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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李慕白听了,眼泪又流下,极力忍著悲痛,向德啸峰深深一躬,方才同寿儿走出狱门。先打发寿兄回去,然后李慕白就上了车,叫赶车的赶到西城北沟沿。及至到了邱侯爷的府前,门上却说邱广超带著他的夫人看亲戚去了。李慕白就在房里写了一个帖子留下。并对门上的人说:“我叫李慕白,现在是特来看望你们大少爷,并为德五爷的事向他道谢。”

说毕,就出了邱府。刚要上车,忽见由门里出来一个高身材的人,披著件大夹袄,像是练功夫的人的样子。此人不住用眼看李慕白。李慕白认得此人,是邱府教拳的师傅秦振元。自己在春源镖店打服金刀冯茂时,曾与他见过一面。心说:他跟那冯家兄弟冒宝昆等人都相好,叫他知道我来了也很好。他若把话一传过去,那群土痞就不敢再帮助钱庄的人向德家讹诈了。

这时,秦振元见李慕白来了,他也像是颇为惊讶,直著眼,张著嘴,那意思是要跟李慕白说话。

可是李慕白并不理他,就叫赶车的将车赶到安定门内铁贝勒府。在府门前下车,李慕白就走到府门。

门上有不少认得李慕白的,就齐都说:“李大爷你好呀!现在从哪儿来呀?”李慕白笑著说:“我是从家里来,今天才到北京。烦劳哪位大哥,替我回禀一声,我要见见二爷。”门上立刻有人带李慕白进到二门里,然后李慕白在廊下站看等候,门上的人回报进去。

不一会那得禄就跑出来,向李慕白请安说:“二爷有请!”李慕白笑著点了头,跟著得碌,顺著廊子往里院走,依旧到西廊下那小客厅里落座。得绿送过茶来。他小声与李慕白谈话,就说:“我们二爷常常想你,说你的宝剑真是走遍天下也找不出对手儿来。”李慕白听得禄把铁小贝勒背地赞扬自己的话对自己说了,因此又想到孟思昭。孟思昭的剑法实在不在自己之下,可惜他竟为自己的事而惨死了!因此心中又是一阵悲痛。

屨馐钡寐惶见窗外脚步声儿,他赶紧去开门,铁小贝勒就进屋来了。李慕白赶紧起身,向铁小贝勒深深施礼。铁小贝勒含笑问道:“你是今天才来的吗?家里都好?”李慕白恭谨地答道:“是,我是今天午前进的城。家里也全托二爷的洪槁,还都好。”

铁小贝勒先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向李慕白说:“你请坐!”李慕白在对面凳子上落座。铁小贝勒就问说:“你见著德啸峰了吗?他的事情你全知道了罢?”李慕白说:“我因在家中听说了啸峰的官司,我才连夜赶来,现在就住在他家。刚才我到那刑都监狱里看了他一次,他还叫我来问二爷好,并向二爷道谢!”

铁小贝勒点头,叹了口气,说:“德啸峰那个人太好交朋友了!对朋友的事他是不管轻重,全都热心给办。譬如那杨骏如,此次他实在有私买宫内之物的嫌疑;德啸峰倘若不出头营救杨骏如,他也许不致被拉到里头。现在黄骥上成心跟他作对,是由里闱子托的人情;我也有的地方莫能为力。不过慕白你可以告诉德啸峰,叫他放心。他这官司若想洗清楚了,大概很难;不过我敢保证,绝不能叫他因为这件官司就死了。”李慕白连连点头称是,并不禁流下几点眼泪。

铁小贝勒叹息了一声,又说:“我与啸峰相识多年,无论如何我得救他;只是你,千万别因为朋友的事,又作出甚么莽撞的行为。因为黄骥北恨你比恨德啸峰还要厉害,你又有早先那档子官司;倘若他要再花出点钱来收拾你,不用说你再有别的舛错,就是你再被陷到提督衙门的狱里,那时你叫我顾你呢?还是顾啸峰?”李慕白连连答应,只说:“我一定不惹事,一定忍耐。”心里可是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将瘦弥陀黄骥北杀死牙痛快。又谈了些话,李慕白就向铁小贝勒告辞。铁小贝勒命得禄送他到府门外。

李慕白上了车,就叫赶车的往东走。他此时心脏都要气裂,暗骂道:“这么一个黄骥北,非官非吏,只仗著有些钱,他在京城竟可以如此横行,铁小贝勒都不能奈何他。天地之间还有王法在吗?我非要杀了他不可!”又想:“德啸峰早先为自己的事曾在铁小贝勒面前,以他的身家作保,救我出狱,俞秀莲的事与人家有其么相干,但他却著急惹气,极力想给我们成全;这次他被陷在狱,生死难上,但他还不愿我来,以免我因他的事又惹祸吃苦。德大哥呀!你这样的朋友,真叫我李慕白除死不能报答你了啊!……”李慕白坐在车上不住流眼泪。少顷,他瞪著眼睛想了想,便决定自己的主意,便不再伤心。

车往东四牌楼去走。才圭在三条胡同西日外,就见南边乱七八槽地来了一伙人。有两个是青衣小帽,像是做买卖的;还有两个穿著紫花布裤褂,披著大夹袄的人,却是那春源镖店里的冯怀、冯隆;

另有一个身穿宝蓝软绸绵袄青缎坎肩的,就是那坏蛋冒宝昆。李慕白知道他们一定是又要到德家吵闹讹诈去,便忍不住心中的怒气。心说:好,好,碰得真巧!说时他跳下车去,掖起长衣裳,奔过那一群人去,就怒喝一声:“都站住!”

这一群人这时正是气昂昂地往前走著。尤其是冒宝昆,他攥著两个干瘦的拳头,对那两个钱庄的伙计说:“这回无论如何得跟德啸峰的媳妇要银子;他们要不给,就把他们家里的老小全都赶了出去。咱们怗住房子,然后再请黄四爷处置。”同时想到倘若讹了德家的钱,黄四爷至少又得送给自己一二百两,那有多么好呢!可是这时忽然面前就大喝了这一声,吓得他们几个人赶紧站住。扬目一尶矗冒宝昆的腿立刻就软了,冯怀、冯隆两人本想抹身就跑,可是见李慕白掖著衣裳,握著拳头,已来到面前,他们两人明知跑不了啦,就齐都由身边抽出短刀。

李慕白拍著胸脯说:“好,好,你们先不用去讹诈德家去,我李慕白先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黄骥北会这么重用你们!”冯怀、冯隆两个人手中虽然全都握著刀,但脸色却全都吓得惨白,不敢上手。

冒宝昆本来想跑,可是两腿不给他出力,他只得翻著两只小眼睛,向李慕白作出一种媚笑来,伸著头,拱著手说:“原来是李大哥回北京来了,你这一向好呀!”话还没说完,李慕白一脚,立刻将冒宝昆踢倒在地,就像一个球似地滚在一边。冒宝昆就趁此一滚,他爬起来往南跑了。这里花枪冯隆握刀向李慕白就扎。李慕白一伸左手,就托住他的腕子,同时右手一拳擂到冯隆的胸上,冯隆痛得一咧嘴,向后紧退几步。

李慕白把冯隆手中的短刀已夺在手中,就又向铁棍冯怀说:“你只吃过铁掌德五爷的打,还没在我的手里尝过滋味,你也过来罢!”

冯怀的武艺本来连冯隆都不如,他这时吓得哪敢动一动,遂就拱了拱手说:“我不行,连我们老四金刀冯茂都叫你给打了,我还能敢和你李大爷动手吗?我认输了!”李慕白进前一步,把冯怀揪住,怒声说:“你认输也不行。我问你,你们为甚么架著钱庄的伙计,到德五爷家里去讹诈,搅闹得人家宅不安?你们是欺负德家,还是欺负我?”

冯怀吓得赶紧作揖说:“那不怪我们,那都是黄四爷的主意。我们若不听他的话,我们在北京连饭也饱不了!现在我们既知道李大爷来了,我们以后绝不再听他的指使,我们敢对天起誓!”

依著李慕白此时胸中的怒气,本要将那冯隆一刀刺死,可是又想到德啸峰和铁小贝勒的嘱咐。因就想:为他这么一个人打人命官司,实在不大值得。于是将冯怀放手,冷笑著说:“既然你这样央求我,我就饶了你,一半我也是冲著你们四弟的面子。金刀冯茂是好汉子,他叫我打败了,他就不再走江湖!”那冯怀被李慕白放了手,他才像逃了活命,赶紧搀著他兄弟冯隆就走了。

这里那两个钱庄的伙计都吓怔了。他们就问旁边看热闹的人,这个人是谁?就有认得李慕白的人说:“这是德五爷的好朋友李慕白,去年在北京打了好几个镖头。”那两个伙计一听,吓得全都浑身打战。心说:“原来这个人就是李慕白呀!我们东家胖卢三,去年不就是因为他才死的吗?”于是这两个伙计急忙拔腿就走。李慕白就追过去,说道:“你们回来!”那两个人见李慕白手中拿著短刀,吓得他们哪敢迈腿,齐都回身,脸色带著惊慌,向李慕白说:“李大爷,这不干我们的事,我们是柜上派下来的!”

李慕白摇头道:“那不要紧,欠债的还钱;果然若是德家欠你们柜上的钱,我可以替你们向他家去要!可是你们得把借据儿拿出来给我看。”说时他揪住一个人,喝道:“怏把借据给我拿出来!”

那两个伙计吓得战战兢兢,就由一个人的身边掏出一张纸来。李慕白放开那人,抢过那张假字据一看,就见上面大略写的是:“今因弥补亏空,借到宝号库平银子拾万两整,言明二分利,一年归还,利钱先扣,恐后无凭,立字为凭。”下面有德啸峰的假图章和中人冒宝昆、冯隆画的押。无论甚么人一看,也知道是假的。

尷钅桨卓戳耍不禁冷笑,把那张借据给旁边看热闹的人看,说:“请你们诸位看,这是外馆黄四爷出的主意,假造凭据,使出他们这些人来讹作德正爷家。不用说德五爷家道殷实,不能跟他们借银子;即使借过,难道他们那么大的钱庄,就能凭这一张字据,这么几个土镖头作保,就能借出十万银子吗?这简直是黄骥北欺天蔑法!”说到这里,李慕白一生气将这张借据撕得粉碎。旁边看热闹的人有的在笑,有的听说提到了黄四爷,就吓得赶紧溜了。

李慕白撕完假借据,扔了短刀,挥手将那两个钱庄的伙计赶开。过去开发了车钱,气忿忿地步行回到德啸峰的家里。心中又后悔,不应该一赌气撕毁了他们那张假借据,应该拿著那个找黄骥北去。

可是又想:黄骥北那人真狡滑!他虽然叫人假造借据,可是那上面没有他的名字,找到他,他也是不能认账。因此心中越发恼恨黄骥北。

这时寿儿旱已回来了;李慕白就把自己见著铁小贝勒,铁小贝勒所说一定保护德啸峰生命安全的话和刚才自己打了冯隆、冒宝昆,撕了假借据的事,全都叫寿儿进内院去告诉德大奶奶,以使她放心。自己却回到外书房里歇息。

因为心中关心著德啸峰的官司,恼恨著黄骥北恶毒的行为,李慕白觉得浑身发热,心中冒火,不但坐立不宁,同时头也觉得昏晕。不禁自问自冷笑说:“这时候我可别病啊!我若一病了,不但德啸峰更要苦了,黄骥北也就要无顾忌了。”在屋中来回走了半天,方才一头躺在炕上,昏沉沉地才睡著,这时忽然褔子惊慌慌地跑来,说:“大爷快出去看看吧!门前来了个高身大汉,自称是四海镖店的镖头。他一定要见李大爷。”李慕白一听,立刻心中怒火又起。暗想:“一定是那四海镖店的冒宝昆,被自己打了回去,又把他们镖店里的甚么人找来了,要跟我斗一斗。于是李慕白挺身而起,由身边掣出宝剑,冷笑著说:“好,我出去见他!”

当下李慕白手提宝剑,很快地走到门前。只见门前站著一个高身大汉,年约三十余岁,穿著一件青市大夹袄,身边并没带著兵刃。李慕白觉得此人十分眼熟,正想:是在哪里见过此人?这时那大汉已向李慕白抱拳,面带笑容说:“慕白兄,少见,少见!”

李慕白这时才想起,原来此人却是去年春天在巨鹿俞家门前见过的,那个俞老镖头的徒弟五爪鹰孙正礼。当下李慕白赶紧把宝剑给身后的福子,他忙抱拳暗笑说:“原来是孙大哥,请进,请进!”当下李慕白让孙正礼到他住的那间外书房落座,亲自给孙正礼倒茶。就问说:“孙大哥是几时到北京来的?”

五爪鹰孙正礼就说:“我来到北京还不到一个月。我是由宣化府来的。”接著他大口地喝了一碗茶,就用诚恳的态度,粗壮的声音,向李慕白详述他一年来的经过,说:“自从去年春天,在巨鹿我师父的家里,咱们闹了一场笑话,后来李兄弟你走了,我师父就夸奖你,说是他老人家走了二十多年的江湖,从没看过像你这样武艺高强,性情爽快的人。李兄弟,现在我师父死了我才对你说,他老人家确实跟我叹息过,说是可惜姑娘自幼配给了孟家,要不然,把李慕白招赘了,哪还怕甚么金枪张玉瑾!”

李慕白听了孙正礼这几句话,他既惭愧又伤心,便叹了口气,听孙正礼再往下说:“后来,听说张玉瑾要到巨鹿县找我师父拚命,我师父很发愁。我跟我师妹可不怕张玉瑾,我们就向他老人家说:“你老人家别发愁,张玉瑾来,有我们去挡他。挡不过我们到南宫请慕白兄帮助。”可是他老人家总觉得有你跟我师妹比武求亲的那件事,不好再叫你们见面。而且他老人家又恐怕女儿与人争闹,倘若尦隽蒜洞恚自己对不起那孟家,所以他老人家就带著老婆儿和闺女走了。

“我知道我师父的为人。我师父并不是就怕了张玉瑾!他老人家虽然不似早先那样好胜,可是凭张玉瑾那小辈,他老人家还没怎么放在眼里。他老人家就是打算把老婆儿和闺女送到宣化府孟家,然后他老人家再去迎著张玉瑾拼个死活,他老人家的心我知道。可是,自从我师父携家去后,半年多也没有音信,后来我才听人说,原来他老人家是死在望都榆树镇了!”

说到这里,五爪鹰孙正礼不禁挥泪哭他的师父;李慕白在旁也慨然长叹。又听孙正礼擦著眼泪往下说:“我当时很哭了一场,想要立刻就到望都,看看他老人家的灵柩,并看看我师母、师妹到底到了宣化府了没有。可是李兄弟你是知道我的,我家中一点产业也没有,只仗著给人家教拳,一节净几两银子吃饭,所以我总凑不上盘费。去年冬天,我的教拳的事儿也散了,我想要到北京来找盟兄弟冒宝昆找事,才好容易凑了点钱。借了匹马,离了巨鹿,先到望都榆树镇哭了我师父一场;后来又到宣化府,才知道我师母也去世了;师妹也走了,不知下落。

“当时我非常著急。后来倒是那短金刚刘庆在背地里对我说,“你不要著急,师妹是到外面寻找孟二少爷去了。”并说在望都葬埋我师父和把我师母师妹送到宣化,多亏有李兄弟你帮助,所以我跟刘庆对你非常感激。那时就听说李兄弟你在沙河打败了赛吕布魏凤翔,在北京打败了金刀冯茂和瘦弥陀黄骥北,名气很大。我就想到北京来,一半找事,一半会会你。

“不料短金刚刘庆他一死儿的留住我,叫我等到年底。他在孟家镖店把账结了,他就辞工,然后叫我帮他送师母的灵柩回巨鹿。我当时也觉得这事是义不容辞,就在宣化府住下了。住了不多的日子,忽然那天就去了一个姓史的胖子,名叫爬山蛇史健……。”

李慕白一听史胖子在去年冬天,也到宣化府去了一趟,他就不禁暗笑。想著:史胖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为这些与他不相干的事东走西跑?

孙正礼又说:“史胖子是我师妹俞秀莲托嘱他,特到宣化府来接我师母灵柩的。我们见了史胖子,才知道孟二少爷已死,我师妹在北京杀死了苗振山,她现在已回巨鹿家乡去了,并知道李兄弟也回到南宫,我这才放了心。史胖子在宣化府住了有一个多月,他因见只是一口灵柩,有我和刘庆我们就可以给运回去了,所以他说还到别处有事,就走了。

“直到今年正月底,刘庆才运送我师母的灵柩南下,并到榆树镇起了师父的灵,将他老夫妇一同运回巨鹿租坟去安葬。同去的并有永祥镖店的许玉廷和两个伙计,为是回来时好到高阳黄土坡,起那孟二少爷的灵运回宣化府。我因见他们去的人并不少,我又急著到北京来找事,所以我就没跟他们南下。

我一个人骑著马到北京来了,现在由盟兄弟冒宝昆给我在四海镖店安顿了一个事情,终日也很闲散。

“我本不知道李兄弟你又到北京来了。是因刚才冒赆昆回到镖店里,他对我说李慕自来了,现在住在德啸峰家,刚才在街上把他打了一顿。他叫我来找你给他出气。我听了只是笑他,就特来这里拜访李兄弟。一来是谢谢李兄弟帮助葬埋我师父,照应我师妹的恩情;二来我是要跟李兄弟打听打听,那瘦弥陀黄骥北和这里的德啸峰的两家仇恨,究竟是由何而起?到底是谁曲谁直?”

李慕白听孙正礼说了这一番话,他晓得俞老镖头夫妇的灵柩,已由短金刚刘庆给送回巨鹿;孟思昭的灵柩亦将由宣化府的镖头许玉廷等给运回去。对于死者,他现在是完全放了心。只是孙正礼提到屜蛩道谢的话,李慕白未免心中有些惭槐,而且伤感。又想:“史胖子既然在宣化府见过了孙正礼,那么自己与俞秀莲、孟思昭三人之间的那段恨事,孙正礼也未必不晓得,不过他不好意思对自己提说罢了!”如今孙正礼又问到德啸峰和黄骥北的事,他不由勾起心中怨气,于是很愤慨地,就把德啸峰与黄骥北结仇的经过,以及黄骥北的笑面狠心的卑劣行为,都原原本本详细对孙正礼说了。

不想孙正礼原是性情直爽,好打不平而且急性子的人,听了李慕白的话,他就气得面上变了色,跺著脚说:“这还成!北京城这大地方,能叫黄骥北这个东西任意横行吗?凭白的就陷害人?不瞒李兄弟说,我来到北京才半个多月,黄骥北那东西就请我吃了三次饭,送我两次银子。我知道他这么拉拢我,是必有用我之处,所以他送给我的银子,我都没动用。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不但黄骥北那个东西不是人,连我的盟兄弟冒宝昆那小子,也跟著他们欺凌妇女,陷害好人。我这就回去,回去先跟冒宝昆绝交。然后我拿上刀和银两,去找黄骥北,把他送给我的银子扔还他,还要跟他斗一斗,替德五爷——我那个慕名的朋友出这口气!”

说著,孙正礼站起他那高大雄壮的身子,立刻就要走。李慕白就上前一把将他揪住,说:“孙大哥,你先不要急躁,听我还有话跟你说呢!”孙正礼觉得李慕白揪他这一把,力量很大。他一面看李慕白那削瘦的脸儿,一面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心说:到底是李慕白有本事,有力气,不怪他连直隶省的金刀冯茂也给打了!

当下李慕白又请孙正礼落座。他就说:“现在德啸峰在狱中,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多多地忍事。尤其黄骥北,那个心底奸险,最难斗的人,譬如我李慕白跟德啸峰是生死之交,我不会找著黄骥北把他杀死,给德啸峰出气吗?而且黄骥北若是死了,也就没有人再花钱托人陷害德啸峰了。但是不行!把黄骥北杀了,不但于德啸峰无益,而且他的案情还许更要加重!”

李慕白才说到这里,五爪鹰孙正礼就瞪著眼晴反驳他道:“你跟德啸峰是好朋友,这是谁都知道的,你若杀了黄骥北,自然又得连累了德啸峰,可是我跟德啸峰却素不相识。我想找黄骥北去斗一斗,是因为我听著这件事情太教人生气。我就是惹了祸也累不了别人!”

李慕白依旧劝慰他说:“我知道,孙大哥你是个侠义汉子。可是你要打算跟黄骥北去斗一斗,现在还不是那时候。你跟冒宝昆现在也不要立刻就绝交。”

孙正礼气得摇头说:“你不知道,冒宝昆跟我是同乡,早先我们常在一处,才拜的盟兄弟。可是后来我就知道他常常不做好事,我就不愿再见它的面。这回我来北京投他,实在是生计所迫,没有法子,我并打算由他结识几位北京城镖行的朋友。现在我知道他竟坏到这样,我还认识他这样的盟兄弟干甚么?我凭著一口刀,走江湖卖艺也能吃饭呀!”

李慕白略想了一想,就说:“泰兴镖店,那是令师俞老镖头当年在北京保镖之所,现在那里的老镖头刘起云,与令师还是旧交,我也与他相识。孙大哥得暇可以拜访拜访他,再提一提我,我想他一定能约你在他的镖店作镖头,那又比在四海镖店强得多了。你同冒宝昆也不必提说见了我的事,跟他还暂时敷衍,因为他们现与黄骥北等人不定还怀著甚么心,还想要怎么坑害德啸峰的全家。你若能听些消息来告诉我,我也可以作个准备。

“总之,我此次到北京来营救德啸峰,到处都是仇人,没有一个帮手。如今孙大哥你既在这里,屆挥猩趺此档模你只好帮助我尽力将德啸峰营救出来,并把他的家口保住。因为德嚼峰夫妇待秀莲姑娘也颇有好处,你帮助我,就如同帮助你师妹是一样!虽然咱们现在并不惧怕黄辕北,他若太逼得咱们没有路的时候,自然还是要跟他拚命。不过现时还是得忍就忍,只盼德啸峰的官司结了案,然后我李慕白是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

说到这里,李慕白的眼中露出一种杀气。这时恰巧褔子正把他那口宝剑给送到这里。李慕白接过宝剑就笑了笑,向孙正礼说:“孙大哥,你来找我的时候,门上的人没说明白,我还以为是冒宝昆请人跟我拚命来了,所以我是提著宝剑出去见你的。现在说是咱们忍气,可是谁要是找到咱们的头上,咱们还是不能够吃亏!”

孙正礼听了李慕白这些话,他仰著脸细细地想了一番,然后就点头说:“好吧,我就依著李兄弟,暂时我不惹气。我走了!”

李慕白把孙正礼送出门首,他才回到屋中。心想:遇见了孙正礼很好,他是个刚强好义的人,一定能够帮助我。坐了一会,又要躺在床上歇息。一手触到了包裹,他忽然想起应该取出那个取钱的折子,到钱庄取出几十两银子来,以备不时之需,于是动手去打那包裹。可是当他将包裹打开时,忽然由叠著的一件棉衣裳里,摸著一件很短的很硬的东西,李慕白反倒诧异了。心说:这是甚么东西?于是探手取出一看,原来是个一尺长的油纸包儿。李慕白看了这个东西,立刻心中又是一阵惨痛,发了半天怔。

原来这里包的正是谢纤娘三载蓄志复仇、在枕中所藏,后来用以自戕的那柄匕首。因为当那去岁寒宵雪夜,纤娘与李慕白因几句话的误会,她就在李慕白转身尚未出门之际,以此刺胸惨死。那时李慕白因恐纤娘的母亲谢老妈妈,在她女儿死后,再寻甚么短见,所以李慕白就将这匕首带回店中,找了张油纸包好,然后便收藏在一件不常穿的衣裳里,带回了家乡,他也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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