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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妻子如匕首

喜堂上已有不少宾客,大部分都是“比斗场”中的观众,也有一部分是初次见到的,最少的年纪都在三十以上。一个身穿新郎倌礼服的男子,正在派糖。

忽然有人叫道:“新郎十一少到!”

那派喜糖的新郎这才转过头来,竟然是魏普!魏普显然亦不知道倪立也是新郎,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四道目光在空中相触,感情均十分复杂,惊喜、惊奇、怀疑、妒忌,诸情纷呈。

倪立问辛劳:“今日到底有几位新娘?”

辛劳道:“有两位新郎,自有两位新娘子。”

倪立目光一扫,不见一个像城主的模样,又回头欲问辛劳,不料他已退了出去,耳际已闻魏普的声音:“恭喜十一少!”

倪立轻吸一口气,也露出笑容道:“小弟也恭喜魏兄了!”

“彼此彼此!”

喜乐忽然响了起来,一队吹打班子缓缓走进来。接着又来了些贺客,均是倪立以前未曾见过的。

俄顷,堂倌呼道:“证婚人出席!”

鼓声响得震耳,只见一个男子身穿红袍,面戴一具“大头佛”的面具随着乐声自内走了出来。众宾客立时起身行礼,口呼城主,反而两位新郎有点手足无措。

城主往正中那张高背椅上坐下,道:“你们也坐下吧,今日是迷城的喜日,不必太拘束。”稍顿又道,“这两位新郎之来历,诸位大概都已有耳闻。身高的这位便是倪立倪十一少,另一位便是‘七绝刀王’魏平夷的大公子魏普!”

倪立连忙抱拳向四周行礼。

城主又道:“这两位天赋极高,是本城的新血,也是本城日后希望之所在。本城誓创一个武林有史以来未有人做过的组织,将来鸿图大展,端视诸位能否同心协力了!”

他一双眼睛自“大头佛”眼洞射出两道神光,自众人脸上扫过,大堂里登时鸦雀无声。

“今日本座为倪立及魏普主持婚事,一是为了让他俩能安心在此替本城工作;二是为了表示嘉奖及鼓励!这是本城第一次举办的婚事,日后若有适合的,还会陆续有来!”

就至此,两位新娘身穿喜服,头戴凤冠,面挂红巾,在喜娘的牵引下,缓缓走出来。

城主哈哈笑道:“第一位叫大盈,是本城在金陵分舵的齐舵主的干女儿;另一位是在金陵分舵已为本城效力多年的小盈,亦深得本座之欢心。四位玉人结成夫妻,今后共同为本城效力,前途无可限量。”

稍顿又道:“今日本座话已说得很多,不耽误诸位时间,婚礼开始吧!”礼乐已起,两对新人手执红绸巾,齐执一端,先行拜天拜地,再拜证婚人,又夫妻交拜,算是礼成。

迷城城主哈哈笑道:“新郎先送新娘回房,再来与贺客同乐吧。”

喜娘拥着新郎及新娘回新房(新郎原来之居所),原来在新郎出来时,房内已迅速作了布置,新郎与新娘本无感情,何况各怀鬼胎,且这段婚姻又是被迫而就的,因此都匆匆返回喜堂。

迷城城主已不见,厅里放了八张八仙桌,食具及酒已端上来,待他们出来,菜亦端出来了。这一天,起初气氛有点沉闷,由中午闹至晚上,各人逐渐忘形,酒越喝越多,至二更时分,醉倒的竟有十之八九,忙煞了下人们一个个将醉客扶回住所。

倪立亦喝得烂醉,什么时候被人架回房的,根本不知道。待他醒来时,但觉口渴难受,忍不住喃喃叫道:“水、水……”

但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道:“要喝水,你自己下来喝吧!”

倪立霍然而醒,睁开眼来,才见桌上的龙凤烛只烧得已剩下手指般高。桌前坐着新娘,喜服凤冠未除,面上红巾依然挂着。

倪立挣扎着下炕,只听大盈冷冷地道:“你若要后悔,如今还来得及!”

倪立听了此言,酒醒了大半,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梦中一直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根本无视今日是什么日子,既然心有所属,又何必勉强结合。”

倪立冷冷地道:“这可是我们城主的要求,事实上我连想也没想过。我已有妻子,梦中呼其名字,又有何奇怪?”

“我知道你妻子叫邵谷音,但你叫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你掩饰再好,可惜酒后露出马脚。”

倪立大吃一惊,心中极是后悔,幸好他机敏过人,故意淡淡地道:“我妻子小名叫倚翠,我梦中若非乎她谷音,便是呼她小名了!”语气一转,冰冷地道,“你明知我已有妻室,又为何不反对这头婚事?”

“我能反对么?”

“既然不敢反对,又何必多问?又何必吃醋?”

“哼,我吃什么醋?”大盈忽然道,“蜡烛快烧尽了吧?你若不反对,自当做你该做的事。”

倪立心念电转,只好把心一横,替她拿下罩面的红巾,烛光下,但见她脸上泛着醉人的红晕,娇艳欲滴,只是神情冷漠。

倪立暗呼一声可惜,见桌上有一对酒杯,还有一壶酒,便提壶斟酒,两人默默而又冷冷地喝了合卺酒,各坐一端,竟让一刻值千金的春宵虚度。

蜡烛终于熄灭,倪立长身轻轻扶她上炕,并替她除下凤冠,接着伸手去解喜服。沉重的喜服除下来,倪立低声道:“我今夜喝多了,早点休息吧。”

“很好。不过,我正有话跟你说。”

“哦?明早才说不行么?”

倪立很怕她拿城主之令来压他,首先躺了下去。

大盈坐在炕缘,忽道:“你往里面睡,我睡外面。”

倪立暗道:“你是什么货色?你要假惺惺,我也乐得不必虚应事故。”

他索性贴壁而卧,故意发出呼噜声。可能今日他酒实在喝得很多,不久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待他醒来时,窗外已一片明亮,只见桌子上放着一盆水,毛巾梳子放得整整齐齐,大盈垂首默默坐在桌旁边。

“你早醒了?”

大盈闻声抬头,双眼竟然满布红丝,倪立一怔,忖道:“莫非她昨夜不曾合眼?”他故意慢慢梳洗。

大盈又道:“刚才辛劳送早饭进来,我见你睡得很沉,便叫他把饭端走了。你吃不吃?如果饿了,我叫他再送来。”

“不必了,我头痛欲裂,没有胃口。”

洗了脸,“夫妻”俩竟然面对面枯坐无语,倪立忍不住道:“我如今酒已醒了,你昨夜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如今不想说了,晚上再说吧。”

倪立觉得坐不下去,便伸手将书架上的一本剑谱抽出来,装作仔细看,却无一个字留在脑海里。大盈望着他的后背,双眼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走回炕上,和衣躺下。

倪立心中暗道:“这种日子要怎样过?”他把心一横,又把“空明拳”谱抽出来,慢慢便看得进去了。这“空明拳”十分深奥,难怪江南大侠凭此纵横武林,罕遇敌手,他渐渐便投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辛劳把午饭送进来,在房门外轻轻呼叫,倪立轻轻开门把食物接进去。辛劳低声道:“城主说你新婚燕尔,让你休息五七天再研究‘空明拳’。”

“知道了,替我谢谢城主的美意。”

他见大盈睡得香,一是不忍唤醒她,二是不想无言相对,自己先吃了点,把菜盖上。过了一阵,忍不住上前轻轻呼她。

大盈吃了一惊,一骨碌坐了起来,一见到倪立脸色便是一沉。倪立没好气地道:“午饭来了,刚才见你睡得沉,不敢唤你,但此刻又怕饭菜冷了,你早上没吃,还是下来吃点吧。”

大盈道:“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吧。”

倪立碰了一个钉子,便索性据案大吃起来。吃后,又看他的拳谱,偶然回首,却见大盈又躺下了,面对壁以背对己。

倪立暗道:“早知道如此,便不答应这头婚事,省得麻烦。”

待快吃晚饭时,大盈才下炕。先到起居室洗了个澡,出来时,辛劳已将饭菜送来了,问道:“新娘子,今晚在哪里开饭?”

“你喜欢放在哪里便放哪里吧!”

辛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将饭菜放在起居室的饭桌上,便悄悄出去了。大盈唤道:“饭来了,你吃不吃?”

倪立心中暗道:“我跟你呕什么气?不吃白不吃!”他走过去,大吃起来。大盈饿了一天,也吃了半碗饭。

辛劳来收碗时,她吩咐他把洗澡水送进来,回首道:“你若有一天不洗澡,便别想上炕!”

倪立冷笑道:“上不上炕我不在乎,有机会洗澡,我绝对不会放弃!”

他洗好澡回寝室,只见她已坐在炕上,他仍坐在桌前看书,她却走过来了,轻声道:“这样坐着说话最好。”

“说吧,我听着。”倪立双手仍捧着“空明拳”谱。

“你我既然不是自愿的,因此最好是同床异梦!”

倪立心中大奇,转头望着她,道:“在如意赌坊,那一夜你不是到我房间来了吗?”

“不要忘记那一夜我是带着迷药去的!”

“是齐楚汉叫你这样做的?”

大盈轻哼一声:“当然,你以为我会喜欢你?”

倪立轻笑一声,反问:“你刚才说的同床异梦,是怎么一回事?”

“吃住在一起,但你休想沾到我的身子。”

“很好,反正彼此都不喜欢对方,这个方法最好。”

“你是浪子,我信不过你,咱们勾勾手指。”

倪立忍不住笑出来,道:“彼此都不是三岁小孩,还勾什么手指?勾手指不是要接触吗?我虽是浪子,但从来跟姑娘上床,都是彼此自愿的,你不愿意,难道我会强奸你?”

大盈被他奚落,一拂袖坐回炕上,过了一会儿,倪立道:“咱们说些正经事吧,城主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大盈气鼓鼓地道:“叫我盯住你!”

倪立道:“难道你一来迷城,他便下此命令?料想绝不可能,你以前的工作是什么?”

“迷城的规矩是不准互相打听工作情况。”

“但咱们现在已是夫妇,也要守这个规矩?”

“咱们是夫妇么?连话也不投机!”也许大盈觉得这话有点重,又道,“也许以后你会知道。”

倪立问道:“大盈是你在如意赌坊的名字,你真名叫什么?难道以后还叫你大盈?”

“我姓郭,单名一个莲字。”

倪立故意道:“以后我便唤你莲妹,你叫我十一哥,否则这个挂名夫妻,人家一看便能看出底细。”

“随便你。”郭莲言毕便和衣躺下去。

倪立又故意道:“夫妇会和衣同床共枕吗?你穿外衣睡觉,明早弄皱了,明眼人还不是一眼便能看穿?”

郭莲怒道:“你管这许多作甚?”

倪立故意将灯熄了,宽衣上炕,郭莲急道:“你干什么?”

“睡觉。”倪立在她身边躺下,道,“我害怕把外衣弄皱。不要自视过高,我不会沾你的身子的!”他头枕双臂,双眼望着屋顶,心中想到的却是倚翠,暗忖,“不知她如今在何处?她若知道我现有谷音,又有这个挂名妻子,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不料郭莲亦在想着心事,一对眸子在黑暗中闪闪生光。倪立偶然见她如此模样,不知其心事,心头不忍,叹了一口气,道:“看情况我若不睡,你是不敢睡的了,放心,我要睡了。”

他转身向内,过了一阵便轻轻打起呼噜来,可是心事一涌上心头,岂能说睡便睡?他越想越乱,不由自主地转了个身,黑暗中碰到郭莲闪光的眸子,两人不由自主又转过身去,背对背。

不久,倪立便睡着了,第二天比她早下炕,轻轻穿上衣服,到屋外洗了脸,再倒了一盆水放在炕前。在院子里打了一遍无影神拳。

郭莲直至倪立吃毕早饭才醒来,见到炕前的洗脸水,忽然怔住了。抬头由屏风缝隙处望出去,不见倪立。她匆匆梳洗了一下,走出房,几乎与倪立碰个满怀。

“醒来啦?早饭送来了,快吃吧,我看你睡得沉,一定是昨晚不敢睡。”倪立向她扮了个鬼脸。

郭莲不知为何,忽觉有气,脱口道:“嘻皮笑脸的,没半点可教我看上你!”

“再过一段日子,你就会觉得嘻皮笑脸的好处了。”

两人就这样过着奇怪的生活。白天倪立看“空明拳”,郭莲在院子里练武,晚上各睡各的,也各想各的。

这样过了几天,辛劳送早饭来时,低声道:“新娘子,你该回娘家了!”

倪立及郭莲均知道回娘家的意思。早饭后,郭莲随辛劳走了,倪立力持镇定,心想自己并没有什么痛脚被她抓住,她要报告也无从报告。

她去了两顿饭功夫,便回来了。过了一阵,辛劳搬来一具木靶,放在院子里。郭莲亦练起暗器来了。只见她跃高纵低,从不同角度发射暗器,手法十分巧妙。

倪立早已料到她是暗器高手,一是由其在如意赌坊的投骰表现,若手指不灵活、感觉不好,能把点数控制得随心所欲吗?二是她手指十分纤长,最适合练暗器。

他忍不住鼓起掌来,因为她的暗器的确射得又准又巧又妙。不料郭莲回手便向他射了三把小飞刀!

“哎唷,你要谋杀亲夫吗?”倪立不在意地向旁一闪,不料那三柄飞刀像长了眼睛似的,竟然跟着他身形转动,把倪立吓了一跳,连忙缩进起居室。“笃笃笃”三声,三柄飞刀射在门板上。

他人还未出去,已听到她冰冷的声音:“倪立,你听清楚,下次再偷看姑奶奶练习,一定把你射个窟窿!”

倪立,摇头叹息:“我怎会这么命苦,娶个这样子的老婆!”

奇怪的生活持续了三个多月。倪立对“空明拳”已有了较深的认识,拳路也学得七七八八,开始进入思索破解之法。

这天辛劳又把郭莲叫去了,一直至晚饭前才回来,只见她脸上泪痕斑斑,坐在炕上发呆。倪立十分奇怪,只当作没看见。

吃晚饭时,她一反平常的态度,请他过去起居间吃饭。

“听说你以前喜欢喝鸡汤,今日特地叫他们熬了一锅,你多喝一点。”

“谢谢。”倪立把汤端给她,“你也喝一碗吧。”

他自己长身盛了一碗,两人把汤喝毕,她长身盛饭。

“莲妹,你今日为何对我这般客气?”

“只怕有人不懂得消受。”

“你是说我吗?我一向希望能相敬如宾,是你对我有成见罢了!我且问你,这三四个月,我有碰过你的身子没有?”

“我想不到你倒是个君子!”

“不敢当,吃饭吧,边吃边说。”

郭莲端起碗来,眼泪突然扑簌簌地淌下来。倪立吃了一惊,问道:“说得好好的,作甚哭了?”他不说犹可,郭莲听后竟然哭了出来,跟着一阵风般冲进卧室,躺在炕上痛哭。

倪立放下碗走进寝室,轻轻安慰她:“如果我有得罪你的,你大可以骂我,何必这样?”

“你,你不知道的……”郭莲哭得十分伤心,不断抽泣着,“你出去吧,让我自己静一下。”

倪立退了一步,又问道:“你哭是因为我吗?”

郭莲先是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倪立讶然问道:“到底是不是,你又摇头又点头,教人如何揣测?”

“我叫你滚,你便滚吧!”

倪立就算是圣人也有火气,怒道:“我好心安慰你,反要吃你侮辱,好,你记住今天的表现!”

郭莲见他出去,忙又叫道:“你、你……回来!”可惜倪立根本不理她,独自到起居室大吃起来,吃饱之后,又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依旧坐在桌前用功。

郭莲哭声已止,倪立只当她哭累睡着了,自己用功直至深夜才熄灯走进卧室,屋内黑漆漆的,他摸上炕,把外衣脱了,轻轻躺下去,不料她竟然挪一挪身子。倪立轻呼一声:“自讨苦吃!”转身欲眠。

忽闻郭莲沙声问道:“你睡着了?”

“快了,有话改天再说!”

倪立果然很快便睡着了。次日他醒来时,她睡得正香,倪立依旧替她打水,自己梳洗之后,在院子里练“空明拳”。

辛劳送饭进来,神色有点奇怪,问道:“十一少,你一早便在练武?新娘子呢?”

“轻声点,她一夜没睡,这时候睡得正好!”

辛劳露出诡异的笑容,道:“十一少真好精神。”倪立一笑置之,练好拳之后,到起居间,把饭菜分成两份,把郭莲那一份放在书房桌上,自己先吃。

过了一阵,郭莲仍在梦中,倪立抓紧时间,在院子里偷偷练一遍“苍鹰擒龙”的功夫。

俟午时,倪立再回卧室,只见郭莲仍在梦中,脸上泪痕隐隐可见,心中十分诧异,忖道:“就算吃城主怪责,也不必这般伤心!”

他忍不住轻轻唤道:“莲妹、莲妹……”郭莲突然而醒,粉脸露出笑容,但目光一接触到倪立,脸色便是一沉。

“快吃午饭了,你先下来,午饭后再睡吧,不必哭,我说过不会动你,便不会动你,你担心什么?嘿嘿,倪十一在花丛打滚多年,什么如花似玉的美女未曾见过?有这些经历,你在我眼中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要哭了,哭坏了身子,对你有什么好处!”

郭莲忽然爬了起来,问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倪立微微一怔,反问:“我过去几年荒唐的生活,莫非你不知道?”

“我是问你,你真的担心,我会哭坏身子?”

倪立耸耸肩,道:“我跟你又没有仇,对你又没有成见,虽然不是真夫妻,也是吃住同在一起,你若身子不好,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身子好,对你又有何好处?”

倪立再次耸肩,道:“你身子好,心情也许会好,我也不用受罪了!说来我真没用,你又不是我妻子,还要跟我作对,我又何必关心你!”言毕走出去。

“回来,我有话说。”

“你不哭就好了!你不是说咱们话不投机,又说我没半点能让你看得上吗?”倪立道,“我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大家能和平相处,不必像夫妇,像是邻居就好了!”

郭莲梳洗好后,辛劳又送午饭来了,居然菜肴丰盛,依然有一锅鸡汤。两人面对面吃饭,倪立替她夹菜盛汤,劝道:“不吃白不吃,饿坏了无人可怜你!”

“我问你,你不担心在此终老一生?甚至随时会被人杀死?”

倪立心头一动,想道:“莫非是城主叫她来试探我?”表面上却装作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倪立什么福未享过,就算死了,这辈子也不冤!”稍顿又道,“我却很奇怪,你为什么也会被齐楚汉送来迷城?他不是你义父吗?”

郭莲沉吟道:“他收我为义女时,我已十九岁,后来随他学了一年的赌技,便在如意赌坊当荷官,因为手指灵活,骰子能随心所欲,替他赚了不少钱,甚得他欢心。他当时只是要我护送你跟魏普来此。我也因为从未来过塞外,便一口答允了,料不到,来了这里便出不去!”

倪立心念电转,觉得她话中甚有破绽,却也不说破,只问道:“城主不让你回去,总有他的理由吧?”

“他怕此处的秘密外泄。”

“这样说,他连你也不相信了?”

郭莲苦笑道:“他怎会随便相信外人?”稍顿又道,“你刚才还未正式回答我!”

倪立故意问道:“你指的是哪一句话?”

“难道你甘愿在此终老一生?”

倪立反问:“莫非你已想到办法,准备逃离此处?老实说,我当然不想在此终老,但目前还未想到要逃离此处!”

郭莲双眼神光闪动,问道:“这是为何?”

“一来,我已过厌了以前那种糜烂荒唐的生活,二来此处有这么多的练功秘笈让我学习,去哪里找?何况我也自知武功低微,不多学习,即使逃出去,在大漠里也逃不掉他们的追捕!”

“所以你就甘心在此了?”

“是的,也许十年后,我会动心思逃离迷城,现在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你没看到我练功甚勤吗?”

郭莲脸上忽然露出失望之色,半晌方道:“看不出你还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倪立心中暗笑,嘴上却问道:“你昨天哭得那么伤心,到底所为何事?”

郭莲心中暗道:“你哪知道我已哭过多少遍!倪立啊倪立,你是休想得到我……即使你得到我的身子,也得不到我的心!”

倪立柔声问道:“你可以把心事告诉我么?也许互相参详、能找出解决的办法。”

郭莲嗫嚅了一下,才垂首低声道:“城主他、他要我替你生个孩子……”

倪立先是一怔,继而大笑道:“生孩子?孩子该生便生么?有的夫妇成亲数十年,还放不出个屁来哩,你告诉他,说我在花丛中打滚了几年,身子已坏了,生不了孩子,这不就行了?”

郭莲心中暗道:“这倒是个道理!”当下愁闷尽消,不由露出几丝笑意,抬头道,“你……你说得有道理,下次我可以此理回复城主!”

“你看,我这个人虽然经常嘻皮笑脸,但脑袋还不笨呢!以后你可以放心了,如果我想沾你的身子,早就会利用这个机会!”

郭莲火气又来了,轻哼一声:“你别得意,你若敢碰到我,我会一刀杀死你,那天那三把飞刀的滋味你是尝试过的了!”

“不过我心里对你却十分佩服!”

郭莲讶然问道:“你佩服我什么?”

“人又娇美,武功又好,又能守贞,如今江湖上已很难找到像你这样的女子了!”

郭莲听他赞赏,芳心亦忍不住一阵高兴,道:“你若能保住我的……我会感激你,对你也会好一点。”

“好了,我口渴了,你替我弄杯马奶茶吧。”

郭莲答应得十分爽快,回身到起居室替他弄了杯马奶茶。回来见他伏案用功,心中不由忖道:“他刚才说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她轻轻将马奶茶放在桌上,悄悄退后,见他连头也不抬一下,不由也暗暗佩服他。

她自己坐在院子里,双眼看着木靶,没有心思练暗器,心中忽又忖道:“他这个人,心肠还不错,又能守信,如果、如果……哎,我今日怎样啦,怎会想这些事?”脸上忽然飞上两朵红云,不过,对倪立能够守礼,她不但佩服,也暗暗感激。这刹那,她又想起“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典故来,今日用之他身上,实在不为过。

晚饭时,她一改态度,体贴地替他盛饭夹菜,道:“你把衣服脱下来,我替你洗吧。”

“咦,不是一向由辛劳拿去洗的吗?”

“不,从今日开始,规定由我来洗。”

“好,那就劳烦你了,只是我心中有点过意不去,不如我自己来洗吧。”

郭莲“噗嗤”一笑,如一朵盛开的鲜花,笑道:“你是大少爷,你懂得洗么!”

倪立反问:“你十指不沾阳春水,我看你也很少做这种事。”

郭莲不悦地道:“叫你换便换,何必多说废话!”

“哦,你像六月的天一样,阴晴不定,教人捉摸不到。”倪立说着立即当着她的脸,把衣服脱下来。

郭莲红着脸道:“你脱裤子时,最好把身子转过去。”

倪立笑道:“我不转身,难道你不会转头?”他不待她反应,便跑回卧室去了。

郭莲望着他的身影,心里忽然泛上一阵奇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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