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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这时朝阳才吐,晓风中已有些秋意。德啸峰的骡车穿过金鱼胡同,要进东华门人大内;不想才走到东安门大街,忽见一人迎著车走,叫道:“德五老爷,你的车停一停,我有两句话跟你说!”赶车的褔子一见这人是银库上当小差使的佟三,当下把车止住。寿儿跳下车去,德啸峰从车上探出头来,问道:“佟爷有甚么事?”那佟三脸上带著惊慌之色,走近车来,向德啸峰悄声说:“德五老爷,你绕个远儿进神武门吧!黄骥北派了花鹞鹰刘九、铁脖子姜三,还有几个地痞光棍,都拿著鞭子,在东华门等著要打你呢!”

德啸峰一听就吓得脸上变色;可是又不愿在佟三的眼前示弱,就发气道:“好啊!他们敢找寻我,我倒要斗一门他们!”说著就叫褔子赶车迎上那群地痞去。佟三赶紧拦住,劝说:“德五老爷,这口气你可赌不得!你就是会打铁沙掌,可敌不过他们的人多。不用说别的,倘若他们把你的脸抓破了,你就不能当差了!”德啸峰一听,坐在车里生了半天气,就点头说:“那么我就绕个远,进神武门吧!”又说:“谢谢你!”当下寿儿又跨上车辕,并把车帘放下,车就绕后门进神武门去了。

当日德啸峰到了内务府堂上,就去见堂官,说是请把热河那件差事派他去。堂官说:“啸峰,你刚从东陵回来,怪异的,这件差事我还是叫别人去吧!”德啸峰说:“我倒不是争这个差事。是因为我有一家至亲,在延庆有点地亩的纠纷;堂官若派我去,我明天就起身,先到热河,然后再到延庆。

这样有一个多月,我就把官事私事辨完了。”堂官一听他还有私事,要顺便去办理,就把这件差事派给了他。因为这件官差办完之后,至少能剩几百银子;旁人就都有点不平,彼此私下说:“德五他的家当也够了,何必还要抢这个差事呢?”

德啸峰领了文书,就去见上驷院的人,跟他们借两匹好马,今天晚上给他送到家里去。他已决定明天起身,就想把李慕白的事,完全托付铁小贝勒办,于是坐车到了铁贝勒府。不想今天这府里来了两位王爷,铁小贝勒正陪著谈话呢!德啸峰托付门上的人给回进去,就说自己明天要奉官差往热河去,现在特来给贝勒爷辞行。门上的人去了一会,就出来,说:“二爷说今天忙,不接见你了;又说二爷昨天又见著九门提督,提督说再有四五天,就可以把那李慕白放出来了。”

德啸峰听了甚喜,当即离了铁贝勒府;又到提督衙门监狱里,去见李慕白。见了李慕白,就说铁小贝勒亲自听这里提督说,四五天内就可以放你出狱。李慕白点头说:“我已知道了,今天早晨铁小贝勒派人来看我,告诉我这话,为是叫我放心。”德啸峰听了,不由感叹道:“这位小乩髯二爷,对你真是不错!将来你真不可忘了他的好处!”又说:“兄弟,咱们真是缘浅!现在堂上又派我到热河去,明天就得起身!”李慕白听了,也露出惋惜之意,就说:“大哥既然因为官事要走,那就不可耽误。好在我这里出狱有期,大哥也不必再想念我了!”

德啸峰不能把瘦弥陀黄骥北和玛家兄弟逼迫自己,才赶紧离开的事向他说出;因为怕李慕白一听说了,过几天他出狱了,又去惹事。遂叹了口气说:“兄弟你出狱之后,到铁小贝勒府道道谢,不必在北京多住了。我这次打算顺便到延庆,看一看那里全兴镖店的神枪杨健堂;因为杨健堂当年在北京屖保与我的交情,就仿佛咱们两个人一样,真是不分彼此。”

李慕白听德啸峰提到神枪杨健堂,就想起在数月以前,自己走在居庸关山路上,遇见的那几辆镖车,遂说:“神枪杨健堂这个人,我知道他!”德啸峰说:“我想他也必晓得你的名气。你不如出狱之后,就到他那里去,你我兄弟就在那里见面。我还有事要你办呢!”李慕白点头说:“好吧,我一定去。”

当下二人分别,德啸峰又送了管狱的几两银子,就离了提督衙门监狱,回家去了。到了家中,下午并未出门。少时上驷院派人给送来两匹马,德啸峰看了很好,就命仆人牵到马房里。当日冯家兄弟也没再找来;不过跟班儿的寿兄出外面回来,说是他看见花鹞鹰刘九带著几个地痞,在胡同口外乱转。

德啸峰冷笑道:“不用管他!”心里这时却不怕了,暗想道:黄骥北,这几天我德啸峰算是怕你,等我明天离京到延庆找著神枪杨健堂;然后李慕白出狱再到那里去,那时我们再想法子对付你!

当夜德啸峰谨谨慎慎地过了一夜。

到了次日一清早,德啸峰收拾好了轻便的包裹,并带上一口单刀,他就叫寿儿把两匹马备好;然后嘱咐他妻子和仆人们,要居家谨慎,并说自己大约有一个月就回来。当下带著寿儿,主仆出门上马,顺著清晨的大街走去。路上遇见了熟人,德啸峰只在马上抱拳,并不多说话。

少时出了德胜门,德啸峰的心里却痛快了,便回首向寿儿笑道:“你向来没跟我出过远门,这回我带你到口外闯练闯练去。俗语说,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可是人走江湖的人,讲究在外面一点委屈也不受。你知道我为甚么才由东陵回来,就赶忙的往热河去?告诉你,是因为黄骥北这两天正跟我作对,我犯不上在北京城里跟他呕气;现在咱们走出了城圈子,可就谁也不怕了。有能耐他黄四追上我来,打了他,咱们马上一走;他打了咱们,咱们爬起身来再干,谁怕谁?寿儿,在路上学著机灵一点,遇见事不要畏首畏尾的。你没看见吗?我带著刀刃;十个八个的人要与咱们作对,还不至于怕他们!”

德啸蜂说这些话时,洋洋得意,胆气倍增;寿儿心里就有点害怕,暗想:这路上恐怕要出事!

这时已走了四五里,前面就是土城。这土城乃是辽时幽州城池的遗迹,现在已颓圮不堪,上面生了许多树木和乱草。德啸峰应当出土城西边走过去,才是北上的大道。不料才走到土城下,忽见从上面劈劈啪啪扔下许多砖头和石块来。德啸峰大吃一掠,赶紧拨马跑到一旁;寿儿的头上却挨了一砖头,幸亏戴著小帽,要不然早就把头打破了,他嗳哟了一声,赶紧跳下马去。

这时土城上跑下来几个人,有光膀子的,有披小褂的,全都手提著单刀木棍等等,个个凶眉恶眼,都仿佛要拼命的样子。德啸峰此时下了马,把钢刀抽出来。本来想著来者大概是金刀冯茂的一帮人,虽然明知自己决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是事到紧迫,也不能不跟他们拼一并了;不想抬头一看,见那为首的却是东北城的著名地痞花鹞鹰刘九。德啸峰当时放了心,暗笑道,瘦弥陀黄骥北若能请来金刀冯茂在这儿劫我,我倒许怕他三分,现在这几个地痞算得了甚么:我铁掌德啸峰难道还能在他们的手下吃亏?当下横刀上前,怒喝道:“刘九,你不要命吗!”

刘九自恃有两膀的力气,又会些武艺;今跟著他又有十几人,哪把德啸峰放在眼里?就提著一杆屓节棍,横眉立目地向德啸峰说:“姓德的,趁早趴在地下叫我们打一顿;你要敢动手,还可四边看一看!这儿可没有人,我们要把你的命要了,都没给你喊冤的。”

德啸峰骂道:“混蛋,你们要当强盗吗?我现在是奉内务府堂上之命,去办官事的;你们要劫我,就算打劫官差,你们知道打劫官差是甚么罪过吗?只要你们不要脑袋,就过来,我姓德的决不怕你们!”他拿官差的名号这么一吓他,不料真把十几个地痞给吓住了,不由全都瞪著眼,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寿儿这时也壮起胆子来,上前拉住德啸峰说:“老爷,你也犯不上跟他们生气,你骑上马,咱们叫官人去得啦!”

寿儿这话一说出,把那十几个人越发吓得面如土色。有一个名叫张大的,就上前向德啸峰请安央求说:“得啦,德五爷,你高抬贵手,饶我们这一次吧!我们原不敢招你生气,这都是瘦弥陀黄四爷叫我们来的!”德啸峰骂道:“黄骥北知道我今天办官差去,叫你们来这儿劫我,你们就真持刀动杖跟强盗一般地向我打劫;我真把官人找来,把你们捉了去砍头,难道黄骥北还能替你们去死吗?”

那张六听了,又赶紧请安,说:“德五爷,你不知道平日我们都受过黄四爷的好处,没钱花时,人家给我们钱花,没饭吃时,人家给我们饭吃;爹妈死了,人家给棺材;娶妻生子也花的是人家的钱。现在人家叫我们办点事,难道就不给人家舍命去干吗?”

德啸峰听了,不禁冷笑,说道:“原来黄骥北一向行善施舍,都为是买了你们,到时候给他卖命呀?我看你们也都怪可怜的!我也不跟你们计较了,你们走吧,回去告诉黄骥北,就说我这次并非专到热河,却是先到延庆去,他若不服气,叫他到延庆找我去!”说毕!叫寿儿把马拉过,将钢刀入鞘,就扳鞍上马,又回头向那刘九、张六等人说道:“你们还不快滚!”说毕,德啸峰就带著寿儿,洋洋得意地顺著大道往北去了。

那十几个地痞,夹著刀,扛著棍,个个垂头丧气,往城里走去,张大就抱怨刘九,说:“你不该就怔叫大伙下土城去截他,那不成了强盗了吗?幸亏他今天没跟咱们计较,要不然他赖上咱们劫官差,咱们都得绑到菜市口砍头去!”又有一个人说:“本来么,德啸峰也是东城叫字号的人,哪是好惹的?黄四爷派咱们的时候,咱们就不应该答应他!”

花鹞鹰刘九本来就觉得今天这跟头栽得可以!而且想起来还真后悔;如今一见大家都这样抱怨他,他不由连连跺脚,唉声叹气地说:“得啦,众位哥儿们,今儿算是我荒唐,把你们请来跟著我栽跟头。可是我敢起誓,我要知道德啸峰他现在是办官差去,黄四爷就是应得给我房子住,还给我娶媳妇,我也不敢来!”别的人听了也笑了,于是进了安走门,花鹞鹰刘九川众人在茶馆等著他,他独自到北新桥黄骥北的家中去回覆;门上的人叫他在门口影壁后头蹲著等候,回将进去。

少时有黄骥北的大管家牛头郝三,出门来见著刘九,就把他叫到门房里,问他把德啸峰打得怎么样?花鹞肪刘九满心的委届,向郝三请安道:“三叔,你告诉四爷,叫我当孙子都行;要叫我打德啸蜂去,那就先打我吧。我决不管了。刚才我找了十几个人,在德胜门土城等著,不错,倒是等著德啸峰了;可是你猜怎么著,德啸峰人家一点也不怕,他说他现在是办官差去了,我们是劫官差的强盗,说著就要去叫官人。好啦!我们打不了人家几棍子,再叫官人抓了去,把十几个人的脑袋去了!就是屛颐堑拿不值钱吧,可也犯不上就这么死了啊!”

牛头郝三听了,不由气得骂道:“简百你们都是饭桶!”花鹞鹰刘九说:“由你骂,反正这件差事我们当不了。得啦,我们十几个人一黑早就山城,在土城蹲了半天,也怪不容易的。现在他们都在茶馆等看我去;无论怎么著,你得赏几个钱,我请他们吃一顿烂肉面!”郝三骂道:“你们把事情没办好,还跟我要赏钱,别不要脸吧!”说著把刘九往外一推,蹦著脸说:“滚吧,以后四爷再也用不著你了!”

刘九被郝三一推,几乎把脑袋撞在墙上。刘九不由急了,把嘴一撇,要耍他的无赖。这时忽听旁边有个仆人说:“四爷出来了!”郝三向窗外一看,只见他们主人瘦弥陀黄骥北,带著年轻的仆人顺子,由里面大摇大摆地走出来。郝三赶紧迎上去低声向黄骥北说了几句。这里花鹞鹰刘九也老实了,他提著心,恐怕郝三给他说坏话;可是只见黄骥北的脸上并无怒色?他只发了一会怔,就进门房来。

刘九赶紧上前请安,给结巴巴地要说话,黄骥北摆手说:“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德啸峰他知道你们是我派去吗?”刘九皱著眉说:“他怎么不知道啊!他还叫我告诉你,说你要是不服气,可以到延庆去找他!”

黄骥北一听这话,面上才现出怒色,微微冷笑了一笑,便点头,甚么话也不说;由身边摸出一张钱票来,递给刘九说:“你喝茶去吧!”刘九伸手接过了钱,脸上倒羞得红了,就誽:“四爷,事情没给你办成,你倒赏给我们……”黄骥北不等他说完,转身就出了门房。此时外面的车已套好,黄骥北带著顺子上了车,就说:“到提督衙门去。”当下车辆一响就走了。

黄骥北在车里,才气得喘了几口气,暗恨道:好一个德啸峰,你真会唬人就得了,你现在打著个官差的幌子,逃出了北京。明知在本地你惹不起我,你却到延庆找神枪杨健堂去对付我,难道我就真怕了你吗?又想,不好。李慕白有铁小贝勒给他打点著,恐怕不久就要出狱。那个人要由了狱,才算给德啸峰添了膀臂呢!想了一会,不觉车就到了九门提督衙门。黄骥北先叫顺子下车,递进一张名帖去。待了一会,顺子就同著官人到车前,那官人先给黄骥北请安,说:“我们大人请黄四爷!”

黄骥北下了车,带著顺子,随著那官人到衙门内花厅。略坐了一会,提督毛得衮穿著官衣接见黄骥北,黄骥北说:“大哥,我找你来没有别的事,还是那个李慕白。无论怎么看,你得替我把他收拾了;要不然他一出来,我跟胖卢三休想好好过日子!”

毛提督一听他这话,就皱了半天眉,仿佛十分为难的样子,说:“昨天胖卢三来了,他也是为这件事;可是我也跟他说了,这件事我真没有法子。第一,没有证据,第二有铁小贝勒在里头护庇著他。依著铁小贝勒叫我在初十以前,就得把人放出去!”

黄骥北说:“你不会想个法子把铁小贝勒推脱过去吗?”毛提督皱眉叹气道:“那怎能推脱得过去?铁小贝勒对于李慕白这案子,比咱们还清楚呢。不用说别的,就假如李慕白现在狱里得病死了,我这个提督就坐不住!”黄骥北见毛提督把话说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再说别的话,也是没有用,遂就点头说:“既然这样,那就由著你办吧!我走了。”

毛提督见黄骥北脸上带暗不悦之色,就有点著急;因为他也欠著黄骥北几千两银子,而且有些短处都在黄骥北的手里拿著;要把他招得翻了脸,自己也是吃不住。于是就说:“我看暂且再押他几屘欤你见著胖卢三你们再商量。”

黄骥北冷笑道:“多押他几天也没有用!”当下起身就走,带著顺子出了衙门。站著发了一会怔,忽然他又往衙门的旁门走去。这个旁门就通著监狱,黄骥北一进去,管狱的官吏就向他请安,笑看问道:“黄四爷,你今天怎么这么闲在?”黄骥北微笑著点了点头,说:“我看看在你们这里押著的李慕白。”管狱的官吏赶紧说:“我带著四爷去!”

当时黄骥北同著狱官到了李慕白的监房前。黄骥北一看李慕白的精神很好,带著的锁也不重,不禁心里发恨;面上却做出悲悯恳切之色,说道:“兄弟,我听人说你押在监狱了,我起先还不信;因为知道你平日是个规矩人,决不至如此。昨天我儿看啸峰,他才说你是被人给陷害了,所以我才来看你。刚才我儿了提督,他说你这案子不要紧,过两天也就放出来了。”

李慕白见黄骥北态度这样的恳切,不由也很受感动,说:“多谢黄四哥这样关心我,我现在这里倒受不了多少苦,只是气得很。那胖卢三因为我打过他,他就使出这样的恶毒手段来,要陷害我的性命;等我出了狱,非要报仇不!”

黄骥北一听,不由心里打了一个冷战,故意很同情李慕白,也忿忿地说:“胖卢三那个人,实在奸险无比,仗著他有钱,甚么事都做口我跟他也有很大的仇恨。兄弟,等你出狱之后,我再详细告诉你。要不是我在北京城熟人多,又有点名气,也就早被他给陷害了。一向我只是躲避他的锋芒,不敢跟他斗气,因为他那个人实在不好惹。我劝兄弟你出狱之后,不要再去煮他,将来遇看机会,再为报仇!”李慕白一听瘦弥陀黄骥北也这样怕那胖卢三,不由更是气愤,勉强忍耐著,点头说:“出狱之后,我也未必去找他,不过我想离开北京;因为我也无颜再在此地居住了!”

黄骥北一听,心里却盘算著,不知道李慕白出狱之后,是要往哪里去?又想:别是德啸峰也叫他到延庆去,与那神枪杨健堂勾结在一起要对付我吧?因就说道:“德啸峰他走得这么急,司真不对!

你跟他是至好的朋友,你现在狱中,他既从东陵回来了,就应该多照应照应你;想不到他回来还下到四五天,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倘若你这官司再生了枝节,那可想怎呀?他走的时候也真放心,可是未免太薄情了些!”

李慕白摇头道:“不,我知道德啸峰是因为派下了差事,他不能不赶往热河去。临走之前,他还到我这里来过,说是铁小贝勒告诉他,四五日内我就可出狱,所以他方放心走的。我岂能错怪了朋友!”

黄骥北听李慕白这样一说,他自然不能再说别的话了,只是点了点头;又问李慕白还需要甚么东西,说他可以给送来。李慕白却说:“我在狱里,甚么也用不著,四哥也不要费心了;四哥今天来看我,我就感激不尽了!”黄骥北连说:“咱们兄弟,你何必还客气!”当下又谈了几句话,黄骥北就走了。

他出了监狱门首,顺子问说:“四爷,还上别处去吗?”黄骥北今天本来要到银枪将军邱广超那里去,可是又想,邱广超那个人最不好多管闲事,除非人欺负到他的头上;又因为那天李慕白打败金刀冯茂之时,他家的教拳师傅秦振元曾在旁观看,回去把李慕白说得跟天神一般,所以邱广超对李慕白也十分钦佩。自己若去找他,叫他帮自己对付李慕白,那他不但不肯,还许要把自己教训一顿。坐屧诔道铮皱著眉头,发了半天怔,蓦然想起一个主意来,就向赶车的说:“到打磨厂去,快些走!”

他那仆人顺子心里明白,知道他们四爷是又到春源镖店找那冯家兄弟去。

原来瘦弥陀黄骥北早先与春源镖店的冯家兄弟并无来往,自从金刀冯茂败在李慕白手里之后,他才极力与冯家兄弟结交。虽然冯家兄弟之中杰出的人材金刀冯茂,自比武失败之后,他弃绝江湖,当日就离开北京走了;可是那铁棍冯怀、花枪冯隆,还衔恨著德啸峰、李慕白二人,必要寻得机会,以报昔日打伤之仇。这些日瘦弥陀把他们联络得很好,所以德啸峰一从东陵回来,瘦弥陀黄骥北就使出他们兄弟,天天到德家去找德啸蜂,结果把德啸峰吓得不敢在北京居住。

今天黄骥北来到这里,就为的是想要叫冯櫰、冯隆兄弟,招集北京各镖店所有的镖头,以便共同对付德啸峰和李慕白;可是不想他一来到这里,见著冯家兄弟,把他的来意悄悄誽明,冯隆第一个摇头,说:“这件事不好办!”

黄骥北面上立刻变了颜色,赶紧补充著说:“我并不说明我是要对付德啸蜂和李慕白,我不过是要叫你给我介绍几个朋友。我想凭我黄骥北这点名声,他们也不至于不愿结交我吧!”冯隆笑道:“自然你瘦弥陀的大名是没有人不知道的;不过你平日不同他们来往,如今忽然又叫我给你引见镖行朋友,他们岂不要生疑吗?再说,现在北京镖行里这些人,自从赛吕布魏凤翔走了之后,连一个出色的英雄也没有,如何能敌得过李幕白呢?”

黄骥北一听,这个想头又算完了,不由皱著眉,发了半天怔。冯怀在旁问道:“李慕白真是要出狱了么?”黄骥北说:“我刚才见了九门提督,提督亲自对我说的,这还能是假话?有小虮髯铁小贝勒在其中给他打点,就是提督也不敢不放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说:“我的事瞒不了你们兄弟。我所以跟李慕白作对之故,并不是专为我自己报那一拳之仇,却是为北京城的众朋友们打算。自从德啸峰架来这么一个李慕白,打了我,打了你们兄弟,又打了胖卢三,简直是横行一世,谁也惹不起他了;若叫这李慕白在北京住长了,咱们兄弟是永远不能抬头了!”

冯怀、冯隆兄弟一听,不由也怒气坟胸,齐说:“黄四哥说的很对,有这李慕白,我们都不能在北京混了!”黄骥北说:“只是这个李慕白,简直是想不出谁能够敌得过他,德啸峰倒容易对付。”

三个人正在屋里说话,烦闷得一点办法没有。这时忽隔窗看见外面来了一人,拍著檐下的兵器架子说:“你看你们这刀枪都长了縍哩!也不擦一擦,这还像甚么保镖的!”冯怀一看,原是四海镖店的镖头冒宝昆,刚说著:“屋里有人,你先请东屋坐。”那冒宝昆已然走进屋来了,他一见黄骥北,就抱拳说:“喝!瘦弥陀黄四爷的大驾,怎么到这儿来了?”黄骥北站起身,见此人生得鼠眉蛇眼,脑门上一块刀疤,两个扇风耳朵,一脸的坏气;想不起这人如何会认得自己,便笑著问道:“这位老兄贵姓,我眼拙得很!”

冒宝昆笑著说:“我常在银枪邱小侯爷府上看见黄四爷,可是咱们并没说过话。小弟名叫冒宝昆,就在这东边四海镖店。”黄骥北蓦然想起,邱广超府上的教拳师傅秦振元,曾对自己说过,四海镖店有一个冒宝昆,此人高来高去的工夫极好。当下就说:“久仰,久仰,冒老兄,请坐,请坐!”

冒宝昆一点也不客气,就坐在黄骥北的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倒茶喝。冯怀、冯隆全都斜著眼看他。黄骥北跟冒宝昆寒喧几句,冒宝昆也并不答言。蓦然他问道:“黄四爷,李慕白快要出狱了,屇阒道吗”黄骥北吃了一惊,心说:他怎么也知道此事?于是便装作胡涂,摇头说:“我没听说,也因为我跟李慕白不大深交,所以对他的官司没去打点。”

冒宝昆点了点头,又倒了一杯茶喝。旁边冯隆刚要和他说闲话,忽然冒宝昆噗防地笑了笑,说:“黄四爷,咱们二人虽然是初次见面,可是你老哥的说话太不实在了。现在北京城的人,只要是知道李慕白的人,谁不晓得李慕白这档子官司,是你老哥和胖卢三使的手腕儿呢?”

黄骥北一听冒宝昆说出这话,吓得他的脸色更黄了。本来他正私自庆幸,刚才在监狱里,看那情形,德啸峰还没把自己的一切手段告诉李慕白;现在一听,却知自己陷害李慕白的事,已弄得任何人都知道了。将来李慕白出狱之后,若听说此事,立刻就能够提著宝剑找自己去!这样想著,不由发了半天怔。

旁边冯家兄弟也不胜惊讶,冒宝昆却看出自己猜对了黄骥北的隐私,就微笑了笑,说:“黄四爷,你别瞒著我。我这两天听说李慕白要出狱,正替你提著心呢。所以今天我一看见你的车停在这门前,我就赶紧看你来了。据我看,现在有铁小贝勒护庇著李慕白,李慕白不但就要出狱,而且更要没人敢惹他了。他那人又心高量狭,出狱之后,必然要设法报仇,第一个他要找胖卢三,第二个就得找黄四爷。我可并不是小瞧你黄四爷,若真李慕白拿著宝剑找到你府上去,我看你老哥也必然无法敌挡他!”

黄骥北一听冒宝昆这话,不由又是著急,又是惭愧,便红著脸说:“我的工夫全都搁下了,当然敌不过李幕白!”冒宝昆又说:“我早先还以为李慕白是个无名的人。前些日由我家乡巨鹿县来了一个朋友,提说起来,原来李慕白却是百隶省已故的老侠客纪广杰的徒弟,怪不得他的武艺那样高强呢。据我看,现在咱们北京城要找出一个能敌得过李慕白的人,恐怕还没有。黄四爷,你跟邱小侯爷,两人才战败一个赛吕布魏凤翔;可是听说李慕白在沙河城,略略交手,他就把魏凤翔给刺伤了。

所以我想要制服著他,非得到外面请人去不可!”

冯隆在旁说:“你说请谁?我四哥在直隶省可称头一条好汉,连他都不行,还有谁能制服李慕白?”冒宝昆撇著嘴笑道:“自然有人,你知道河南著名好汉吞舟鱼苗振山吗?苗振山的外甥金枪张玉瑾,更是赫赫有名。若能把那两个人请到北京,不用动手,就得把李慕白吓跑。”黄骥北在旁听得,不觉出神,就说:“苗振山和张玉瑾的大名,我倒久仰得很。可是咱们与他二位素不相识,怎能由河南把人家请来!”冒宝昆说:“要办自然容易。苗振由与我的交情最厚,三年前我还到河南驻马店去看他。我要去请他,准行。他若一来,自然也要把他的外甥金枪张玉瑾叫上作伴。”

黄骥北摇头说:“他跟我们素无往来,与李慕白又无仇恨,岂能走这么远的路,为咱们办事?”

冯怀、冯隆也摇头说:“恐怕不容易把他请来!”冒宝昆却微笑著,仿佛他有绝对的把握似的,又喝了一碗茶,就说:“只要黄四爷肯写一封邀请的信,再送他些路费,我包管不出一个月,他准能来到北京。若请不他来,我就没有脸再在四海镖店保镖了!”

黄骥北见冒宝昆说话这样担保,他不由吃惊,暗想,看不出这个冒宝昆,莫非他真与吞舟鱼苗振山、金枪张玉瑾是至好吗?果然真能把这二人请来,必能把李慕白打败,就是自己花上些钱也不要紧。于是心里很喜欢,就要问冒宝昆需要多少路费,这时花枪冯隆却说:“冒老大,净凭你嘴说不行。你得拿出个凭据来,叫我们知道苗振山为甚么听你的话,我们才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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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侠录》主要描写白非与石慧二人,如何联袂江湖并产生情仇纠葛的故事。谢铿在本篇不是小说的主角,只在首尾部分交待两度为父报仇的情节。谢铿到西北高原寻觅杀父仇人“黑铁手”童瞳,却为“无影人”之女石慧暗中下毒,命在须臾,却得童瞳相救。谢铿杀了愿放弃生命赎罪的童瞳,却又惹来路经的“天龙门”白非误会,认为谢铿侠名名实不副。谢铿后来方知真正的杀父仇人竟是“无影人”,其父早已中毒,童瞳只是适逢其会,故能以弱胜强。谢铿为“无影人”言语挤兑,自断双臂以报误杀童瞳之罪。谢铿身体残缺,扬言会卷土重来,了却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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