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03000000020

第二十回 玉陨花残凄惨追舆榇 星移斗转感慨话江湖

此时秋风萧萧,微雨滴在面上使人发寒,他们三人一步一步地向山上走去,眼前是一片蒙蒙,甚么东西也看不见,路也辨别不清,走也不能过急,恐怕一失足就会跌下山去。

此时别说一个人也看不见,就连一声鸟叫也听不到,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雨水打住石上发出来的淅沥之声。

李凤杰与哑巴二人,都不曾来过武当山,道路当然不甚明白,现在只有纪广杰一人算是较为熟悉一点,纪广杰便依稀记著山道,直往“解剑泉”方向走来。

又走过了一重山岭,忽然看见对面的高岩之上,流下来一股瀑布,因为下雨,水也特别多,真知一条白练似的,冲击在山右上,迸起无数的水珠。这些水珠和雨点都飞舞在一起,远远便能听到哗哗地急流的水声。李凤杰从没有来过这座武当山,想不到这以内家武艺驰名的武当山,竟有这样美好的景致。倘若这时不是赶著去解救江小鹤的话,他一定要流连不去,并要在这秋雨薄雾飞瀑之下,去赋一首诗吧。

当下纪广杰又回过身来,催促著说:“咱们赶快上去吧,这就是“解剑泉”,过了这“解剑泉”上面就有道观庙宇了。”

哑巴此时也因为被雨淋得不耐烦,于是他也连跳带蹿,赶紧往上走去。

又走了半天,在那烟雾茫茫之中,见面前有一红墙,从松林之中隐约地露出来。他们三人便脚下加快,走到近前,就见道观不大,寻到山门,纪广杰就用剑去敲观门,并高声大骂,说:“狗道士,快滚出来!”可是骂了半天,也没有应声。

哑侠和李凤杰此时已跳进观墙里,原来观内静寂无人,在配殿的阶下,却躺著一只全身花斑的豹子。

李凤杰给吓了一跳,赶紧擎著宝剑,准备与这豹子厮杀,但等了半天,这只豹子可连动也没有一动,像是熟睡了似的。当他再定睛去看的时候,那只趴在地上的豹子原来却已是头裂眼瞎,是早已被人给杀死了。

这时纪广杰也跳进墙来,他们三人便在这观里搜索,希望能够寻著一个道士,去质问江小鹤和阿鸾的踪迹。但是这座道观里竟像是被甚么人搅开过似的,勿说是连一个道士也寻不到,连猫儿也都惊慌慌地躲开他们。纪广杰等人在观内大骂了一阵,却得不到要领,便狠狠地在庙台上砍了几剑,再到外面的道观去寻道士去。

三人又离开这座道观一同向北跑著,此时外面雾气虽然仍旧弥漫著,但是,似乎是比方才薄了很多。同时雨也停了下来,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前面的山路和树木,那天边也发著微光,早先不知躲到哪里去的山鸟,已经吱吱喳喳的在树林里飞了出来。

此时的地势也越走越高,山路亦越是难走,再往上去,就是一座山峰,不知有多少丈高,上半截已隐在云雾里,下半截也如刀削斧凿的一般,满山都是嶙峋怪石。道路越走越是坎坷不平,只要是偶一失足,跌下崖去,就连尸首也没法寻到了。于是三人便小心谨慎地往上走去。

少时就将要走到了山峰,却听见刚才到过的道观里,当当地响起钟声来。

纪广杰这时方才知道是观里的道士都在躲避他们。所以,他就狠狠地对李凤杰说:“咱们回到那观里,去杀死他们!”说著,正要回身跑回去时,峰上又传来了紧紧的钟声。

李凤杰急忙著说:“山中的道士大概都知道咱们来了,敲起警钟来。我们还是赶快赶到峰上去!”

纪广杰听了点了点头,并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叫哑侠一齐往峰上跑去。他们的脚刚才踏到峰上的岩石,就见峰上的人头拥挤著,约有三四十名道士,个个都穿著短道衣。

就见有三名道士一齐抡著宝剑跑了过来,其中一名苍鬓的道士,纪广杰认识他,就是早先纪广杰来此山时,是被他逼迫得坠下了山崖去的楚剑雄。

楚剑雄一看见了纪广杰、哑巴和李凤杰等三人,不禁大吃一惊,他便瞪眼抡剑向纪广杰怒问说:“纪广杰!你勾了这伙人来是作甚么打算?”

纪广杰嘿嘿的傲笑著,说:“楚剑雄,今天是你们武当山的末日了。你们这些狗道士,可罪大恶极了,居然有胆窝藏民妇,包庇强盗,恃众凌人。现在还不快快扔下宝剑,把纪大爷的妻子阿鸾赶快送出来,否则我的宝剑定不饶你!”

楚剑雄气得苍鬓乱飞,两眼怒瞪,说:“住口!姓纪的,你这手下败将,还敢来斗咱们武当派!江小鹤昨晚也被咱们老师祖郁玄清用点穴法给捉拿住了,你这小辈还敢送死吗?”

李凤杰一听江小鹤被擒,不禁大吃一惊,旁边的哑巴因为他听不懂他们在说甚么,只有在旁直著眼。及至看见纪广杰的面色特变,便不禁诧异起来,赶紧过来扯李凤杰的衣袖,口里“啊啊”连喊比著手去问。

李凤杰便用手指指那道士,然后两手一张作飞鸟状,再用手表示被捆绑之态。

哑侠看了,立时大怒,就上前望著楚剑雄抽剑就打。

楚剑雄正在与纪广杰说话,忽然见哑侠扑上来,他们赶紧抡剑去挡,旁边那两个道士也都要抡剑上来厮杀。这时李凤杰便高声地说:“各位请别上手,现在让咱们讲讲理!”

这时楚剑雄也跳到一旁怒问道:“你是谁?”

李凤杰说:“我就是江南李凤杰!”说著就用手指指哑侠说:“这位就是江小鹤的师兄……”

楚剑雄一听江小鹤的师兄亦来了,不禁大吃了一惊,便向哑侠的身上打量了一番,他的心里就这样的想:啊呀!那可真了不得,江小鹤我也斗不过,还能够斗江小鹤的师兄吗?而且普听人说:哑侠跟那九华山老先生,学技多年,武艺也和那老先生差不多了,因此心里也不禁畏惧几分。

又听李凤杰继续说:“咱们此行是要来帮助江小鹤,你们这座武当山,是三清的圣地,怎么可以让强盗混了进来,把民妇藏匿了起来?”

楚剑雄听了脸上不禁一红,连忙辩道:“咱们这武当山,素来是遵守清规的,但因为山高地僻,或许有匪人潜入其中,也未可料。但现在咱们正在调查这件事,如果确实有这等事情,咱们老祖师一定将阿鸾交出,并将匪徒交给你们发落。可是如果你们是一派谎言,故意来搅闹呢?咱们老祖师一定不饶你们的。”

纪广杰在旁听说,又怒骂道:“你这狗道士还一派胡言,倘若没有这等事情,咱们还到这武当山来干吗?你可别要搬那老鬼师祖来吓人,我纪大爷是甚么都不怕的,快带咱们见你娘的老祖去吧!”

楚剑雄听了纪广杰这番辱骂,本来是要抡剑扑上去砍纪广杰的,但他又怕那旁边怒目瞪眼的哑侠。所以他还是强忍著心中的怒火,向纪广杰等人点点头说:“好吧!我领你们去见老祖师去,可是你们得要规矩一点!”说著,楚剑雄又回转身去,吩咐手下的道士,到展旗峰去通告。

当下,楚剑雄便就领著纪广杰等三人往展旗峰走去。

走了半天,就来到展旗峰上,此时只见峰上的道观前,站著许多名穿著整齐短道衣裤的道士,各提著宝剑规规矩短的排列著。当他们来到观前的广地上,便见观里走出来一个童颜鹤发的老道士,两旁的道士立即让到一旁,哑侠知道这老道士一定就是本山之主了。

那老道士身材并不高大,白胡子却有二尺多长,一头的白发,两道银白的长眉底下,一对炯炯有光的眼睛,穿著一件蓝布道袍,相貌非常之古怪。走起路来虽然是那么老态龙钟,但哑侠著在眼内便不敢轻敌,就赶紧迎了上去。

郁玄清来到三人面前,微微地向他们打稽首,问说:“三位施主到敝山来有何指教?”

此时哑侠手提著宝剑,乱指乱划的,并口里“啊啊”乱叫。

李凤杰看了,便赶紧迎上郁玄清去,说:“这位就是江小鹤的师兄,他是到宝山来寻江小鹤来。”

郁玄清一听,亦不禁吃了一惊,但随就说:“江小鹤昨天曾在本山大闹,他说我这山有匪人,现在我正要追查这件事情,三天之内,我定能查出真情来。如果事情属实,我当要照规矩去惩办那暴徒,倘若查出没有此事,郁玄清可不让你们这些人在武当山上提剑称英雄!”

纪广杰听了,瞪著眼睛骂道:“狗老道!你还在瞎说甚么,倘若你们自认是光明磊落的话,便让咱们搜查搜查!咱们定不伤你毫发,如若不然,我纪大爷手中的宝剑,决不能放过你们。苦等三天之后,你早已在阎王殿里去了!”

郁玄清一听这话,气得银鬓乱飞,愤愤地说:“你们要搜山倒不成问题,不过只要能斗得过我手中的宝剑,那我就让你们去搜!决不阻拦。”说著,便怒冲冲地从身后的道士手中接过了宝剑。

纪广杰一发怒就要抡剑扑上前去杀那老道士,但哑侠已然手提著宝剑,迎了出去。

于是一个顶顶有名的内家始祖张三丰的门人,一个是盖世奇侠九华山老先生的得意弟子便交起手来。他们虽各提著宝剑摆著架势,但两口宝剑却没有交碰过,并且两口剑都舞得很慢。但他们一招一式,一动一作,都有毒辣的招数,两人在场子里绕了几个圈子,还分不出胜负来。

这里纪广杰可耐不住性子了,便要提剑上前去厮杀,李凤杰赶紧上前把他拦住。

正在此时便看见峰上道士们一阵骚动,有些道士提著宝剑往峰下走去,原来下面正走来两人,一前一后的。当两人走到临近时,前面的一个是道士的装扮,而后面的却赫然是江小鹤。

李凤杰一看,便高兴得高呼说:“江盟兄!快些上来!”

于是江小鹤便赶紧来到峰上,这时哑侠与郁玄清这二人真是势均力敌,所以江小鹤一上来与李凤杰握住手,他也顾不得寒喧,就先直著眼去看。

此时旁边却有一种厮熟的声问说:“姓江的!我妻子有了下落没有?”

江小鹤扭头一看,原是纪广杰,江小鹤就拱拱手,说:“少时再说,你放心就是!”他又直著眼去看,就见那两人的身子步数都相距得很远,两口剑从无交磕之时。

但江小鹤就觉得他们剑法全部用得狠毒极了。郁玄清用了几次“纵步伏地回马剑”,身躯往左,两脚前跃,将剑向左上方反挑,其势极为敏快。但哑侠立即用“连环回马剑”,将对方的剑挡住,转势又双足腾跃,宝剑翻身反砍,郁玄清也抽剑反挑。二人的宝剑疾飞,身如飞鸟,其变化神速莫测。

旁边看剑的人,除了江小鹤,其余的眼睛全都顾不过来。但江小鹤此时争斗之心也稍减,他觉得老道士都玄清的剑法更比自己高出一筹,而哑巴师兄的剑法自己更是比不了。

旁边的纪广杰又来推他,说:“看他们比剑作甚?走!你快帮助我找我的妻子去!阿鸾是在秦岭被你给救去了的,现在你不能不管!”

他用力把江小鹤一拉,江小鹤却摆手说:“别忙!阿鸾一定有下落!”

纪广杰给了他一拳,忿忿地说:“有下落,你就快告诉我,我自己会去找。找著她我要问她,她是嫁你还是嫁我?果然若她愿嫁你,我纪广杰就把她双手奉送,我龙门侠的嫡孙不会就再找不出来女人!”

江小鹤尚未答话,就听旁边有许多人都惊叫了一声,只见那当中的比剑者,已分决出来胜负。

郁玄清已被几个徒弟搀扶住了,左肩上流出来鲜血,染红了他霜似的白胡。哑侠却抽剑微笑著,振动了两臂,飞似地跑过来见他的师弟。

此时马玄涛过来向李凤杰说:“既然方才已经言明,只要我们老祖师战败,由著你们去搜山,现在就随你们去搜啰,我们决不能再拦阻了!”

李凤杰就转著向江小鹤询问意见,江小鹤说:“道澄已被我杀死在山后,她曾说阿鸾已为我哑师兄所救。”李凤杰说:“怎么才能向他问明白了呢?”

江小鹤刚要去作手势,哑侠早又吹喇叭又敲鼓,并且扭扭怩怩的学妇人,然后他向西一指,拉著他的师弟就走。

江小鹤却摆摆手,又向那马玄涛说:“我的妻子已有了下落。”

旁边纪广杰却气惯地看他。

江小鹤又说:“你们可往山后人家里去看看道澄的尸身!可以问问吕崇岩,你们山上若再容留吕崇岩那样的人,早晚一定还有人前来搅闹!”

马玄涛说:“吕崇岩为本山惹事,老祖师一定要惩办他!”

江小鹤冷笑道:“好了,那只看你们的天地良心。再会!再会!”

哑侠拉著他向山下急走,纪广杰、李凤杰在后紧紧跟随,哑侠太急,走得太快,三个人全都跟不上他,纪广杰气得大骂哑侠。

穿山越岭,走了多时,方才到了山下,就把先前在那棵树上栓著的三匹马解了下来。

哑侠先把江小鹤推到纪广杰的那匹马上,然后他也跳上马去就要走。

纪广杰却追奔过去,揪住了江小鹤,说:“姓江的!话好说,事情好办,阿鸾我不要了都成,可是咱们也得先讲明了,你们再走!”

江小鹤急向哑侠摆手,就下了马,喘息著,又叹了一口气。

李凤杰却牵著白马过去,说:“我与纪兄在竹溪县相遇,我们二人已化敌为友。他也向我说过,鲍阿鸾虽与他拜过堂,但未成亲,所以我劝他,如果那女子意属江兄,纪兄最好让步!”

纪广杰说:“让不让步那也没甚么,可是,我却要见见阿鸾把话都说明白!”

江小鹤说:“那么请借凤杰的马匹一用,一同随著我师兄走去!”

李凤杰便将马匹交给纪广杰并且向江小鹤说:“江盟兄,自春间我们在嵩山下别后,我就成了亲,如今拙荆和胡二怔的老太太全住在登封县城里。此次我是带著胡二怔走长安,穿秦岭,过汉中,一来是寻访盟兄的踪迹,二来也要在各处游览游览。现在你们三位往见鲍姑娘去吧,我要到竹溪县会著胡二怔,一同回登封县去了。江盟兄,望你此去,遇事须要慷慨,不可意气用事,也不可悲伤过度,纪兄更须以江湖道义为重!”

江小鹤叹了口气,拱手又说:“兄弟放心!我江小鹤是光明磊落的汉子,不能作出无耻之事。阿鸾对我虽好,但却没有一点暧昧。她跟纪兄拜过堂,她至今还是纪兄的妻子,除非是纪兄把她休了!”说到这里,话虽激昂,但他心中却觉得难过。

哑侠又在那边振著双臂,“啊!啊!”的直催他。

李凤杰也抱拳说:“二位兄台请吧!将来得便请到登封县弟处,再为聚首长谈!”

当下江小鹤和纽广杰也全都上了马,向李凤杰一齐抱拳。

哑侠已在前催马跑了,江小鹤、纪广杰二人只得催马紧追,于是三匹马烟尘滚滚,转过了武当山直往西去。

哑侠骑马带著他们走,连一口气也不停,并且依著哑侠的意思,他还要把纪广杰打回去。他的意思是:“你跟著干甚么?你也要看著我师弟的媳妇去吗?”

纪广杰气忿忿地,时时要抽出来宝剑,江小鹤却从中劝阻,他说:“纪兄!你暂时忍耐些,等到见了阿鸾之面再说。我江小鹤一定能对得起阿鸾!”

纪广杰紧紧皱眉,烦恼极了,他说:“阿鸾嫁我不嫁我倒不成问题,我只是要找鲍昆仑问问,他既然知道他的孙女儿小时便和你厮混,可为甚么不早对我说明?为甚么又用美人计,诓了我这些日,替他们走了许多路,冒了多大险,负了几处伤,得罪了朋友。我纪广杰被人随意愚弄,不是成了个痴子了吗?”又说:“姓江的,把我的老婆给你也行,我只要问她一句话,就是在胡立的山寨中她曾说过,她要到阴间与我作夫妻去。我要问问她,现在两人都没死,夫妻还算不算了?如果她是个忘情背义的女人,那我纪广杰抖手就走,算是我瞎眼,算是我傻瓜,算我给祖宗龙门侠泄了气!”

江小鹤也紧紧皱著眉,无话可说,觉得事情走到了这一步,著实难办。既不能割断女儿私情,又怎肯违背了江湖义气?一路思索办法,心中非常急躁。

前面的哑侠更是不耐烦,向后面“啊啊”催著江小鹤快走,并摇著马鞭驱逐纪广杰。瞪著眼,蛮不讲理地,仿佛是说:“滚蛋!追随我们作甚?我师弟的媳妇与你何干?”

有几次纪广杰都要跟哑侠拼起来,幸是江小鹤从中给解开了。

在路上连行二日多,这天便来到城口颜道台的庄中,哑侠是高兴极了,拉著江小鹤下了马,又摸摸江小鹤的脑袋。

纪广杰也下了马,哑侠又要过去用脚去踹。纪广杰刷地就抽出来宝剑,怒目说:“哑小子!你欺我太甚!”在地下画了个十字,吐了口沫,用脚狠狠地顿了顿。

这是辱骂哑人的表示。

哑侠立时大怒,瞪著眼,也要去抽宝剑,过去斗纪广杰。

江小鹤赶紧揪住了哑侠的胳臂,急得连连摆手,并口里说:“住手!你们还闹则甚!”

哑侠还直眉瞪眼地大声嚷嚷。

这时庄里就出来几个人,有人喊说:“哑巴你回来啦,你快去瞧瞧吧,你一瞧就明白了,我们老员外正盼你来啦!”又有人向他作手势,扭了一扭,又翻翻白眼。

哑侠看见了,立时他就怔了,“啊”地惊叫了一声,往庄里就奔。

江小鹤随之进去,纪广杰也气忿忿地提了宝剑往庄中走去。

这时颜老员外就手扶著拐杖,面带愁容,向江小鹤、纪广杰二人问道:“哪位是这位哑侠客的兄弟?”

江小鹤拱手说:“我就是他的师弟江小鹤。”

颜老员外又问说:“那位鲍姑娘是令正吗?”

江小鹤不明白“令正”二字是个甚么称呼,只说:“鲍姑娘是我的同乡,她现今是在颜员外这里养伤吗?”

老员外叹口气说:“那位姑娘的伤势太重了,在哑侠走后的第二天晚间,那位姑娘就因伤而死!”

江小鹤一听,狠狠地把脚一顿,泪如雨下。

身边的纪广杰也面容凄惨,咬了咬牙,问道:“老员外,那姑娘死后的尸身掩埋了没有?”

老员外说:“没有掩埋,已备棺殓好,三位可以去看看。”

纪广杰就长叹了一口气,点头说:“好,看看去!”

当下老员外同著几个仆人在前,江小鹤、纪广杰在后,全都低著头,皱著眉,沉闷不语,慢慢行走。

哑侠也在旁边发著怔,他虽听不懂,但看见他们的表情便明白了。

原来常出哑侠离开了阿鸾,去武当山找江小鹤时,这里颜老员外便亲自来到阿鸾的房屋里来,却见阿鸾脸色煞白,双眉皱著,不住地呻吟。

颜老员外很慈祥的走到阿鸾的榻前,说:“姑娘!你怎么了?”

阿鸾微睁著眼睛,看见那个须发如霜,手持拐杖慈祥的老头子,真有点像她那个被逼流离的老祖父,心里不禁一阵的难过。半天才低微呻吟著,说:“谢谢你!”

颜老员外说:“我看你的伤势可不算轻,你怎会弄成这个样子的?”

阿鸾没有告诉他甚么,只是说:“我是被个女强盗所伤的,后幸遇著了哑侠,才算把我救活了!”

颜老员外不禁叹了一声说:“这强盗可太狠心了,这样吧,待我找个大夫来给你医治,相信一定没有关系的!”说著,颜老员外便吩咐仆人去找个专治刀伤的大夫来,替阿鸾诊治。

但是,因为阿鸾的伤实在是太重了,且在云栖岭九仙观时又给道澄道姑狠命地捆绑,及多日来在道路上的颠簸磨擦,伤口已然比前时更是大了,而且流的血也太多了。加以日来的忧思积虑,肉体与精神是太过于疲劳了,故此虽然是敷上了刀剑药,不但伤痛不能够消减,并且还日趋沉重了起来。

当夜,阿鸾的疼痛渐加剧烈了,并觉著身体发起了高热来,神志已经有点模糊了起来,仆妇送来的稀饭,她也不愿意吃了,只愿意自己一个人比较静一点的躺著。于是,她又不禁胡思乱想了起来。

她想到了十年前住镇巴她与江小鹤那份无邪的情感,及在云栖岭九仙观病榻前,江小鹤要星夜赶到瘟神镇上去雇车迎接她的那真挚的情形。她便忘去了胸前的疼痛,恨不得哑侠能立刻找来了江小鹤,与他一诉十年来相思之苦,并且要在伤好之后,便和江小鹤双双的远离这里,结婚去。

可是她又觉得这还是不行,因为自己虽然与纪广杰并没有感情,但是却曾向他双双地拜过堂。在名义上,纪广杰不仅还是我的丈夫,而且他对我们昆仑派确是情至义尽。那么难道我就能够忍心地背了纪广杰去嫁江小鹤了吗?

她知道如果她嫁了江小鹤,不但老祖父和父亲不谅许,而且江湖上还会耻笑他们昆仑派,耻笑江小鹤!于是她的心中不禁又难过了起来。她越是难过,越想不出一个善法来,她不知道应该走哪条路,便只有痛哭了起来。

但当她抽搐的时候,那伤口便如刀割的一般疼痛起来,阿鸾便咬著牙强忍著痛。她想设法将一切的愁思驱开,安静地去歇息,但是始终是没有办法。

这样阿鸾便在痛苦、呻吟、愁惨的折磨当中,度过了此夜。

到了次晨,当颜老员外来到阿鸾的房里来,阿鸾已经昏昏迷迷的,不省人事了,连呻吟的声音也微弱了起来。

颜老员外看见阿鸾那愁痛可怜的脸容,不禁也淌下了老泪来,走到阿鸾的榻前,喊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可是,这时的鲍阿鸾却连眼睛也像没有力去睁开了,只听见微弱的呻吟声,及低低地唤著:“小鹤!……小鹤!”这样过了半天,便连那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颜老员外知道阿鸾已然玉陨冰消,魂归天国了,便不禁顿足长叹,对著阿鸾的尸身呆呆的站了半天,也想不出主意来。

后来他想:现在既然落到这种田地,也是没有办法的了,只有将阿鸾殓好,待哑侠和她的丈夫到来时,再行打算罢了!

于是便吩咐仆人去备棺材,把阿鸾身上的衣服也换好殓妥,灵柩就停放在一座土房里,没敢下葬。

现在,哑侠和江小鹤都回来了,老员外便带他们到了院墙的东边去,这里有两间土房。只见屋中摆设著一张祭桌,上面有香炉烛台,还供著两碗冷菜,桌子后面便平放著一口棺材。

老员外令仆人把棺材盖打开,只见阿鸾的尸身趴在棺里,已换上了一身红缎绣花的新衣裙,连鞋全是新的,头也梳得很整齐,眼睛微张,眼珠却凝滞住了,眉毛微蹙著,含著一种愁态,嘴也微微闭著,牙齿却咬得甚紧。她的模样,还存著小时那美丽的轮廓。

江小鹤不禁心痛如绞,两腿酸痛,再也站立不住,他就咕咚一声跪在棺前,呜呜抽搐著痛哭。

旁边的几个仆人都低下愁惨的脸;哑侠呆呆的眼睛也不住往下滚著泪。

颜老员外也拿袖子擦他霜似地白眉毛之下的眼睛,并摇头叹息说:“这位姑娘真可怜!身上的刀伤三四处,胸前那处伤最重。死的那晚,呻吟越来越微,她还微弱地叫著小鹤的名宇!”

江小鹤一听了这话,便不禁大声号哭起来。

这半天,纪广杰的面色虽极难看,可是,他却没有落泪,只紧紧握著拳,忿忿睁著目,看著别人悲哀,哭泣。

良久,忽然他就大哭了一声,说:“姓江的,你这大英雄哭甚么?我纪广杰至今总算佩服你了,你确不枉是那甚么九华山的老先生授出来的高徒。竟能把昆仑派打得星散,连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也被你给逼凌至死,才算江志升有个好儿子,真能替他报仇。把仇报得真干净!真可称得上痛快淋漓!……好!哈!哈!哈!”

江小鹤霍地站起身来,回身向纪广杰严辞质问,说:“纪兄!事到如今,你还忍心去讥笑我吗?”

纪广杰依然仰著脸大笑著,说:“我讥笑你作甚么!我只是佩服你就是了!阿鸾死前,对我一个字也没有提,可见她与纪广杰已毫无思义了。那么,她的丧事你就给办理吧!她在生前,我是像个戏子一般,跟她作了些日名义上的夫妻。如今,该轮到你姓江的作鲍家的鬼女婿了!再会!”

纪广杰狠狠地说完了这几句话,拱一拱手,就头也不回,扬长地走去了。

这里,江小鹤拭了拭眼泪,便向他那个哑巴师兄作手势,并在手心上画出了路线,叫他往镇巴去把昆仑派的人找来一两个。当时哑侠就也赶紧走了。

这时,那口棺材还没有盖好,江小鹤还紧紧皱著眉,呆呆看著阿鸾的尸身。

半天,颜老员外才命人将棺材盖好,并请江小鹤到庄内客厅去歇息。

颜老员外问到阿鸾因何负伤,及江小鹤与死者的关系,江小鹤就叹息、落泪,把自从他父亲遭昆仑派所杀,自己幼年时曾与阿鸾相慕,以及后来的种种事情,全都详细说了一遍。

颜老员外听了,既惊诧,且叹息,末了就说:“你们这是一场孽缘,是三生造定,合当如此。但江湖侠义,舍己救人却是对的。似这样仇仇无已,是永没个休止的。江君年少有为,也不必过于哀悼,此后只要致力事业,方不枉男儿此生!”

江小鹤叹息著,在此住了两日,哑侠就将鲁志中找来了。

江小鹤一见了鲁志中,自觉非常无颜,便深深打了一个躬,叫声:“鲁伯父!”

鲁志中也愁容满面,把阿鸾的死因又向江小鹤询问了一番,然后便叹息著说:“这些事谁也不懂,只能怪两个人,一个就是鲍老师父,一个就是十年前死的那个你的爹江志升!”

江小鹤低著头叹气。

鲁志中擦著眼泪,就叫他带来的几个人去钉棺材,又雇来了专运灵柩的脚夫,用两头骡子,中间绑著两根木杠,就将阿鸾的灵柩在木杠上放好。

鲁志中便向颜老员外道了谢,并向江小鹤嘱咐说:“你应当去作你的正事,也不必为此事悲伤了!”

鲁志中带著人跟随运灵柩的骡子走去。

这里哑侠就打了江小鹤一个耳光,打得江小鹤莫名其妙。他又向东高高的一指,摸摸胡子,再狠狠地一顿脚,然后揪著江小鹤就走。

江小鹤用力站立了脚步,作出手势,那意思是告诉哑侠说:“你先回九华山上,我再回镇已去一趟,然后我也即回九华山去见师父,点穴法我是决不会再滥用了!”

哑侠点点头,又作出吹喇叭打鼓之状,再摆摆手,表示是:“媳妇死了不要紧,别发愁!”

江小鹤眼见他的师兄骑马往东,回九华山去了,他就进到庄内去向颜老员外道谢,然后亦即上马,向西走去。

走不到三十里这,随赶上了阿鸾的灵柩,他在马上,又不禁泪落纷纷。他却无颜向前与阿鸾的灵柩同走,只在后面,暗暗地跟随。又因为前面的骡子太慢,所以走了三天才回到镇巴,灵柩已在前走进鲍家村去了。

江小鹤却无颜走进村去。他勒住马,就在村南道旁发呆,皱著眉,翘首望著天空,见天上的白云像结著无数的愁魂。再低头看,见遍地都是秋草。远处的山被秋叶染得都成了红色,小溪里流著缓缓的水。

板桥上有几个女孩子跑过来,向他指著说:“骑马的,早先鲍家的那姑娘也会骑马。”

江小鹤赶忙催马走了几步,避开了那几个惹人伤心的女孩子。可是不料眼前又看见了一株柳树,树身上的刀痕宛然,可见当初用刀砍树的那人,不但心中是恨,其中还压著一些热烈的爱惰。现在这株树垂著几条数得出来的枝叶,颓然地,像一个人低著头痛哭了。

江小鹤头一阵晕,几乎摔下马来,赶紧定了定神,慢慢策马绕过了鲍家村,连头都不忍回。一直进了镇巴城,到城内也不去见他姨夫马志贤,只找了一家店房,进去便睡觉。一连躺了两日,他就像得了大病似的,甚么东西也没吃。

到了第三日,他心中的悲伤才渐渐减轻,但用过了饭之后,仍觉得周身无力。他勉强打起精神,到马家铁铺去见马志贤。

马志贤一见著他,就说:“你回来啦?咳!你跟阿鸾早先既是很和睦,为甚么你们都不早说呢?现在你看,都弄得人死家破,究竟甚么叫冤仇?甚么又叫恩爱?干脆都是咱们江湖人混蛋,不明事体,自己把自己的事情都弄糟了!”

江小鹤愁眉不展地连连摆手,说:“姨丈不要提了!无论甚么都是命定。现在我只要再见我母亲一面,我就走了!”

马志贤惊讶著说:“你不知道吗?”又似乎想起来,说:“对了,咱们自那次分手之后,就再没有见面,你母亲死了一个月了。因为她本来是痨病,董大的生意不好,天天跟她吵闹,骂她是晚嫁的,是妨汉子的老婆。她连气加想你,又不得休养,就死了。给董大抛下了两个孩子,也都是痨病鬼!”

江小鹤听了就又挥了几点眼泪,随向马志贤询明了他母亲坟墓的所在,先回到店房中,又悲痛了一日。到次日,他就决定离开镇巴这伤心之地,拿出银钱来,命店家到外面买来许多金银纸及烧纸,将马匹备好,那些东西全挂在马上。

他付清店账,就出了县城,挥鞭催马先进了北山,就在山中烧化了一些纸钱,暗中祝道:“爹!儿子已将你的杀身大仇报了,也就只能如此。龙志起拿刀子刃了你,我已杀死他了。别的我不能作了!我给你报了仇,可是我已作出许多忍心之事,此生我的志气也都销了!你瞑目吧!”

然后又拨马出山,找到他母亲的坟地前,也烧了些纸,又私祝道:“母亲,你放心!你死了比活著还好。我现在已能自立了,大仇都报,就是在山西学生意的我那弟弟,我还没看见他。他比我好,他能安分学商,我却不能,我此生永远遁迹深山,连江湖也不愿走了!”

最后,他又骑马往南,重来到那株枯柳之下,下了马,把剩下的烧纸全都堆在柳树下,取火点著,火光熊熊地一起,纸灰都似蝴蝶一般飘飘地飞起来。

他不禁悲哽著,说:“阿鸾贤妹!你葬埋的地方必定离此不远,你的阴魂也许就在我的身旁,可是我们说甚么呢?……我要走了,以后每隔三年我必要来此给你烧些纸,你瞑目吧!江鲍两家的仇恨完了,你的身体和我的心都伤心而死了!……我走了!再会!”

天际的愁云压得很低,凉雨将堕,四面秋色无边,风紧凄凉,在村外玩耍的男女孩子部往家中走,嚷嚷著说:“要下雨啦!”

江小鹤抽出剑来,砍下一块树皮带在身边,然后即上马挥鞭,迤逦著向北。才离开镇巴不远,雨就落了下来,他冒著雨,洒著泪,且行且宿,踏过了秦岭,又来到长安。

他也不愿进城,只在南关里一家小饭馆用了午饭,打算再住东去。但牵马未走出南关,忽见迎面有人叫道:“江小鹤。”

江小鹤吃了一惊,定睛去看,原来是昆仑派的刘志远,只见他穿著一身白布孝来。

江小鹤就拱了拱手,刘志远却说:“江小鹤你是才从镇巴来吗?你看鲍家的结局多么惨!阿鸾的事情我已得了信。现在,我师父又死了,棺材停在城内卧龙寺,昨天开的吊,过两天又是一口棺材运回镇巴!”

江小鹤一怔,说:“你师父之死却不干我事,在云栖岭我放他走了。”

刘志远说:“不干你事,鲍家落得这样,全都是我师父自作自受!他对待别的徒弟太狠,对龙家兄弟护庇太深!早先你在鲍家的时候,我师父若是个明白的人,早就该当拦阻他那二儿子,别叫他欺负你,更应当把阿鸾许配你,一作了亲,冤仇自然解开了。可是他不,偏偏要跟你为敌,还弄出个纪广杰来!”

提到了纪广杰,刘志远就不由得大骂,说:“那是个甚么东西?他叫我们跟随他出潼关去迎敌你,满墙壁的那么去写捉拿江小鹤,可是你把那五个字写在他身上,他竟不觉得。

后来在武当山他跟你见面,他竟认不出,遭了你一场戏弄,他反恨上了我们。在谷城县,正阳县的官人追上了我们,他竟撇下了我们,他跑了。我跟蒋志耀,我们两人被锁到正阳县替他打了两三个月的窃盗官司。

幸亏那古家庄的护院汝州侠杨公久,为人慷慨仗义,他替我们雪了冤,才被释出监狱。我同将志耀商量著,不愿再回来缠在你们这些事里来惹麻烦。

蒋志耀他会制膏药,我们两人沿路打拳卖膏药。来到了河南卢氏县,积了几个钱,我们就合伙在那里开了一家小小的膏药铺,这是半月以前的事情了。

忽然我那师父鲍昆仑也到卢氏县,他全身是伤,刀跟马匹全都没有了。他说有一个女人在后追著他,要叫他给一个小孩抵命。

那时,若不是遇见了我们,他老人家也就连伤带饿的死在街头。我跟蒋志耀把他请到铺子里,拿膏药给他治伤,可是他老人家就疯了痴了,连饭也不吃,只是哭。

有一天,我跟蒋志耀忙著照应买卖,没有顾到,他老人家就在柜房的房梁上了吊,我们解下来时,他老人家已经断气了!”

刘志远说著,不禁摇头叹息。

原来那天鲍振飞在云栖岭遇著了江小鹤,他使赶紧逃回九仙观中。后来,他的孙女阿鸾开门迎上江小鹤去,鲍振飞便赶紧拿了昆仑刀,跑到观门外去,要和孙女跟江小鹤去拼命。

不料走到门外一看,原来他的孙女阿鸾与江小鹤是早已有了私情,心中不觉勃然大怒。鲍振飞真想不到数年来孝顺他的孙女,此时竟然会抱在仇人的怀里。他气得银鬓乱飞,一时竟蓦起杀机,正想趁此机会,把江小鹤和自己那叛逆的孙女阿鸾都结果了。

可是,此时阿鸾已然满身鲜血,悲声饮泣的态度,实觉楚楚可怜,而且,江小鹤也泪流满脸。他那英俊的身材、相貌,确实与自己的孙女匹配,并且他长得真像十年前自己杀死的江志升。他又觉得当年作事,确实干得太狠,故此鲍振飞刚才要动的杀机,马上便消失了!便不禁咬了咬牙,顿足长叹了一声,掉头不顾而去。

本来,鲍老拳师是想著要找纪广杰去,把现在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既然阿鸾与纪广杰是毫无感情,现在落到这个地步,便不如干脆地退了婚吧!以前就算是我鲍振飞一时糊涂,连自己的孙女已与江小鹤有了私情还不知道。就算把事情弄错了,但是这却是不得已的事!

鲍老拳师想著,便迈开大步,忿忿地往山下走去。可是走了一程,又觉著有点不妥,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我还好意思去见纪广杰了吗?

鲍老拳师又长长叹了一声,忿忿地想著:我鲍昆仑这一辈子可就要完了,这或许就是在我走江湖时惹来的孽果,至有今日凄惨的报应。此后,一切的事情我也不再管了,连江湖也不愿走了。

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要办:就是回到镇巴县鲍家村里去看看他残废了的二子鲍志霖,因为鲍老拳师知道江小鹤一定曾经到过镇巴县找他去,而他那个残废了的儿子鲍志霖,却与江小鹤素有旧仇。自己虽然躲开了,但鲍志霖却依然在鲍家村里。江小鹤一找不著自己,当然不会放过鲍志霖的。虽然有张志才保护著,但连自己也敌不过江小鹤了,那么一个是自己的徒弟,一个是已残废了的儿子,更哪里能够敌得住江小鹤呢!

鲍老拳师想著,心中不禁又一阵的难过,就迈开了大步,急急往镇巴县那边走去。他又恐怕江小鹤追赶下山来,所以他不敢停留脚步,只顺山路急急地走,不知又走了多少路,觉得江小鹤并未在后面追来,心里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走了不多时,就到了山下,此时鲍老拳师一路走著,一路胡思乱想。转眼间又过了一个山弯,忽然看见一条十分粗大的铁棒放在山路旁边,那条铁棒,大约也有几百斤重,在铁棒距离这点地方,竟然有具尸体,那死尸的面目,已经模糊得看不清楚了,死尸身上却穿著一套和尚袍,鲜血已沾满了衣服。留心看时,原来却是曾经救过自己的僧人铁杖禅师。

鲍振飞一见这种情形,知道昨晚铁杖僧一定和江小鹤交过手,败在江小鹤手下了,心中不觉一阵难过。暗想铁杖禅师若不是为了救我,不会与江小鹤交起手来,若不是和江小鹤交手,便不会这样惨死!心内一阵阵难过。但是,又恐怕江小鹤追赶自己来了,所以不敢在此流连。

略一辨别方向,便向山下走来。走了大半天,那时天色已晚,四下晚霞遍照,才走进了一座市镇,原来这座市镇,就叫“瘟神镇”。

那时鲍振飞也觉饥饿了,便找了一家客店,叫来了饭菜,草草地吃过了,他使躲在房中不敢往外走。他因为怕江小鹤找他来,到了房中,他就躺在床上,但是无法入睡,不觉间又想起来自己的遭遇,及江小鹤现在对自己的苦逼,他便非常烦恼,心里难过极了。

后来,他又想起了在镇巴县城残废了的儿子鲍志霖,因为不知江小鹤有没有到过镇已去杀害他的儿子?想到这里,心里便又著急起来,认为非要回镇巴县去看看自己的儿子不可。但现在时间已然不早,要急也急不来,同时,自己身体著实很疲倦,要赶路也无力了,不禁又长叹一声,睡去了。

次日,一清早鲍振飞便起床,匆匆洗过了脸,拿了昆仑刀就赶程回镇巴县去,心情万分地焦急,脚程便越来越快了,到中午时分,已然来到镇巴县城。

当他看见这个离别了多日的地方,想起当年自己是何等豪气道人,独霸一方的英雄豪杰,但是现在,却是一个被人逼得无路可走,颠沛流离,落难潦倒的老头子了,实是今非昔比。

鲍振飞不觉又惭见故人,随又咬了咬牙,长叹了一声,便顺著大路一直往城里去走。

可是他却不敢昂然的走著,他怕人认识他是鲍振飞,怕人看见他这样狼狙的情形。

鲍振飞走到了马家铁铺的门前,看见这间铁铺已不成样子了,心中不觉又一阵难过,只见在角落里坐著个小学徒,在那里无精打采呆呆的坐著。鲍振飞便走上前去问道:“马掌柜在吗?你快给我将他找来!”

那个瘦小的学徒看见鲍老拳师这么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头子,颜容憔悴地走了进来,一时也呆住了。及后经鲍老拳师这样一问,才懒洋洋地说:“马掌柜不在家,你是谁?找咱们的掌柜干甚么?”

鲍老拳师本来想道出姓名来,及后他想:这个样子可怎成啦,还是不说好了。于是他又问,说:“马掌柜上哪儿去啦?”

那个小学徒说:“他到巩家庄巩举人的家里作护院去了!”

鲍老拳师听见这个小学徒说出了马志贤的近况,知道马志贤现在总算是找著了营生,心中便觉得稍慰。可是内心又有点自疚,怎么自己以前不早替他谋份职业?现在也不至于令他这样困难。

想到这里,鲍老拳师又长叹了一声,觉得留在这里也没有意思,便掉头转身离开这铁铺往外走去了。

一路走著,又走到了鲍家村。此时鲍老拳师心里万分焦急,总是有点凄然,记挂著家中的儿子鲍志霖,不知道现在又怎样了。

不觉间就走进了鲍家村,村中住户多半墙颓屋倒,显出穷困难于修葺的样子。

鲍老拳师见了这样情景,不觉又黯然神伤。走到自己的门首,看见景物亦略略与前不同,门前那块练武的扬子,因多日未经收拾,雨水已经冲塌了三合土,露出坎坷不平的样子,双门是关闭著。

鲍老拳师到了此时,心中已悲痛万端,连打门的勇气也没有了。

过了半天,咬紧著牙,终于用拳头捶了几下,半天,里面才有男子问道:“是谁?”

鲍老拳师回答道:“是我!”

里面又问道:“你是谁?姓甚么?”

鲍老拳师答道:“我是鲍振飞!”

里面的人一听见是鲍老拳师,好像万分诧异似的,大声叫道:“啊!原来是师父啦!”

只见大门立时打开,一个三十四五岁的青年,黄脸膛,身穿白布裤褂,手里拿著一口昆仑刀。一见了鲍老拳师就恭敬地向鲍老拳师行礼,口里却说:“师父。你老人家可好吗?怎么又回到这里来啦,可曾遇见江小鹤吗?江小鹤曾到这儿来搅闹过。”

鲍老拳师吓了一跳,忙问道:“志才!怎么江小鹤来过这里?”

原来出来的那个人就是鲍老拳师门下第十八门徒张志才。前次他和江小鹤交手,给江小鹤刺伤了大腿,现在已然痊愈了。

张志才将鲍老拳师迎进入里面,他就向里面叫道:“鲍老师父回来了!鲍老师父回来了!”

立时里院走出来几位妇人,一齐都向鲍老拳师行礼。鲍老拳师见各人无恙,内心稍告安慰。鲍老拳师一一向他们还礼后,就走入里面,即忙问道:“鲍志霖现在怎样啦?”

那时睡在床上的鲍志霖,早已听见鲍老拳师的声音,见他父亲走进来,忙即下床跪拜。可是,鲍老拳师已走近床前来,看见骆驼似的儿子还活著,心里也觉安慰点。

鲍志霖此时即向鲍老拳师问道:“爹爹!你怎会回来了,是否已经将江小鹤杀死了?江小鹤他曾经来过这里,可把我吓坏了。”

于是鲍志霖就将江小鹤上次来找他的情形,从头再说了一次。并且说出张志才怎样拼命护院,却被江小鹤砍倒,后来马志贤又赶来劝解,但江小鹤仍向里院闯。

说到江小鹤走进来,将他由床下揪出之时,鲍志霖的面色变得苍白,毛骨悚然,真是谈虎色变。后来鲍志霖又说:“江小鹤发觉不见爹爹你,他非常愤恨,他立即面现怒容,拿著宝剑想要杀我,后来我向他认过错,更得马志贤讲情,他才放了我。爹爹,江小鹤的武艺十分厉害,你可曾遇上他吗?”

鲍老拳师不禁长叹了一声,又说起自己离家之后,往汉中鲁志中处,接到江小鹤的传书,自己又如何利用纪广杰来捉江小鹤,自己避到朋友家里,及至后来又由朋友家里出来,走往川北,在川北又遇著龙志起。

而龙志起却被人诬告作贼,自己为替徒弟龙志起伸冤,就和阆中侠的儿媳秦小仙结仇,误杀了秦小仙的弟弟秦小雄,因而引起和阆中狭的一场庄前大战。

后得程八从中调解,将两家的事言和,在酒楼设宴。岂料那时江小鹤已听声赶来了,于是两人就在酒楼上动起武来,自己和江小鹤交战了一会,就败在江小鹤手中。一直被江小鹤和伍金彪押往镇巴来,在半路上又遇到了铁杖僧,将自己由江小鹤手中救出来,逃到云栖岭九仙观,见到阿鸾也在那里。

后来江小鹤找著他们,阿鸾出门应战,自己才由江小鹤那里走回这儿来。

这些事听得旁边的几个人不断地“呀呀”连声的叫,又惊奇,又紧张,又害怕。

鲍老拳师说完了之后,忙又问道:“现在汉中与紫阳的情形怎样啦?”

张志才答道:“汉中还好,江小鹤由这儿到过紫阳。因为他要去找龙志起,到了靖远镖局,只有贾志鸣和龙志腾在,龙志腾出来与江小鹤交手,几下就给江小鹤杀伤在地下。于是,贾志鸣就对江小鹤说杀死江小鹤父亲江志升的,不是别人,就是龙志起一人,要找就找龙志起好了。龙志起现在逃往川北去,因此江小鹤就往川北去找龙志起去了。”

鲍老拳师这才知道江小鹤曾经去过紫阳。暗想:昆仑派现在可要完了,我闯了这一辈子江湖,如今弄到这般田地,相信昆仑派也无法再兴起了,越想越心痛,又暗自叹了一口气。

在鲍家村鲍老拳师不敢多留一刻,他实在无面再见他的门徒,恐怕他的门徒知道他回了镇巴,都要找他来了。同时眼前的景物,实在使他伤心。

次日清晨,四周静寂无声,当时天上尚未发出曙光,仍是灰暗一片,天空有几颗星星,缀著稀薄的行云,鲍老拳师就独自一个人,静悄悄地离开了鲍家村。稀微的星光照在鲍老拳师面上,那雪白的胡子,变成了灰色,两只无神的老眼,早已藏著满满的泪水。

晨风夹著露水吹来,耳里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杂著远处传来的三两声鸡啼,鲍老拳师怀著创痛的心情,由近而远地走了。

从此,鲍老拳师就无目标地四处流浪,他不愿再回到镇已去,也不愿意到汉中去,因为在镇巴和汉中,都有他昆仑派的儿子徒弟,在川北却有个阆中狭的儿媳秦小仙。

鲍老拳师不愿意再去见以前所熟悉的人,更怕遇见秦小仙。因为鲍老拳师知道,倘若遇到了秦小仙的话,她一定不会忘记了杀弟之仇,必要与他拼命的,所以,鲍老拳师便在长安一带流浪。

从此,江湖上的人,就没有人知道鲍昆仑的踪迹了,一般认识他的人,就认为鲍老拳师是给江小鹤逼死于荒山中了。

有一次,鲍老拳师觉得身上所带的盘川有限,怕在异乡沦为饿殍,所以他便来到一个市镇上,找著一块比较人多的地方,拉著扬子去卖武求钱。

这时,一些过往的路人,因看见了这个须眉皆白的老头子,这样大的年纪,还手里提著刀要拉扬子,所以都动了好奇之心,驻足围观起来。

这时鲍老拳师就提著昆仑刀,在场子里走了一趟刀法。只见他手中的刀舞了起来,忽高忽低,忽起忽落,快得令人难办,那银鬓却随著刀势飞舞,两旁的观众,不禁高声的喝起彩来,说:“老头子!真好刀法!”

鲍老拳师一听,不觉又恢复了他年轻时的雄心来,他暗暗地想:我鲍昆仑还不曾老,还不见得是不行了,只要手中还有一把昆仑刀,便甚么也不怕了。现在的江湖上,就只江小鹤一人能敌得过我鲍昆仑,别的都要败在我的刀下。

鲍老拳师一面想著,倒兴奋得忘形。正当此时,忽然在人丛的背后,闯进了一头骡子来,骑在骡子上的,是个一手提著宝剑的妇人。

鲍老拳师一见这妇人,就大吃了一惊,原来这个正是川北阆中侠儿子的媳妇,那夜在仪陇县被自己杀死的那个小孩子的胞姊秦小仙。

此时秦小仙已然下了骡子,来到鲍老拳师的跟前,手提宝剑,怒瞪著眼睛,将鲍老拳师拦住,并对鲍老拳师微微冷笑说:“鲍老头子!想不到在这里会上你,你快给我弟弟偿命来!”说著,挥动手中的宝剑,直向鲍老拳师刺来。

鲍老拳师连忙闪开,并赶紧用昆仑刀去架著,面色也变得煞白了。

鲍老拳师知道以前杀死秦小雄是太过份的,而且对于龙志起冒充江小鹤的事,他也已然明白过来,所以心中很难过。今天再遇见秦小仙,便知道秦小仙一定不肯放过他,鲍老拳师也不再说话,便把手上的昆仑刀施展开来。

那时两旁围观的人,更加热闹了起来,他们都躲到一旁,远远地去看。这里,一老一妇便刀来剑往的拼起命来,一连战了二十个回合。

鲍老拳师便因为久经忧思颠沛,而且年岁已高,精神气力便渐渐地低减了下来。但秦小仙此时,却越斗越勇,因为她深怀已久的杀弟之仇,一定要报。所以又打了十余回合,眼著鲍老拳师便要不支了,秦小仙趁鲍老拳师的刀法一乱,便趁虚一剑刺在老拳师的左臂上。

但老拳师仍然咬牙忍著疼痛,还要拿昆仑刀跟秦小仙拼命去。秦小仙看见老拳师已被自己砍一剑,还要狠命的去砍老拳师,正当危急之时,忽然两旁围观的路人中,有人高声叫道:“官人来了!官人来了!”

于是鲍老拳师和秦小仙就住了手,鲍老拳师就趁此机会,躲在人群中逃跑了。

这里秦小仙也不敢再去追杀老拳师,赶紧骑上骡子,扬长而去了。

从此鲍老拳师便负著伤,挨著饿,到处的颠沛流离了。老拳师经过这次的挫折,便渐渐觉著无生存的意味了。后来到了卢氏县,就见著蒋志耀及刘志远。

鲍老拳师心灰意冷,觉得生存无味,那天便趁著刘志远和蒋志耀两人正在忙作生意的时候,悄悄地在梁上上了吊。

讲到这时,刘志远就无限感慨的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用衣袖去拭那将要涧下来的泪。

江小鹤听了,觉得鲍老拳师死得实在太惨了,心中十分的忏悔。刘志远又说:“我们把老人家盛殓好了,前天才送到长安来,昨日在卧龙寺开的吊。过两天葛志强把汉中的人找来,就把他老人家的灵柩送回原籍,然后我还是回到卢氏县去卖膏药,这碗江湖饭我灰心啦!饿死我也不再吃啦!小鹤兄弟,你现在是要往哪里去?阿鸾死了我可以给你提个媒,卢氏县有个财主的姑娘,正在招女婿,人物要雄壮,干练,我劝你也快改行吧!”

江小鹤摇摇头,又拱拱手,说声:“再会!”他就上马挥鞭走了。

一路愁眉不屈,风尘滚滚,先往漪氏县会见了胞弟江小鹭。

江小鹭现在已长大了,与江小鹤相比并不两样,只是年纪小点而已。他现在已经对营商方面十分明了,彼此相见之下,大家都非常高兴,江小鹭时时问及往事。因为江志升被杀时,江小鹭还年幼,及至后来又给卖到漪氏县来,所以他想知道这些往事。

但是江小鹤总不肯对他的胞弟说明此事,只是劝江小鹭用心做事,努力做人,这样就能对得起九泉下的父母了。

江小鹭倒也听话,此后江小鹤每到漪氏县去,总要流连几天。别过他的兄弟,然后改道南下,打算回到九华山去见他的师父。

有一天,当江小鹤走到一条道路上,那里已然很近九华山了,他内心正在高兴著,但当他看见了道旁的柳树,便又勾起愁思来。

眼前的柳树下,就像是有个美丽天真的女孩子,跺著脚嚷著说:“小鹤!小鹤!我的风筝挂在树上啦,我没法去摘,你上树去给我取下来吧。”

忽然,又像听到了一阵悲泣的声音,那树下的女孩子已然长大了,云鬓蓬乱,满身鲜血,叫道:“小鹤!你抱著我吧!让我死在你的怀里!”

江小鹤此时心痛如绞,便想赶紧驱马走上前去。但一瞥间,则连影子也不见了,只见眼前的弱柳,被风吹得不住摇曳,像是在风前饮泣。

江小鹤便不禁满脸愁惨,无限感慨地在马上长叹了一声。他有点悔过,恨自己当时作事太甚,至使阿鸾爱恨交逼,因伤而死在自己的宝剑之下。江小鹤又不觉淌下了泪来。

正想从身内掏出那块在鲍家村前那柳树上砍下的树皮来,忽然,在树林前面的弯角之处,有一个道士装扮的人,怒冲冲的,向自己迎面而来。

江小鹤正在感到诧异时,只见那个道士装扮的人,已然从行李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拦住了江小鹤的去路。

江小鹤的马走到离此人有几尺远时,江小鹤就停住了。江小鹤在马上定睛细看,觉得这人很熟稔,像曾在甚么地方见过似的。

正犹豫之间,那道士就微微冷笑说:“江小鹤,你还记得我吗?在武当山的那笔旧债,我们也要清算了,你杀死我的好友道澄道姑,使我受老祖师郁玄清的惩罚。今天非要杀你江小鹤不能消我的仇恨!”言毕,挥动手中宝剑狠狠地向江小鹤劈来。

江小鹤跳下马来,抽出了在马上的宝剑来,一招一式地迎上去。两人就在这条道旁大战起来,各不相让。

原来此非是别人,就是江小鹤在武当山时所遇见七大剑仙中的吕崇岩。

吕崇岩痛恨江小鹤知道他与道澄道姑的关系,因此,在武当山时,他曾经花言巧语,假意说出道澄的地址,想把江小鹤骗到老远的地方去。岂料勾起江小鹤对他的疑心,后来又诱江小鹤往紫霄峰太玄观去,想藉老祖师郁玄清的武艺来杀江小鹤。可是,江小鹤在郁玄清面前说出了吕祟岩的秘密。

当时吕崇岩就想杀死江小鹤,但有郁玄清阻住,无法杀他,后来哑侠与纪广杰、李凤杰三人赶到了武当山,与郁玄清约定比武,定明若果哑侠能胜郁玄清便可放江小鹤,并且任哑侠等人搜山。

岂料江小鹤在那晚就逃脱出来,并无意间寻著道澄道姑,将道澄道姑杀死。郁玄清与哑侠比武又告失败,便答应重惩吕崇岩,怎料吕崇岩藉著老祖师郁玄清在山前跟哑侠交战时,就静悄悄地趁著没有人发觉,逃了出来。

但是当时他只藏身在山石洞中,不敢往山下逃跑,因为吕祟岩怕遇见山中的道士,若果一被山中道士发觉,那时要走就不容易了。

他经过了两夜才逃离武当山,一路南下,找江小鹤去。因为他知道江小鹤一定回九华山见他的师父老先生去的,若现在还不去杀他,待他回到九华山后,那就很难杀死他了。现在江小鹤的武艺已经这样厉害,若果他再多学一年半载自己就更难与他对敌。

吕崇岩越想越心急,想起道澄,更觉得江小鹤之可恨,恨不能立时见著江小鹤,与江小鹤分出个雌雄,好替道澄报仇雪恨!

一路上日行夜宿,时时向路人打听江小鹤的下落,但江小鹤的踪迹仍未有下落,吕崇岩心里万分焦急。其实这时江小鹤与纪广杰,正随著他的哑巴师兄前往城口县颜道合家里去见阿鸾。

江小鹤就因阿鸾之死而阻迟了回九华山,而且江小鹤又要回镇巴儿他的母亲及拜祭他的亡文江志升,因此吕崇岩无法遇上他。

吕崇岩一路往南走去,他的意思是想一路南下,往九华山去追江小鹤去,后来,知道江小鹤看了他的胞弟江小鹭,不久就要回九华山来了,于是他就兼程南下,不觉来到九华山附近。吕崇岩又不敢太近九华山,恐怕遇见哑侠及那位老先生,只得在附近的道旁埋伏著,希望遇上江小鹤。

一天中午,吕崇岩正在山前慢行,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不久就看见马上坐著一位雄赳赳、气昂昂的黑脸膛青年,定晴看时,不是别个,正是自己要寻的仇人江小鹤。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从身上抽出宝剑来,将江小鹤阻住,并向江小鹤狠狠地道刺几剑。

江小鹤见他的剑法非常厉害,也不敢轻视,随将宝剑抽出来,迎将过去,并大声怒骂:“我道是谁,原来是武当山的贼道吕崇岩,我早以为你给老祖师郁玄清杀了,怎么你又到这里来?想不到武当山的清规,给你这个所谓三清弟子破坏了,现在还敢在我面前逞凶,待我替三丰道爷管教管教你这野道!”

江小鹤说完了之后,就将手中的宝剑的招数,尽量展开,而吕崇岩也因为痛恨江小鹤,宝剑也招招专向要害处刺来,两把宝剑上下飞翻,像两条生龙飞舞一般。

江小鹤见得吕崇岩拼命向自己进攻,知道他是存心想将自己置于死地,所以不敢轻视,将自己所学的武艺全都施展开来。

苦战了二十多个回合,仍然未分胜负,只见剑光越来越密,剑招越来越凶险,这时候江小鹤忙将剑招一变,把自己下山时哑侠教给自己的剑法施展开来。

只见吕崇岩渐渐不敌,剑法已然紊乱了,便要向后面树林退去。眼看吕崇岩快要被江小鹤砍倒,忽然间,由大道飞跑来了一个人,一面走,一面大声叫道:“江施主,请手下留人!”

此人走到近前,江小鹤一看,见此人身上穿著道袍,年纪大约五十过外,原来亦是武当山上七大剑仙之一的马玄涛,连忙住了手走向一边。

只见马玄涛走到近前,向江小鹤稽了稽首。

吕崇岩一见马玄涛也来了,吓得面色青白,立即向林中逃去。

马玄涛一看见吕崇岩想逃走,忙即向前一纵身,向吕崇岩身后扑去,大怒道:“吕崇岩,你休想逃走,今天是你的报应来了,若叫你再逃出,我就不姓马!”说话间已然赶了上去。

只见马玄涛举起右手,向著吕崇岩的背后穴道点去,只听见吕崇岩大叫一声,就倒在道旁,江小鹤也跟随赶到。

马玄涛对江小鹤说:“江施主,真对不起,我是奉著老祖师的命令来捉拿吕崇岩的。因为吕崇岩趁著郁玄清道爷交手时,竟然逃下了出来,当我们发觉时,已然不见了他的踪迹。郁玄清道爷知道了此事十分愤怒,他认为今次武当山发生了这件事,都是由他一个人引起,于是就派了我和张玄海两人下山,无论怎样也要捉吕崇岩回去,这样才能挽回武当山的面子。万望江施主赏这个面,待我将吕崇岩带回出去。”

江小鹤听马玄涛说了这些话后,自己暗想:也好,自己现在也厌倦江湖,不想再乱杀人,同时还要赶紧回九华山去见自己的师父老先生,现在既有马玄涛来处理此事,自己也省却麻烦。

于是就向马玄涛微微笑道:“马道爷,我本来不想杀他,不过他实在太放肆,所以我才想惩戒他。现在既然马道爷要将吕崇岩押回武当山去,为著武当山的面子,我也无法阻止,就由你发落好了!”

马玄涛再向江小鹤稽首,说道:“谢谢,咱们再会!”说完了之后,立即从身上解下一条腰带来,将吕崇岩缚起,并且将吕祟岩的穴道解开了。

这时吕崇岩低头无语,无精打采,任由马玄涛摆布。

吕崇岩临走时还回头向著江小鹤,狠狠地瞪了一眼。

江小鹤只是微微笑著,走到他的那匹马前,将宝剑放回销里,上马挥鞭向前快跑,赶紧回去见他的师父老先生去了。

一路上风尘仆仆,到处添愁,不久便回到九华山上。他的师父见了他,倒没说甚么话,只劝他不必下山,只在这里研习武艺好了。

于是,江小鹤就住在山上。他师父有十几卷剑术、拳法及点穴的秘诀之书。全都是他亲自钻研著述的,现在就叫江小鹤照著练习,并一一画出图来,给哑侠去看。

山上种著几百株茶树,每年收入,足可供给师徒三人的生活。

江小鹤终日除了看书、画图、打拳、练剑、登山、越涧,便与哑侠共同管理茶树。每年除了春间采茶贩卖之外,便决不下山。

五年之后,老先生病故在山上,江小鹤与哑侠将他们的师父埋葬。江小鹤便下山一次,往山西漪氏县看了看胞弟,又到鲍家村那株大柳树下,为阿鸾化了些纸钱。更到阆中去见了见阆中侠,然后顺长江东下,仍然回到九华山。

从此,他每隔三年必要下山一次,每次必要走这些路,他已不再叫江小鹤,而改名为“江南鹤”。

这时江湖上有名的英雄:在北方是纪广杰,在豫院一带是那当年在正阳古家庄当过护院的汝州侠杨公久,在陕首是鲁志中,在川北是徐雁云,而在江南一带则以李凤杰的声名最大。

因李凤杰本来就是名侠蜀中龙的弟子,剑术仅稍逊于纪广杰,但是这些年来,他因作安庆府某将军的幕宾,所住地方距离九华山很近,便也时常上山向盟兄江南鹤讨教武艺,因之他的剑法愈精,就索性辞了幕宾的职务,专在江南一带行侠仗义,济困扶危。凡江南鹤所看见的不平之事,也都叫他去代打,因此颇有威名。

至于江南鹤在这些人之间,他真如人中之龙、鸡群之鹤,自己不屑再与人争强斗胜,别人也都不敢惹他,他只是在江湖邀游,行踪无定,如同他的师父一般。

又十年后,那哑侠有一次下山外出,过了一年还未见归来。江南鹤便也下山,往各处去找寻他的师兄。深山名岳,长江大湖,寻找了数年之久,总未得到哑侠的下落。

此时纪广杰在北方已然消失声迹,杨公久是与人争斗受了伤,成了残废,也隐遁起来。

鲁志中已经逝世,昆仑派后起的就是鲁志中的儿子鲁振飞。川北阆中侠之孙、徐雁云之子徐剑豪,也颇能继承祖父的威名。

此时李凤杰已上居于鄱阳湖畔,以耕田读书为乐。而此时纵横于江湖之间的却是那江南鹤的老友,当年袁家庄的袁敬元,即后来的静玄禅师。

日月交流,江南鹤的武艺愈精愈进,但他决不轻于使用。并因他幼年颠簸,中年悲悼,所以年才六旬,便已鬓鬓如雪;走在江湖上有人认识他,便已呼他为“老侠”。

他虽然这么老,三十年前他那段悲惨的情史早已为世人所忘记,可是他仍然每隔三年,必到镇巴去烧一些纸钱。

这时,镇巴城池和乡间道径都已改变了,那株大柳树早已枯死,早就被他人当作柴烧了,但江南鹤的怀中永远带著一块古董般的树皮。他那在山西漪氏县经商的胞弟已死去,侄子们也已经成人,他还时常前去看望。有时也到邓阳湖畔李凤杰的家中,谈谈旧话,也舞舞剑,或同季凤杰父子在湖上游荡一番。

李凤杰的妻子陈氏,就是当年在嵩山上为李凤杰所教的那个拣野菜的女子。她嫁了李凤杰三十年,曾生过三胎,都因为随著丈夫终年漂流江湖,生活辛苦,所以均未养成。

直到晚年,才又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名曰“慕白”。

李凤杰给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便打算叫他将来学文,不再从事武技,所以自生下此子之后,李凤杰绝迹不走江湖。

不料有一年江南大疫,李凤杰夫妇都染了重病。

江南鹤恰巧来到,延医诊治,也无效果。

李凤杰便把儿子托于盟兄,那时李慕白已然八岁了。

李凤杰说:“盟兄,我夫妇的痛恐怕难望治好了,这下此子,我打算交与盟兄抚养。不然,就请盟兄把他送到我胞弟李凤卿之处。我的胞弟在南宫家乡务农,还可以称得小康。”

果然,李凤杰夫妇就没脱开了这场浩劫。

江南鹤将他夫妇埋于湖滨之后,就自思:自己年年在外漂流,携带此子不便,所以就将李慕白送到了他叔父家中抚养。那时江南鹤也没打算叫李慕白将来学武。

及至又过了几年,这时静玄禅师也隐居于当涂江心寺。江湖上盗贼蜂起,稍稍会一些拳脚,便敢恃武凌人。江南鹤虽到处以他的威名镇服群小,但究竟想到自己的年纪太老了,若不找个传人,一任这些盗贼乱闹,不知将要有多少人受害。

这一日他又是在秦岭道中,见是一匹白马赶来。马上一人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多,可是胡子刮得很光,短小精悍,仍如壮年,原来正是纪广杰。

纪广杰剑击铁镫,马踏乱石赶过来,就说:“江小鹤,多年没见,你还活著?还想要较量较量吗?可惜现在没有阿鸾叫你我来争了!”

江南鹤却飘著白须感慨说道:“年轻时的事,你现在还提它做甚?你近几十年来的景况如何?”

纪广杰说:“我比你强,我不似你到如今还是光棍。我已娶了妻子,生的几个儿子都比你早先打武当山时还大。我给他们置下了田庄,我就不管他们了。我这几年遨游天下,到蒙古,走西藏,去过广东,现在我是才从云南回来。”

江南鹤说:“现在你是要往哪里去?是要回家吗?”

纪广杰却瞪眼说:“回家做甚?咱们这样的人还能在家中当老封翁?我是因我几个儿子孙子都太无能,承不起龙门派的祖业,所以我想要到江湖上寻找个年轻的徒弟。我要把武艺教他,要叫他武艺比你还高。”

江南鹤说:“正好,我有个故人之子,现在南宫。你可以去找他,收他为徒。”

纪广杰说:“谁的儿子?哑侠的儿子我可不教,至今我还恨那个哑东西。”

江南鹤说:“我那哑师兄早已失踪不知下落。他比我的年岁大,此时他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了。我说的这个少年,姓李名慕白,乃是李凤杰之子,现在他在叔父李凤卿之处寄养。”

纪广杰忽然发了半天怔,想起了数十年前在长安双侠争雄之事,不禁一阵感慨,就笑著点头说:“好了!只要我收徒弟,必然短不了他。再会!再会!”

于是二人互相一拱手,纪广杰又扬鞭走去。

江南鹤仍然时常在江湖飘荡。

又过了几年,闻得纪广杰已病殉于南宫县,李慕白的武艺已经学成,并且名震京城。

于是江南鹤也就往北京去走了几次,并知当年的杨公久是居京城永定门外,以卖花为业,家中抚养著一个孙子和两个孙女。

(编按:后续故事转入《宝剑金钗》一书。)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 炽天使扫描,BILLY校正

同类推荐
  • 大犯罪者
  • 好汉

    好汉

    平静的土上突然扬起了一道小小的尘烟,从远处迤丽而来,好似一条长蛇在地上窜行。那是一匹快骑!它其实跑得很快,骤密的马蹄敲在地上,其声如雷,似乎使整个大地都动起来。骑士是个英气勃勃的青年,头戴卷边凉帽,身穿玄缎褶子英雄挑包,腰间系着一只飞鱼袋,内插十八把雪亮飞刀,从一身打扮上看,是个非凡人物!但他纵骑猛驰中,神情显得紧张,并且频频掉头后望。原来,在他身后,距离约三十丈处,紧追十几匹的快骑!仔细一数,共是十四骑。这十四个骑士,五个是锦袍老人,另九个是黑衣大汉,每人各背一副弓箭,十四人相貌很凶恶骠悍!
  • 剑影情魂
  • 偷天换日
  • 霸王枪

    霸王枪

    聪明的丁喜与愤怒的小马劫了联合镖局由“神拳小诸葛”邓定侯护送的藏在开花五犬旗旗杆里的价值百万的七十二颗珍珠,销赃时被伪装成保定首富张金鼎保镖的邓定侯、西门胜带至振威镖局。丁喜透露护镖的消息是由有人暗中告诉他,而送信人已死在饿虎岗。为找出泄露消息的叛徒,邓定侯决定随丁喜和小马去饿虎岗。路经杏花村时,丁喜制止了王大小姐的霸王枪与金枪徐的决斗。在饿虎岗找到六封告密信,笔迹赫然却是邓定侯的。王大小姐透露她之所以遍找天下用枪名家决斗是因为五月十三日那晚其父王万武死在一杆枪下,凶手很可能是他的一个老朋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百里长青,却不料这其实是一个...
热门推荐
  • 杀人奖金

    杀人奖金

    倪匡《杀人奖金》作者: 倪匡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甘八爷代表本市犯罪组织召开一个大集会。邀请其他自世界各地的犯罪组织代表,一起讨论如何为可以杀死木兰花的人定下报酬。庞大的报酬引起不少人的兴趣,黑手党向廿八爷介绍了一名职业杀手班奈克。他曾成功暗杀一个国家的元首及一个国家的警察总监,都是在无可能的情形下完成的。但因他开价过高,精于化装术及枪法高超的李特以一半报酬接下任务。班奈克扬言若果李特任务失败,他要求加倍报酬。
  • 玉扇神剑
  • 原振侠
  • 伏魔飞龙
  • 紫烟
  • 地心洪炉
  • 变色金龙

    变色金龙

    东方英《变色金龙》作者: 东方英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天上飘着一阵阵的鹅毛雪,地上已是一片白皑皑。几株老梅树,枝桠上压满了积雪,但那堆满积雪的枝桠上却长出了点点红色的花朵。正好,梅树旁边还有一家酒店,酒座上正有三个人冒着寒风,敞着窗户,一股子雅兴的对着雪景在举杯浅酌。整个的酒家,就只那一桌子客人,而那三个客人也极不调和:一个五十开外将近六十岁的老儒生;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加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威猛大汉,居然坐在一起赏起雪景来,这倒是雪景之外又一人景。
  • 十方瘟神
  • 九龙珮

    九龙珮

    卧龙生《九龙珮》作者: 卧龙生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庐州知府程砚堂,一袭轻袍,坐在花村中的太师椅上,前面雕花的本案上,沏了一杯极品的武夷雀舌茶,散发着清幽的茶香,好一幅悠然自得的画面。输得浮生半日闲,日理万机的知府大人,是很难得有这么一个独守寂寞的时刻。但侍候知府大人的书童程福,却越看越觉得苗头不对。快一个时辰了,知府大人一直在静静地坐着,连坐姿也未变一下,最可疑的还是前面放的那一杯雀舌,杯盖未揭,显然是没有动过。这是程知府最喜欢喝的茶,喝茶又是他唯一的嗜好。
  • 八变狼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