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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保护栋石

当土木堡四周被瓦剌军围困时,镇内风声鹤唳,此际英宗对王振不再信任。义军突破瓦剌营,入镇救驾,英宗只道是瓦剌大军掩至,慌作一团。

英宗身旁太监忠心耿耿,见状低声对英宗道:“皇上,依奴才之见,今日若随大军突围,目标太明显,根本出不了镇,不如请皇上易服,混在百姓逃亡群中,尚有机会!”

英宗当机立断,忙道:“那还不快走?”

喜宁虽不懂武功,但身体壮健,当下逢其他人不备,一把将英宗抱下马鞍,闪进附近一家农舍,英宗急惊地骂道:“奴才,你将朕带来此处,是何道理?”

喜宁忙道:“皇上息怒,仓猝间何来民衣,唯有到此找一找!”谁料这户人家贫无立锥之地,反在逃亡时,连仅有的几件衣物亦带走,喜宁没奈何,只好带着英宗,自后门出去,再钻入第二户。

这一户比较像样,喜宁终于找到两套粗布破衣,当下脱下身上之外衣,塞进灶膛,再披上破衣,喜宁伸手去灶膛底摸了几把,将釜灰揩在英宗手脚和脸上,他自己亦乔装一番。

惊魂甫定,劳累一夜,英宗猛觉肚子饿,乃道:“朕腹饥,快替朕找点吃的!”

这时候还记得吃,喜宁颇有点哭笑不得之感,却也无心争辩,顺手揭起锅盖,谁知锅里居然有几个馍馍,大概户主逃得仓猝,来不及带走而留下的。只是那馍馍也不知是几时蒸的,如今又冷又硬。喜宁道:“皇上,这馍馍已凉、又不便生火,恐皇上吃不下!”

“胡说,岂有吃不下之理?你以为朕是昏君?朕是有道明君,百姓吃得的,朕怎吃不得?你莫多说,快拿两个来!”

喜宁将锅内的六七个馍馍悉数包起,递了两个给英宗,英宗一咬,眉头立即皱起:“喜宁,这是什么东西,怎地比铁还硬?这东西能吃么?”

“这叫馍馍,吃得,寻常百姓平日都以此为食,实则是玉米所做,皇上若饿,便吃一个,免得稍候没气力走路!”

“不吃不吃!”英宗道,“都丢掉吧,快带朕脱离险境方是道理!”

喜宁忙又道:“皇上请恕罪,等下奴才称您为戴明表哥,您便叫奴才为余忠表弟,以免露出马脚,这孤字朕字千万说不得!”

英宗不耐烦地挥手:“死奴才,你以为朕连这个道理也不晓么?还不带路?”喜宁见他说得如此轻松,心里叫苦不迭,唯有暗中祷告上苍保佑,一路平安到达居庸关!

由于两人形象猥琐,瓦剌军隔远望到,都只道是镇内的居民,也没放在心上,居然让他们顺利出了土木堡。不过方圆十多里,都有瓦剌兵,出了镇,并不等于脱险。

英宗平日虽然养尊处优,但面对生死存亡,快步走了一段路,居然毫不觉得辛苦,这使喜宁稍稍放心,又走了三四里路,前面亦有二十个逃难的老百姓,喜宁大喜,忙道:“表哥,咱们追上那群人,一齐上路,便没那么触目了!”

“是,快去!”英宗见脱险在望,精神大振,连连催促喜宁上路,不久果然让他们追上逃难的人潮,彼此都在危难中,生死未卜,也没心情攀谈,反中喜宁下怀。

难民们都向东急行,正是居庸关的方向,英宗忍不住向喜宁一笑,喜宁亦报以一笑,可是这刹那,他心头突然升起一丝不祥之念,他只觉得一切似乎太过顺利了,与出师以来的遭遇,大相迳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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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在大营里等候消息,战果不断扩大,亦不时传到他的耳里,可是英宗尚未掳到,始终觉得美中不足,他粗暴地道:“快请陈大人来!”

手下刚出去,另一位又进来禀告:“启禀太师,南蛮王振已被其手下杀死了!”

“南蛮皇帝找到了没有?”也先焦躁地问道。

“还未找到,连南蛮子也不知他去了何处!”探子道:“如今南蛮只剩下零星的小队,一个时辰之后,料已可结束战事!”

也先怒气冲冲地道:“南蛮皇帝才重要,找不到他,战事便未结束!”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探子进来:“太师,国师和南蛮的三才书生求见!”

也先急道:“快请!”

探子呼传之后,只见脱不伦、额以图带着三才书生、金鑫和岑高进来:“拜见太师,让南蛮皇帝溜掉,贫僧特来请罪!”

也先反问: “国师已知他已逃回关内?”

脱不伦想了一下,道:“四处都已找不到,估计已经去远!”

也先脸色甚是难看,负手于背,不断踱步。脱不伦又问:“为何不见陈大人?”

探子忙进来,道:“陈大人带人追赶南蛮!”

脱不伦脸色一变,问道:“他由何处去?”

“东北方!”

“不好!”脱不伦问道:“太师,沙将军是否在北方!”

也先脸色登时一变,但他生性奸诈,不轻易表明态度,望着脱不伦,等他再说下去。脱不伦亦不傻,沉吟道:“太师,贫僧请求您准我带一队人马去东北方巡视一下!”

也先道:“准!”他目光落在三才书生脸上:“阁下曾经夸下海口,所要求的条件亦高,不但亳无所得,而且误我良多,未知有何话说?”

三才书生脸上一红,干咳一声,道:“区区料不到在此会遇到中原武林人士。”

也先截口道:“你不必多说!哼,听你之语气,好像中原武林人比咱们也先兵更厉害!”

三才书生心头一寒,忙道:“区区并无此意……嗯,南蛮皇帝可能易装逃离小镇,区区亦愿领人再去找寻!”

也先脸色才稍霁,道:“准。你若掳回南蛮皇帝,不但不计前嫌,也先尚有赏赐,但若找不到者……”

他目注三才书生,三才书生胸膛一挺,道:“若找不到南蛮皇帝,区区亦无脸再见太师!”

也先心念一转,笑道:所谓知耻近乎勇,你不回来见我,难道还可以回中原?只顾想办法将功赎罪即可!好吧,时机紧迫,速去速回!”

脱不伦等出到外面,他恐被三才书生独吞功劳,当下道:“施主不大谙瓦剌语,贫僧遣小徒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三才书生亦非省油灯,脸上不动声息,道:“妙!区区亦请岑兄效些犬马之劳,额以图兄虽然谙汉语,但终不太了解汉人之习俗也!”

脱不伦亦称善,当下众人分别上马,脱不伦指着正前方,道:“施主走那边,贫僧等走这边,希望你马到功成!”言毕,已催马向东北角驰去。

三才书生心中暗暗冷笑:“皇帝老子多数给那些所谓义军的武林人救走,你走那一条,分明占了便宜,还祝区区马到功成!嘿嘿,番僧,你莫得意太早,届时还得看看区区的手段!”当下亦带人向东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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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宗与喜宁随逃亡人潮,走了一日,前头远处有瓦剌骑兵,来回奔驰,估计已至最后防线,过了这一道线,料已脱离瓦剌势力范围,当下紧张得心头怦怦乱跳。忽然人潮中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道:“这里有草地,且在这里坐下歇歇,吃点东西吧!”

他似是他们之间的领袖,众难民都依言坐下休息,纷纷取出了水囊及干粮饮食。英宗还想继续走,喜宁在他耳畔道:“表哥,他们都不走,单只咱们两个人上路,太引人注目了,还是歇一下吧,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哩!”

英宗实在也有点害怕,当下只好在难民当中坐下来。难民们走了许多路,加上这一带向来干旱,甚少洗澡,汗臭熏天,英宗心中暗骂:“这些贱民怎都不洗澡?”耳畔听到咀嚼的响声,肚子不其然咕咕响起来,这时候又后悔不准喜宁带馍馍上路了!

喜宁果然忠心耿耿,恐怕天子饥渴,便向身旁一位难民道:“这位大哥请了,我家表哥身子不好,干粮和食水又在路上用光了,请您赏赐一点。”

那难民瞪了他一眼,怪声道:“要俺赏赐给你?那谁赏给俺?听说皇帝老子就在这附近,你该去找他!”

喜宁一惊,一时又不明其话中意,遂道:“咱们这种人怎见得到皇上的脸?再说,再说皇上……他……也许亦自顾不暇!”

背后那老汉插腔道:“他是该死!自古至今,皇帝都是一身系天下安危,他未曾打过仗,居然敢御驾亲征,结果让胡人打得落花流水,汉人的脸都让他丢光!死也是活该!只累了咱们百姓要陪他受罪!”

英宗听后又羞又愧,又气又悔,涩声道:“表弟,我不饿,你不必……咳咳,活该!”

接着那些难民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说朝廷之不是。其中一个嗓门最大的道:“他是个昏君,只会听信王振那阉臣的谗言,颟顸无能,昏庸无道,大明江山迟早丧在他手中!他若死了才不该!”

老汉奇道:“难道像他这种昏君,还得让他万寿无疆才应该?这些年来,朝廷不断加税加赋,咱们百姓受的苦还少吗?”

那大嗓门的道:“他死了岂不便宜?照俺看该让他活受罪,让他亲眼看看自己祖宗遗留下来的江山,饱受外族蹂躏!”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叹息道:“他是不是活受罪,与咱们何干?那做皇帝大官的,大不了写几首诗,几篇文章,后悔一番!江山受外族蹂躏,咱们百姓还有日子过吗?”众人一听至此,都纷纷叹息起来。

英宗后背都是冷汗,连饥饿也忘记了,只恨不得有个地洞好钻下去。

喜宁听了难民们的议论,又急又气,忙道:“这是大逆不道的话,难道你们不怕杀头?”

英宗正想向喜宁打眼色,猛听远处一阵马蹄声响,黄尘蔽天,他又心惊胆跳起来。

那大嗓门却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他自己愤愤不平地道:“左右是个死字!斩头有甚可怕?俺只恨这时候没个宋江领导咱们造反!他皇帝是人,俺们便不是人了?”

喜宁一听登时噤若寒蝉,转头望一望天子,只见英宗正向自己打眼色,便闭嘴不言,此际那马队已走近,蹄声如同响雷般,听在耳里,教英宗和喜宁三魂似不见了七魄。

俄顷,马队已至,众难民见瓦剌兵来势汹汹,都静了下来。这批人马,正是由三才书生和巴鲁扎所率领的!巴鲁扎操着生硬的汉语,喝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为首那位侯老头哈腰道:“小民等是逃避战乱的!”巴鲁扎再问:“可有见到南蛮的皇帝由此经过?”侯老头一怔,摇头道:“小民由西村口逃难至此,刚坐下休息,可没见到皇帝!”

三才书生冷笑一声,道:“蚁民不曾见过皇帝,即使英宗在他们面前经过也不知道!”

鲁巴扎心中不服,却将不满发泄在难民身上,叫道:“都给佛爷站起来,列成一队,佛爷要搜索一下!”

难民们在瓦剌军淫威之下,敢怒而不敢言,依言列成一字长蛇阵,三才书生暗暗冷笑,退后几步,要看巴鲁扎玩什么花样!

巴鲁扎是色中饿鬼,一对色迷迷的眼睛,只往妇女身上瞄,嘴里道:“替佛爷仔细搜一搜!”瓦剌兵立即走前,伸手在难民身上乱摸,找到比较值钱的东西,都放在自己囊中,掳为己有,更憎者故意在妇女身上占便宜。女难民在瓦刺兵手下哭泣发抖着。

英宗在这时候,反而颇为镇定,比起其他人,并不显窝囊。汉女在瓦剌兵面前受辱的情景,一一看在他眼中,更使他添上几分内疚感,深觉是自己的罪孽,可惜觉悟已经太迟!

“你叫何民名?是哪条村的?”

英宗见一个凶巴巴的瓦剌兵站在自己面前,瞿然一醒,忙道:“小……小民戴明,住在西村口。”

那瓦剌兵见他答得镇定,不加思疑,转头问喜宁:“你呢?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喜宁道:“小民叫余忠,是戴明的表弟!咱们家只穷得揭不开锅盖,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瓦剌兵狞笑一声,转问英宗:“你呢?南蛮子!”

“孤……孤家寡人一个!身上不剩分文,不信你请看!”英宗索性揭起外衣来,心想反正身上也没刻着皇帝两个字,让他搜索一下,反可释其疑。

他揭起外衣,喜宁下意识地望去,目光一及,脸色登时大变,原来他们换民装时,只抛掉外衣,那袭破旧的粗衣底下,仍穿着绸缎绫罗的内衣,这岂不是破绽?

英宗低头一望,心头亦是一沉,连忙松了手,这却引起瓦剌兵的怀疑,只道他身上藏有值钱的东西,狞笑一声,揭起外衣伸手进去摸索。

瓦剌兵只要钱财,但却瞒不过三才书生一对利眼,飞身过来,抽出长剑,冷笑道:“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朱祁镇啊朱祁镇,多谢你助我升官发财,哈哈!”

英宗脸如土色,喜宁道:“你这汉人说些什么,咱们可听不懂!朱祁镇?哈哈,原来你想将咱们当作大明皇帝,捉咱们去向也先领赏!哈哈,真乃妙计!瓦剌举国上下,无人见过朱祁镇,倒是随你胡说八道了,你怎不当我是王振?”这几句话虽然没正面骂三才书生是汉奸,但意思之明,妇孺皆听得明白,那些难民不禁对他怒目而视!番狗固然可恶,但出卖祖宗求荣的败类,更令人痛恨!

三才书生脸色一变,脸上仍挤出笑容,一副满怀信心的模样:“然则,你们身上怎会有如此上等的中原绫缎?”

喜宁急中生智,道:“咱们自土木堡外那些汉人尸体上脱下来的!”他答得巧妙,连英宗心中亦暗暗喝采:“想不到这奴才还有点用!”

巴鲁扎见榨不出油水来,兴致索然,道:“放他们去吧!”

“放了?”三才书生回头道:“万一走漏了你肯负责?”

也先的军法十分严厉,巴鲁扎倒不敢鲁莽,但立即收回成命,又难以下台,当下反诘道:“你保证他是皇帝?你见过南蛮皇帝?万一弄错,太师怪罪下来,由你承担?”

三才书生心中暗道:“想不到这浑人也有心计!”他固然未见过英宗,亦不敢肯定戴明即是他,万一弄错,也先面前,须不好看。当下想了一下道:“区区只是怀疑……这个……哈哈,此刻区区以你马首是瞻,就由你决定吧!”言毕退到一边去。

巴鲁扎见他这样,心里反而生疑,忖道:“素闻这酸丁生性狡猾,莫非他这是以退为进?”他一时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僵在那里。

三才书生冷笑道:“大师料是不敢承担责任?”

巴鲁扎气往上冲,道:“这两个人你不管了是不是?佛僧只是想不到消遣他们的办法而已!来啊,先将他们的裤子,给我脱下来!”

英宗和喜宁立即大声叫嚷起来,难民们虽不认识他们,但也甚同情他俩,只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众人只能低头不看。

瓦剌兵如虎似狼,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英宗和喜宁的裤子脱下来,忽然一个瓦剌兵,指着喜宁大声叫了起来:“这是个阉人!”

寻常百姓又怎会有阉人?三才书生与巴鲁扎都高兴得叫了起来:“快抓回去见太师!”

英宗以为可以逃出生天,谁知至最后关头方功亏一篑,只能暗叹一声:“天亡我也,天亡大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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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邦见爱徒脸露惊恐之色,忙问道:“里儿,是瓦剌兵追上来么?”

陈万里道:“是脱不伦那番僧带人追来了,这番僧武功甚是了得,走为上着!”当下三人跳上马,向北急驰,可是背后马蹄声却越来越近,陈万里回头一望,脱不伦距离他们不过半里远!

原来脱不伦等人的坐骑,都是千中选一之名驹,加上骑技精湛,因此越追越近,陈万里曾败在其手下,何况对方人数众多,一被缠上,便凶多吉少,因此拼命挥鞭,可是温柳烟的骑术只堪应付,距离精湛之境甚远,陈万里回头见她落后,只好减速等她。

只这瞬息间,脱不伦又将距离拉近十丈,他长笑一声:“南蛮,你们逃不掉的!”

周振邦道:“里儿,你带温姑娘先行,待为师断后!”陈万里急道:“这怎可以?咱三人生死一起吧!”

温柳烟忽然喜道:“他们回来了!”陈万里抬头一望,果见邓维友、裘达先等人策马赶来,原来他们见陈万里这么久尚未回来,恐怕发生事故,因此追回来看看。

陈万里胆气一壮,勒缰停马,笑道:“大和尚,这次可不知是谁逃不掉!”说话间,周振邦和温柳烟亦同时勒住马匹,并转身面对脱不伦。

脱不伦亦看见对方有一班人马风驰过来,心头微微一惊,但他是大漠第一高手,口头上岂能认输?目光一掠,双眼精光四射,哈哈笑道:“小南蛮,只要你交出你们那昏君来,贫僧不但放你们回中土,而且还有赏赐!”

裘达先隔远听见,大喝一声:“昏君两字岂是你叫的?你留下一条手臂,便放你一条生路!”

脱不伦眨眼一望,冷冷地道:“报上名来!”

“裘达先!”裘达先虽然顽固,但却有股不畏死的气概,一挺胸道:“番秃驴,你若有命回去,他日大可以到河北安阳找老夫!”

脱不伦冷然道:“何必等他日?今日便教你命丧于此!你们谁敢与贫僧一战?姓裘的,你有这个勇气么?”

裘达先怎忍得下这口气,当下跃落地,道:“番秃驴你下来,老夫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不料陈万里亦跃下地,反落在他身前,众人都是一怔,脱不伦哈哈大笑。

裘达先怒道:“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万里道:“裘前辈,你是一门之长,身份何等尊崇,和尚不过是也先帐下的一条狗矣!杀狗焉须用宝剑?用晚辈这把破刀足矣!”

这几句听得裘达先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畅。他虽未曾见识过脱不伦的身手,但单凭其气派,已知此人非浪得虚名之辈,武功绝对在陈万里之上,又素知陈万里聪明而沉着,断不会贸贸然送死,可是又不知他要玩什么花样,是以结结巴巴地问道:“少侠你……”

陈万里一笑,转身道:“脱不伦,你怎还不下马?”

脱不伦见这小子竟敢向自己挑战,心中诧异之极,忖道:“这小子竟然知道我的名,还敢向我挑战,莫非有诈?”须知仔细的人当亦善疑,而善疑者,亦多犹豫。他心念一转,冷哼一声:“贫僧胜你,所谓胜之不武,叫你师父出来!”

陈万里长笑道:“原来你也会害怕!”

“贫僧是何等身份,岂跟你一个小子斗口?你要找死还不容易?”脱不伦转首道:“额以图,你超渡他吧!”

额以图立即跳下马去,陈万里没奈何,只好道:“也罢,先杀了小的,还怕大的不出面吗?”

温柳烟担心地叮咛道:“大哥,你身上有伤,可得小心!”

陈万里何尝不知?额以图武功甚高,他若不受伤还有信心取胜,但此刻则连三分信心也没有!他恐温柳烟担心,回首道:“你放心!”

额以图也不打话,举掌便打。陈万里激战了一夜,自知体力不足,因此亦想速战速决,极力抢攻。他因父亲仍在瓦剌,不敢暴露身份,不敢用昔时用过之刀法,如此一来,更无一丝胜机。

脱不伦看了几眼,暗觉好笑,亦跳下马来:“姓裘的南蛮子,轮到你了!”

周振邦忽然道:“且慢!”

裘达先不悦地道:“连你也看不起老夫么?”

周振邦忙道:“裘掌门误会了,老朽怎敢看不起你!”他转头再道:“脱不伦,咱们人虽然较多,但经过一夜之激战,即使不受伤的,亦已疲累不堪,你即使能取胜,也不过是占了以逸待劳之便宜而已,毫不光采!”

脱不伦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腔。周振邦道:“今日你我势成水火,你存心占便宜,咱们也不甘心吃亏,定必一涌而上,拼个死活,岂还会与你讲武林规矩、江湖道义?”

脱不伦至此亦道:“然则以你之见又如何?”

“老朽建议双方再订日期决一死战,未知大师有此勇气否?”

脱不伦老谋深算,计算一下,自己这边的人虽然亦不少,但那些士兵,马上功夫虽了得,结阵冲杀,纵横捭阖,自可发挥功能,但是若要与武林高手争雄,绝无可能,而对方虽然疲乏,但高手多,真要拼,己方未必有一半取胜之机,他想了一下,道:“贫僧不是没有勇气,但我如今为国效力,不比你们,闲云野鹤!我军即将攻入中原,他日几时在中土相遇,几时便决斗!”

这几句话,口气极大,群豪听了心中都十分窝火,奈何官兵新败,对方气势正盛,亦无颜反驳,当下周振邦道:“我汉人都不甘心作亡国奴,大和尚敢到我中原,咱们‘伺候’你!”

脱不伦干笑一声,道:“届时希望施主也能来伺候贫僧,则贫僧替你念多两遍往生咒!”他大喝一声:“额以图,咱们回去复命!”

刹那间,马蹄声再响起,瞬息间便已去远。陈万里舒了一口气,也跳上马背,温柳烟见他伤口血水又渗出,忙再替他包扎过。裘达先问道:“少侠适才不让老朽出战,是另有奇谋,还是恐老朽不敌?”

陈万里沉吟道:“晚辈哪有什么妙计,不过我人卑位微,败了也不丢大家的脸!”这话中之意十分清楚,裘达先呆了一呆,忽然激动起来。

陈万里忙道:“晚辈说错了?”

裘达先怪叫一声:“好,陈万里,冲着你这句话,你与温侄女的事,温老面前,有我替你俩说项!”

陈万里所担心的正是此点,闻言喜道:“晚辈在此先谢掌门大恩,异日事成之后,还须请你喝杯喜酒!”

裘达先笑道:“一杯老朽才不允,一壶还差不多!”群豪都失声笑了起来。裘达先道:“咱们也进关吧!”

众人忽然叫了起来:“咦,李应星兄去了哪里?怎地不见了?”

裘达先干咳一声:“一定先进关去了,孩子脾气,别管他!”当下群豪急忙绕道进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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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京师里的燕京客栈,前年陈万里和温柳烟也在此歇宿过,不过那次是温柳烟被“雀痴”朱雀打伤,陈万里扶她来此疗伤,并为她炼药,种下了情根,而这一次却完全相反,受伤的是陈万里,炼药的却是温柳烟。想起往事,温柳烟一时感触,不由叹了一口气。

陈万里虽然扶伤卧病于床,但神情却十分愉快。笑嘻嘻问道:“柳烟你现在还有何心事?”

温柳烟嗔道:“小妹是想起前年的事,你还记得么……”

陈万里笑道:“别的事可以忘记,这件事岂能忘怀?”

温柳烟又羞又喜,轻啐了他一口,“如此说来,你倒是赞成朱雀在我背后打了一掌的!”

“正是!若非如此,我岂能得到你?”

温柳烟跳了起来,粉拳如雨点一般,落在陈万里的双脚上:“看你还敢贫嘴!”

陈万里依然嬉皮笑脸地道:“哎,你倒聪明,专打我的脚,敢情是怕我跑去找别的姑娘!”

这次温柳烟忍不住在他伤口上捏了一下,陈万里杀猪似的叫了起来:“你要谋害亲夫么?”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声,两人一齐回头,却见周振邦、邓维友和杨永宁都来了,脸上都飞起了红晕,巴巴地唤了一声师父。

周振邦首先走进来,问道:“里儿,你身体怎样?”

陈万里挣扎地坐了起来,道:“服了三天的药,好多了,伤口已结痂,多谢三位师傅关心!”

温柳烟见他们衣着整齐,惊问道:“师傅,你们要走了么?”

杨永宁道:“咱们去国数十年,既然回来,怎会轻易又离开?咱们出去走了一匝,刚回来!”

陈万里见师父的神情颇为凝重,忙向温柳烟打了个眼色。温柳烟会意,道:“三位师父请坐,待烟儿去吩咐厨子弄些酒菜来!”

周振邦用带点责怪的目光瞪了她一眼:“你既然跟里儿叫咱们师父,还避什么嫌?坐下吧!”他待邓维友关上房门方道:“适才老夫三人出去外面游玩,无意中遇到诸葛将军,他前晚才回城,身上也受了不少伤!”

周振邦点点头:“咱们自他口中得悉,是次西征五十万大军,只逃回来三万多人,王佐、邝野、曹鼐、张辅、张益等大臣都已殉难,而朱祁镇生死未卜!”

杨永宁插腔道:“幸好朝野知道王振被樊忠杀死,都拍手称快,总算也有一件喜事!”

陈万里知道师父必有事与自己商量,遂道:“大师父,诸葛义可是托你们办事?”

周振邦摇头道:“他们不知咱们的底细,为师亦不会告诉他!不过为师有一件事欲问你,那天令尊与你会面,可曾提及朱祁镇之生死下落?”

“没有!”陈万里眉头一皱,道:“此乃大事,家父若然知道,必会告知徒儿,由此亦可知朱祁镇也不是在瓦剌军中!”

周振邦吁了一口气,道:“如此还好,否则……”

陈万里知道他顾虑什么,心头亦是一沉,道:“他若死在乱军中,反倒没事,要不的确……”他是害怕父亲会不顾一切杀死朱祁镇,则国贼汉奸之罪名,倾尽三江四海之水亦洗不掉!

杨永宁道:“你俩不必杞人忧天,只要有江山,还怕没有皇帝?朱祁镇死了,他还有弟弟,怕只怕瓦剌杀进京师,势则难免重蹈覆辙!”

周振邦叹息道:“虽说朱祁镇死了,还有个朱祁钰,但必会影响人心,则瓦剌兵杀至,更莫能御之矣!”

温柳烟问道:“大师父,瓦剌兵真的这么厉害么?”

“瓦剌兵连年征战,兵将均善战,也先又是个人才,而反观朱家皇朝之内,能战之将寥寥可数,士兵亦养尊处优惯了,怎与能瓦剌相提并论?”

邓维友道:“大哥,事情未明确,何须瞎猜?诸葛义不是说过两天来看咱们么?烟儿说得好,咱们重返故国,岂能不喝几杯庆祝一下?”

周振邦精神一振,道:“说得好,今日咱们共谋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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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义第二天黄昏便来燕京客栈了,周振邦将他延进陈万里房里:“诸葛将军可是有什么消息?”

诸葛义脸色沉重地点点头:“皇上让瓦剌抓去了!”房内众人虽都已有心理准备,但听了此话,仍然脸色齐变。温柳烟道:“这是继靖康之耻之后,又一奇耻大辱!”周振邦则问道:“朝廷如今有何打算?”

诸葛义叹息道:“朝廷分成两派,一派赞成迁都南京,以侍讲徐埕徐大人为首,另一派则以兵部侍郎于谦于大人为首的反对派,认为一迁都,根基动摇,朝野人心将更为浮动,恐有倾巢之患!”

邓维友点点头,道:“有理也,君可失,国不可亡,国存君亡仍可立新君,国若亡,即使有十君,又有何用?然则,朝廷有决议否?”

“有,皇太后以事起仓猝,只得诏立太子为皇太子,以成王为辅,代总国政。国都仍留北京。”太子为朱祁镇之长子朱见深,谢王乃皇帝之弟朱祁钰。此乃沿用周公辅助成王的办法,以叔辅助侄儿,治理国家。

陈万里觉得诸葛义虽是个人才,然与己并无深交,他由关外回来,异日必有被重用之一日,其降贵纡尊,必有原因,是故问道:“诸葛将军大驾光临,除见情深义隆之外,必有他事相告,舍内并无别人,何不明言?”

诸葛义脸上微热,讪讪地道:“诸葛某黍属半个武林人,且今日纯属私人探访,请勿以将军相称。”他顿了一顿又道:“既然陈少侠坦言相问,在下亦不隐瞒,此行另有事请教!”

杨永宁道:“将军请说,吾等虽是闲云野鹤,却也不愿沦为亡国奴!”

“不瞒诸位,在下受于大人之托,来询问瓦剌国情的!”诸葛义恐怕陈万里误会,忙又解释:“于大人准备派人到瓦剌救回皇上,免他日受瓦剌之胁持!”

陈万里道:“瓦剌国都离关内遥远,且路上又不好走,此事困难重重!依在下之见,大可放弃此意,反正已另立新君,江山稳固,谁做皇帝不一样?”

“在下也这样劝于大人,不过他们跟咱们的看法,总有差异!”

邓维友再问:“这于谦为人如何?”

“于大人爱国爱民,刚正不阿,是个好官,朝廷目下这情势,如果没有他,就不堪……”

周振邦接道:“到瓦剌救英宗,谈何容易?莫说瓦剌兵精将广,还有脱不伦师徒,如今再加上中原武林败类,那股力量,实在不能小觑,人少不能成事,人多容易暴露,何况皇帝老子连马也不懂骑,谁去救他谁倒霉,请将军将之转告于大人!”

“此点在下亦有六七成把握,可以说服于大人!”诸葛义沉吟道:“另有一件,乃在下欲求诸位相助者,望诸位以社稷为重,帮忙则个!”

陈万里慷慨道:“只要用得着在下者,陈万里上刀山下火海亦不皱眉!”不料诸葛义忽然向他跪下。

陈万里吃了一惊,急忙下床将他扶起:“将军如此,岂不折杀了在下乎?社稷者,国家也,国亡家破,陈万里为国家效命,亦等于为己耳!”

诸葛义哈哈一笑,重新坐下道:“少侠说得有理,诸葛某也就不客气了!事情是这样的,王振虽死,但其在朝内之党羽势力仍不能忽视,这一群奸臣留在世上,只会遗害国家和百姓,他们力求割地与瓦剌求和,以保存彼等之利益!”

邓维友怒骂道:“此等吃里扒外的乱臣贼子,留下何用?于大人可是要咱们暗中将之铲除?”

“且听诸葛某细说!”诸葛义喝了一口茶方续道:“于大人有心求成王将该等抄斩,但有人密报,彼等亦料到于大人会有此一着,因此出重金,欲雇人对于大人不利!”

周振邦道:“雇杀手杀害于大人?”

“正是如此,于大人一身系天下安危,乃国家柱石,万万死不得!诸葛某心仪其为人,愿日夕随其左右保护,唯以某家一个人之力量,实无把握,何况也不知对方雇了多少人!”

陈万里道:“原来如此,在下愿意效命!”

温柳烟白了他一眼,道:“你怎忘记了我?”

周振邦道:“不必争,都一齐去吧!但不知详细情况若何?”

诸葛义道:“不瞒诸位,在下尚未请示过于大人,待我回去安排好一切,再来接诸位!”

陈万里道:“事不宜迟,请诸葛兄速去速回!”诸葛义也不客气,立即告辞。

温柳烟道:“不如咱们先吃饭,说不定晚上还有一场恶斗!你还得换一次药!”

小二刚送酒菜进来,谁知诸葛义也跟着进来了,道:“诸位,于大人已治好酒菜在等你们!

陈万里道:“这怎好意思?咱们吃了再去吧!”

诸葛义道:“马车已在外面等候了,于大人没有架子,吃一顿饭有什么关系?”

周振邦道:“那就走吧,免得大人久候!”当下一行六人出了客栈,上了两驾马车,直向于府驰去。

马车停定之后,诸葛义请他们下车,陈万里下车见面前那座府邸又旧又小,远不如父亲在瓦剌的那一座,他先是一怔,继而立即浮上一股冲劲,希望能立即见见这位廉洁的于大人!

诸葛义敲开了门,开门的是位老苍头:“于福,这五位是大人请来的!”

于福道:“大人早已在厅里等候了!诸位义士请进!”

“诸葛兄先请!”陈万里肃手道。诸葛义也不客气,引他们到厅里,果见厅里摆着一张八仙桌,旁边一位儒者正在看书。

诸葛义道:“大人,五位壮士已到!”

那儒者这才放下书本,慌忙长身道:“请恕于某失迎之罪,请入席!”

周振邦忙道:“大人身系天下安危,拨冗赐酒,草民反要大人等候,罪该万死!”

那儒者就是于谦,年约五句,清癯儒雅,令人一望即生好感,只见他呵呵笑道:“于某素闻江湖侠士,都是爽直之辈,大侠何须客气,快请入座!”

众人依次入座之后,诸葛义为双方作介绍:“大人,这几位义士,率义军在土木堡来回冲杀,欲救皇上出险,英雄气概,令人激赏,亦都是些忠心赤胆之辈!”

于谦连忙举杯道:“如此于某更应先敬诸位三杯,不过先此声明,今夜诸位可以尽饮,却勿劝酒,于某只有三杯之量!”

诸葛义忙替他解释:“大人晚上尚须为国事操心!”

于谦在席上绝口不提朝廷之事,只勉励众人为国效命。周振邦道:“草民等过惯闲云野鹤生活,不惯规矩!”

“非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依于某之见,瓦剌野心勃勃,也先亦有大略,必会再犯我境,吾等又岂能坐视国家于危难而不顾?”

诸葛义接道:“大人是恐朝廷已无多少可用之兵,届时劳诸位能再率民军助官兵一臂之力,所谓军民同心,何惧贼势浩大!”

陈万里道:“若有此机会,愿为效命!”

于谦显然尚有事要办,吃了一阵便长身道:“诸位慢用,请恕于某失陪。诸葛将军请代下官招呼!”

周振邦道:“吾等亦已饱矣,请将军趁早安排工作是盼!”当下散去酒席,喝过一杯茶之后,诸葛义便带他们先在于府之内走了一匝,了解地形。

众人重返大厅之后,诸葛义道:“府内只有几个下人,青壮的只有两个,乃是于大人之轿夫,在下将之安排在内宅,另请温姑娘在内宅防守,在下亦在内宅一带巡视,四位便各守一边如何?”周振邦等人亦无反对之理,当下各就各位。

秋夜颇有凉意,但在高手眼中,反而是个好天气,清风吹来,令人精神爽利。周振邦四人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但一夜过去,竟然连个人影亦未出现过。

天未亮,于谦已下床,准备上朝,诸葛义邀陈万里和周振邦与他一道陪他护送于谦上朝。

轿子停在午门之前,周振邦师徒不能再进,目送于谦与诸葛义进入午门之后,然后返回于府。周振邦担心王振党羽会将于谦家人掳走,以挟制于谦。

待得于谦和诸葛义下朝回家,吃过午饭,诸葛义便道:“陈兄,今日有不少大臣弹劾王振之党羽,这一两日之内,最为危险,希望陈兄小心提防!”

陈万里道:“只要在下人在,便不教于大人损一根毫毛!”

夜里,诸葛义着人在府内各处点上风灯,府内各地一片光亮,即使有蚊子飞过,亦瞒不过周振邦师徒之眼!

陈万里守右方角门,时已三更,四周寂静如死,只有风声。忽然他听到墙外有个奇怪的响声,似是衣袂飘动声,连忙伏在暗处监视。

俄顷,果然见墙头上出现了三位黑衣蒙面汉,陈万里拿出一把硬弓,引弓发箭,“飕”的一声,长箭离弦射出,直奔其中一个蒙面汉的心窝!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汉子待长箭将临身方发现,急忙举刀一撩,不料箭劲,长箭虽被拨开,箭头仍射进其左臂!那人忍不住“啊”地痛哼一声!

陈万里仍不作声,静观其变。其中一个低声对同伴道:“那老不死的好像有准备!”

另一人道:“他家内没几个人,再加上一个诸葛义,何足道哉?”就在此刻,远处亦传来一道暴喝,陈万里认得是邓维友的声音,心中暗道:“想不到他们倒来了不少人!”当下悄悄换了一个方位,匿在柱后,引弓待发。

那几个蒙面汉,见同伴已开始行动,亦开始向内迫进,陈万里食中二指一松,第二枝长箭又射了出去!箭一离弦,陈万里人亦自柱后扑出去,挥刀便砍。那三位蒙面汉亦不打话,举动兵器,将陈万里围住!

陈万里毫不畏惧,宝刀绝招连施,道:“狗贼,你们为狗官卖命,残害忠良,还是人么!”

其中一个高瘦的道:“臭小子,于谦给了你什么好处,竟来破坏老子们的好事!”

“呸!”陈万里骂道:“丧尽天良的东西,干尽伤天害理的事,也敢说好事,丢尽你们祖宗十八代的脸子!”

一个矮胖的道:“老大,不必跟他磨菇,先杀了这小子,再去杀于谦!”

陈万里宝刀左劈右斩,再加上琴痴所授之绝招,毫无败象!

高瘦汉道:“老二,你先进去杀了那老不死的!”矮汉虚晃一招,提着板斧,自侧向内奔去!陈万里一时间抽不出手来,截不住。

矮汉跳上走廊,可是刚转了个弯,墙后忽然劈出一柄刀来,矮汉吃了一惊,忙不迭举刀一格,脱口道:“谁!”

只见墙后闪出一个老者,正是邓维友,邓维友道:“这句话老夫正想问你!”

矮汉自知理亏,挥斧砍去:“老子是拘魂使者!”邓维友怒道:“老夫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人!”他刀法辛辣凶狠,只十来招,已杀得那矮汉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同样,陈万里因为少了一位敌人,轻松了不少,这时候,已劈翻那位右臂受箭伤的汉子。

与此同时,府内忽然传来诸葛义告急之声,邓维友大急,猛地大喝一声,如同平地起了个霹雳,矮汉冷不提防,吃了一惊,板斧一慢,邓维友宝刀一砍,血光迸裂,矮汉惨叫一声,邓维友看也不看他一眼,倒飞进内宅!

陈万里心头大急,冒险飞起一脚,将对方迫退,他立即转身向内,高瘦汉子见有机可乘,忙抱剑向前刺去!

他长剑刚刺去,陈万里身子忽然蹲下,足尖支地,用力一旋,宝刀离地半尺,飞斩而出!“噗”的一声过后,伴着一道惨叫声,高汉双足被斩断,倒在地上!

陈万里吁了一口气,长身飞进内宅,只见邓维友正与一个灰袍蒙面汉大战,而温柳烟、诸葛义亦分别有对手,周振邦却不在场,料尚未解决由另一端潜进来的敌人。

陈万里挥刀扑过去,道:“诸葛兄,你快守在于大人门口!”诸葛义乘机收剑退下。

就在此刻,房门忽然拉开,于谦衣着整齐,淡淡地问道:“是谁请你们来杀于某的?”

邓维友大战的那位灰袍人,武功甚是了得,邓维友居然有点招架不住。灰袍人趁他后退,忽然扭腰向于谦扑去!邓维友吃了一惊,急道:“于大人小心!”幸好诸葛义来至门口,及时挥剑拦住灰袍人。

灰袍人双掌齐出,风声呼呼,慑人魂魄,喝道:“给老夫让开!”

于谦道:“假如阁下只为钱而不顾国家百姓便过来吧,下官若皱一皱眉头者便不算是于谦!”

陈万里宝刀一挥,忽觉灰袍人之身形极为眼熟,不禁脱口叫道:“朱前辈!”

灰袍人身子猛地一震,喝道:“你胡嚷什么?老子又不是姓朱!”话音刚落,杨永宁亦已赶至。

陈万里立即抽刀而出,来至门口,大声道:“我已自你的身形和声音认出来了,你还否认得了?今日你已无机会,望前辈三思,此刻急流勇退尚来得及,否则前辈可无立足之处!我喊三声,前辈若立即离去者,晚辈顾全你之声誉,便替你保密:一,二……”

三字尚未喊出口,灰袍人双脚一顿,如大鸟一般,笔直升起,头顶将临屋时,只见他手掌在梁上一拍,身子突然凌空横飞七尺,袖管在檐缘一卷,已翻上屋顶,踏瓦而去!

杨永宁失声道:“此人武功好生了得!里儿,他到底是谁?”话说出口之后,又觉不大妥当,忙又道:“算啦,你既然答应为他守秘,便不要说了!”

于谦神色不变,道:“请诸位义士,好歹捉几个活口,此事十分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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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蒙面人除了几个武功较高之外,其他都平平无奇,结果有五个被生擒,于谦立即在厅里审问。经过一番迫供,终于弄清楚底细,原来此等蒙面人乃受雇于王振之表弟及党羽马顺,盖于谦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在朝野都有威望,是故若能杀之,对王振家族及其党羽,甚为有利。

当下于谦大喜,立即吩咐下人造饭,准备上朝。周振邦陈万里仍请求护送于谦。于谦大赞陈万里忠勇,陈万里忽然道:“大人且莫称赞草民,小民惭愧之至!”

于谦讶然道:“少侠这等忠良智勇,尚有何可惭愧的?”

陈万里这才将自己祖上与朱家争天下结怨说起,一直说到自己由大漠逃至中土为止。于谦叹息道:“令尊和令祖固然不是,但少侠能出污泥而不染,更觉难得!一个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天地良心,又何须计较他人之议论?于某绝不视你是汉奸之后!”

陈万里忙道:“多谢大人鼓励。”说着饭已造好,家人匆匆吃了饭,陈万里便与周振邦送于谦和诸葛义上朝,于谦临行却叫人将一个刺客,绑住手脚,塞进轿底,直趋午门。

陈万里虽想去各处观赏游览一番,但又恐王振党羽不甘心失败,再度派人到于府行凶,因此急急回去。

这天中午,于谦和诸葛义竟然不回家,于家上下固然担心,就连周振邦等人亦颇为忧虑,生恐于谦为奸臣所陷害。午后,街上人声喧沸,周振邦道:“里儿,你与温姑娘出去探一下消息,速去速回,一切小心!

陈万里与温柳烟去了顿饭工夫便回来,喜孜孜地道:“这下好了,王振已被满门抄斩了,城内百姓莫不称庆!”周振邦道:“他们是作法自毙,今早于大人带去的那个刺客,作为人证,王振党羽岂能不灭!”于谦家人听了消息方放下心头大石。

于谦与诸葛义一直至黄昏方回家,众人忙问情况,诸葛义将今晨之事仔细说了,众人方得明白。原来朱祁钰在午门监国,今早又有人弹劾王振家族,朱祁钰本来怕事,但禁不住诸大臣请求,只好委马顺为特使,往抄王振家,群臣因马顺是王振党羽,咸表反对。

朱祁钰面子悠关,不肯收回成命,幸好于谦立即叫诸葛义将刺客带上午门,供出一切,朱祁钰尚在犹疑,群臣已怒不可遇,一涌而上,揪住马顺,将其活活打死。

朱祁钰凡时见过此等情态,又见群臣汹汹,深惧不安,欲避入内宫,被于谦扯住了衣袖,加以劝说。最后朱祁钰只好降旨,谕百官各归其位,谓马顺被殴至死,乃罪有应得,并另派人对王振抄家灭族,文武百官方拜谢而出。皇太后又因兵部尚书邝野战死土木堡,其职虚悬,遂下旨于谦继其位。

当下周振邦等人便向于谦道贺一番,并向其请辞,于谦却道:“诸位慢去!下官尚有一事相求!”

周振邦忙道:“未知草民尚有何事可效命?”

“壮士言重!”于谦执其手请其坐下,方续道:“瓦剌灭我之心未息,唯今京师兵力薄弱,所剩都是老弱残卒,护卫尚感不足,焉能上边关抵御?是故下官意欲将中原之备操军,沿海各省之备倭军及运河各府州之运粮军,统统调集京师,加以整编训练,各位既是将门之后,更兼武艺高强,可否协助下官训练士卒?”

周振邦道:“只恐能力有限,力有不逮!”

“壮士何须谦虚,只须尽力即可。只是下官一时间未能保奏诸位之前程!”

邓维友急道:“千万不可,若有官职,草民宁愿辞归:”

“如此下官亦不勉强,过两日下官再为诸位安排住宿!”于谦亲自送他们出大门。

陈万里等人在京师等候备操军入京,闲来无事,便到各处游玩。三天之后,温柳烟道:“万里,小妹离家日久,想趁此回家见爹爹!”

陈万里沉吟道:“你回家亦是应该,只是……”他忽然咬一咬牙,道:“人谓丑妇终须见家翁,我这个丑婿也终须去见岳父!也罢,我便陪你去见见他老人家!”

温柳烟粉脸泛红,心头却是甜丝丝地,道:“你不用担心,我今生好歹都跟定了你!”

两人向师父告辞,联袂去邯郸,陈万里买了好些见面礼,只道见到温玉树,不大好说话,谁料到温家见裘达先在场,登时放下心头大石。

“爹,不孝女儿回来了!”

“你自知不孝就好!”温玉树佯怒道:“爹还以为你有了男人便不回家了!”

温柳烟脸红如火,羞道:“爹,您胡说什么?”

温玉树道:“还不快进去换衣服!”他待女儿进内,方望着陈万里,陈万里呐呐地道:“小侄拜见温伯伯……”

裘达先道:“你们的事,老夫已告诉温老了,好事将偕,可莫忘了我那壶酒!”

温玉树道:“且慢,岂有这般便宜的事?老夫尚有三个条件,你须一一应允,方有商量之余地!

陈万里忙问:“未知伯伯有哪三项条件须小侄答允的?小侄若力所能及,自无不允之理!”

“不管你能力是否可及,都得答应!”温玉树沉着脸道:“你听清楚,第一件:从今日起,你必须与你父亲断绝关系!你办得到么?”

陈万里思考了一阵方答道:“所谓血浓于水,关系岂能断绝得了?小侄只能答应您,不替瓦剌效命,不助父亲攻我江山。”

温玉树冷冷地道:“这样说来,你还想与令尊来往?”

“家父已有悔意……”陈万里道:“假如家父仍继续带兵攻打大明,小侄便与之断绝来往!但如家父反戈一击……”

温玉树快口道:“老夫亦希望你助其成功!”

裘达先道:“好了,这一个条件,算是说好了!”

“第二个条件,你娶了小女之后,若生两子者,须将其一过继我温家,以接香灯!”

陈万里毫不犹疑地道:“理所应该,未知最后一个条件是什么?”

不料温玉树忽然支吾起来,欲言又止。

裘达先笑道:“此乃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何难言之处?”

陈万里亦道:“伯伯但说无妨!”

温玉树干咳一声,道:“这个不算是条件,只当老夫与你商量吧……嗯,老夫只得柳烟此女,她若嫁出之后,老夫……”

陈万里已知其意,道:“小侄三代单传,不能入赘,但小侄与柳烟成亲之后,伯伯可搬来与咱们同住!”

温玉树大喜,裘达先笑道:“好,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打铁趁热,顺便订下婚期吧!”

陈万里道:“小侄已答应于大人,须回京助其训练备操军,短期内恐怕不能举行婚礼,未知可否稍为延迟!”

温玉树道:“此乃正事,只要柳烟不反对,老夫无意见!”

话音刚落,温柳烟自内走出来,含嗔道:“女儿又不是怕嫁不出去,怎会反对?”

裘达先哈哈笑道:“原来侄女在里面偷听!”

温柳烟“嘤咛”一声,羞不可仰,转身一阵风般,跑回内堂。

温玉树随之亦进内堂,俄顷出来,手上已多了一件玉如意,道:“令尊既然已将订婚物交与小女,老夫亦权将此回赠,其他礼仪可简则简矣!”

陈万里大喜,双手接受,并改了称呼。

×

×

×

陈万里在温家住了三天,便向温玉树请辞,温玉树知他有正事要办,也不挽留,只是料不到温柳烟亦表示要随未婚夫去京。温玉树呆了,一呆,随即叹息道:“女大不中留,爹还能反对么?”

当下两人又联袂上道,这次与上次的心情大不相同,陈万里解决了心头的疙瘩,沿途谈笑风生,并将速度减慢,饱览风光,比预订日期,迟了两天方到达京师。

此时,于谦已赁下隔壁一栋小院,安排周振邦师徒,而备操军亦同日到达京师。周振邦知道徒弟与温柳烟订了婚,亦替他俩高兴。

次日开始,周振邦四人便开始协助于谦训练士兵,他们主要负责体力和贴身搏斗的训练,周振邦三兄弟同时亦督促陈万里和温柳烟的练武,以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陈万里自从得到司马琴转注内力,许多以前难以学习之招式,如今都能迎刃而解,武功进步甚速。

日月如梭,如此又过了个余月,天气已甚寒冷。这天师徒四人自校场回家,陈万里忽道:“三位师父请恕徒儿失陪!”

邓维友问道:“你不回家?”陈万里有点忸怩地道:“明日是柳烟的寿辰,徒儿想买一件礼物送与她!”周振邦三人大笑而去。

陈万里独自一人向市场走去,当他穿进一条胡同时,忽然上面飞来一块瓦片,直击其头面!

陈万里及时发觉,头一低,让过瓦片,双脚一顿,拔身跃上屋顶,只见一条人影在前面飞驰,突然跃落另一条胡同。陈万里提气急追,亦自该处跃下去!

不料那人竟然停在胡同里等他,陈万里先是感意外,目光一掠,更是惊诧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方道:“沙大哥,你,你怎会在这里?”原来那人竟是沙天德。

沙天德道:“原来贤弟还不知道,愚兄这次是陪萧荻代大汗下国书的!”萧荻是瓦剌文官,陈万里自然知道是谁。沙天德将他拉在一旁,又道:“愚兄是偷偷溜出来的,本就希望能撞到你,不意天公作美,真让咱哥儿俩在这里见到面!”

陈万里急问:“沙大哥,家父和家母可好?”

“令堂身体还好,本来她还担心你的安危,这次回去之后,知道贤弟安然无恙,宽怀之下,胖了许多哩!”

陈万里心头稍觉安慰,又问:“小弟就怕家父与大哥因暗中放了咱们,也先那一关难以通过!”

“也许他已生疑,不过因为抓到朱祁镇,心情大佳,也不深究!”

陈万里这才舒了一口气:“大哥,你来下什么国书?”

“也先用朱祁镇作交换条件,希望大明退到江南,将江北土地割与瓦剌,则交回朱祁镇!”

陈万里冷哼一声:“也先打的如意算盘,却不一定打得响,汉人不会重蹈南宋之覆辙!”

沙天德道:“不过大明如今已无可用之兵将,怎抵得住瓦剌铁军之雷霆一击?最后只怕连半壁江山也保不住!”

陈万里冷笑道:“也先野心勃勃,即使让他半壁江山,他亦不会满足,不如举国上下,万众一心,殊死一战!”

沙天德连忙岔开话题:“贤弟,且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伯父跟愚兄都打算回中土了!”

陈万里惊喜地道:“可是真的?”一顿又摇摇头,觉得困难甚大。

沙天德笑道:“贤弟不相信?令尊已跟朱祁镇说好了,如也先送他回国,便由咱们护送,朱祁镇已答应赦咱们的罪!”

“送他回国?只怕可能性不大!”不过这总有一线希望,陈万里问道:“朱祁镇怎肯赦咱们两家的罪?”

“这是令尊向可汗献的计,说杀死他,跟踩死一只蚂蚁没有分别,但却可利用他向大明要土地要东西,结果保存了朱祁镇的生命!另者皇帝怕死,也希望在大漠有个人照应!”沙天德掩不住喜色:“汉人注重君臣之道,皇帝回国并非没有可能,问题只是条件而已!”

陈万里心中一想,觉得沙天德的话亦大有道理,当下亦喜不自胜,道:“大哥与家父回来,弟必出关迎接,只是伯母和家母她们……”

“此已跟皇帝说好了,届时由他提出要求,也先要的是土地不是人,料会做个顺水人情!”

陈万里更加兴奋,拉着沙天德道:“大哥,小弟请你吃一顿饭,咱哥儿俩已经很久没一道喝酒了!”

沙天德道:“不可,愚兄是偷偷溜出来的,这当儿千万不能出错,以免影响回国计划!贤弟你住在何处?待愚兄有机会再去找你!今日愚兄也得回去了!”

当下陈万里将住址告诉他,又叮咛道:“大哥一切小心,希望咱们以后可以大摇大摆在京师喝酒!后会有期!”沙天德向他拱拱手,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贤弟,再有一事告诉你,与朱祁镇一起被捉的喜宁太监,在也先的威迫利诱之下,向也先说出许多大明的实情!此人有可能会潜回来打探消息,须得提防!”

“多谢大哥!”陈万里跑出胡同,越想越是高兴。自他懂事以后,便饱受“汉奸”这罪名的折磨,一旦可以解开枷锁,实在比温玉树答应将女儿嫁给他还高兴!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家,到门外方醒起未为温柳烟买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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