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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抗击无力 求存议和

八月初的山野,树叶已开始转红,在骚人墨客眼中,可能会引起一片愁绪,只看在余青玉眼中,层林尽染,落叶铺地,却是良辰美景,最低限度,在这个季节他可多了一项好玩的事儿:打猎。

秋天固然是郊野的好日子,更是打猎的好时候。所以名震一方的“流星门”掌门余修竹的小儿子余青玉一早便带了三个亲信,到大别山下打猎。

大别山里猛兽不少,但余青玉却不喜到深山里去,因为他只喜欢骑射,尤其是飞禽和奔跑快速的摩鹿之类的小兽,只有如此,方可显出其高出同侪的百步穿扬绝技。

谁都知道余修竹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各有所长,大儿子余青山武功最好,二儿子余青峰不但聪明,而且最得人缘,女儿余青秀能做诗词;而最小的儿子余青玉射术及暗器最准绳。

也许他的运气,亦可能是那些禽兽倒霉,今日出现在余青玉面前的猎物竟然不少,而余青玉亦非浪得虚名之辈,几乎箭无虚发一半天的工夫已大收获。

时已近午,秋天正午的阳光,依然火热,余青玉汗流浃背,吩咐休息,他三个亲信是表兄弟,年纪比他较大,瘦高的那位叫蒋田,而矮的那位叫杨秋潭,那位与余青玉同年一脸上时带笑容的叫萧钟。萧钟与余青玉最谈得来,首先找到块干净的地方,略为打扫一下,请余青玉坐下,蒋田和杨秋潭则拿了几件猎物,去找地方宰洗。

萧钟取出一条干净的汗巾给余青玉,余青玉边揩汗边道:“由河南来的那位琮师傅到了么?你替少爷联络过否?”

萧钟道:“三少爷,小的已替您联络好了!哼,瞧不出那老头架于还大得很哩,他说要先跟你谈谈才决定是否收你为徒!”

余青玉眉头一皱,问道:“他有什么条件?要多少酬金?”

“这些都尚未谈,但小的已替您约他今晚去醉园吃饭!您要是没空,小的便先去告诉他改期!”

“综师傅名气响得很,相信必是真材实料,再忙也要抽时间去会他!咱们吃了东西便回去吧!”说着杨秋潭和蒋田已经回来,萧钟连忙垒炉,又从嚢中倾出炭块来,生火烧烤猎物。

吃自己猎来的禽兽,是余青玉的嗜好,他认为这是最惬意的事,所以其他事他虽然懒得动,但却亲自用铁线串起一只雉鸡,放在炉上烧烤。

未几,热风中充满着肉香,猎物烤熟了,萧钟又取出酒壶水囊来。余青玉坐在树下慢慢享用。只觉味香肉嫩,食指大动,不觉将那只雉鸡吃得干干净净,正想再吃点麞肉,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余青玉忙道:“萧钟,快出林看看来的是什么人,”萧钟放下手中的食物,飞奔出林,过了盏茶工夫。只见他带着一位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的老者进来,此人是“流星门”的联络香主,一向负责总舵一带的联络,是余修竹的亲信,他匆匆赶来,必然有急事,当下连忙长身问道:“裴香主,爹派你来找我?”

裴香主顾不得拭汗,道:“三少爷,请立即跟属下回去,余掌门有事与你商量!”

余青玉讶然道:“爹有什么事与我商量,就算有事他也会跟大哥、二哥和大师兄商量!”

裴香主道:“掌门有何事与少爷共商,属下不知道,不过依属下之见,可能与‘盖天帮’准备进犯之事有关,请三少爷速速回去!”

余青玉一怔,脱口道:“盖天帮要来攻打咱们?”

“消息是如此,三少爷速回,属下尚要去传达掌门的令谕!”裴香主言毕又匆匆骑马出林而去。

裴香主手下有不少人,今次亲自赶来通知,可见情况必定严重,是故余青玉立即令三个亲信收拾行装一骑马回去。

“流星门”在大别山下的风雷镇,创自余青玉之祖父,由于八大门派封关之后,群雄割据,至余修竹执掌时,便大事扩展,名虽曰门,实则与一般帮会己无甚分别。“流星门”的地盘颇大,自大别山以西至武当山,南至洪湖,北至信阳,共设十三分舵,门下徒众几千之数,乃一帮二门三教之一。

余家的“流星剑法”驰名武林,是故以流星门为名,余修竹除了教授三子一女之武功外,另外尚收了十二名徒弟,号称“流星十二剑”,首徒俞永浩老成持重,最得余修竹喜爱,与余青山被视为余修竹之左右手。

当余青山匆匆赶回总舵时,门外的守卫悄声道:“三少爷,快请到内厅,掌门人正在发你脾气!”余青玉最害怕父亲,闻言吐吐舌头,将马交给萧钟,快步进厅。

到厅外已闻余修竹焦虑的声音:“玉儿怎还未回来?快派人去找寻!别让‘盖天帮”奸细掳去!”

只听余青山道:“爹,事情紧迫,咱们先商量对策应付吧!”

余青玉赶紧进去,垂首低声道:“爹,孩儿来……来迟了!”

余修竹沉声问道:“你跑去何处?”

余青玉声如蚊蚋地道:“孩儿……去打猎!”

“混账,快些到一边去!”余修竹自己则站了起来,在厅内踱着方步,心事重重,内厅一时间无人开腔。余青玉悄悄坐在青峰身旁,偷眼一望,内应除了自己一家人之外,尚有大师兄俞永浩、二师兄周明、三师兄殷志雄,总舵的内三堂总堂主凌铁壁,外三堂总堂主云开。余青玉刚到,未知情况如何,心头忐忑,不敢吭一声。

俞永浩忽然道:“师父,‘快刀门’与‘盖天帮’素来有隙,咱们何不派人与他们协议,合力反击‘盖天帮’?”

盖天帮占的地盘与流星门毗邻,盘据在洞庭与鄱阳两湖之间,而“快刀门”则在盖天帮之侧是故俞永浩有此建议。

余修竹摇摇头,道:“去年郝不灭派人来为他儿子说媒,被为师所拒,只怕他不肯……何况一帮二门三—够相安无事,乃因为互相制肘,这次盖天帮必是知道郝不灭提亲被拒,所以才敢来犯!”

云开道:“掌门人若备些礼物再派俞侄去说亲,也许郝不灭肯答应也未定,届时盖天帮审时度势,自然不敢妄动!”

凌铁壁道:“只怕盖天帮已早咱们一步,跟快刀门订下协议,此路不通,何况郝不灭此人性烈,睚眥必报,而又短视,未必能说服得了他!”

余修竹焦虑的道:“难道没有其他办法?”

厅内众人都垂首不言,眉头锁起,一时间都没了主意,余青玉忍不住道:“爹,盖天帮真的这般强盛么?孩儿就不信咱们抵御不了他!”

余修竹怒道:“小畜牲,你整日只知玩乐,懂得什么!“

周明低声道:“闻说盖天帮帮主帅英杰的‘潜龙玄功’已练至第八重,最近才开关出来,雄心勃勃意图统一武林,根据咱们派去盖天帮卧底的探子报吿,最近他又收服了几位高手,若全力来犯,咱们实难抵挡!”

余青玉回道:“咱们也可以去雇些高手来助阵!”

他声音虽低,不料仍被余修竹听见,喝道:“真是胡说八道,高手可以用金钱雇请得的么?你给老夫闭嘴,省得惹我生气!”余青玉再也不敢吭声。

凌铁壁道:“掌门,不管如何,咱们也一得提防对方来袭,首先须作一番周详的布置,且等‘快马堂‘的侯堂主到洪湖一带视察回来之后,再作定夺!”

余修竹不悦地道:“届时只怕已来不及了!”凌铁壁猛向他打眼色,余修竹想了一下,续道:“今日至此为止,大家回去设想一下,看看能否拿出一个安善的办法来!”众人纷纷离座吿辞,余修竹又道:“玉儿,不许你再往外乱跑!”

余青玉唯唯暗喏,余青峰拉着他一齐回内堂,道:”二弟,爹说得有理,最近不太安稳,你不要跑远了!”余青玉与青峰比较谈得来,当下笑道:“二哥,小弟已快十八岁,你还以为我是小孩于么?”余青峰叹了一口气,道:“三弟,你人很聪明,可惜贪玩,学歌舞乐器,那是纨袴子弟所为,你年纪尚小,帮不了爹,但亦应该将精神放在武功方面,将来也好干一番事业!”

“小弟自觉不是学武的材料,而且学每一项武技兴趣都不能持久,要想在武学上有所成就,非十年八年时间的苦练难见成效……”

余青峰截口笑道:“你的射术不是很好么?听秀妹说,你常在夜内去后花园练发暗器!”

“那是小弟喜欢打猎!”

余青峰知道难以说服他,也不多劝,临走时只道:“三弟,你莫忘记,你是武林世家子弟,你不想在武学上有所成就,形势也不容许你!你记住二哥这句话就是!”

余青玉没把他的话记在心上,到内室向娘亲请过安之后,又去找姐姐余青秀。余青秀正在练发暗器,见他来到,喜道:“玉弟你来得正好,快指点愚姐一下!”

余青秀已十九岁,因余修竹只此一女,视若掌珠,至今尚未许人,由于余青玉年纪与她接近,两人感情最佳,当下余青玉见她全副武装,不由笑道:“姐姐你不去塡词,来学这种劳什子作甚?”

余青秀道:“三弟,你不知道盖天帮要来攻打咱们么?瞧你嘻皮笑脸的,一点都不担心!”

余青玉笑嘻嘻地道:“你不早说这只是雕虫小技么?何况临急抱佛脚,也未必生效!姐姐,我吿诉你,小弟已找到琮师傅了,不过不许你吿诉爹!”

余青秀讶然地道:“那一位琮师傅?”

“哈?你居然不知道河南鼎鼎大名的戏曲大师琮铃子的大名呀?嘿,河南多少名角都是他的得意门徒!”

“你找到他又怎样?莫不成要拜他为师?”

余青玉笑道:“姐姐你眞聪明,小弟正有此意!”

余青秀愕然道:“你疯啦?你拜师学歌舞乐器,已惹爹生气,还想学戏?”

“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总比学武好,整天练剑打拳,闷也闷死人!”

余青秀正容道:“如今不比寻常,你还是打消主意吧!戏演得再好,也不能教帅英杰改变主意!”

余青玉有点意兴阑珊,道:“你自个练吧,小弟已约了他吃晚饭,待我先洗个澡,换件衣服!”

风雷镇才建立了十年,不但房舍新净,而且街道整齐,这个地方能够建镇,与“流星门”的兴起有莫大的原因,由于“流星门”强盛,各方来“朝拜”的人亦多,形成商业繁盛,来往的人也就更多了,风雷镇也就多人聚居,更为热闹。

醉园地方不算大,但烧的菜却是全镇最好的。酉牌未过,余青玉已带着萧钟来了,特地叫伙计用屏风围起一角,泡了茶等候。琮铃子架子不小,余三公子等了近半个时辰才施施然驾临,萧钟道:“三少爷,他来了!”

余青玉见这个老人,神态悠闲,举止动作优雅,抬步就像在台上踏步,便知其身份,经萧钟介绍之后,三人便坐下,余青玉亲自替他斟茶,恭敬地问道:“琮老,您喜欢吃什么菜,请随便点!”

琮铃子大剌刺地道:“你不知道规矩么?你头一遭见我,自然是用最好的来招呼!”

萧钟心中暗道:“你这老头是什么东西?好大的架子,竟敢对我流星门的三少爷无礼!”正想发作,余青玉已吩咐小二把最好的几个菜端上来。

“你老是肯收我为徒了?”

琮铃子道:“没这么简单,老夫且问你几句话。你上台演过没有?”

萧钟道:“咱三少爷是歌舞能手,还弹得一手好琴!”

“这样说就是从未演过戏了!那就得从头开始,大概要花七年的时间……”

萧钟惊呼一声,余青玉瞪了他一眼,低声问道:“琮老一真要这般长的时间?”

“假如你天赋寄材,也许时间可以缩短一点,除了学戏学唱之外,还要学上妆,嘿嘿,工夫可不少哩!还有,你想学那一个行当?”

“我最喜欢文武生和老生!”

“兼学两行当,那就得花更多的心血,你若想缩短年期,那么毎天练习的时间便要加长,还得能吃苦!吿诉你学戏不比练武轻松,你可得想淸楚!”

“这倒没问腿,未知你要求什么酬劳?”

“且慢。老夫经常搭班演出,我的徒弟也随团学习,最近老夫跟原有的班主闹得不欢,所以辞退,但老夫假如要落班,不愁没有出路,我想问你,你要随我到戏班学戏,还是要老夫全职教你?”

余青玉毫不思索地道:“那自然是后者,你的起居饮食,全由我负担,另毎月六十两银子!”

琮铃子颔首道:“这条件倒还不错!不过老夫要另赁一个地方居住和教戏,另者老夫只教你半天,余下半天可任我择徒而教!”

余青玉道:“像琮老这等人材,总该多教点学生!”

“你拜我为师之后,就是我的徒弟,尊师敬老,自不待言,可不准你拿流星门的名头来欺历我这个老头子!”

萧钟插腔道:“这个你大可以放心,咱三少爷最没有架子,不过掌门那里……”

余青玉道:“师父不上我家,这有何难处?你不必多言!”

琮铃子道:“那好,你几时赁到房子,咱们几时开始,不过你总先付一年的酬金!”

余青玉道:“一年的酬金,明天便奉上,三两天之内,必能赁到合适的房子!”

琮铃子道:“老夫答应你的一切条件!”

余青玉大喜,立即斟了一杯茶,跪在地上双手奉上,琮铃子接来喝了一口,哈哈大笑。未几,小二捧上酒菜,三人饮宴之后,余青玉又亲自送他回客栈,然后回家。

余青玉回家之后一见父亲不在,便去找他娘亲崔翠。崔翠出身武林,她父亲是江北著名的拳师,她自小随父习武,只是嫁给余修竹之后,生了几个儿子,把武功都丢废了。当余青玉到她房内时,见她一身劲装正在抹汗,奇道:“娘,你这样晚还练武?”

崔翠道:“娘正想叫你陪我一起练!噢,平时不练,现在临急抱佛脚,可有点吃不消啦!”

“娘,孩子想向你拿一千两银票。”

“你要这么多银子作甚?”

“孩子想跟琮铃子师父学戏,他已答应收我为徒了!”当下余青玉将适才的经过说了一番。

崔翠怨道:“你这孩子,这时候还想学戏!”

“娘,爹的武功已臻化境,你何必担心那个帅英杰?他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唉,你怎晓得那个帅英杰的厉害!听娘说,你趁早打消这主意吧!”

“娘,孩儿已经答应人家,怎能失信?假如失信,可不单只是孩儿一个人的事,人家连你老人家也会看不起!”

崔翠轻骂道:“胡说!他又不认得为娘,怎看不起我?再说一个戏子有多大的份量,他看不起娘,娘身上也不会掉下一两肉!”她见儿子不高兴,心头似被刀尖戳了一记,又道:“钱,娘可以给你,你交给他,但暂时不要去学了,要不你爹知道,可又要骂娘溺爱你!”

余青玉满口答应,心想我暗中去,你怎知道?当下取了银票,又跟母亲闲扯了一阵,然后回房休息。次日一早,他便吩咐萧钟等三人设法找房子,所谓有钱使得鬼推磨,加上“流星门”的势力,到黄昏便已找到一幢半新不旧的小院,琮铃子看后颇满意,即晚便由客栈搬到小院居住。

余青玉替琮铃子安顿好后,才敢回家。流星门上下一片紧张,与他好像全没关系。一宿无话,翌日,余青玉一早起床,便去向师父请安,还带他到茶馆吃早点,然后一齐回小院。

琮铃子把椅子拿到阶前,大刺刺的坐下,叫余青玉在院子里滚几个觔斗给他看,余青玉心想这还不容易?当下用心打了几个觔斗,琮铃子也不置评,又要他“金鸡独立”,原地踢腿。

余青玉不费力地连踢三记,心想自己练过武,这几下一定能博得师父赞贳,谁知琮铃子板着脸问道:“你已经尽了力?”

余青玉一怔,忙道:“徒儿不敢敷衍!”

”老夫再问一遍,你学戏是为了打发时间,还是玩儿的?你到底能不能吃苦?”

余青玉又是一怔,忙道:“徒儿对戏曲的确有浓厚的兴趣,只要师父肯教,徒儿不怕吃苦!”

“好,这句话老夫记住了,届时你可怪不得我!”琮铃子返身拿了一根藤条,道:“你看淸楚了!”只见他轻轻松松地站着,左脚倏地踢起,踢起好高,大腿贴着胸,小腿贴着头面,而身子纹风不动。

他左脚连踢十记一落地改踢右脚,又踢了十记,然后是左右各踢三记,最后是左右连环飞踢,看得余青玉目瞪口呆。琮铃子左右各踢数十记之后立定,汗不出气不喘,仿似无事一般。“老夫已近花甲,仍然有此功力,你年纪轻轻,又自小学武,居然如此‘蹩’,十足是‘三脚猫’!哼,老夫十分失望,也不知道这十多年你是如何过的!”

余青玉脸上发热,,赧然道:“请师父指点,徒儿今后必苦练之。”

琮铃子口授注意的地方,又再示范了几次,然后要余青玉练习,余青玉只要踢腿不直,脚板高不过头,琮铃子藤条便落在他身上!

余青玉自小锦衣美食,瞒生惯养,几时吃过这种委屈!泪水几乎夺眶而出,琮铃子道:“除非你已改变主意,否则便继续踢下去,直至老夫准方可停止!”说罢走上厅泡茶。

余青玉踢了一阵,实在累得吃不消,便停了下来。

琮铃子喝道:“你是不是改变主了?”

余青玉忙道:“不是,但……今日练了这么久,徒儿实在吃不消了!”

“嘿嘿,要想学一技艺,岂有不需吃苦用功的?天下间有这样便宜亊?假如有的话,老夫劝你别学戏了,哼,人家像你这样的年纪已经上台演出了,你如今才开始,吃的苦若不比人多,岂能成材!”琮铃子往椅子上一坐,道:“我看你刚才打的觔斗,也不成样子,相信你平日练武亦不肯吃苦,不问而知,你懂i也只是些花拳绣腿!却不知令尊令堂因何这般放纵你?当然你上有父兄,得其荫庇,且可快活逍遥!但万一失去父荫兄庇,不知你可做些什么?”

这几句话像箭矢般,毎枝皆射中余青玉的心房,他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身子也因激动而发颤,他恨这老头不知好歹,居然开口伤人,不过又没有胆量反驳。

琮铃子忽然又走下石阶在院子中站住,道:“你让开!”余青玉使性子依然站住,琮铃子轻蔑地一笑,一个箭步,直打个侧翻,至余青玉身前,双脚一顿,身子倏地弹起,越过他的头顶,在他上空打了个觔斗,落在他身后,再连打几个觔斗,然后立住,头也不回地道:“老夫给你一天时间回家考虑,明天再吿诉我肯不肯继续学习,但不管你的决定如何,酬金一概不退!”言毕负手于背,悠然走进自己的卧室。

余青玉一阵风般跑出小院,到了外面方觉得双腿酸痛无力,想起刚才的委屈,几乎又掉下泪来,恰巧裴香主经过,勒马讶然问道:“三公子,你身子不舒服?”

余青玉心头泛起一阵愧意,忙挥手道:“没有,你忙你的去吧!”

裴香主关怀地问:“你真的没事?属下让你骑马回去吧!”

余青玉老羞成怒,大声道:“少爷叫你滚,你就滚!”裴香主脸色一变,终于自己去了。余青玉吸了一口气,慢慢向镇外走去。

到镇外树林里,他真想放声一哭,又怪自己自讨苦吃,把琮铃子恨得牙痒痒的。忽然他自地上跳了起来,暗道:“你琮铃子是什么东西?一个老戏子罢了!不学就不学,有什么稀奇!”

心中不满似乎随此而消了不少,余青玉这才回家,不想一躺下床,便睡着了,到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下床仍觉双腿疼痛,腿上的肌肉,比石头还坚实。他觉得有点肚饿,便开门出去,只见裴香主匆匆由走廊经过。

余青玉经过父亲的书房,忽听母亲在内道:“修竹,叫玉儿也去吧,他已快十八岁,门内的事,应该多点参预,就算你不让他参预,也该让他多知道些事!”

余修竹冷哼一声:“咱们晚上都睡不着觉,那小畜生,这时候居然睡得着!他都是被你宠坏了,你还帮他说好话!昨天叫他,一齐商量应付之策,哼,他什么也不知道,老夫几乎被他气死!”

崔翠叹了一口气,道:“你莫只怪我,儿子可也是你的!嗯,不如你安排个职位给他,有了职责,他就会开始懂事!”余修竹哈哈笑道:“阿翠,流星门下千余人,比他强的人比比皆是,就算我有私心,也要他有本事,要不愚夫如何服众?我倚重山儿,那是他自己争取得来的,你记得攻打六合帮那一役么?他身先士卒,身负几处伤,仍然来回冲杀,救出‘猛虎堂’的傅堂主和大批兄弟,本门上下谁不敬佩?假如我不扶持他,人家反会讥我惺惺作态,再说峰儿,他帮我定计克白蛟坞,使我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收服白帆,玉儿做过什么?”

房内一阵沉寂,料崔翠无言以对,余青玉又羞又愧,又觉委屈,觉得父亲太看轻了自己,心中有气,但双脚偏似生了根般,站着不动。

半晌余修竹又开腔,语气仍颇激动。“我十二个徒弟,个个都比他有本事,假如他不是我的儿子,谁会尊敬他?”

崔翠埋怨道:“修竹,你今日怎地这般激动?平日又不见你教诲他?其实玉儿生性聪颖,只是……只是无心向学而已!”

“他不是无心向学,而是学些无用的东西,我宁愿他蠢钝而勤奋!平日他好玩,愚夫念他年轻,二来无暇教导,但心中仍认为他始终是余家子弟,他的心与兄弟都是一般的,谁知此刻面临灭门之祸,他还……”余修竹道:“算啦,别再提他了!”

余青玉一听便知父亲快出来,连忙闪在柱后,只见余修竹开门出来,匆匆而去。崔翠随后出来,垂首而行,向余青玉的卧室走去,余青玉愧对娘亲,不敢与她相见,匆匆溜出去。

余青玉一口气跑到醉园,呼小二送一坛酒来,也不叫菜,喝得醉熏熏的,走在街上,歪七斜八,有个汉子认得他是余青玉,忙上前呼喊道:“三少爷,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余青玉一把将他推开,怒道:“谁说我是三少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哈哈……”说着狂奔而去,不知不觉间,竟然返回琮铃子的居所,只见他在门上张贴告示,余青玉一看,怒道:“咱们早说好,你上午只准教我一个人,你怎么又贴吿示招生?”

琮铃子冷冷地道:“老夫料你吃不了苦,不会再来学的!”

余青玉借酒卖狂,高声大笑。琮铃子道:“难道老夫说错么?”

“不错!你的确看错了人,谁说我吃不了苦,自此之后,我便与你一起生活,跟你学戏!”言毕已“砰”的一声,摔倒地上,琮铃子将他拉起来,余青玉醉倒不醒人事,琮铃子只好扶他进去。

待余青玉醒来,纱窗上蒙蒙亮,他头还有点痛,揉揉双眼,才发觉不睡在家里,他吃了一惊忙跳下床来,只听琮铃子道:“你要去了么?老夫早知道你昨天是说醉话,幸好不是当真!“

余青玉这才发现琮铃子坐在胡床(躺椅因传自胡人,故又叫胡床)上假寐,不由一怔,问道:“是你?我怎会在此睡觉?”

“昨天你喝醉,跑来道里说不回家,从此与老夫生活,随我学戏!人谓酒醉三分醒,难道你会忘记了?”

余青玉这才记起昨天下午的事来,当下咬一咬牙,道:“谁说我说醉话,我一定跟你学戏,如今便开始吧!”

“趁我老人家未吃东西,便与你拉拉腔!嗯,你是不是学过唱曲,你且唱一曲与我听听。”

余青玉略一犹疑,终于开腔,刚唱毕,正等琮铃子置评,谁知大门却被人拍得震天价响!

余青玉一愕,问道:“师父,你有朋友住在镇上?”

琮铃子淡淡地道:“快去开门吧,一定是你的家人来找你!”

余青玉赌气道:“弟子不开,也不回去!”

“你再不开门,便要把邻居全吵醒了!”

余青玉没奈何,这才跑出去开门,拍门的是萧钟,他喜道:“三少爷,你果然在这里!”

余青玉道:“谁叫你来的?如今是什么时候?”

萧钟急道:“三少爷,你不知道,昨夜有刺客,后来虽然无事,但夫人却因找不到你,叫人四处找你,小的估计你会来这里,果然……”

余青玉截口道:“那来的刺客,要行刺我爹爹么?”

“小的不知道他从那里来的!说也奇怪,他只把丽萍掳去!三少爷,你说这事奇不奇怪?”

余青玉松了一口气,冷冷地道:“这样小事,你也跑来烦我,快回去吧,吿诉娘亲我决心学戏,其他的事都不理了,还有,你悄悄替我拿几件衣服来!”

萧钟双手抵住门板,道:”三少爷,丽萍是你的好搭档,她被人掳去,你不紧张?”

“她只是一个歌伎而已,我为何要紧张?何况我如今对歌舞已兴趣索然,别再啰嗦,你回去将她们解散了吧!”原来他好歌舞,还组织了一个班子排练,丽萍是班里最出色的一个,萧钟深知他的脾气,垂首回去。

余青玉关上门,一回头便见琮铃子,乃问道:“弟子适才所唱之曲,未知师父有何指教?”

“还不错,但戏曲跟小曲可不一样……”琮铃子沉吟道:“咱一齐练腔,看谁哼得最久,不许用鼻,’要用喉!”余青玉自然不敢不遵从,于是开口拉腔,直至气尽方停,可是琮铃子还哼了好一阵才住口,他讶然道:“老夫常听人说练武的人,丹田气最足,为何你反不如我?难道令尊没教你内功及运气之法?”

余青玉羞愧地道:“禀师父,家父教过不少,只是弟子疏懒,又性好动,所以学得不好!”

琮铃子轻轻一叹,道:“假如像你昨天的脾性,恐怕要十年才能有成!”他不待余青玉回答,又道:“走吧,咱们吃了饭再说!”可是余青玉却站着不动,琮铃于问道:“你是跟老夫赌气?”

余青玉红着脸道:“弟子……恐怕遇到熟人……”

琮铃子看了他一眼,目光似有轻蔑之意,道:“既然如此,你且留下来,待老夫替你买点心,嗯,你先替我烧点水吧!”

余青玉走到柴房,心情甚为不快,他自出道至今,几时烧过水?不由又怪琮铃子不知好歹,可是如今再回家,又要吃家人耻笑,万般无奈,只好咬咬牙,坐在灶前烧火,烧火虽然简单,却也有点学问,余青玉嫌不断加草麻烦,索性塞了一大把进去,谁知反将火弄熄,灶膛内不断冒出烟来,呛得他连泪水也淌了出来,直至琮铃子回来,水还未开,他嗫嚅地道:“师父,弟子……请师父指点……”

琮铃子冷冷地道:“你吃点心吧,老夫只教人唱戏,可不教人烧水!”

吃了点心,喝了茶,休息了一阵,琮铃子便坐在阶上看余青玉在院子里练踢腿,余青玉左右腿各踢了五十下,双腿已提不起来,琮铃子仍不叫停,直至他站不住,跌坐在地上喘息方道:“今日到此为止!”

余青玉暗骂自己无用,眼泪又夺眶而出,他恐琮铃子看不起自己,不敢回头,悄悄抹了眼泪,待他回头,琮铃子己不在。

午饭仍由琮铃子负责烹饪,他脾气有点古怪,不跟他谈戏。“你不用练武么?”余青玉赌气道:“弟子以后只练戏,什么武也不练!”

“那我可要去午睡了!”

余青玉一个人坐在厅里,胡思乱想,自怨自艾,又怪父亲不保护自己,恨不得跑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生活,忽然一阵拍门声,将他的思路拉回来……

门轻轻被敲响,崔翠应之,外面传来余修竹的声音,“夫人请开门,愚夫有事与你商量!“

崔翠开门将丈夫迎入,问道:“修竹,是什么事?”

“今早‘快马堂”的侯堂主回来了,带来了一件消息……”余修竹吸了一口气,道:“夫人可知昨夜劫丽萍的人是谁么?”

崔翠叹道:“你不说,我怎知道!”

“原来他是‘飞鹞’司马七!”

崔翠一怔,讶然道:“司马七不是盖天帮的人么?”

正是,今晨他出镇之后,被‘巡堂”的弟兄逮住,原来他是帅英杰派来的!”

崔翠截口道:“帅英杰派他来刦一名歌伎?修竹,你杀了他?”

余修竹微傲一笑,道:“愚夫怎会这般鲁莽。凌堂主审问过他,原来帅英杰新近纳了一妾,甚好歌舞,闻丽萍之名,想请她去盖天帮为她训练歌伎和舞f伎,司马七为了逞功,自荐来咱这里掳劫。适才侯堂主亦谓曾闻有此事,凌堂主建议咱们义释司马七,并将玉儿所训练的歌伎,尽送与帅英杰,算是为他祝贺纳妾……”

崔翠笑道:“你认为帅英杰便会因此打消攻打咱们的主意?”

“据知帅英杰对那小星宠爱之至,言听计从,只要能讨她欢心,便有机会改变帅英杰的主意,最低限度亦可以替咱们争取时间应付!”

崔翠道:“相信玉儿也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反对,这事何须跟我商量?”

余修竹冷哼一声:“我何怕他反对?只是欲委曲求全,须派一个适合的人送那批歌伎过去,愚夫想派玉儿……”

崔翠截口道:“修竹,难道你不知道派玉儿去,甚是危险,万一帅英杰杀了他,你不伤心?”

余修竹叹了一口气,道:“愚夫何尝不知?只是他习过歌舞,能取得师英杰爱妾的欢心,唯有他而已!”

崔翠道:“你不怕别人讥你手法卑劣?”

余修竹脸色微微一变,坦然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何况若能救‘流星门’者,再卑劣的事也得做一趟!”

“你已做过一趟,当年你逼走大哥和三弟……”

余修竹斥道:“住口!不许你再提此事!”原来余修竹尚有兄弟,当年余修竹父亲暴卒,未有交代由谁继位,余修竹勉强接位,又恐兄弟争夺,遂使计逼走之。

崔翠饮泣道:“大哥三弟在此,你们兄弟同心合力,何惧帅英杰?也免玉儿去冒险!”

“那已成过去,如今要说的是目前,若不派我的儿子去,如何显得出,我欲求修好之一意?再说,玉儿被杀,总好过山儿和峰儿被害!”

崔翠泣道:“修竹,我看不出,你的心肠这般狠!”

余修竹凛然道:“无毒不丈夫,要干大事的,岂能效妇女之仁!”

“虎毒尚且不吃儿……”

余修竹霍地转首道:“夫人,假如真让盖天帮打进来,死的就不止一个玉儿!何况他不学无术,能为众人做件好事,还不失我余家的好儿孙!夫人,你再想想,除了派玉儿之外,还有谁比他更适合?愚夫已吩咐峰儿去找他!”

崔翠哭道:“你既然已经决定,又何必来问我?”

余修竹脸色放缓,道:“夫人,等下玉儿回来,你可不许露出半点忧伤的神色!而且他也未必不能回来!”

余青玉本不想回家,但青峰说父亲有要事要请他办,心情转好,便随二哥回家,到书房见父亲,父亲睑色特别地好,余青玉未知吉凶,垂首怯生生地唤了一声爹。

余修竹含笑指指桌前的椅子道:“玉儿你坐下,爹有话要说!”余青玉应了一声,乖乖坐下,眼睛不敢视父亲。

余修竹道:“为父知道你自幼便好歌舞戏剧,不知你可曾看过‘赵氏孤儿’这出戏?”

余青玉声如蚊蚋地道:“孩儿着过,不知……”

余修竹忙道:“你且不必多问,爹今日有兴趣听你说戏,你且将故事梗概说与爹听!”

余青玉心中奇怪:“爹一向不大喜看戏,如今局势紧张,因何反而要听戏文?”他心里忐忑,便精简地道:“这个戏是说忠臣赵盾为奸臣所害,大臣程婴为监斩官,他恐忠臣无后,便将自己的儿子与赵氏孤儿对换,而事后程婴尚要忍受别人对他的指责,甚至被人痛打,最后真相大白,受人景仰!”

“这样说程婴的亲生儿子被他自己斩杀了?他为何这般呆?岂不知父子连心?杀了自己的儿子,保全别人的儿子,不觉伤心?”

“爹,戏里的程婴暗地里是伤心的,但他为救忠良之后,牺牲自己的儿子,虽说是无可奈何之事,但精神崇高!”余青玉见父亲听得津津有味,不觉将声调提高,“爹,孩儿看戏时,流了不少泪!”

“你景仰程婴?”

“当然,为了别人,无奈杀了亲儿,唉!眞惨啊!”

“程婴的心情,为父完全理解!”余修竹又问:“玉儿,你对程婴之子又有何看法?”

“戏里程婴之子还小,他虽然是牺牲品,但也算做了好事!但假如程婴之子已长大,而他又是自愿代赵盾之子死的,也就比程婴更加值得人敬佩了!”余青玉忍不住问道:“爹,你今日因何对这出戏兴致勃勃?”

“因为为父知道你去学戏,而爹又想与你改编这出戏,不过当然不叫‘赵氏孤儿‘!”

余青玉一怔,懵然不知所对,余修竹站起来,道:“这出戏不但由咱们改编,还由咱父子主演,为父便是程婴,你便是程婴之子!”

余青玉脑海中“轰”地一响,大惊失色地道:“爹,您,您要杀我?”

“放心,如今又没有赵盾,我何须杀自己的儿子?为父只是要你为流星门做一件事一不过这件事可能有点危险,本来我三个儿子以你最小,应该派别人去,可是山儿和峰儿都不会是个好演员,为父只好选你!”

余青玉也站了起来。“爹,这到底怎么一回事,请您说淸楚!”

“只怕为父说了之后,你不敢去,因为我三个儿子之中,以你最缺乏勇气!”

余青玉大声道:“爹,孩儿知道您一直看不起我!”

“难道你肯为流星门冒险?”

“孩儿为何不敢?大哥跟二哥为本门做过不少事,冒过不少险,独是孩儿……”余青玉激动地道:“大不了一死而已,有何可怕?”

“这样说你是答应了!”余修竹含笑拍拍余青玉的肩膊,道:“爹与你娘亲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平曰虽然贪玩,但体内流的却是余家的血液,余家子弟没有一个是懦夫,没有一个不肯为余家而牺牲自己的!”

余青玉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勇气,道:“孩儿义不容辞,请爹爹明言,孩儿若不敢去者,便非余家子孙!”

“好,你且坐下!”余修竹自己亦坐下,然后将计划说了出来。“为父要你讨好帅英杰的爱妾,再向她辗转说出流星门欲与盖天帮修好,再不行也希望盖天帮先攻打别处,待本门有时间招兵卖马,以作防范!”

余青玉料不到父亲要他做的是这种事!要他上阵杀敌,死不过挨一刀,但肩负此重任,关系千人生命,他可有点吃不消,一对手掌乱摇。

余修竹喝道:“玉儿,你怕死么?你刚才说过什么话来?”

“爹,孩儿不是怕死,而是怕能力有限,未能完成任务,则要连累无数生命,请爹另请高明,孩儿宁愿办其他更危险的事!“

“假如别人可以代替你,爹也不会求你!”余修竹又放缓语气道:“玉儿,只要你尽力,无论成功与否,你都已为余家办了一件事,将来流星门上下只会敬佩你,再无人敢看轻你!你平日学歌练舞,正好用在今朝!你试想想’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比你更合适?”

余青玉心乱如麻,没法集中精神细想,余修竹双目炯炯地望着他,余青玉有点慌乱,结结巴巴地问道:“爹,几时起程?”

余修竹一拍桌子,高声道:“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他这样一说,余青玉倒不便再说什么,呆呆地道:“爹看得起我,孩儿又怎敢……嗯,只是若孩儿没法完成任务,尚盼爹爹原谅!”

“为父岂会怪你!帅英杰爱妾喜欢歌舞,你要尽你所能,讨她欢心!”余修竹一顿又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你后天便出发吧!”

“是,爹还有什么吩咐?”

余修竹道:“帅英杰反复无常,你应对时要小心,爹只怕他不悦时,会对你不利!”

余青玉心里一抖,颜声道:“爹……放心,孩儿自会处处小心,只是,只是孩儿无用,怕讨不了他夫妇的欢心,届时……”

余修竹又伸手在他肩上一拍,道:“你娘常赞你聪明,依我看你就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换而言之,你尚未发挥你的潜质……嗯,这对你来说,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去休息吧,一切有爹替你安排!”

余青玉离开父亲的书房,本来想去跟娘亲说一声,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但觉浑身无力,似生了一场大病,不禁回房躺在床上,觉不想离开一步,良久,他脑里仍然一片空白。

不料他不去找崔翠,崔翠却反而来找他了,余青玉欲挣扎下床,崔翠却将他按住,“玉儿不用下来,娘听你爹说你肯出使盖天帮你真是好孩子,娘总算没看错你……嗯,此去盖天帮并不太远,最多一个月,咱母子又可团圆了!玉儿,你喜欢吃什么?娘叫人替你做!”

这些话听在余青玉再中,有如刽子手去安慰死囚,余青玉双眼涌出两行淸泪,霍地扑在母亲肩上,呜咽地道:“娘……孩儿害怕……爹为何偏要选孩儿去盖天帮?”

崔翠心如刀割,却强忍着泪,含笑道:“傻子,你害怕什么?又不是要去刺杀帅英杰!你爹派你去,那是看得起你,他以前认为你学歌舞没出息,娘替你说尽好话,都未能改变他对你的印象,如今你倒有个发挥的机会,可别让娘失望。”

余青玉这才勉强收了泪,抬起头来纟道:“娘,孩儿怕……回不来!”崔翠心里一沉,强笑道:“别说傻话,除了你爹娘之外,谁还肯养活你?”

“娘,帅英杰会否杀了孩儿?”

崔翠道:“你别胡思乱想,他杀了玉儿,不怕惹起天下大愤么?盖天帮虽然强盛,却还未到斗胆公然与二门三教为敌的地步!”

余青玉这才稍稍放心,崔翠又道:“你休息一下吧,明天你爹必有事交代你,今晚娘亲自下厨烧几个你最喜欢吃的小菜给你尝尝!”

余青玉点点头,送母亲出房,又觉坐立不安,他很想一个人淸静一下,但又不想留在家里,便更衣又到琮铃子住所。琮铃子正准备做晩饭,见他回来,愕然道:“你真的想与老夫过活?”

余青玉默默摇头,琮铃子讶然问道:“瞧你脸色不大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余青玉这才道:“家父派弟子带一班歌伎献与盖天帮,弟子怕短期内不能跟您学戏了,所以特来向你吿辞!”

琮铃子又是一怔,问道:“令尊为何要送歌伎与盖天帮?藉此与其修好?”

余青玉点头。“因为盖天帮准备攻打流星门,家父自忖难敌,而唇齿相依的快刀门,最近又与本门心存芥蒂,所以……”

琮铃子皱眉沉思,余青玉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出奇,乃问道:“师父,你在想什么?”

琮铃子瞿然一醒,忙道:“你坐吧!为师只在想,咱们的缘份也太短!”

余青玉道:“弟子此去料最迟两个月便能回来,届时……”话至此,他忽然听出琮铃子话中有话,忙又问:“师父,您……您不想再教弟子?”

琮铃子顾左右而言之。“谁说的?为师收了你一年的薪酬,自然要完成责任……嗯,你今晚在这里吃饭?为师烧的菜还不赖哩!”他一直以老夫自称,至此才改称为师,余青玉却没留意,只轻轻摇头。琮铃子又问:“几时起程?”

“后天。”余青玉道:“今晚弟子要陪娘亲吃饭……”I

“为师也不留你,不过为师再问你一句:你还有兴趣学戏么?”

余青玉心头忽然泛起一片悲怆,道:“弟子只怕以后无此良机,否则此心仍然不死!”

琮铃子严肃地道:“你明天若有空,最好抽空来一下,为师有话交代你!”余青玉微微一怔,道:“师父有话,如今不能说?不过无论如何弟子明天也会来向你辞别!”

余青玉回家,崔翠己着丫头来请他到内厅吃饭了,余青玉以为父兄必在一起,不料内厅静悄悄的,只有崔翠一个人,他虽觉得意外,但心中又暗暗高兴,事实上他如今实在不想再见到其他人。

“玉儿坐下吧,菜快凉了!”崔翠边说边将碟盖揭开,果然都是余青玉平日喜欢吃的小菜。余青玉心头如通过一道暖流,忍不住道:“娘,你真好!”

崔翠叹道:“娘养了你十八年,你到如今才知道?”

“说真的,孩儿直至此刻才觉得娘待孩儿好……孩儿好生后悔,以前没听您的教诲,至今仍一无所成!”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只要你肯努力,还怕将来没有成就?快吃吧!”

余青玉捧起饭碗,喉头忽地一哽,竟有难以下咽之感,勉强扒了几口饭,又将碗放下,崔翠忙替他布菜。“多吃点吧,到江南未必吃得到!”

余青玉道:“娘,孩儿走后,您要多多保重!孩儿会请姐姐和二哥多照顾您!”

崔翠眼圈一红,道:“娘又不是七老八十,何须人家照顾?倒是你从未出过远门,自小又娇生惯养,恐你吃不了苦!到盖天帮即使帅英杰当你为上宾,但总不如在自己家里,你言行必须小心,千万莫严使少爷脾气!”

“孩儿晓得!”杂青玉沉声道:“孩儿是未曾吃过苦,爹说得不错,此行对孩儿来说,反是件好事,将来孩儿一定会改变,不让父母蒙羞!”

“其实在你离开后,娘的心一定会跟着你走……”崔翠也哽咽了,余青玉连忙安慰,这顿饭母子都以为会吃得偷快,没想到反而惹来愁思。

秋夜星光璀灿,点点繁星挂在漆黑的天空上,闪闪发亮,后花园的菊花已开始开放了,夜风吹来,带着丝丝的芬芳,余青玉坐在石櫈上,仰首望天,脑海里空空荡荡。

忽然背后传来余青秀的声音:“玉弟,你在想什么?后天要起程了,不准备一下?”

余青玉转头苦笑道:“姐姐,一切都有爹安排,何须小弟担心?”

余青秀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你怪爹爹?”

“小弟怎敢?事实上父母养育十八年,却毫无贡献,小弟自己也十分惭愧,我只是在后悔,以前将岁月都花费在玩乐上,白白浪费了青春,亦辜负了父母的厚望。”

余青秀笑道:“你如今不是学有所用?若非你,也不知有那一个人合适!弟弟不须妄自菲薄。”

余青玉叹了一口气,道:“不谈这个了,姐姐,小弟走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我走了之后,你得代小弟孝顺父母,则小弟在远方亦会感激你!”

余青秀心头一酸,悲声道:”孝顺父母是为人子女应为之事,弟弟放心……嗯,你要保重,到了那里说话要小心,须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弟受教!”余青玉忽然道:“姐姐,小弟有一事求你,盼你玉成!”

余青秀讶然问道:“弟弟请说,愚姊若能力所及,自无推却之理!”

“小弟要请姐姐替我绘一肖像!”

余青秀大感意外,余青玉苦涩地一笑:“小弟怕娘想念我,所以留下一像,亦可堪慰慈母心!”

余青秀毅然答应,余青玉随她到书房,余青秀点了两尽灯,磨墨铺纸,提笔而绘,她只绘头部,到第三张才感满意,这时远处已传来鸡鸣声,两姐弟才各自回房休息。

余青玉只睡了一阵,便被拍门声惊醒,不悦地问:“谁?什么事?”

外面传来萧钟的声音:“三少爷,掌门请你到厅里,说有事与你商量!”

余青玉连忙披衣下床,匆匆盥洗一下便出房到大厅里。只见厅里坐了十多个人,全都是流星门的首领。

余青玉见父亲双眼布满红丝,知道父亲一夜没睡,垂首道:“爹,你传孩儿有事?”

余修竹道:“玉儿,你坐下吧!昨夜爹与诸堂主商量过,咱们已拟好一封信,你先看看有没有问题!”

凌铁壁将一封信交给余青玉,余青玉忙拆开阅之。

此信写得十分婉转,道出流星门并无称霸武林之雄心,只求保存目前之局势,希望与盖天帮订下永好盟约。

余青玉无心细看,道:“孩儿明白!”

余修竹道:“玉儿,你到了盖天帮之后,若帅英杰问你,你就以此信之精神回答,知道否?为父会给你足够的金钱,并派云堂主亲送你到盖天帮,你还有什么要求?”

余青玉身心已经麻木,想了半晌才道:“爹,孩儿希望你准我带蒋田、杨秋潭和萧钟齐去!”

余修竹道:“可以,还有什么?”

余青玉呆呆地道:“没有了!”

余修竹喜道:“好,你为流星门办大事,弟兄们都很敬佩你,今午要宴请你,希望你凯旋归来!”

余青玉忙道:“爹……孩儿也没多大的信心,这个还是免了吧!”

凌铁壁道:“三公子这话错了,只要你有信心,自无不能克服之事!何况天下人谁敢说,凡事均有十足之把握?只要尽心,对得住良心,便无人怪你了!”

侯鹰接道:“不错,请三公子莫冷了兄弟们的心!”

余青峰拉拉余青玉的衣袖,道:“三弟,你就答应吧,也算是弟兄对你的鼓励,盼你马到功成,平安归来!”

余青玉说不过众人,只好答应,堂主们都过来向他道贺,态度与以前全不相同,余青玉不觉有点飘飘然,他从来未被人如此重视过,英雄感油然而生,话也多了。

余青山更是大大地称赞了他一番,众人散会之后,青山和青峰都位着他说话。

余青玉笑道:“大哥,二哥,小弟又不是不回来,你俩怎地比小弟还紧张?”

余青山道:“不错,你当然会回来,但你今日肯为本门冒险,愚兄佩服之至!”

殷志雄也了过来,道:“师弟,愚兄来向你道歉,以前咱们大家都有点瞧你不起,今日见师弟的英勇行为,方感惭愧!希望你原谅一二!”

余青玉忙道:“殷师兄这样说,小弟反要汗颜了!”

未几,宴席摆了上来,厅里七席,坐的全是流星门香主级以上的头目,人人均要向余青玉敬酒,八青峰知他不胜酒力,代他喝了不少杯,谁知到后来,连他自己亦酩酊大醉。

余青玉比他醉得更死,席未散,已“砰”的一声,跌倒地上,余修竹连忙叫余青山和俞永浩扶他回房休息。待得余青玉醒来,纱窗上己一片漆黑,他吃了一惊,一骨碌坐起来,脱口叫道:“这是什么时候?”

黑暗中有人道:“戌牌刚过,玉儿,娘替你熬了一碗醒酒汤,你先喝了再吃饭吧!”

“娘,原来你在这里!”余青玉醒来头痛欲裂,接了醒酒汤,一口喝干,跳下床道:“娘,孩儿不吃饭了!“

崔翠忙问:“玉儿,你要去何处?”

“孩儿答应过师父,要去向他辞别的!”

崔翠叹了一口气,道:“这时候,你还挂着那个老戏子!算啦,等你回来之后,再向他陪罪吧!”

“不,琮师父虽然只教了孩儿两天,但他让孩儿懂得了很多道理,今晚是非去不可的!”

崔翠一向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气,只好叮咛道:“你酒醉未醒,路上小心,速去速回,也许你爹还有话要交代!”

余青玉应了一声,匆匆披衣出去,他虽然遂渐淸醒,但双脚仍不听使唤,走起路来,歪歪斜斜的。到琮铃子门外,只见大门紧闭,窗上亦不见有灯光,他忍不住大声呼叫起来。

未几,大门“呀”地一声打开,黑暗中依稀认得那便是琮铃子,余青玉赧然道:“对不起,弟子来迟了……不过弟子是被人灌醉的!”

琮铃子毫无怪他之意,道:“为师早已料到,所以菜还温着,进来再说吧!”

余青玉一怔,问道:“师父,您在等弟子……吃饭?”

琮铃子道:“快点火吧,为师本来想跟你喝两杯酒,既然你今日已被人灌醉过,便饶你这一遭吧!”

余青玉点了灯,琮铃子已将菜捧了出来,琮铃子道:“吃吧,锅里还有饭!”

“师父,弟子要离开您一段日子,未知你有何教示?”

琮铃子忽然问道:“青玉,你此行是否自愿的?”

余青玉道:“是家父要求弟子的,但弟子为了本门的安危,义不容辞!”

“这就好,假如你是自愿的,那为师比较放心!”

余青玉讶然道:“师父,您这句话……”

琮铃子道:“为师要提醒你,别将事情看得太简单!”

余青玉淡淡地道:“大不了一死,也没有什么。”

“大丈夫轻易言死,岂是好汉?”琮铃子正容道:“青玉,死并不是最难的,难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希望你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活下来才有机会!”

“机会?”余青玉颤声问道:“师父,你指的是什么机会?”

“任何一种机会!”琮铃子道:“卧薪尝胆的故事,你一定听过,不必为师多说!”

“弟子受教,未知师父还有什么……”

“你等等!”琮铃子忽然站了起来,走进卧室,俄顷又出来,手上已多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余青玉,“这个给你带上路!”

余青玉接来一看,只见封面颇为新净,上面写着五个小字:唱曲运气法,他揭开一看,里面的纸张己发黄,显然封面是后来新钉上去的,琮铃子道:“这本书是件宝物,你千万不可遗失,为师见你乃可造之材,方将此宝书,暂借你阅赞,希望你练习不辍,日后自知其好处!”

余青玉见师父看得起自己,心头甚为舒畅,本想收起,忽然心头一动,又将书递向琮铃子。

“师父,弟子恐遗失,您先收起,待弟子回来再看吧!”

“小心保管,岂会遗失?”

“此行凶吉难测……”余青玉一顿,终于道:“万一弟子不能回来,这本宝书岂非……”

琮铃子道:“你既然已经接去,此书便暂寄你处,待你回来再给为师,此是命令!若果你在完成任务之前,便轻易言死,便对不起为师!”

余青玉这才了解琮铃子的用意,对琮铃子的印象全改,忽然双脚一软,跪在地上,呜咽道:“多谢师父!”

“你既然要拜我为师,为师除了教你学戏之外,尚要教你做人之道!你记住为师这句话,便可以冲破层层困难,不枉为人!”琮铃子将余青玉扶起,道“起来,快吃饭吧,若然迟回,你父母又要四处找你了!”

余青玉回家,余修竹果然已在书房等他,他仔细交代了他好些该注意的事,又教他如何应对,到三更才让他回房休息,但崔翠己在房内等他,母子又说了好些话,直至鸡啼,余青玉才能躺下床,可是他又怎睡得着,以前他常希望有一日能离开此处,到各地去游玩,但如今又舍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家!

云开率领外三堂的十多位高手,护达余青玉和歌伎,崔翠不敢出来送子,免得反惹儿子悲伤。余修竹、凌铁壁、余青山和俞永浩等人直送至镇外,而余青峰直送他到长江之畔。

余青玉含泪道:“二哥,你回去吧,请代小弟照颜娘亲!”他望着一去不复返的江水,心头忽然泛起一阵悲哀。

“不急。“余青峰双眼含泪,低声道:”恕愚兄不能代三弟去……你多多保重!”

余青玉不敢看他,霍地跳落船,高声嚷道:“快开船!”云开用刀斩断麻绳,船夫竹篙一点,船儿便如箭般向江中射去。

凛然的江风吹来,余青玉忽然想起荆轲刺秦的故事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小舟去势如矢,他心头发颤,忍不住回头一望,岸上的人影已模糊不淸。

难道从此之后,便再不能与二哥相见?再不能与父母团聚?余青玉心头一酸,热泪夺眶而出,眼前亦一片模糊。江水呜咽,似为余青玉哭泣,余青玉亦恨不得痛哭一场。

长江水由西东流,此处江面虽然比较宽阔,但水流依然甚为湍急,浪遏飞舟,小船既要横越急流,又要避过暗礁,颠簸不定,余青玉忽觉有点头晕,连双脚也微微发颤。

云开低声道:“三公子,你害怕?”

余青玉忙道:“大不了一死,谁说我害怕?我只是有点头晕而已!”

“那请三公子坐下。”云开扶余青玉坐在舱里,又道:“三公子不用担心,我云开得令尊大人礼遇,必定与你共生死,若有危险,云某当打头阵,但帅英杰和其爱妾那方面,就得请三公子多费点心了!”

余青玉不耐烦地道:“我知道了,你不必多言!”

三艘小船,终于在对岸渡头泊定,众人鱼贯上岸,那些歌伎都满脸愁容,有的仍然在哭泣,云开喝道:“你们是去道贺的,谁要再露出哭相,云某便不客气了!”

这些歌伎和舞伎与余青玉最熟,只是最近少见,尤其是这几年,更被隔绝,丽萍一见余青玉上岸,便奔跑过去。“三公子……奴家有话与你说!”

云开本想阻挡,余青玉把手一挥,拉丽萍到一旁去,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只能吿诉你一句话,到盖天帮之后,尽力讨好帅英杰和其爱妾,要忍辱负重!这四个字你明白么?”

丽萍道:“奴家受公子大恩,倒没话好说,但那些姊妹们,既不是余家子女,又非流星门人,她们因何要为你忍辱负重?”

余青玉睑色一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奴家见识浅薄,也不懂得什么,不过我认为公子最好先稳定人心,方是上策!”

余青玉颔首,但自己亦没有主意,乃问道:“未知要如何方可稳定人心?”

丽萍叹道:“自然须许以厚利!”

“好,这件事便请姐姐代我宣布,一并拜托了!”

丽萍略一沉吟,又问:“公子,请恕奴家再问一句,咱们几时可回去?”余青玉心头一沉,这个答案他自己也想知道!

丽萍见他不答,急又问道:“公子,难道你要将咱们送给帅帮主?”

余青玉心头甚烦,忙道:“不是,咱们只是表演几场歌舞。就这样吧,以后有机会再谈!”余青玉回去,将丽萍的话对云开说了。

云开微微点头,道:“这小妮子还挺聪明,上路!”

一行人开始向南行,司马七笑嘻嘻的在前头带路,低声道:“云兄刀法享誉武林已久,且勇气过人,敝帮主素来敬重你……”

云开截口道:“各为其主,你不必替帅英杰做说客!”

“可惜可惜!”司马七摇头晃脑地道:“像云兄这样人材,蛰居于流星门,实在是一种浪费!”

云开忽觉路之两旁有人影,突大喝一声:“流星门云开送余三公子到盖天帮,何人窥视,请速现身!”

两旁突然跳出七八个汉子来,司马七笑道:“是我兄弟,云兄勿惊,黄绪,快回总舵弃报帮主,说云开护迖余三公子及其所训练歌伎,来为二夫人献艺!”

一个满脸于思的大汉抱拳应是,挥手带人走了,未几即闻一阵马蹄声响起,由近而远。余青玉连忙走前,悄声问道:“云堂主,他们会否预先定计等咱们上钩?”

云开微微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害怕也无用!三公子不可失身份!”余青玉惭愧地退下。又走了两顿饭工夫,前头又闻马蹄声响,余青玉十分紧张,只见黄绪带着许多空鞍马匹,还有两辆双套大马车,如飞而至。

司马七笑道:“三公子与云兄既然来到敝境,敝帮自无怠慢之理,请上马上车!”

云开吩咐男人上马,女人则都上了马车,一干人便向南方驰去。沿途至各站,盖天帮都热情款待,言词恭敬,视之如上宾,令余青玉这才稍稍放心。

次日黄昏,流星门等人在司马七和黄绪的引导下,已至盖天帮的总舵主地景德镇。盖天帮气派非凡,在镇里设有一宾馆,专事招呼贵宾,余青玉等人自然被安排住在宾馆里。

司马七道:“诸位且稍候,待小弟回总舵面禀帮主,一有消息便来通知!”

余青玉忙道:“劳烦之处,他日再行致谢,余某有一函,乃家父欲交与师帮主过目者,请司马先生代转达!”司马七一笑接过信便出店而去,黄绪则仍留下来,吩咐小二送热汤与宾客洗澡。

余青玉躺在大澡盆里,甚是舒畅,懒得离开,正想好好想一想,门板忽然被人敲响,他懒懒地问:“谁呀?”

“三少爷,是蒋田,咱有话跟你商量!”

“等等!”余青玉没奈何,只得离开澡盆,披上衣服,开门让蒋田、萧钟和杨秋潭进来:“你们三个有什么事?”

那三人你望我,我望你,人人倶欲言又止的神态,余青玉不悦地道:“你们既然无事,便出去吧,少爷要淸静一下!”

萧钟一急,道:“三少爷,大表哥欲问你,咱们何时才能回去?”

余青玉道:“你问我,我问谁?”一顿又温声道:“最迟也不会超过两个月!”

蒋田道:“咱们是来献艺道贺的?还是另有目的?”

余青玉怒道:“你到底欲问什么?”

杨秋潭接问:”三少爷,您明知咱们对歌舞完全不懂,为何要咱们三人随你来盖天帮?”

余青玉不由怒道:“你们平时不是说对我忠心耿耿么?如今要你们陪我过江,就贪生怕死了?哼,早知你们三个不是好东西!现在要走还来得及,今日不走,以后便只能跟着本少爷!与我共甘同苦!”

蒋田和萧钟望着杨秋潭,杨秋潭脸色一变,随又堆下笑容道:“三少爷说那里的话来着,咱们当然与三少爷您共甘同苦,只不过心中有点疑问,所以来澄淸一下,如今没事了,不知三少爷有什么吩咐?”

余青玉脸色稍霁,挥手道:“有事我会吩咐你们,来到这里,除非不得已,否则不可擅自出去!”

三人恭声应是,开门出去,蒋田低声埋怨杨秋潭:“你为何不趁机表示要离开?”

杨秋潭道:“如今离开,只怕盖天帮以为是替流星门传递消息的,弄个不好,反而会脑袋搬家!”蒋田这才点头称善,各自回房不提。

余青玉想将见到帅英杰时该如何应付的话儿,在心中预演一次,只是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心头乱糟糟的,总没法定下神来,遂推开一扇窗子望着街上的行人。

景德镇是全国著名的三大名窑之一,烧制的瓷器,南北闻名,是以街上有许多专门出售瓷器的店子,来此选购瓷器,到别处贩卖的商旅颇多,天色虽已向晚,街上行人仍然川流不息。

街上时有携带武器的彪形大汉,穿着划一的服饰,三五成群,来往穿梭,不问而知,必是盖天帮的帮徒,而街上秩序井然,镇民与客商一见到盖天帮帮徒,视而不见,双方似河水不犯井水,余青玉暗暗纳闷。

忽然房门被敲响,余青玉瞿然一醒,以为又是蒋田三人,大声道:“没事别来吵我!”

外面传来云开的声音:“三公子,司马七带口讯来!”

余青玉连忙把门打开,只见司马七笑嘻嘻地道:“三公子,敝帮主看了令尊的信后,甚为高兴,明早请您移玉到敝帮总舵相见,有关公子的歌舞,敝帮主及二夫人闻名己久,未知几时可以献技?”

余青玉道:“贵帮主几时要看?”

“明晚敝帮主有个宴会,可否请三公子安排一场歌舞?”

余青玉也想早点回去,闻言即道:“有何不可!”

司马七道:“如此请三公子安排一下,稍候待酒菜备好,司马七再来相请!”

司马七安排的酒菜甚为精细,且态度极其恭敬,使余青玉安心不少,晚上便去厅里与众歌伎舞伎排练了两场歌舞,这些歌舞她们都早已练熟了,今晚只不过是精益求精而已,余青玉甚为满意,又亲口许诺,事成之后,重金厚谢,日后回流星门,并可按月支薪饷。

次日一早,余青玉和云开都换了套新净的衣服,随司马七乘马车去盖天帮总舵。余青玉只道眨眼即至,谁知马车竟驰了顿饭工夫方停下来,一下马车方知原来在镇外。

只见面前一栋巨宅,房舍栉次麟比,看不到底,也不知有多大。大门足供两乘大轿齐进,七级宽长的石阶之前一立着一条石龙,一只威猛的石狮子。石阶两头停着一位彪形大汉,手握刀柄,威风凛凛,余青玉不由一惊,云开在他耳畔道:“三公子请记住此行的责任,勿坠了身份!”

余青玉暗中吸了一口气,挺胸凹吐,昂然而视,但双脚仍不听使唤,微微发颤。司马七高声唤道:“流星门三公子余青玉以及外三堂总堂主云开驾到!”

话声一落,那两扇嵌满了铜钉的大门霍地打开,里面有人喊道:“恭迎余三公子和云堂主大驾!”声音由内而发,一道响过一道,眨眼至眼前,刹那间里面又涌出十二名服饰华丽的青年来,人人均腰系长剑,穿着划一的衣服,站立在阶上两侧,随又见一身材枯瘦矮子,脸上蓄着三绺短髯的老者出来。

那老者虽然貌不惊人,但双眼神光炯炯,气势迫人,令人不敢仰视,老者一出,门内又奏起迎宾的乐曲,这一套既有气势,又不失礼仪,莫说余青玉手足无措,就是云开,也顿生弱国使者之感。

司马七笑道:“此乃敝帮总管东郭西城!”东郭西城二三十年前已是令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魔头,此人亦正亦邪,不但武功超群,且足智多谋,几乎无人不识,盖天帮用他迎宾,又是给足了对方的脸子。

云开手肘轻轻碰碰余青玉,抱拳道:“昔年在河东一见,至今已十年有多,东郭先生风采更胜从前,云某佩服之至!有劳迎接,心感不安!”

余青玉为其气派所摄,心中虽也想说几句场面话,奈何喉头似哽住,只抱抱拳头,说声素仰,云开暗暗摇头叹息:“余掌门三个儿子,头两个都是人中龙凤,为何这小子如此不济!”

东郭西城轻轻一笑,他人虽枯瘦,却声音宏亮,显见中气充足。“昔年河东青年,今日已贵为流星门总堂主,老朽更为佩服,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老朽已不复当年勇矣!”

云开见他倚老卖老,显然把自己当作小辈,心里不快,却也不便发作,沉着气道:“东郭总管说得也是,岁月不留人,如今云某亦将成为后浪矣!”

他话中暗讥他行将就来,东郭西城老脸微微一变,道:“请两位入内,稍后再与云堂主叙旧!”

云开谢了一谢,左臂伸过去,放在余青玉后腰上,轻轻托着他走上石阶。

东郭西城眼利,暗暗笑道:“余三公子莫非双腿受伤,行动不便么?”

余青玉大窘,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云开此人粗中有细,有勇有谋,不慌不忙地道:“说来请总管原谅,三公子平日榻上必铺八层厚褥,昨夜在宾馆里睡不惯,压酸腰骨,总管见谅!”

司马七暗中佩服:“想不到这云开果是个人材,难怪帅帮主有招揽之意!”

云开亦自忖答得巧妙,不料东郭西城沉着睑来,斥道:“司马七,你明知三公子腰骨软,便不该让他睡硬板床!今晚该改善,否则唯你是问!”

余青玉面红过耳,云开也是被人塞了一把臭泥,默默上石阶,这见面的第一仗,流星门已输了一着。

待进了大门,里面是较大的广场,四周围以高高的石墙,所以房舍都在广场后面。广场的中间铺了一条宽敞的石板路,两旁放着好些花;石板路之旁,较大的那边有许多人在练武,另一旁还搭了一个土台,似是会场。一队队荷枪佩刀巡逻的武士,来回巡弋,这气势比之流星门又不知威风几倍!

东郭西城举手道:“请进!”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大厅,其大足可摆下五十席酒,正中一座云石丹墀,上面放着一张漆金高背椅,墙上挂着一幅大画,海天一色,一只大鹏在空中翱翔。

大厅正中地上铺着一张长长的红地毡,两旁放着许多张高背椅,椅上坐了不少男女,人人神闲气静,威而不怒,一见东郭西城进来,“刷”地一声却站了起来:“参见总管!”

“免礼!”东郭西城道:“待本座来介绍,这位便是流星门余掌门的三公子余青玉,这位便是诸位久仰的云开云总堂主!”

厅内盖天帮诸头目齐声道:“欢迎余三公子和云堂主大驾光临!”余青玉不断抱拳,见对方如此重视自己,刚才害怕之情,早已烟消云散,云开抱拳道:“云某不才岂敢当此大礼!”他知道对方故意显示排场,表现得不亢不卑。

东郭西城又将帮内的头目逐一介绍,都是名驰南北之高手,云开即使未曾见过,亦闻其名。之后,东郭西城请他俩坐在前面两张椅子,只听丹墀之后有人喊道:“帮主驾到!”

厅内诸高手霍地站了起来,动作整齐又划一,偌大的一座厅堂,静得连呼吸声也听到,余青玉吃了一惊,手脚也不知搁在何处,还是云开镇定,轻轻拉着他,也站了起来。

俄顷,只见里面走出一位身材高大,身穿紫袍的男人来,龙形虎步地走上丹墀,余青玉再傻也知道此人便是威镇天下的盖天帮帮主帅英杰,不由抬头偷偷瞧了一眼。

帅英杰脸如重枣,丹凤眼,嘴上蓄着短髭,颔下短髯约莫二三寸长,硬如铁线,威武之中,隐隐然有王者之概,余青玉见他相貌堂堂,与自己想象中大不相同,帅英杰低头瞥了他一眼,余青玉只觉其目光似刀锋般凌厉,不由低下头去。

帅英杰道:“都坐下吧!”

众人坐下后,东郭西城道:“帮主,这位便是流星门余门主的三公子,这位便是帮主常称赞的云总堂主!”

帅英杰抱拳道:“帅某素仰云堂主的大名,今日有幸相,实乃快慰平生!”

云开也抱拳道:“帅帮主威镇武林,云某久有拜见之意,今日天做其便,得以一睹帮主风采,见面更胜闻名!”

帅英杰笑道:“云堂主客气,余公子人中龙凤,不愧是余掌门之公子,异日前程无可限鼋!”

余青玉心头一松,镇定了不少,忙道:“晚辈乃余家最无用之子弟,不敢当帅帮主盛赞!晚辈年轻识浅,若言词有不当之处,尚盼帮主多多指教!”

“令尊大函,帅某已经看过,多谢他的美意,帅某十分感激!”帅英杰转头问道:“东郭先生今日是不是已安排了考核比赛?”

“是的,帮主,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帅英杰道:“余三公子虽然盛意拳拳,但既然光临敝帮,便请与云堂主一起观礼吧!”

东郭先生转头道:“请莫兄通知一下!”一个坐在靠门口的汉子应声出厅,东郭先生又道:“兄弟们都到竞技场吧!”众人鱼贯而出。

帅英杰接道:“余三公子与云堂主也请吧!”云开谢了一声,拉着余青玉随着东郭西城出大厅,只见广场一旁的竞技场已站着许多人,东郭西城安排他俩坐在台前的座位上。

有资格坐的都是盖天帮香主级以上的首领,帅英杰坐在第一排三个坐位的当中,两旁还各有一张椅子空着。余青玉坐下后轻声问道:“云堂主,他们做什么?”

云开在他耳边道:“咱们只宜用眼睛看,用耳朵听,不宜用嘴问!”

未几,只觉两乘小轿由广场另一端,如飞奔至,众人又霍地站了起来,恭声道:“属下恭迎帮主夫人和二夫人芳驾!”只听轿子里有个沥沥莺声道:“免礼,有劳众兄等久候了!”轿子停下,两位随后的丫头忙走前,揭开轿帘,前面那乘轿子走出的女子,年纪约莫三十七八岁,脸如满月,直目淸秀,但看来甚是端庄。

云开又对余青玉道:“她是帅英杰的结发妻,‘诱花娘”林素梅,后面那位大概是他新娶的小星吧!”

东郭西城耳尖,低声道:“云堂主猜得不错,帮主二夫人,小名星星!”余青玉觉得这名字十分奇怪,但云开脸色却是一变,东郭西城看了他一眼,嘴角喷笑不语。

云开见那二夫人不但长相艳丽,而且腰细腿长,果然是块学舞的材料,帅英杰也略略跟林素梅点点头,便亲自扶星星坐下,“怎地到如今才来?”

星星娇嗔地道:“人家为你学歌舞嘛!”

帅英杰回头向余青玉指了一指,道:“余三公子已将你心仪已久的丽萍姑娘送来了!”

星星回首嫣然一笑,道:”多谢三公子,改天还得请公子指教!”

余青玉只觉她美艳无伦,令人不敢仰视,有点心不在焉地道:“二夫人客气,晚辈怎么也不懂!”星星一笑回头,帅英杰立即下令开始。

东郭西城跳上土台,宣布开始,只见人群中有一个跛汉来,拄着一对铁拐,双拐点动,行动甚快,眨眼即至土台前,身子突然拔起,落在台上,云开低声对余青玉道:“此人是‘f辣手跛豹’,江南一带着名的独行剧盗。”

只听东郭西城问道:“你便是‘辣手跛豹’司徒安?你欲投效本帮,认为可胜任何种职位?”

司徒安桀桀笑道:“司徒某不敢妄自菲薄,自信可在贵帮担任堂主之职,愿意接受贵帮任何考验!”

东郭西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冷地道:“作为本帮的堂主,须具备多项条件,但武功却是必须得到认可的,也是第一关,否则无以服众!”

司徒安道:“这个司徒某知道,亦无异议!”

东郭西城道:“比武虽是点到即止,但刀枪无眼,万一有任何损伤,双方各安天命,你也没有异议?”他见司徒安点头,随即又道:“杨堂主,你上来会会他!”台下跳上一位眇了一只眼的中年汉,身材极是矮小,猴腮尖额,看来颇为猥琐,这姓杨的堂主单名戟,抱拳道:“司徒兄,你我均是半残废的人,表面上看来,某似乎占便宜,但你有一对铁拐,算是扯平!”

司徒安笑道:“杨兄不必客气,司徒某从不当自己是残废人,猛龙不压地头虫,请!”

杨戟不捡这个便宜,道:“司徒兄是客,若主欺客,岂不要弱了我盖天帮之名头?”

“如此有僭了!”司徒安不再打话,左拐倏地抬起,“飒”地一声,挟风刺出,直取杨戟之胸膛,杨堂主手腕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短刀,短刀虽轻,但居然能将沉重的铁拐拨开,云开又低声对余青玉道:“三公子,东郭西城好厉害,派个可以克制司徒安的人应战!”

余青玉如何肯相信杨戟可以胜得了司徒安?心中暗道:“你莫倚老卖老,少爷也不傻,且看谁的眼光准!”

只见司徒安左拐未落地,其右拐又翻起,这次不点而扫,但杨戟不慌不忙,仍使巧劲,以刀将拐挡开,说时迟,那时快,司徒安右拐落地之后,右足突然踢出,又疾又劲,这一着才是他的绝技,号称“三连环”步!

好个杨戟临危不乱,上身倏地向后毕直倒下,轻得像一张纸,间不容发地避过那一脚,但司徒安似乎料到他有此一着,肩头一动左拐离地半尺,指向杨戟,杨戟后肩落地,早已乘势滚开!

司徒安右拐又再戳出,杨戟已拱起腰,打了个滚,不退反向司徒安迫去,短刀急劈司徒安的独足,司徒安冷哼一声,双拐点地,腰腿缩起,但杨戟亦似料到他有此一着,短刀劈空,立即向横一扫,刀脊敲在铁拐上,发出“当”地一声巨响,司徒安身子一侧,但又不知如何,突然拔空而起,跃高二丈六七,凌空一个没头觔斗,头下脚上,双拐齐出,刺向杨戟!

这一记,势子又疾又猛,有如天神下降,余青玉禁不住喝了声采,心中暗道:“你这次还不看走眼!”

忽见杨戟身子卷曲如拳,自地上弹起,短刀一抹,将铁拐带开,腰一直,头下脚上,双脚反踢对方下身,司徒安左右铁拐合击一下,身子居然可以因此借力,而凌空横移两尺,避过那一脚。

刹那间,两人同时落地,扬戟仍在地上滚动,短刀翻腾,只见刀尖不见人影,司徒安脸色一变,双拐连点,不断闪避,两人在台上团团转。但扬戟的攻势比对方更加凌厉,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台下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连气也不敢喘一口,星星忽然道:“帮主,这跛子虽然有两根长拐,为何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她虽然低声说话,但淸脆得如同出谷黄莺,台下众人几乎都听见。

帅英杰道“也许司徒安在等候机会,武学一道甚为奇妙,不能一言概之,强攻不辍者,未必能胜,苦守者亦非没有取胜之机!”

这句话似有莫大的鼓励作用,司徒安果然开始伺机反攻,不料他一反击,下盘反而露出破统,须知引动拐杖到底不如脚来得灵活!

激战间,只见司徒安一拐直戳而出,这一记他觑得真切,自恃能将对方的攻势遏止。杨堂主果然不敢挡格,拧腰滚开,司徒安大喝一声,铁拐落地,身子窜前,第二拐再度刺出。这一招虽快,但力量已大大不如第一招!

忽然杨堂主停住滚动,右臂舒出,五指一合,已抓住铁拐,同时又再滚动身子!司徒安冷不提防,下盘不稳,被拉动脚步,跌跌撞撞移了几步,说时迟,那时快,扬戟又自地上窜起,短刀一挥,截向司徒安双臂!

司徒安惊魂未定,对方杀着又至,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地松了手指,极力向后一退,重心遽失,“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

杨戟飞弹退后,脸上不露喜怒地抱拳道:“司徒兄承让了!请起!”台下响起一阵采声,余青玉甚感没趣。

司徒安挣扎地站了起来,满面羞愧地留下几句门面话,欲纵下台,却让东郭西城截住。“司徒兄是否已打消加入敝帮的主意,若是如此,东郭某自然不便拦阻你!”

司徒安检然一笑:“在下已自承失败,东郭先生何必再令某家难堪?”

东郭西城含笑道:“司徒兄误会了,只要你不坚持一定要当堂主的,凭你之武功,是可胜任副堂主之职,当然尚须经‘文书’一途之考核!你意下如何?”

帅英杰在台下道:“若果你在其他的方面有出色的表现,尚有机会膺任堂主之职!”司徒安略一沉思,终于点头。

东郭西城请他下台之后,又道:“请孟俊飞上台!”

白影一闪,台下又飞上一位身裁颀长的白衣剑客,此人眉淸目秀,只是傲气太盛,减低别人对他的好感。东郭西城问道:“阁下便是‘白衣剣客”孟俊飞?”

“不错,孟俊飞正是在下!”“阁下认为自己可以胜任何种职位?”

“在下亦不敢妄自菲薄,欲讨个堂主之职位!”

“很好,其他的都淸楚了吧?雷堂主,请你上台向孟少侠讨教一下!”

台下跳上一位黑衣壮汉,满脸于思,皮肤黝黑,行动颇为迟钝,云开心中又暗叹一声,帅英杰有统一武林之野心,实在有其条件,因为人材鼎盛。

雷堂主抱拳道:“在下雷九峰,请孟少侠指教!”

孟俊飞轻笑一声,“阁下自然亦不敢先出手,那么孟某也不客气了!”言毕长剑已经当胸刺出,但剑至中途,剑尖泛起一团剑花,白光一闪,已分刺雷九峰双肩!

雷九峰腰马微坐,厚背刀用力一挥,只闻“当”的一声响,剑花顿敛!孟俊飞长剑一退再进,这一次一招化三式,变化快速而诡异,但雷九峰仍然以不变应万变,刀一翻,又将长剑格开,他刀法平平无奇,但恰好能以拙制巧。

孟俊飞轻赞一声好,长剑使得更快,白衣与剑光连成一色,雷九峰厚背刀虽然亦加快了不少,但与对方一比,仍有小巫见大巫之感!

孟俊飞的剑法,极尽多变及快速之能事,可是竟然奈何不了那位外貌迟钝的雷九峰,使得余青玉暗暗称奇不已,台下之观众,亦为这场精采的比赛所吸引,屏息而观。

激斗间,倏见孟俊飞身子忽然飞起,越过雷九峰的头顶,一个没头觔斗翻下,已落在雷九峰之背后,反手一剑向其后心扎去,这一着极其狠辣,但由孟俊飞使来,潇洒飘逸,好看煞人,有几个盖天帮帮徒忍不住喝起采来。

雷九峰后背似乎长了眼睛,大踏步走前,再一个风车大转身,厚背刀一横,格开长剑,沿剑脊滑下,反斩孟俊飞的手臂,这一刀守中带攻,拙中藏巧,也博来不少采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孟俊飞手臂一圈,长剑急剌雷九峰胁下,雷九峰急忙回刀,猛见孟俊飞手腕一沉,剑尖反向上轻轻一点,随即飞身后退!

与此同时,台下的帅英杰亦喝道:“停!”

孟俊飞含笑收剑,雷九峰黑睑发红,抱拳道:“多谢孟少侠剑下留情!”这一剑,余青玉和许多人都看不淸楚雷九峰是如何败的,但当然瞒不过在场之高手!

东郭西城跳上台,道:“孟少侠,你武功足可当本帮之堂主,但与司徒安同样须再接受其他方面的考核!”

孟俊飞意气风发地道:“在下没有意见!”

帅英杰长身道:“其他方面由帅某亲自考核!“他言毕回首道:“云堂主,咱们今晚再见,本帮自会派人接驾!帅某尚有事办,恕不亲送了!东郭先生,你代本座送云堂主和余三公子!”

东郭西城肃手道:“云堂主请!”云开拉着余青玉离座,随东郭西城出去,猛听星星娇声道:“余三公子,你今晚请勿失约,姐姐久闻大名,正想欣赏三公子精湛的舞技!”

余青玉面红过耳,讷讷地道:“余……在下今晚必来献丑,尚请二夫人指点!”出了大门,马车已备好。

东郭西城抱拳道:“三公子,云堂主慢行,今晚再会,司马七,你送他们回宾馆!”看来司马七在盖天帮的职位若非负责知客,其职位亦不高,云开暗叹一声,心想假如可马七只是一位知客或跑腿,那么盖天帮的实力,实在有重新估计之必要!

马车停在宾馆外,流星门的人见他们回来,都喜形于色,云开道:“房里说话去!”众人都进云开卧室。云开将适才之经过扼要地说一遍,“大家放心,看来盖天帮亦有意与咱们和好,不日料可完成任务归去,只是大家在此,千万不可失却身份,亦不许出店!”

众皆大喜,云开又转首道:“三公子,请你向丽萍她们说一下!今晚表演可不许出错!”

余青玉点点头,忽又回首道:”云堂主,小侄有一句话问你。”

云开微微一怔,道:“三公子请问,云某知无不言!”

“适才雷九峰根本未败,为何却自认输了?”

云开微微一笑,道:“雷九峰不会这般大方,他确实败了!孟俊飞刺向其胁下那一剑,纯属诱敌,待对方刀动,他沉腕竖剑,剑尖在其腕上点了一下,假如他不收剑,雷九峰那条手臂已经废了!”

“原来如此,但东郭西城为何不派别人应战?”

“雷九峰的武功十分扎实,内外功根基甚浑,用他应敌,正好以拙制巧,此亦是东郭西城厉害之处!”云开赞叹道:“但孟俊飞此人亦厉害,不担剑法快速多变,难得的是其反应快,心思灵活,的确是个人物,可惜投入盖天帮为帅英杰所用!”

余青玉问道:“依你看,云堂主你可否胜他?”

云开脸色一变,沉吟了半晌才道:“云某的刀法以狠而稳见称,他剑法虽好,我亦不怕他,且云某自信内功比他深厚,当能胜他,只是也要在二三百招之外。尚要小心翼翼应付!”

余青玉有点丧气地道:“如此说来,那个东郭西城岂非更加厉害?”

云开颔首道:“云某二十三岁时,在河东见过他独力斗‘河东三妖’,斯时他已是一流高手,十多年来,云某武功虽有很大的进步,但他亦必然更为炉火纯青,本门除掌门之外,料无一人是其对手!”

“既然如此,盖天帮若全力攻打敝门,必能取胜,他为何又肯与咱们和好?”云开心头一动,暗道:“这小子倒也不傻!”想了一下方道:“也许他害怕在攻打咱们时,二门三教的人会乘机联合起来,将其消灭!”余青玉这才释怀去找丽萍,但云开坐在床上,却陷于沉思中。

四辆双套大马车将流星门的人全部送至盖天帮总舵外面,是次在大门外迎接的,却是总堂主廖柏夫,云开虽未与其见过面,但一帮二门三教的头面人物,他都心中有数。廖柏夫年逾不惑,见云开抱拳道:“久闻云堂主大名,不料竟然如此年轻,实令老朽感意外!”

云开见他话中并无讥流星门蜀中无大将之意,忙亦抱拳盛赞对方几句。

廖柏夫道:“宴会已将开始,诸位请进!”众人随他鱼贯而入,流星门之人见盖天帮总蛇的气派,暗中咋舌不已。

宴会仍设在大厅里,丹墀上设一席,墀下两旁各有五席,中间空出三丈宽的空地来,云开被安排在阶下右首首席,与东郭西城、廖柏夫同席,而余青玉与其他人则全被领到左手的偏厅里。

偏厅里亦有酒席,更有七八名乐手和几个女子。司马七道:“这几位姑娘是二夫人亲手训练的,今晚特安排来此偷师,三公子交待她们一下,便可出去用酒,至余庆时方再劳动您!”

余青玉把丽萍拉到一旁,叮嘱她一番,丽萍笑道:“公子如此紧张,姐妹们反要拘朿,恐怕失水平!”

余青玉跺足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今晚绝对不能失水平,丽萍,你叮嘱她们一下,算是我求你!”

丽萍嫣然一笑,道:“公子放心,包在丽萍身上!”余青玉略略宽怀,随司马七出大厅一坐在云开身旁,他面对敌方众高手,如坐针毡,忐忑不安,偷眼看云开,但见他态度从容,与东郭西城和廖柏夫等人谈笑亦不失身份,余青玉平日对云开并无多大好感,直至此刻,方由衷地佩服他,那些人却不将余青玉看在眼里,只与云开谈话,使余青玉既怒且愧,心中不由暗自道:“哼,有朝一日教你们都不敢看轻少爷!”

偏厅里传来一阵悠扬的丝竹声,只见帅英杰拥着孟俊飞和司徒安的手出来,背后跟着两位夫人,此次厅内群雄并不起身,只向帅英杰点头为礼,看来盖天帮连礼仪亦订得颇为详细。

两位夫人首先上丹墀,帅英杰立在丹墀下宣称:“今日孟俊飞与司徒安,已接受过几道考核,本座与东郭先生和廖总堂主商量过,决定委任孟俊飞为‘镇”字堂主,司徒安为‘武’字堂副堂主,以后大家便是一家人,亦希望大家忠诚合作,推心置腹,全力发展帮务,更希望两位新堂主多立功劳,俾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厅里群雄霍地站起来,抱拳向他俩道贺,孟俊飞与司徒安连忙谢礼,廖柏夫带他们入席,原来盖天帮组织严密又庞大,共设八个堂,以“威镇四海,统一武林”八字排名,孟俊飞一入帮便被委任‘镇’字堂堂主,足见帅英杰对他的器重。

八堂之下尚设香主等职,之上则有总堂主和副总堂主,严如兵马大元帅,总管有如一朝之丞相,辅助帮主处理一切内外帮务,总管之下,尚有两名副总管,全帮十五个分舵,直接受令于正副总管。

当下众人归座之后,帅英杰亦上了丹墀,副总管铁冠道人立即吩咐上酒菜。帅英杰倒也不失礼仪,首先举盏向余青玉和云开祝酒,然后再敬孟俊飞和司徒安,最后才为盖天帮锦秀前程而干杯。余青玉和云开置身此种场合中,心中颇不是滋味。

酒过三巡,菜上一半,帅英杰又提出流星门要求修好之意,然后道:“请诸位兄弟考虑这个问题!”

他坐下之后,云开向余青玉打了个眼色,长身先向帅英杰抱一抱拳,然后多谢盖天帮的款待,最后道:“敝门风闻二夫人爱好歌舞,掌门特派三公子,率领一班训练有素的歌舞伎,为二夫人及诸位献艺,尚请指教!”

盖天帮群雄都鼓起掌来,未几,丽萍带着八位乐师出来,就在中间的空地里唱了两首小曲,她声色艺俱全,歌声淸脆,提高时,尖而不锐,下挫时,低而不沉,博得满堂掌声,其中又以星星掌声最烈。

丽萍退场后,又走出三对男女,其中一对正是丽萍与余青玉,男的一色藏青服装,手持长弓,女的色作粉红,同样穿劲装弓鞋,六人合演了一出“弓舞”。

这六人训练有素,走位纯熟,动作漂亮利落,起初尚有点拘束,但未几因听到场内的赞赏声,便即见流畅而挥洒自如,舞毕,厅内掌声不绝于耳。

帅英杰赞道:“余三公子与丽萍姑娘,果然名不虚传,何不再来一场一以让咱们开开眼界!”

余青玉行礼道“晚辈遵命!”当下又着人唱了几阕小曲,最后由一场大型舞蹈压轴,这次演出非常成功,星星当场取出珠宝白银,逐一赏赐,还要求余青玉傅授歌舞技艺,余青玉一概应允。

这一顿,宾主齐欢,直至二更才散席,司马七又亲率车队,送他们回宾馆,到宾馆之后,众皆大喜,先前的忧虑一扫而空,余青玉将自己所得的那份赏品,分与随行之人。这夜众人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只有云开愁怀未解,事实上,他的责任比任何人都重。

次日,云开睡至辰牌将过方下床,披上外衣推门而了出,却见司马七喜孜孜地沿走廊走过来,他连忙迎前,抱拳道:“司马兄早!”

司马七道:“恭喜云堂主,小的特来向代报喜!”萧钟呵呵笑道:“未知云某喜从而来!”

“敝帮主今晚即可决定与贵门立和好协定!”

“只不知成数如何?”云开一把拉着他道:“司马兄,咱们去吃早饭,连日来幸苦了你,云某自该谢一番!”

余青玉尚作元龙高卧,却被敲门声惊醒,开门后,云开闪了进来,道:“三公子,适才司马七向云某透露口风,盖天帮不过二夫人似乎有个请求,希望你与丽泙留在盖天帮,替她训练歌伎和舞伎,据谓她另有酬金!”

余青玉忙道:“我才不在乎的酬金,问题是她要咱们留下多久?”

“详细日期司马七亦不知道,不过据他自己估计三个月左右!”

云开道:“公子意下如何!”

余清玉抓抓头皮,道:“万一他们将我扣留下来,岂不是……我不留下来,只留下丽萍和那些歌伎,未知如何?“

“云某已向司马七探过口风,他说假如少爷不留下来,又怎显得余掌门的诚意,何况如今双方修好,公子便是盖天帮的上宾,请你放心云云!”云开吸了一口气,道:“假如公子不肯留下来,恐怕这个协约签不成!”

余青玉一屁股坐在床上,道:“如此说来,堂主亦赞成我留下来?”

“云某临行之前,掌门曾说过,要尽一切力量跟盖天帮订下和平协议,即使将来帅英杰毁约,咱们也容易取得同道的同时,而加以援助!云某斗胆说一句,假如他们非要公子留下来才肯签约者,愚意公子不妨辛苦几个月,不过云某……”

余青玉抬头问道:“你不过什么?”

云开沉吟道:“困难在于既要对公子有所保障,又要不失咱们流星门的气派,换而言之,云某不希望就这样将你留在盖天帮里,因为万一有事,咱们难以救援!”

余青玉噓了一口气,道:“你不可以跟他们说清楚么?”

“假如他们要毁约的话,口头上作更多的保证,亦于事无补!”云开捏拳在自己的大腿上擂了一记。“但咱们又没藉口,请帅英杰的家人到流星门作客!”

余青玉忽然跳了起来,道:“有了!昨晚帅英杰的女儿帅岚岚也有偏厅里,我听人说,她对丹青颇有研究,咱们大可以请她到本门,说与家姐交换绘画心得!”

云开一拳击在掌心,道:“不错!假如帅英杰有心对你无礼,也得考虑他女儿的安全!”

余青玉道:“就恐怕帅英杰不肯!”

云开想了一下,道:“云某倒有几分把握,我这就去向司马七透露一下,你也得劝服丽萍!”

晚饭时候,司马七又来找云开。“恭喜云堂主,看来你又得请小弟喝酒了!敝帮主答应贵帮主邀请,还希望大家多点来往,将来便可订立攻守联盟协约!”

云开大喜过望。“真的如此,云某请你喝几盏,又有何相干?”

“小弟岂会与你开玩笑?明早便请你与三公子到总舵取回协议书!嗯,云兄准备何时回去?咱们也得让小姐准备一下!”

云开抑制着内心的狂喜,故意皱眉沉吟了半晌方道:“敝门不如贵帮人材济济,云某所兼之职不少,实不宜久离。假如帅帮主和帅小姐没有异议者,云某打算后天即起程回去复命!”

“小弟一定将云兄之意见代为转达!”

“多谢司马兄隆情厚意,不过尚请你代向贵帮主美言几句,隆情容后必有所报!”

“云兄实在太客气了,可惜云兄不肯效力本帮,否则咱们倒可以共事一主了……嗯,云兄不再考虑一下?”

“其他事尚可商量,此事绝无可能。云某虽然不才,但最重信义两字,当年曾得余掌门救了一命,答应替他卖命,如今岂有反悔之理?”云开稍顿又道:“云某尚有一事相求,盼司马兄玉成……”

司马七微微一笑。“你我心仪已久,又一见如故,有话不妨直言……就怕小弟格于形势办不了!”他心中忖道:“这云开智勇双全,粗中有细,可得提防一点!”

“请司马兄照顾余三公子,当然若不便云某亦不敢勉强!”

司马七不正面答复,笑道:“云兄虽然可以媲美昔之虎将赵子龙,可惜余三公子同样可与刘阿斗前后辉映!”

云开干咳一声,热情地拉着司马七的手,“咱们不谈这个了,先去找个淸静的地方喝酒!”

次日,云开与余青玉取了协约书之后,返回宾馆,立即准备回程,云开将自己的一名心腹武士谭胜留下来保护余青玉,余青玉与谭胜不熟,觉得不能为自己解闷,便问蒋田等人。“你们三个谁肯留下来陪少爷?还是三个都留下来?”

蒋田结结巴巴地道:“少爷,咱们又不懂歌舞,可帮不上你的忙,若只服侍您,又用不着三个人……”

“那你想一个人留下来?不错,算你对我忠心耿耿!”

蒋田双掌乱摇,道:“少爷,小的一向粗手粗脚,而且……还是萧钟与你最合得来,也最知道你的心意,如果他留下来,胜过咱们两个!”说着伸手在杨秋潭肩上拍了一拍,杨秋潭却不置可否。

余青玉转头问道:“萧钟,你平日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萧钟涨红了脸,道:“三少爷……小的父亲患了重病,若不是要陪您来这里,小的早向您请假了,三少爷您一向能够体谅下属,相信你不会令小的为难吧!”

余青玉脸色大变,怒道:“你们平时只懂得伸手向我要钱,待我用得着你们时,便推三推四,哼,气煞我也!云堂主,回去之后,替我好好惩罚他们一下!”

杨秋潭道:“三少爷不必生气,小的愿意留下来!萧钟父亲的确生了病,你就让他回家去尽孝道吧!”

余青玉有点意外,因为杨秋潭平时最不得他宠爱,亦不奉承自己,料不到他反而肯与自己共甘苦!当下喜道:“杨秋潭,真有你的,少爷回去之后,必然重重赏你!古人诚不欺我!吹捧拍马的,都是小人也!”蒋田与萧钟都惭愧地低下头去。

云开道:“杨秋潭,你好好服侍三公子,回去之后,云某保你一个职位!”

杨秋潭激昂地道:“多谢总堂主美意,小人只想报答三少爷的恩情,并无他意!”

云开颔首道:“本门正需要你这样忠心耿耿的人,让你长期为仆,也委屈了你!”转头又对蒋田及萧钟道:“你们两个回去收拾行李吧!”

房内只剩下云开与余青玉。余青玉道:“云叔叔,请您代我向家父及家母问候并请他俩放心!”

“这个自然!”云开沉吟道:“未知三公子尚有什么事要云某代办?”

余青玉想了一下方道:“请你再替我办两件事,第一,到石板巷五号,找个叫琮铃子的人,吿诉他我三个月后才能回去,他是我学戏曲的师父,第二,回去之后请派人报个讯,让我知道消息!”

云开道:“云某会请求掌门,每隔半个月便派人来探望你,并带口讯与公子!”他忽然自身上摸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和几锭银子来,道:“公子,寄人篱下,诸多不便,这些银子你留在身边吧,说不定用得着它!”

余青玉感激地道:“云叔叔您……谢谢,我回去一定还给你!”这几天他对云开印象大改,不觉改了称呼。

“不必客气!谭胜此人你莫看他老是板着脸,什么人也不理采,可是他心思缜密,办事仔细,踏实忠心,而且武功很不错,你有事可与他商量!杨秋潭到底是个下人,又没多大的见识,不要太倚赖他!”

余青玉道:“这个小侄知道……”他沉默了一阵,又抬头道:“云叔叔,以后小侄要向你多多请教!”

云开微微一笑,道:“云某没什么可教你的,你歇着吧,我还要交侍他们一下!”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还有,丽萍这个姑娘心思玲珑,而且对你忠心耿耿,有事时可借助她!”

第二天早上,流星门的人都集中在宾馆的大厅里,已是已时,犹不见司马七的踪影,又没有消息,大家都忐忑不安,未知会否变卦,连一向镇定的云开,亦忍不住踱起方步来,余青玉叫人去打探消息,却让他止住。

好不容易等到午时,外面传来一阵马车声响,萧钟兴冲冲地跑进来,道:“司马七来了!”云开忙走出去。

司马七一见到云开便连声道歉,“对不起,帮主与夫人舍不得离开小姐,又要为她设宴,躭搁了不少工夫,累你们久候了!”

“此乃人之常情,司马兄不必难安!”云开指着马车后面的轿子问道:“小姐便在轿子里面?”

“正是,等下她会乘马车,与云兄一齐出发!”

云开点点头,道:“小姐乃千金之体,此去路上云某须负安全之责,奈何云某与小姐素昧平生,趁司马兄在此可否代为介绍一下,路上招呼也省了些尴尬!”

“这倒是应该!”司马七吩咐丫头扶帅岚岚下轿。“这位柳红丫环是小姐的贴身小婢,陪小姐同行。”

俄顷,轿里走出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来,腼腆中不失大方,与云开见过礼之后,在柳红的搀扶下,登上一辆华丽的马车。云开回头望望余青玉,见他点头,知道此姝就是帅岚岚,心头轻松不少。

司马七道:“敝帮在沿途都有所安排,同时小弟送你们到江边,请云兄放心!”又回头对余青玉道:”三公子,俏候便有人代司马某招呼您,您有何要求尽可吩咐他去办!”

云开又低声叮咛了余青玉一番,然后率众登车,未几,马车便浩浩荡荡出镇去了。

宾馆大厅里,只剩余青玉、谭胜和杨秋潭三个人。一位小二哈腰上前道:“三位爷,酒菜已备妥了,请到偏厅享用!”余青玉虽然不如之前的担心,但心头仍如压了一块铅铁,沉甸甸的,那里还吃得下?挥手道:“你们两个去吃吧,我不饿!”

那小二惶恐地道:“公子爷不肯吃,是嫌菜粗劣还是味道不对胃口?上面怪责下来,小的可担当不起!”

“行了行了,我吃就是,你叫丽萍姑娘也一齐用膳吧!”

三人默默吃了饭,谭胜道:“公子请回房休息吧!有事属下自会通知你!”余青玉唤杨秋潭到他房内。

杨秋潭见他闷闷不乐,便道:“少爷,不如叫他们送副棋子来,让小的陪你下一局!”

余青玉坐立不安,站了起来道:“我没心情,你自个去休息吧!啊,替我传丽萍进来!”

杨秋潭出去之后,丽萍便进来了。“公子找奴有事?”

“丽萍,我心情不好,训练的事,你替我多花点心思!”余青玉只见她态度从容镇定,不由又讶然问道:“咦,难道你毫不害怕、担心?”

“公子是指留在这里?”丽萍淡淡地道:“像丽萍这种人,有何可担心的?再说担心亦不会转危为安,反而要将事情弄糟!”

余青玉赞道:“丽萍,少爷以前实在忽视了你!你非普通女子,以后我要好好重用你!”

“多谢公子,奴家若非公子大义,将奴从怡春院里赎出来,如今已不知是何景况!公子大恩大德,奴家无时不想报答……”丽萍忽然垂下粉脸,声音亦降低了不少。“公子要奴家做什么事,奴家都愿意!”

余青玉见她羞态撩人,心头不由一荡,有点口吃地道:“胡说,少爷……少爷会要你做什么事?”这一说丽萍的脸颊更如火烧。

就在此刻,外面忽传来谭胜的声音:“公子,盖天帮派人来接你!”丽萍转身把门开了。

只见外面站着一位面皮青白,薄唇细眉的汉子道:“余公子,在下白峻是总堂香主,奉帮主之命,接你们四位到本帮总舵居住,马车已在外面,请即准备!”

余青玉有点慌乱,忙问:“为何要到你们总舵居住?这里不好么?”

“公子,这是帮主和夫人体谅您的,日后公子便要教舞,住在总舵,比较方便,而且那地方十分淸静,公子看后,必然会满意!”

丽萍向余青玉打了个眼色,余青玉道:“好吧,你先出去!”他们四人只有些衣服和银两,花不了多少工夫收拾,俄顷便都上了马车,白峻坐在车夫身旁,不碍着他们。

四人在车厢里,甚为闷热,亦无人打破寂静,耳际只闻“得得”的马蹄和“辘辘”的车轮声,那谭胜似石像一般,手腕落在刀柄上,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态,杨秋潭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余青玉不断更换坐姿,显然心神不定,只有丽萍态度从容。

马车停定后,白峻请他们下车,引领他们进入总舵,这次不穿过大厅,由旁边的过道,直至西厢小院里,虽然I经过不少地方,但盖天帮总舵到底有多大,他们完全不知道,那西厢小院恰有四间卧室,一座小厅,还有一座庭院,布置淸雅,亦甚幽静,白峻含笑问道:“未知公子满意否?是否需要丫头服侍?”

丽萍快口道:“此处比宾馆更胜一倍,不敢劳烦贵帮下人,三公子有奴家服侍!”

白峻见余青玉没有意见,弯腰道:“稍候白某会唤下人送水进来,二夫人有言交代,今日请公子休息,明天才开始!”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还有一事,在下忘记交代,除非有特别事故,否则四位最好不要离开这小院,免得招来不便,请公子体谅!”

余青玉轻哼一声,道:“这个余某晓得,不劳白先生交代!不过在下也要问你一句话,是不是咱们三个月都要住在此处,寸步不离?”

白峻恭声道:“在下亦不知道,只是奉令而为,明早二夫人会驾临,公子可亲自问她!”

白峻去后,果然便有下人送上热汤,让他们洗澡,谭胜一直跟随在余青玉左右,似是他的影子般,余青玉有点讨厌,又不便责怪他。晚饭仍设在西厢小院里,五色小菜一个汤,尚有一壶酒,菜佳酒醇,余青玉心头稍为舒服一点。丽萍道:“看来盖天帮还不敢失仪!”

余青玉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恨不得日子过得快一点,像这样跟囚犯有多大的分别?”

丽萍嫣然道:“公子宽怀,日子自然易过,其实日月如梭,三个月的光景,不过眨眼间事而已!”

杨秋潭也道:“不错,公子为本门立下大功,理该高兴方是,何须杞人忧天?”

余青玉心头阴霾这才尽扫,想到今番立功,他日衣锦回归,再无人敢看轻自己,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一宿无话,翌日吃过早饭,便闻白峻在外面唤道:“二夫人驾到!”

余青玉忙率丽萍等人出门,只见白峻身边站着千娇百媚的星星,背后还有十多名歌舞伎,余青玉长揖道:“晚辈恭迎二夫人芳驾!”

星星微嗔道:“免礼!星星今日方知自己已成为前辈!”

白峻在旁道:“二夫人对下属从不端架子,余公子平辈论交可矣!”

丽萍甚是聪明,忙道:”丽萍拜见二夫人姐姐!”

星星笑骂道:“岂有这个称呼的?都免了吧,到厅里说话去!”她态度有点轻佻,余青玉觉得不用太拘束,反而高兴起来。

星星在厅内正中那张椅子坐下,道:“你们也坐下吧!余公子,本帮希望你用三个月的时间来训练她们,你最好先编定教程表!”

丽萍插腔道:“二夫人,咱们不知道她们的程度,难以施教,可否先请教她们表演一下?”

星星含笑道:“我带她们来此,正有此意!来,你们表演一下,并请余公子指点!”那些女人先向余青玉和丽萍施了一礼,然后表演了一两个舞,还唱了几阕曲子。

余青玉与丽萍都觉得她们已颇有基础,不过欠缺技巧。

当下余青玉道:“二夫人,她们基础甚佳,三个月时间已颇足够,以后上午练歌,下午练舞,教程待在下编订之后,便呈与您过目!”

星星点头称善,她问了些余青玉跟谁学艺的琐事,余青玉大着胆子问道:“在下斗胆问一句,二夫人似亦习过歌舞!”

星星格格地娇笑着,声音宛若银铃,红唇中裹着雪白的贝齿,腰肢摇晃,仿如花枝颤动,荡人心魄,余青玉脸上无端端地升起两团红晕,徐徐地低下头去。星星笑了一阵才娇喘着道:“我那三脚猫的功夫,怎入得名家法眼!”余青玉连忙谦虚一番。

未几,下人送上酒菜,极是丰富,星星道:“星星无以为礼,只能以酒敬客,幸勿见怪!”席间,双方谈笑颇欢,星星又道:“公子无须每日施教,教三天休息一天可矣,否则累瘦了身子,令堂岂不要怪我?”言毕已是一阵娇笑,余青玉赧然不知如何作答。

散席后,星星道:“星星要回去休息了,我将她们留下来,师徒先熟悉一下,也好因人施教!”

“恭送二夫人!”余青玉忽又问道:“二夫人,若在下在休息日想到外面游玩一下,未知可否?”

星星略一沉吟,道:“您在事前先问一下吧……料无多大的问题,不过本帮内堂重地是不能去的了!”余青玉亲送她出院门,星星忽回头问道:“公子年少英俊,未知你两位兄长是否与你一般?”

余青玉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星星已发出一阵娇笑,带着一阵香风,翩翩而去,留下余青玉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咳嗽声,他猛然一惊,急忙回首。

谭胜毕直地站在他身后,他的左手手掌永远都落在刀柄上。“三公子请回!”

余青玉险色一变,怒道:“少爷的事,你也敢管?”

“谭胜只为公子安全着想!”

余青玉双手一摊,道:“盖天帮有无数的高手,假如我真的有事,你能够保我安全么?”

“谭胜只懂得尽心尽力!”余青玉转身入院,忽又回头道:“以后不用你跟着我!少爷不必你保护!”谭胜脸色不变,就像是石人一般,语气空洞冷漠,不带丝毫情感。“谭某已答应过云堂主!”

余青玉又怒了。“我是流星门掌门的三公子,你只听他的话,不听我的话?”

“因为我欠他一条命,而他又欠你父亲一条命!”谭胜双眼突然闪过一抹凌厉的神光。“公子若被杀,尚是小事,但假如招惹来闲言闲语,传到帅英杰那里,就任何人也保不了你!”

余青玉脸上发热,恼羞成怒地骂道:“胡说!”

“希望谭胜是胡说!”谭胜退至院门旁立定,头也不回地道:“公子请进,免外人无谓揣测!”

余青玉怒气冲冲进厅,只见丽萍正跟那些歌伎和舞伎谈天,余青玉心情不佳,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勉强陪她们谈了一阵,便已忍耐不住,丽萍长身道:“公子,你累了,何不回房休息?”

那些歌伎当中有个叫小红的,似是她们的大姐,见状忙道:“丽萍姐,咱们也走了,明天再来受教吧!”丽萍也不挽留,亲自送她们出院,谭胜立即将门关上。

丽萍进厅己不见了余青玉,知他回房,便进房求见,“公子,你何事不开心?”

“没什么,教程的编排,就由你全权负责吧!”

丽萍笑道:“这怎可以?奴家只是你的副手而已!”

“丽萍,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一向很器重你?”余青玉道:“我心情很乱,您出去吧!”

丽萍向他裣袵一礼,道:“公子若有需要丽萍来陪你的,尽管吩咐……”她忽然又幽幽地一叹。“其实奴家早已将……将心交给你了……”言毕转身快步出房而去。

余青玉望着她的背影发了一阵怔,他跟丽萍接触虽多,却不曾对她兴起男女之情,何况她比余青玉大了几个月,余青玉一向只将她当作姐姐看待,虽然他也知道丽萍仍是处于之身,只可惜丽萍也许出身的关系,向来作风比较大胆热情,余青玉只喜欢含蓄腼腆的姑娘。

这刹那,他脑海中,不知为何又泛起星星的影子!那天云开一闻星星之名,脸色便是一变,显然对她有所了解,余青玉不禁有点后悔,没向云开问淸楚!

回心一想,余青玉双颊不禁又升上红潮,如今自己处身龙潭,不但不该想这种Ji事,何况星星还是帅英杰的爱妾!他胡思乱想,自怨自艾了一番,神志疲惫,便模模糊糊地睡着了,到晚饭时,杨秋潭才来唤醒他,他亦无心进食,草草裹了肚子,又回房睡觉,可是一晚尽做着稀奇古怪的梦,到得天亮,仍觉恹恹欲眠。

早饭时,丽萍将教程表呈与他过目,还叮嘱他道:“请公子仔细看,免得二夫人问起,难以作答。”余青玉强打精神,着丽萍跟他到屋内研究,丽萍详细为他解释,余青玉只略作改动,又问道,“丽萍,你身处险境,为何仍能行若无事?”

丽萍笑道:“奴家早又答复过这个问题!其实奴家还得感激盖天帮哩!”她见余青玉一副愕然之神色,抿嘴一笑,道:“若非如此,奴家又怎有机会服伺公子?”

余青玉心头一跳,干咳一声道:“我要乘机学习独立生活,不必人服伺!”“公子莫误会……奴家不敢有非份之想,不过……奴家的确想报答你的大恩,即使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丽萍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了余青玉一眼,余青玉反而不敢接触她的目光,“公子,那位小红不但聪明,而且城府颇深,日后你须对她另眼相看,须知咱们是寄人篱下,不可招惹小人!”

言毕外面传来杨秋潭的声音:“三少爷,小红姐姐她们已到了!”余青玉与丽萍连忙出去,果见她们已经到齐,余青玉受丽萍影响下,打起精神教授,上午是学唱曲,她们普遍都有一个缺点,便是气量不足,余青玉除了着她们勤加练习之外,尚教她们练习腹式呼吸,增加气量,丽萍笑道:“奴也是练了余公子传授的腹式呼吸之后,方有所进步的!”

余青玉这才醒起琮铃子送给他的那本唱曲运气小册子来,这些天心系安危,已将此事忘记,忙伸手摸摸怀内,幸喜尚贴肉收藏着,下午练舞,众伎都有点吃不消,余青玉索性自己练习起踢腿来,练得甚是认眞,一口气踢了二百记,累得他出了一身汗,但精神反见舒畅,晚上洗了澡之后,一上床便睡至天亮。

第二天,小红回复星星二夫人看过教程表,全无异议,是故便依事先编排的,继续教授。

余青玉每天都练踢腿,几天之后,果然大有进步,每晚亦能熟睡,他认为此乃最佳之办法,倒把那本“唱曲运气”之事忘记了。

这晚,余青玉刚洗了澡,房门忽被敲响,却原来是丽萍。“公子,奴家陪你弈棋可好?”余青玉点点头。

丽萍眼尖,见床上放着那本“唱曲运气”小册子,好奇地拿起来,问道:“公子,你是依此书练运气的,怎不闻你提及?”

“这是琮铃子师父借我阅读的,只因这些天来,忙这忙那,尚未加以学习。”

“既然如此何不让奴家先习,再向你讨教?”

余青玉想了一下,道:“好吧,不过千万不可遗失!”

丽萍将那本小册子收起,道:“若有遗失,任由公子打骂!”

两人坐下对弈,丽萍见他提不起劲来,忍不住道:“公子是否觉得闷?不如由奴家,唱个曲子与你听?或者陪你到庭院走走,今晚月色明亮,正好赏花!”

余青玉连连摇头,丽萍又道:“那天二夫人不是说过,咱们可以出院走走么?不如叫小红向她申请一下?”

余青玉道:“也好,咱们到外面打猎散心,料不妨着他们盖天帮,你明天跟她说一下!”

丽萍突然又抿嘴一笑,道:“人家关心你,公子何不自己问她?”

余青玉一怔,道:“你胡说什么?谁关心我?”

“小红!”丽萍认真地道:“昨天下午她还旁敲侧击地问奴与……与公子的关系,这不是关心你么?嘻嘻,也许她呷奴的干醋来了!”

余青玉斥道:“丽萍,你越来越放肆了!”

丽萍忙长身陪罪。“但奴家所说却句句属实!那个姐儿不爱俏郞君,何况……”

余青玉红着脸道:“算啦,以后不许你再说这种话!”

丽萍斟了一杯茶,道:“奴以后不敢了,公子原该!”

余青玉见她脸上含羞带喜,秋波流转,双颊泛红,艳若桃李,心头一荡,伸手接过茶盏,鼻端又闻到一股似兰似麝的香气,不觉怦然心动,他不敢稍露行迹,仰头将茶喝干,便道:“少爷困了,咱明天再谈吧!”丽萍吿辞回房。

次日,丽萍向小红提出,外出郊游的打算,小红答应向星星转述。是日一切照旧,小红率人离开之后,便去求见星星。星星正在房内,对着镜子涂蔻丹,抬头问道:“有什么消息禀报?”

“启禀二夫人,余公子求你准他们明天到外面郊游,他素来喜骑射,希望二夫人玉成。”

星星住了手,问道:“只他一个人去?”

“不是,他要带全部随员去。”

星星长身走到床上一躺,娇慵地道:“准他去骑射,你将此事交与铁冠道人处理,我吩咐你办的事,办得如何?”

小红道:“依婢子观察和用旁敲侧击之法探丽萍的口风,余公子与她虽熟,但似乎只限于友情!”

星星一笑,道:“你办得很好,去通知他吧!”她走下床,在房内走了两圈,唤道:“侍歌!”

门外走进一位小婢,行礼道:“二夫人有何吩咐?”

“帮主如今在何处?”

“在内厅与东郭先生和廖总堂主议事!”

星星又考虑了一下,道:“你服伺我更衣吧,我要去见帮主!”

次日是休息日,但余青玉一早便下床盥洗了,吃过早餐,白峻便来相请。“余公子,车马早已准备好,请起程!”

“烦白先生带路!”余青玉腰上早已佩了剑,招呼下属随白峻出门,外面果然停着好几匹骏马,尚有一辆轻车,马旁还站着几位盖天帮的人。

白峻道:“公子请上马!”他扶丽萍上了马车,自己亦上了马,余青玉见他们有四个随从,心中不大痛快,却也无可奈何,当下由白峻领路一向东南驰去。

未几己至郊野。余青玉被困了不少日子,见那满山一片苍翠,与江北情景大不相同,烦闷全消,忍不住挥鞭催马,越过白峻,其他人忙亦加速前进,尾随余青玉驰向一座树林。

树林不大,但甚为茂密,处于一座山坡下,山坡上满是嶙峋怪石,益显出其青翠动人。

树林不可能有走兽,却栖了不少飞禽,马蹄声惊动了树上的鸟儿,纷纷振翅而飞,余青玉早已抽出长箭,引弓而发,”嗖“的一声,长箭过处,已射下一头乌鸦。白峻赞道:“公子好箭法!老朱,还不快下马将猎物提起!”

余青玉头也不回地道:“不必,那乌鸦肉不好吃,要来作甚?”他策马在林内奔驰,籍以惊动林中鸟,以便找寻目标,未几果然被他射下一头黄鹰,又惹来盖天帮帮徒的一阵采声,余青玉心花怒放,更亟欲表现,其他人只在一边吶喊助威,唯有那谭胜一人不时跟在其左右。

余青玉虽然努力,但树林小,飞鸟无处可逃,很快便飞光,他没奈何只好策马上山坡。白峻连忙拍马迫前一喊道:“余公子,半山上没有鸟兽,请下来吧!”

余青玉自小颐指气使惯了,怎肯受制于他?拍马更急,直驰上山顶,放眼望去,山下竟有许多人在练武,他微微一愕,连忙将马勒住。

谭胜亦已赶至,忙道:”下面那些人似是盖天帮的人,公子不可下去。“

果然,山下那些人已发现他们,神箭手都举起弓来,谭胜抽出刀来,喝道:”快回去!“余青玉也心慌了,连忙拨转马首下山,白峻已赶至,埋怨道:”公子,请你不可到处乱跑!“余青玉忍不住反唇相讥,“阁下为何不一早说明?何况本公子不是盖天帮的犯人!”

白峻沉声道:“阁下虽然是敝帮的贵宾,但本帮重地亦不可以任意闯进,此亦为人宾客应知之仪!”

余青玉忍着气道:“既然如此,请白先生带路,余某愿附骥尾!”

白峻见他生气,连忙堆下笑容,道:“公子言重!”话虽如此仍带头下山,向东驰去,余青玉故意放缓马速。

谭胜追前,低声道:“公子,咱身处险境,一切须以忍为先!”未几,杨秋潭和丽萍亦追了上来,背后则是盖天帮那三个名为陪同,实为监视的大汉。

众人驰了一阵,到另一座较大的树林,白峻才勒马道:“公子,这树林飞鸟小兽颇多,大可以让你射个痛快,不过最好先下马才进林!”言毕首先跳下马来。

众人下了马,白峻叫老朱在林外看守马,丽萍在杨秋潭搀扶下,也尾随众人进林,此林猎物果然甚是丰富,半天工夫,已经满载而归,由于他们没带火种,因此,中午只好吃干粮,待得将近黄昏,众人才回程。

一路上,白峻和手下不断献谄辞,余青玉上午不快之情,经已烟消云散,也与他们有说有笑起来,到得盖天帮总舵,已是暮色四合,守卫见到那些猎物,又争相称赞。

白峻问道:“公子,这些猎物如何处理?”

“请白先生着人洗干净,咱们自己在西厢里烧烤!”余青玉又叫杨秋潭赏些给盖天帮那三个人。

到西厢小院,只见小红站在门外,似在等候他们回来。“启禀公子,二夫人请你洗好澡,更衣到内堂,她要设宴谢你……稍后小婢再来引路!“

丽萍含笑问道:”小红妹,二夫人不请愚姐么?“

小红略显尴尬地道:”二夫人没提及……“

丽萍道:”那好吧,请你等下来接公子……“从人进了小院,她又故意喃喃自语地道:”奇怪,她为何单只请公子一个人?不知还有没有人陪客?“

余青玉心中怦怦乱跳,又害怕又兴奋,装作毫不在乎地道:”咱们本是她请来的,她设宴谢客,有何奇怪?“

谭胜道:”依谭胜之见,公子可得小心提防盖天帮使诈!“

余青玉道:”你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咱们身在此处,他们若要杀咱们的,又何须使诈!“

杨秋潭道:”公子说得有理,如今还是先洗澡更衣吧,免得二夫人久候,要失礼仪!“

余青玉道:”说得是,快替本少爷准备一切!“他进房仔细洗刷了一番,换了套新衣,再仔细梳好了头发,已闻外面有声音,连忙开门出来,却原来是白峻送猎物来。

白峻向余青玉行了一礼,道:”帮主吩咐,拿了公子所猎的几只鸟儿,说待会儿与公子一齐品尝!“

话犹未了,小红已来催促了,谭胜道:”谭胜陪公子一齐赴宴!“

小红道:”可是帮主夫人并无邀请壮士……“

谭胜道:”谭某责任所在,不得不如此,请姑娘体谅,并请代向贵帮主美言几句!“小红想了一下,终于答应。带他一齐去。

出了西厢小院,小红又回头道:”谭壮士,万一帮主和二夫人不让你入席,您可别见怪!“

谭胜道:”这个自然不怪你!“他左手掌心紧紧握住刀柄,像是随时要与人拼命似的。

小红走得颇快,先走过道,再穿过一座小花园,又到了一小院之前。小院月洞门前有四个彪形大汉手持武器站岗,见有人至,立即拦住,小红忙道:”四位大哥,帮主二夫人要设宴款待三公子!“

”余公子可以进去,但这位可得留下来!“

谭胜道:”谭某是余公子的保镖,若不准某家陪公子进去,公子亦不赴宴!“他态度甚为坚决,手臂上的青筋都浮凸出来。

那四个汉子商量了一阵,其中一人道:”你要进去也行,不过两位可得先将兵器放下!”

小红接道:“余公子,这是本帮的规矩,除了帮主之外,任何人都不许带兵器入内,尚盼体察!”余青玉略一考虑,便首先解下佩剑,谭胜坚持了好一阵,才解下刀来。小红又道:“两位请随我进来!”

月洞门之内,又有一座庭院,遍植奇花野草,假山凉亭点缀其间,甚见清雅,庭院之内,便是二夫人星星的居所了,先是一座厅堂,却以绣花纱布作屏见,将厅堂格成内外两个部份,外厅又有两个汉子守卫,身上不带兵器,伸手拦住谭胜,“谭壮士请留步,余公子请进!”

谭胜不待要求,那汉子已道:“这是帮主交代下来的,咱们不得不如此,谭壮士请于此用饭,余公子之行动,你可以透过纱布看得清清楚楚,又何须担心,再说贵我双方如今已订下和约,莫不成会不利于余公子乎?”

余青玉想想有理,便着谭胜留在外面,自己则走过屏风,厅里早已安着三张长几,却不见人,余青玉甚为惊愕,小红道:“公子请坐,帮主和二夫人稍后即到!”余青玉只好怀着一颗忐忑之心坐下等候。

小红道:“贱妾告辞!”她出去之后,内厅只剩下余青玉一个人,他只道须臾帅英杰和星星便到,谁知等了许久,仍不见人影,又不敢进内和外出,不由惊问:“请问帅帮主何时方到?”

外面那两汉子道:“在下委实不清楚,公子稍安勿躁。”

余青玉少爷脾气一发作,可不管他在什么地方,拍几长身道:“在下不等了,请叫小红姑娘事;这我回西厢小院!”话音刚落,里面忽然间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丽萍抬头望天,看星辰戌牌将过,但余青玉仍未回来,急得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庭院中团团乱转。杨秋潭忍不住道:“姑娘,你急得连饭也吃不下,这又何苦呢?”

丽萍瞪了他一眼,道:“难道你不担心?”

“盖天帮与本门已经订下和约,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杨秋潭另有深意地道:“姑娘对公子的关心有点过分!”

丽萍探头出院门,向远处看了一眼,又退回去,幽幽地一叹:“你怎知道?帅英杰早有独霸武林的野心,岂有真心与咱们修好?此不过权宜之计罢了!”

杨秋潭冷笑道:“难道姑娘目光比云总堂主还要锐利?”

丽萍道:“也不知为何,今日一回这里,只听了小红的话,我便老是心惊肉跳,似乎什么祸患要发生!”

杨秋潭哈哈笑,道:“姑娘这是杞人忧天,不,这是因为姑娘对公子……嘿嘿,所谓关心则乱,其实……”

丽萍见他脸上的淫邪之意,吃了一惊,斥道:“真是狗嘴长不出象牙!”言毕即拂袖回房,将门窗紧紧闭起。

房内黑灯瞎火的,丽萍坐在床边胡思,越想越是害怕,觉得星星只邀余青玉一人赴宴,似乎另有目的,再想起星星对余青玉暗送秋波的情景,心中不由暗道:“希望公子不会行差踏错,否则咱们四个人可别想活着踏出这里半步。”

她有点睏,不由自主往床上一躺,后背枕着一本册子,丽萍似受惊的兔子,又坐了起来,拿起琮铃子那本“唱曲运气”秘笈,又记起余青玉交代的话来,决定将秘笈藏起。她先摸出火石,将灯点亮,看看房内,却无可收藏之隐蔽处,不由大急。

就在此时,远处似乎传来人声,丽萍急中生智,双脚夹住床头一根支柱,慢慢爬高,这柱子甚细,只用作支撑蚊帐,幸而她身轻似燕,又因勤练舞蹈,手脚俐落,让她爬至最高处,伸手刚可托开一块承尘,便交那本秘笈,往上面塞。未待她滑落地,走廊已传来一阵快速杂沓的脚步声,白峻大声喊道:“毎间卧室都要捜索,不许放过一寸地方!”

余青玉急忙抬头望内,只见两个丫头,陪着星星自内出来,却不见帅英杰,余青玉有点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星星一笑:“累余三公子久候,贱妾心里不安,请坐,银月,快吩咐下人把酒菜送上。”

一个丫头进去之后,星星也在正中那张长几之后坐下来,余青玉心头突突乱跳,道:“帅帮主为何不来?”

星星嫣然一笑,道:“帮主临时有事,今晚都别想睡觉了。”

“哦!有人攻打贵帮?”

“男人的事,咱们做女人的,既无兴趣问,也不宜过问。”星星抿嘴道:“三公子认为贱妾不足以招呼你,一定要帮主款待?”

余青玉急道:“在下不敢……得二夫人款待,在下已深感荣幸!”他声音越说越低,头也慢慢垂下来。

星星道:“三公子为敝帮培养人材,又要受离乡别井之苦,贱妾能够代表本帮答谢三公子,亦是贱妾之幸,而且是拜三公子所赐。”

余青玉不由有点飘飘然,恰好下人将酒菜捧上来,并为余青玉斟酒,星星举杯道:“三公子,贱妾敬你一杯,祝你万事如意,嗯,将来继承父业,执掌流星门。”

余青玉忙道:“在下一无所长,怎能够执掌流星门?且在下上面还有两位哥哥。”

“三公子太谦了。”星星娇嗔道:“人家手都酸了,你还不喝酒?”

余青玉这才发现星星握杯的玉手仍然抬着,忙长身双手持杯道:“多谢二夫人!在下亦祝二夫人万事如意!”言毕仰首一饮而尽。

星星慢慢将酒喝干,赞道:“三公子好酒量,请坐下吃菜。”她目光一暼,指着碟上的烧烤山鸡,问道:“这便是三公子的猎物,好箭法,好酒量,贱妾非试试不可!”

余青玉这时才稍为恢复常态,觉得星星宜嗔宜喜,又亲切和蔼,心情轻松了不少,道:“二夫人,若喜欢吃的,在下日后再替你猎几只。”

星星用银牙咬了几口,又盛赞了一番,道:“下次三公子去狩猎,请带贱妾去开开眼界,嗯!银月还不快替三公子斟酒!”就在此刻,背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余青玉不由自主的望过去。

原来是一位汉子,看模样是盖天帮内的一地位甚为低微,那汉子来至中间长几前,抱拳行礼道:“启禀二夫人,帮主命属下来通知您,说今夜不回来歇息了,请二夫人宴会之后,自行安寝!”

“知道了,你退下吧!”星星挥挥手,道:“你们都退下,我有话要与余三公子商量!”

“是!”丫头和下人一齐退下,偌大的一座厅堂,只剩下星星和余青玉两人,余青玉又开始局促不安。

“三公子,请再干一杯!”

余青玉有点神魂不附地把盏中美酒喝下,只觉自丹田下冲上一股热气,他一张脸登时红了。星星脸上也染了红晕,秋波流转地道:“三公子,你为何不吃东西,这可是你猎来的啊!因何还客气?”

余青玉不知其味地咬了几口,讷讷地道:“二夫人有何事欲与在下商量?”

星星抿嘴道:“先吃了再说吧,贱妾都不急,你倒急了!嗯,贱妾先问你一件事,未知你是否肯老实作答?”

余青玉微微一笑,道:“二夫人欲问何事?在下若能答的,自不会隐瞒!”

“你瞧,贱妾尚未问,你已先将门关上了!”星星又举杯道:“来,贱妾先再敬你一怀!”

余青玉道:“请二夫人原谅,在下向来量浅,恕不能奉陪了!”

“无三不成礼,三公子才喝了两杯哩,何况贱妾尚且有舍命陪君子之勇气,难道三公子这个脸也不赏!”

余青玉腹内又是一热,只觉甚是烦躁,无奈在女子面前不能失礼,只好再喝了一杯。星星格格笑道:“三公子果然是虎门之后,嗯!咱们适才说到那里?啊,是啦……”她未问又娇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只看得余青玉心头怦怦乱跳,连忙将目光拿开。

“三公子的心上人是不是丽萍?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只不知令尊大人会否答应汝等的婚事?”'

余青玉脸上更红,直如含羞之新娘子一般,急忙否认。

“三公子含羞不敢承认!”

“并无此事,叫在下为何承认?何况男欢女爱,是天经地义之事……”余青玉话犹未了,忽闻外面传来一声暴喝:“站住!”

余青玉一愕,星星粉脸一变,愠道:“谁在外面大呼小嚷?不知帮规么?”

屛风前传来侍卫的声音:“启禀二夫人,三公子的随从谭胜,要硬闯进来见余三公子!”

星星堆下笑脸,低声道:“三公子的随从好关心您的安全,好像贱妾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看来今晚是不能尽兴的了!”

余青玉心中倏地升起一团怒火,道:“小仆无礼,败了二夫人的兴,待在下斥退他!”他长身走过屏风,只见谭胜立在门外,为两个侍卫所拦,他沉声道:“谭胜,你不知礼仪么?难道不知道咱们是客?”

谭胜道:“属下是担心三公子的安危!”

余青玉怒道:“你担心有个屁用,真的有事,难道凭你一个人便救得了我?回去睡觉吧,宴后,我自然会回去,莫留在此令我左右为难!”

谭胜沉吟道:“如此请三公子保重!”言毕离去,余青玉回座斟酒向星星谢罪。星星笑道:“三公子果然威风,英雄出少年,贱妾敬佩万分!”她仰脖一飮而尽,在酒精的蒸发下,雪白的脖子也被熏红了,双颊娇艳欲滴,令人不敢正视。

“三公子因何一直低着头?莫非是看不起我这做人小星的女人?”

余青玉忙道:“二夫人言重,在下毫无不敬之意!”

星星又响起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那一定是贱妾生得丑陋,所以不值三公子一顾!”

余青玉心头如小鹿乱撞,脑袋嗡的一声,但觉星星的声音似有魔力般,禁不住的缓缓抬起头,偷眼望去,只见她酡红欲醉,红唇似火,秋波盈眶,流转间令人神魂为之一夺,心头一荡,又再低下头去。

星星嗔道:“原来三公子果然嫌贱妾蒲柳之姿……我……还不自量力坐在这里……”说着起身欲行。

余青玉一急,脱口道:“二夫人国色天香,乃人间罕见的尤物,又怎会是蒲柳之姿?在下只不过是……”

星星慢慢向他走过去,故意放软腰肢,走动时,摇曳生姿,“你只是如何?”

“我……”余青玉声音结结巴巴地答不上来,忽觉香风扑鼻,一回头,星星己坐在身边。

余青玉忙不迭挪一挪身,不料星星随之移近,呵气如兰地道:“你怎还不答话?”

“我……二夫人,您……”余青玉手足无措,又觉胸膛间似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烧得他浑身无力,忽然软玉生怀,星星斜倚在他身上,余青玉心头一荡,牛喘起来。

星星幽幽地道:“你知不知道……那天在竞技场……贱妾一见到你,一颗心便系在你身上了!”

余青玉如在梦中,又闻星星轻声道:“余郎余郞,你可知我的心?你可是嫌我是残花败柳?”,

余青玉小腹热力四射,脑门发涨,神志有点模糊,一扭腰一双臂一圈,将星星紧紧抱在怀里,星星嘴角微微一笑,凑首在余青玉耳畔轻声道:“余郞余郞,贱妾己是你的人了,贱妾带你去一处好地方!”

余青玉如中了魔般,迷迷糊糊地跟着星星走向内堂……

丽萍先发制人,快步走前将门打开,白峻恰走至门口,她立即问道:“白先生凭什么要捜咱们?”

白峻冷冷地道:“这是本帮的命令,任何人在本帮之内都不许私藏武器!”

丽萍心知有异,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何一早不说,为什么三公子不在时才进来捜索?”

“白峻只知依令到来,你有话对帮主说吧!”白峻目无表情地挥挥手,几个大汉立即进房捜索。

丽萍故意伸手将他一拦道:“贵帮主有凌云之志,应该有容人之量,若要捜查,也得等三公于回来之后!”

白峻厉声道:“白某职责所在,请您放明白,否则若有得罪之处,请莫怪!快搜!”

那两个大汉将丽萍推开,进去捜查,丽萍见杨秋潭恐惶地站立在廊里,不由怒道:“枉你是个男人,胆子比老鼠还不如!”

杨秋潭苦笑道:“姑娘,你何必生气,反正咱们没什么东西,何须因此与主人闹翻!

“这是尊严的问题!”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谭胜宏亮的声音:“什么事?”

丽萍喜道:“谭壮士来得正好,他们要搜房!”

只见谭胜如一阵风般飞到一喝道:“谁敢搜房,先过谭某这一关!”

白峻冷冷地道:“谭胜,你有胆的便向敝帮主发火!对不起,白某只是奉命行事。”

谭胜手腕一抬,宝刀出鞘,刀锋已临白峻的脖子,并及时止住去势,白峻一张睑登时没了血色,这一刀速度之快,实在匪夷所思,大出其意外;就连杨秋潭和丽萍也看傻了眼。“贵帮刚与敝门签了友好协议,几天工夫便想毁约?枉帅英杰有雄覇天下之心,却会害怕咱们四个人,岂不好笑?”

白峻却笑不出来,谭胜见房内那两人仍捜索,又喝道:“你们不停手,使休怪我刀下不留人!”

白峻没奈何,只好道:“暂停,你们出去!”那两个大汉离屋之后,谭胜才收了刀:“希望贵帮自重!”

白峻悻悻然地道:“姓谭的,今晚且让你一步,这笔帐一日后咱们再慢慢算!”

谭胜道:“谭某早把命豁出去,还怕您算账!”白峻挥手带着手下离开。

杨秋潭堆下笑容,走前献上谄词。“谭壮士,想不到你武功如此高强,那姓白的,在你眼中根本不堪一击。”

谭胜似乎颇为讨厌他,冷冷地道:“别废话,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秋潭将经过扼要地说了一下,丽萍已急着问道:“谭壮±,你不是陪三公子饮宴么?怎地一个人回来?莫不成出了事故?”

谭胜将经过述了—遍,道:“帅英杰野心甚大,料不会在签下友好协议书之后,加害公子,难道他不怕遭天下英雄辱骂?”

丽萍稍稍放心,略一沉吟,道:“谭壮士请进来,贱妾有话同你商量!”谭胜犹疑了一下,才走进房内,丽萍立即将门关上。

“姑娘有什么事?”

丽萍本来想将余青玉借与她的秘籍交他保管,但话至嘴边,又觉不大妥当,不由沉吟起来,谭胜道:“姑娘不说,谭某可要胡去了!”

丽萍一急之下,忽道:“谭壮士,他们请三公子饮宴,却在这个时候来捜房,这里面必有玄妙,你可知道?”

谭胜抓抓头皮道:“是有点奇怪,姑娘有何高见,不妨直说!”

“高见不敢!”丽萍摸了火石,将灯点亮,边思索边道:“他们对咱们尚有何不放心的?”

谭胜叹了一口气,道:“三公子说得好,在此龙潭虎穴之中,即使咱们都有三头六臂,有万人莫敌之勇,也休想离开,他们对咱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除非他们怀疑咱们带了火药来!”

丽萍摇摇头,忽然心头一跳,道:“为何他们不在咱们出去打猎时,进来搜索?”

谭胜目光一闪,道:“也许己经捜过了,你可曾注意过?”

丽萍道:“贱妾回来便留意过了,不曾发现!”

杨秋潭在外面接道:“小的也不觉得房内被人捜索过!”

谭胜回头道:“你少说两句!”

丽萍急得团团转,道:“贱妾此刻心乱如麻,没法冷静下来思索,但却觉得他们这样做,一定是已经对三公子不利,否则……”

话犹未了,谭胜已霍地跳起来,道:“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待谭某去接三公子回来!”来字尾音未过,他人已不见,可是当他到院子大门口时,发觉周围气氛有异,急忙立定,抽出刀来。

黑暗中似乎埋伏了很多人,有人喝道:“本帮有令,院子里的人,不许踏出大门一步!”

谭胜一怔,停步道:“那有这门子的规距?这是盖天帮待客之道?”

“咱们只知奉令行事,请莫令咱们难做!”

“谭某要见三公子,要不便请帅帮主来一趟!”

黑暗中跳出一位中年汉子来,道;“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见咱们帮主?请立即退回去!”

谭胜一听他语气不善,更加担心余青玉的安危,他沉思了一下,抽出宝刀来,道:“谭某想领教一下高招!”、走了出去。那汉子不为所动,只见他手臂一挥,忽然有二三十枝长箭,自四面八方向潭胜射去!

这一着大出谭胜意料,一边挥刀挡格,一边飞身后退,倒纵回院门内,箭手立即停止射击,那中年汉哈哈笑道:“没有人能违抗本帮命令的!”

谭胜心头火起,正想不顾一切冲出去,不料臂膀一紧,被人紧紧扯住。

他回头一望,却是丽萍,“谭壮士,生命宝贵,不要轻易犯险,请回去吧!”

谭胜道:“谭某负有保护三公子安全之责,岂可临阵退缩?”

那中年汉道:“余三公子尚在饮宴,他并没有离开,不过本帮一向严禁外人在这里四处走动的,请您明白一点,龚某言尽于此!”言毕已进入黑暗中。

丽萍低声道:“谭壮士,咱们一定要冷静,否则不但要赔上自己的生命,还可能会连累三公子,尚请三思。”谭胜回心想想,自己不熟门径,黑暗中又不知埋伏了多少敌人,实在没有一点把握冲出去,便轻叹一声,随丽萍进去。“请壮士到贱妾房间来!”谭胜似有所顾忌,在走廊里踌躇不前。

丽萍轻轻一笑。“谭壮士认为贱妾是贱女人么?我是女子尚且不怕,你是光明磊落的好男儿,也有顾忌?”

谭胜吸了一口气,终于点点头,随丽萍进房,丽萍将门关上,听见火石敲打声,忙道:“不要点灯引人注目!”

谭胜住手问道:“姑娘有何话说?”

“谭壮士,请恕小女子大胆,问你一句话,万一三公子出了事,你打算怎办?”

“独力难支,谭某除了拚命之外,余无妙策。”

“拚命岂能解决问题?贱妾绝对不敢怀疑谭壮士的勇气,不过咱们总该一切以流星门为重,以三公子的安危为重!”丽萍在他对面坐下,幽幽一叹。“在此情势之下,唯一可行之办法,便是忍辱偷生!”

“忍辱偷生?”谭胜声音透着几分惊诧和不满。

丽萍声音却十分坚定。“不错!忍辱偷生!料谭壮士必听过卧薪尝胆的故事,忍辱偷生是为了等待良机!”

“姑娘纯是劝谭某,还是亦有此决心?说不定他们明早便放你出去!”

丽萍摇头道:“假如他们已对公子不利,便绝对不会放咱们一个人离开,忍辱偷生不但是劝壮士,亦是我丽萍将来做事的准则,无论受什么凌辱打击,只要有一口气在,我都要设法活下来,即使三公子已遭不幸,我也要活着回流星门,将一切详细吿诉余掌门!”她声音虽轻,但这几句话,却说得坚决无比,仿佛毎个字都蕴藏了千钧之力,掷地有声。

谭胜心头一时激动,对这个无拳无勇的歌妓,不由另眼相看,衷心的道:“听了姑娘这番话,谭胜深感惭愧,姑娘豪情智慧犹胜须眉,谭某决心依你,咱也忍辱偷生!”

丽萍一对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道:“谭壮士这样说我就放心啦!来,我们击掌为誓!”

谭胜这刹那间,忽然觉得自己在丽萍面前似乎矮了一截,猛觉肩上的负担轻了一半,当下举掌与她击了一下,低声道:“那姓杨的……”

丽萍轻“殊”一声。“贱妾对他不大放心!”稍顿又道:“贱妾尚有一事相求,未知壮士肯收我这个出身风尘的女子为义妹否?”

谭胜一怔,丽萍又道:“既是兄妹,日后相处便方便得多!”

谭胜略一沉吟道:“好,一言为定!如今一切从简,日后再行补礼!”

“有一项礼是不能废的!”丽萍忽然跪下向他拜了三拜,谭胜急忙回礼,丽萍只让他拜了一拜,便将他泣起来。“大哥,小妹如今能够高攀,高兴之至!”

“妹子这样说不但见外,也太轻视自己了!”

忽然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谭胜立即跳起,跑到门后,只闻扬秋潭道:“谭壮士,白峻又来了,说二夫人请丽萍姑娘过去,要她与三公子表演歌舞!”

谭胜将门拉开,伫立在黑暗中思索,杨秋潭对他有点害怕,讷讷地道:“到底去不去,请壮士表示一下!”

“去!”丽萍道“当然要去!”她忽然又将门关上,把谭胜拉到一旁,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三公子有一本秘籍,小妹将它藏在床顶的承尘里!”然后又大声道:“大哥你放心,他们不会对小妹无礼!小妹一定会安然回来!”她又将房门打开,杨秋潭站在廊里,眼子骨碌碌地转动着。

谭胜道:“愚兄送你一程!”三人来至院门口,果见白峻带了七八个人在那里等候。“姓白的,俺吿诉你,丽萍是俺义妹,她此去若有什么闪失,唯你是问!”

白峻冷冷地道:“你太看得起白某了!白某在盖天帮内,只是一名无足轻重的小卒,一切只能奉命行事!来人,小心保护丽萍姑娘!姓谭的,你回去吧!”

谭胜问道:“什么时候才放她回来!”

白峻道:“这很难说,帮主和二夫人常饮宴至天亮,白某职位卑微,未能答你,但丽萍姑娘此去是好事,不是歹事!她若是你义妹,那就更加恭喜了!”

谭胜一时之间听不透他话中之意,只好叮咛道:“妹子,你一切小心!”

“大哥回去吧,莫忘记咱们刚才的誓言,无论如何,小妹会活着回来看你!”丽萍一回头,从容地道:“请白先生带路!”

白峻带着丽萍向内堂方向走去,也不知穿过多少房舍,入到这一座小院前,院子后面好些人守卫,白峻道:“丽萍姑娘到!”

一个侍卫道:“请跟在下进去!”丽萍跟他进院,庭院中种了许多花树,周围挂了许多盏气死风灯,把庭院照得光如白昼,红墙绿瓦,假山凉亭,极具匠心。

进得里面,白云质石砌地,画栋飞梁,美仑美奂,偌大的一座厅堂,只有两个持宫灯的丫环,那侍卫到此,立即退出去,一个丫头道:“请姑娘跟婢子进内!”丽萍有点忐忑不安,忍不住问道:“余三公子在何处?你们要带我去那里?”

“婢子只知奉令行事,到时你自然明白!”两个丫环一前一后,将丽萍夹在中间,一直送她到一间寝室。

“姑娘请进!”丽萍心头猛地一跳,大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帮主的卧室之一!”

“为什么带我来此?”

“这是帮主的命令,咱们也不知这是何原因!”

丽萍要想离开,谁知那两个丫头的武功甚是不弱,莲步一移,已将其去路封住。丽萍叫道:“我要见三公子!”

一个丫头将房门推开,另一个将她拽进去,冷冷地道:“你大呼小嚷对你对余三公子都没好处!”这句话似有莫大的威力,丽萍登时冷静下来。

丫环将灯点起,只见小桌上放着各式小菜,还有一壶酒,两副杯箸,丽萍颜声问:“是谁吃的?”

话音刚落,房外传来一个宏亮的声音:“是本座与你!”丽萍一回头,便见帅英杰寒着脸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丽萍对面。

帅英杰手一挥,那两位丫环行礼退出去,将门关上,“你可知道本座为何要找你来么?”他边说边斟酒,一斟便两杯。

丽萍见他满脸怒容,心头更忐忑不安,不知道是否余青玉得罪过他,当下小心翼翼地道:“帮主不说,小女子又怎会知道?”

“你想知道?好,先喝了这杯酒,本座给你一件东西看看!”帅英杰举杯一饮而尽,眼光落在丽萍脸上。“你很镇定,好得很!喝吧!”

丽萍见他喝同一壶酒,稍一犹疑,也将酒喝了。帅英杰举箸吃菜,丽萍道:“帮主要给什么东西我看?”

“本座今晚还未吃饭,你陪我吃点东西!”帅英杰放下牙箸,伸手要斟酒,但丽萍快一步,抓起酒壶替他斟,出身青楼,酒壶若另有乾坤,必然瞒不过她。“你再陪本座喝一杯!”

丽萍此刻已颇镇定,道:“帮主要小女子相陪,乃是看得起我,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她举箸挟了一块鸡肉慢慢咀嚼!

帅英杰望着她,双眼闪现异采,用欣赏的语气道:“想不到,真想不到!”

丽萍问道:“帮主想不到什么?”

“不错不锗!”帅英杰色迷迷地望着丽萍。“你勉强可以作为赔偿品!”

丽萍霍地站了起来,问道:“帮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看看!但不许撕毁,否则本座绝不客气!”帅英杰忽然自怀内摸出一张白纸来,丽萍连忙接过观阅。

不看犹自可,一看之下,丽萍脸色登时大变,疯狂似地嚷道:“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

“你认不得他的字么?这还能假的!不过只要你以后陪本座……嘿嘿,本座便可以从轻发落!”

丽萍忽然一把将信撕碎,帅英杰一跳而起,丽萍挺胸道:“证据已消灭,你杀了我吧!”

帅英杰脸色一变再变,忽然笑道:“本座为何要杀你?我要你的人!”

丽萍咬一咬唇,猛吸一口气,问道:“你要我陪你多久?”

“那须看本座的心情!”

丽萍双眼也瞪着对方。“你身为一帮之主,说话模棱两可,有失身份,何况我只不过是一名歌妓!”

“你服侍得好,本座心情高兴,自然早日让你恢复自由!”帅英杰边说边向丽萍迫近,丽萍不断退后,一直退至床边,重心一失,上身已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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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铁灰色的鸽子,脚上系着一节小竹筒,由陕西飞向四川,飞过崇山峻岭,飞过大江怒流,在仲夏的一天早上,飞到了四川金佛山!它在山麓一株大树上栖息了好一会,然后再度振翼飞起,飞向山上,飞过一峰又一峰,飞过无数个幽壑和绝崖,飞过山中的莲花寺、狮子口、石牛洞,而降落于绝顶的一处形势隐蔽的一座洞府前。洞府前,一个蓝衣少年正在聚精会神地练剑!这少年年约十八岁,剑眉目星,鼻端唇朱,神态一片平和安详;他手执一柄宝剑缓缓而舞,剑芒在濛濛晨雾中闪烁不定,动作虽是慢如蜗牛,但剑势所到之处,弥漫在周围的晨雾竟像遇着一股劲气,一簇一簇往外飘荡开去!当他一眼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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