道人影翻了上甲板。

余青玉见那人影似是鲁义,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自石后跳了出来,向船上招手,小船慢慢靠岸,鲁义摇着橹道:“快回去产,将少爷和大师抱上船。”余青玉立即循原路跑回去。

幸好万象和凌水云都平安无事,凌水云轻笑道:“青玉怎地没一丝消息?”

余青玉忙道:“师父,鲁大叔偷来一艘船。”他先将凌水云抱了出去,再回头抱万象。未几,鲁义已将船摇至,三人上了船,鲁义用力摇橹,小船逐渐离开石岛。

万象嘘了一口气,咬牙道:“贫僧本想回西域,如今只好留下来,不报今日之辱,贫僧此恨难消。”

凌水云笑道:“凌某之仇,只能由徒弟代报了。”

万象抬头道:“小朋友,贫僧与你一见投缘,令日也幸得你相救,方可脱险,贫僧既然答应“擒龙手”传授与你,便必实现诺言。”

“多谢大师授艺之恩。”

万象哈哈笑道:“那也得你有上佳的资质,贫僧方肯传授,否则岂非给自己丢脸!”

鲁义道:“这里还是盖天帮的势力,鄱阳湖水旱十一寨都属盖天帮管辖,所以咱们根本还未脱险。天亮之后,当他们发现少了一艘船,以及岛上那条草绳,必然会派人驾舟追赶,而且可用其他方法通知各处的船只包抄。”

余青玉接过橹,道:“鲁大叔,待晚辈来,你且休息一阵。”鲁义又指点了他一番,见他遂渐能掌握,方坐下体息。

余青玉内力生生不息,奋力摇橹,加上技术逐渐熟练,小舟去势渐速。航行了一阵,前面湖上似序着几艘渔船,凌水云道:“青玉,驶过去,咱们冒充盖天帮,跟他们换一艘船。”余青玉猜到师父的用意,连声称好。

小舟逐渐靠近那些渔船,鲁义站在船头上,大声道:“谁是船老大,出来说话。”

喊声惊破了湖上的寂静,不久渔舟船头都现出人影。鲁义道:“咱们是盖天帮,呶!这艘船跟咱们换一换。”

那被他选中的渔舟主人,脸有难色地道:“大爷,咱们一向有‘孝敬’,你这叫咱们换船……小的一家大小日后如何生活?”

鲁义抛了两大锭银子,道:“这补偿与你,莫再废话,快叫船上的人都下来,。”

那船主虽然还不大情愿,但一来弱不敢与强斗,二来那两大锭银子,亦已足可抵偿损失,没奈何只好叫家人下小舟,鲁义与余青玉背起凌水云和万象跳上渔船。

凌水云着鲁义再给一锭银子与船主,道:“老大,你摇橹,向北驶去,这锭银子与你,若敢违令,回头咱们必与你算帐。”

那船主唯唯诺诺,收了银子,忙摇橹去了。那渔船较大,幸而有桅,鲁义拉起了帆,收了锚,亲自把舵,渔船向北驶去。

余青玉道:“鲁大叔,北面有‘九江寨’扼守长江口,过不得。”

鲁义道:“到那附近便弃舟上岸,过了长江便不怕盖天帮了。”

余青玉道:“不错,过了龙湖,便是家父的势力范围,帅英杰虽然野心勃勃,谅他也不敢贸贸然追过去。”

天色渐亮,湖面一片白光,余青玉望后,不见有异状,心头稍安,可是这时候,风向有所改变,船速减慢,既不断要以舵将就,还要改变船帆的方向,余青玉不通晓,累得鲁义来回奔跑。

船上幸而有食物,余青玉匆匆烧了一锅半焦的饭,让大家糊口,霎时间,天色经已大亮,湖上的渔舟开始活动,背后远处半空又绽开几团烟花。余青玉叫道:“必是盖天帮的人发现,发讯号通知‘九江寨’。”

鲁义道:“不慌,他们首先必然追那艘船,咱们的尚未被发现,稍后再上岸未迟。”未几,船巳至星子镇附近,湖面至此收窄,成一长而窄的袋子,再进去便是“九江寨”的势力范围,鲁义忙将船泊定,弃舟登陆。

由于背着人赶路,惹人注目,因此凌水云嘱咐鲁义去买一辆有逢的马车。星子镇既靠湖,又近庐山,镇上车马行颇多,鲁义花了一大锭银子,买下了一辆有逢马车,他亲自驾辕北上。

凌水云不时掀起一角布帘,观察外面的情况,见一切正常,一颗心才稍安,所谓一分钱买一分货,那两匹马甚是神骏,马车载着四个人,跑来仍然很快,由星子镇到长江畔约莫六十里,瞧道马车的速度,黄昏左右便能抵达。一过了长江,一切危险便会消失,余青玉不由嘘了一口气,道:“师父,咱们还是回风雷镇吧?”

万象道:“贫僧不想再到那些是非地。”

凌水玉道:“不错,为师身份已暴露,也不宜住在那里。”

余青玉道:“那待徒儿找个地方,安顿你们,回家后再去找你。噢!不知谭胜和丽萍离开险境了没有?”

“帅英杰要的是你,他俩料不会有危险。”凌水云安慰他道:“也许当你回家,他们已站在门口欢迎了。”

万象脸色忽然一变,问道:“那个谭胜可是左手持刀的壮年汉子?假如是的话,小朋友,你不用找他了……”

余青玉急问:“大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象叹息道:“出家人不打狂语,他已给贫僧打死了……对不起,小朋友,贫僧不知他是你的朋友。”

余青玉脸色一变,双眼圆睁,道:“他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杀了他?你像个出家人么?”

凌水云道:“这种事武林无日不发生,青玉,不可深责大师。”

万象道:“小朋友,贫僧真的非常抱歉,希望能够补偿……嗯,趁如今在车里烦闷,贫僧再向你讲解‘擒龙手’的手部变化吧!”

余青玉固执地道:“我不学!汉人是有许多缺点但西域人缺点也不少,不问皂白便杀人,便是你们的缺点。”

“汉人就没有这种人?不但有,而且比西域人更多。西域人是勇悍粗豪,但那是因为西域人不如汉人狡猾,为了保护自己,所以……”

凌水云截口道:“莫在这里争执,以免泄露行踪。青玉,为师认为大师在这件事上确实做错,但请问令尊有否犯过这种错误?”

余青玉不由默然,凌水云续道:“为师认为要停止或者减少杀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唉!说眞的,咱们只能要求自己,却难以要求别人……”

余青玉急问:“师父,难道没有一丝办法?”

“这一点为师可不能提供意见,亦因此为师方会退出武林,投身梨园。”

凌水云道:“为师因信你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你年纪还不大,将来经历丰富了,也许你可以找到一个办法。现在你先留意大师的动作吧!”

万象坐在车板上,仔细解释每一招之手部动作及其变化,其实“擒龙手”的特点,主要便是臂、腕、掌、爪之变化,不过余青玉因知谭胜被他杀死,心里存有抗拒,表面上十分留意,却不留在脑海中。

中午,鲁义停车买干粮,顺便给马上料,歇了一阵,便又继续上路。到了下午,路上的人马突然多了起来,鲁义连忙通知小心。

路上那些乘马的大汉,料是鄱阳湖水旱十一寨的人马,看看将至江边,鲁义刚松了一口气,忽然两旁跃出十来个大汉,为首那人年约四十,豹头环眼,蓄着三绺短髯,相貌堂堂,伸棍一拦,喝道:“停车!”

那十来个大汉一拥而上,将马拉住。中年汉道:“车上是什么人?”

鲁义强作镇定地道:“是敝亲,因患了病,赶着过江治理,阁下是何方好汉?”

一个大汉喝道:“瞎了眼的老东西,连豹子寨大寨主“飞天豹’祝克城也不认得,岂不该打。”

鲁义连连抱拳,祝克城道:“上两个到车厢里看看!”立时有两条大汉跳上车去,鲁义突然一鞭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向前标去,鲁义连连挥鞭。

那些豹子寨的喽啰,虞不及此,来不及拉住马,竟让其冲出重围!祝克城大声道:“快发讯号,追!”只见两团黑忽忽的东西自车厢内被抛了出来,却是自己的手下,祝克城喝道:“必是点子,快拉马来。”

马只有五匹,祝克城上了马,带着四个手下急追而去,马车虽然起步在先,但怎及马快,鲁义忙道:“小心!”余青玉站在车厢后面戒备,同时将刚才缴来的钢刀握在手上,眨眼间,马蹄声已近。

“快停车!”

鲁义充耳不闻,祝克城道:“你们两左右包抄上去,杀不了人便杀马;你们两个准备弓箭。”

余青玉知道更糟,倏地揭起车帘,抱刀飞跃而去!这一着事出突然,背后三骑人马齐吃一惊,下意识将马勒住。余青玉凌空吸气翻身,反落在一骑身后,他钢刀反手一挥,“刷”地一声,一个大汉中刀应声滚落鞍。

余青玉双脚落地,随即一个转身,提气飘身奔前,那空马失却控制,慢了下来,余青玉几个箭步已追上,一跃上鞍,双脚挟腹,反追祝克城及另一个喽啰。

祝克城将马勒住,刚拨转马首,余青玉人马已奔至身前,他挥棒直扫,“小子,死到临头,还敢逞威风。”

余青玉手臂一沉,钢刀恰好将长棒架住,马匹去势不止,他左拳直击祝克城胁下,祝克城忙不迭松了一手,伸手来格,余青玉心头一急,毫不思索,化拳为掌,手腕一翻,已抓住其手臂,微撤一用力,便也将他拽离马鞍。这一招正是“神龙现爪”。

那喽啰见寨主被擒,挽弓搭箭,一箭射来,余青玉半转身,提起祝克城,只听他惨叫一声,巳中了箭!余青玉大笑,手臂一抡,将祝克城远远抛出,哈哈大笑声中,已催马急追鲁义。

半路上已见路旁躺着两个喽啰,料是解决不了鲁义,反被鲁义所杀。余青玉追至马车后,转头回望,只见尘头扬起,也不知有多少人马追来,不由惊道:“鲁大叔,他们追来了,快!”

万象掀开布帘,看了几眼,叹息道:“想不到贫僧与施主纵横天下无敌手,今日见到这等不入流的家伙,竟要落荒而逃,真是岂有此理。”

凌水云微微一笑,道:“汉人有句话,未知大师听过否?虎落平阳受犬欺……”

万象接道:“龙遇浅水遭虾戏!”言毕丙人齐声大笑,笑声充满酸涩和苍凉。万象止住笑道:“能与施主同日死,乃贫僧之幸,可惜中华河山虽然锦锈,却非故土。”

“大师是出家人,连身后的事也看不开?”

万象又一阵大笑,笑声未止,马车戛然而止,鲁义声音自外传入内:“少爷,到江畔了,可惜不见有船。”

凌水云道:“沿江岸而驰,边走边找船。”

江岸凹凸不平,鲁义将马速减慢,马车依然甚是颠簸,鲁义急道:“余三,你快到前面去。”

余青玉纵马在前,幸好只一阵便见岸边泊着一艘小船,大小与鲁义那艘相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离鞍跃落船上,竹篷内,一个梢公正在睡觉,突被惊醒,见明晃晃的一把钢刀,忙跪下道:“好汉铙命,小的一家大小全靠我养活。”

余青玉道:“别嚷,咱还有三个朋友,载咱们过江,给你二两银子。”

梢公道:“这舟子,承载五个人可有危险。”

余青玉将刀一比,道:“两条路随你选择。”那梢公怎还敢说个不字,连忙准备开船,俄顷,马车至,鲁义抱着两个人上船,见岸上人马已追近,连声催促,余青玉心急,挥刀斩断船缆,着那梢公开船。

梢公知道这时候再犹疑,恐生命难保,遂取竹篙用力一撑,小舟便离岸驶出,说时迟,那时快,岸上“啪”的一声弓响,一枝长箭,闪电般飞去!梢公大叫一声,不待箭到,连人带篙,跃下江去。

那小舟无人驾驶,打了半个转,顺水向下游冲去,鲁义急忙到船尾把舵,道:“余三,快找把桨来!”

余青玉在舱内找了一阵,苦着脸道:“舱内什么也没有!”鲁义没奈何,只好叫他在船头观察江面上的情况。

岸上数十骑人马沿江而追,小舟不能泊岸,要去对岸,又没帆没篙,如同白日作梦,万料不到眼看即将脱险,却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江水滚滚而下,甚是湍急,幸好此处近湖,江面较宽,暗礁亦较少,危险倒不大,只是不知要去到何处方能遏止。饶得四人都非寻常人,这时候,亦没了主意。

说时迟,那时快,小舟已越过鄱阳湖的范围,仍向东去。这时候,天色向晚,春寒料峭,江风吹来,甚为寒冷,四人身上又都没带火种,但见远处江面有一条火龙逶迤而来,半空中绽开了几朵七彩练纷的烟花,瞧在余青玉四人眼中,却有天塌下来之感。小舟夜里在江上急航,极为危险,万一落水,凌水云和万象十有八九要葬身江里。

忽然船后传来鲁义的叫声:“背后有几艘船追来!”

凌水云叹息道:“生死有命,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万象道:“施主你乃悲观?假如他们迫近,咱们若能抢到一艘船,便还有一丝生机。”

鲁义接着答道:“大师想得太多了,他们不会太过迫近,与咱一直保持十丈距离。”

话音刚落,忽闻船头传来一道巨响,接着船身猛地一震,鲁义被抛落江,幸而他反应敏捷,伸手捉住船舷,已闻余青玉叫道:“船破了。”

鲁义抬头望前,只见面前一片黑黝黝,便划动四肢游前,却原来江中竟然有座小山,忙叫道:“快将少爷抱上岛。”

余青玉因在船头,所以早看出前面有座小岛,只是待他发现时,已来不及通知鲁义罢了。船破入水,不堪再用,余青玉先将师父抱上岸,再抱万象上去,鲁义在岸上接应。

“鲁大叔,道是什么地方?”

“大概是小孤山吧!”鲁义见背后那些船已至,急道:“快上山躲藏。”两人分别抱起凌水云和万象,沿石级上山。

走了一程,回头己见十数只小舟,泊在岸边,船上的人纷纷登岸,余青玉与鲁义更加不敢停留。

小孤山又名髻山,乃以形取名,屹立江中,地势险要,山上有启明寺。鲁义道:“先进寺躲躲,老汉与空明主持颇有点交情。”

俄顷,已到一座小寺前,鲁义大力拍门,寺门开启,是位小沙弥,鲁义道:“老汉鲁义,来找贵主持。”

那小沙弥见过鲁义,让他们入寺,顺手将门关上,空明尚在禅房里坐禅,闻声出来,见鲁义颇为惊讶,合什问道:“阿弥陀佛,什么风将施主吹来?”

“大师莫多言,盖天帮有人追来,贵寺可有地方躲藏否?”

空明道:“请进神房!”四人随他进禅房,空明推开一座书架,开启地板,道:“快下去。”此刻大门巳被人拍得震天价响,四人不敢怠慢,跳了下去。空明重新将书架摆好,走出大厅,寺外巳拥进一批人进来,气势汹汹,为首那人正是盖天帮的总管东郭西城。

“阿弥陀彿,施主们夤夜闯寺,未知因为何事?”

杨戟喝道:“老和尚,莫不识抬举,明知故问,快将人交出来,万事皆休。否则毁了你这破寺!”

玉明忙又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的确不知施主的来意,施主何故出言恫吓?”

东郭城城道:“空明,你不知不打识,老夫不妨直言,适才有四个人乃本帮之要犯,给其逃脱,逃进贵寺,请大师将人交回,保存了双方颜面。”他表面上说得客气,实则依然十分霸道,也隐含恫吓。

空明不慌不忙地道:“原来施主指的是这个。适才那四人进庙之后,又由后门走了。”

东郭西城双眼瞪着空明,沉声道:“老和尚,此事非同小可,但望你所说是实。”

空明镇定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不信,但请捜査。”

东郭西城见他有恃无恐,留下杨戟和几个手下,亲自带人带火把,由后门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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