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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龙聚

老奶奶的神情有些错综复杂。

因为,那个四掌柜的小子,竟然来了这么一函——大意是:“欧阳姑娘已被孙儿囚禁,但其身上有本家老奶奶亲笔密物,言明本家与欧阳世家暗中早已结盟,未知真假?!请老人家指示。若非如其所言,立斩之!”

一时,那老奶奶身旁的老天、老赢和老定这三位掌柜既觉得讶异,心底也忍不住想笑。

想笑的是,老实这滑头,倒回来将了老奶奶一军。

没有人敢出声,因为,眼前这个老妇人的神情实在叫他们这些儿孙辈的安份点的好。

“贼小子——”

老奶奶的口气实在听不出来是生气还是赞赏:“我给欧阳姑娘的密物,那小子怎么可能见得着?!”

这回,大伙儿可好奇啦。

老字世家的密物分成八门九位,其中最高的就是老奶奶所掌“独门紫微”!

这是用八十一种材料研磨而成的紫色颜料,具十八种特别气味,书写在布纸上可保三百年不褪色、不模糊,入水不蕴,藏土不碎。

再加上老奶奶特别会用八种以上字体组合书写,同样一段文,字体用法不同,意义内容便是南辕北辙。

普天之下,只有老字世家两大总管、四大掌柜,才知道其中真正密文指示。

问题是,老奶奶为什么一付认定老实那小子“不太可能”见着“独门紫微”?!

无论是写在纸上布面,搜搜身总有。

除非?他们三个忍不住笑了出声,那个大掌柜老赢开口道:“老奶奶万福万幸……”

老奶奶神色仍旧挺着没好气般,哼了声:“有啥好高兴的?”

“晚辈猜想,老奶奶必然是将‘密物’直接书写在欧阳姑娘身上?!”老字世家掌门,果然聪明绝顶,哈哈一笑:“欧阳姑娘愿意让您老人家写下密物,理当是欧阳世家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

“不错、不错——”

二掌柜老天也抚手拍掌笑道:“如果欧阳世家和本家结盟,朝廷兵器这门生意,咱们便可占了七成三四二五!”

他用的数据,十分精准。

江湖传说,老字世家最神秘的就是二掌柜老天;几乎没什么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据闻,除了苏佛儿一对双胞胎儿女苏宝藏、苏胜藏,曾经和他交过手,武林中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二掌柜任何的资讯。

老奶奶脸色似乎和缓了下来,有了些许笑意:“这门亲事不错。不仅是生意上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欧阳姑娘绝对是个人才——”

老字世家有个永远的传统:任何人能嫁入本家,绝对就是自己人,视如己出,毫无见外!

当然,那个人也得对得起这种信任。

“人才——”在苗疆老字本家经营得挺辛苦的那位三掌柜,老定有感而发,道:“才是真正最大的资产。”

没有人否定这句话。

他们都开怀的笑了,因为,眼前可是一件大喜事咧。

老实四掌柜,那张白胖胖的圆脸可是陷入了沉思。

他的思绪东飞西奔,但倒有一个核心主轴——唐凝风!

眼前,是老奶奶送来的回函。信封,大正红色,喜气洋洋。

他已然猜想到内容是什么。

真正的问题是,唐凝风那小子怎么可能会知道?!

“问风不如凝佳人”?!

这臭小子还挺附风庸雅,将自个儿名字“凝风”嵌入其中,而且用字含蓄带点文学造诣。

凝者,视也。

他参透,直接问了欧阳梦香。更令他心惊脸红的是,那大美人竟是含羞中承认,让自己见了人家背上由老奶奶亲笔书写的“独门紫微”!

这种颜料气味字体,他当然百分之百的确认,是真!

老实的脑袋突然偏闪了一下,想到幸好本家另外有种密方,揉和了谷物、牛奶、粘土、石灰,可以去除掉那些字迹。否则,叫自己妻子一生背上有那段文字……

恍惚想了一下,又立刻回神过来;身前是那位欧阳姑娘有些含羞、有些大方的望着自己。他吞了口口水,脸色强自镇定,找了个话儿开口:“唐凝风那小子赌赢天下六大赌坊,不知道那日和大掌柜交手如何?”

老字世家大掌柜,掌门人老赢,一生不败!

“大掌柜一定赢——”欧阳大美人轻轻一笑,立即接口,像是早想过这个问题,而且也早就有了答案。

老实反倒是楞了一下,便听眼前这位大美人浅笑接道:“大掌柜必定聪颖非凡,赌输唐状元,但是可赚实利!”

“好!不错——”

老实不得不赞赏这个未过门的娘子,简直满意极了。

大掌柜和唐凝风一赌,天下盘口必然大开,甚至更胜正月十五圣陵之战。

无论怎么开盘,老字世家绝对会是最大赢家。

他望着眼前这美人,心中忍不住对上天有种感恩。突然,他又想到以前刹那迷恋龙征,在进魔教密洞内被唐凝风所阻止!

老实不由得又陷入了另外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唐凝风到底是敌是友?

目前为止,无论这家伙做了什么,最后总是帮到自己。

这种人应该是朋友?!

但是,为什么会令自己有种一争王寇的亢奋?!

“知己难寻——”

老四掌柜喃喃自语了一句:“足堪为对手的知己更难!”

“汪!”

龚天下眼睛还没睁开,那守护一旁的维摩大犬早已兴奋的叫了起来。

“哈——你可是回魂啦?!”

唐凝风瞧着这位不太熟的同门师兄弟起身,用力嘿哼说道:“下回——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老是做好人——扮菩萨?!”

龚天下望着唐大状元一眼,开口是:“宗王师……?!”

天啊,这家伙是谁?!咱们唐大公子快要昏倒。

才刚刚的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第一句连半个谢字都没有也就算了,竟然……连哥哥的话都当耳边风,马上又扮起菩萨来?!

“阿弥陀佛——”少林印性大师轻叹了一口气,道:“宗施主父子,情况捉摸难定,吾等一筹莫展——”

龚天下面无表情,便是从床塌起身落地。

“慢——”

唐凝风伸手一压对方肩头,没好气的道:“你先给我躺着调养好,那边的事给‘他们’操心就好!”

他们?这位大哥一付要置身事外?!

“挺抱歉的——各位,”唐大公子实话实说,半点不脸红:“我可是还得赶回灵石县那鸟地方,救、人、质!”

“救人质”,这三个字可是好用力说给兵王羽墨和绝杀这两位听的。

这档子事一摊开来,大伙儿难免有些尴尬?!

羽墨先生手上羽扇轻摇两下,淡淡一笑中威严自生,道:“只要唐兄弟能救得了宗教主父子,本王一定放人!”

瞧来,这大大是两全其美之策。

问题是,咱们唐大公子一肚子骂,叫苦连天。

那个姓宗的天地灵气乱窜,早已远超凡人所能理解。眼前天下没哪门武学遇上过,谁都下不了手。

届时,当真万一救好了他们,这个蒙古人可是跟他们大有人情,到时结成一盟对付朱棣,也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事。

“问题是——”唐大侠在肚里骂着:“对付朱棣最后变成对付朝廷、中原、汉人!”

你有计,哥哥我也有策。唐凝风清了清嗓子,嘿道:“依咱看,那天地灵气古怪,不如叫那个什么……兵王天师柳破天应付如何?!”

这个绝对是好提议。

普天之下,对武学涉猎最深最广,研聚创新者,除柳破天外不做第二人想。

更何况,灵石县近在咫尺,似乎比入蒙古容易多了!

兵王羽墨不反对,大伙儿也没意见。

咱们唐大公子可乐啦。最少,对边城鸟县那个县官和痞子有了交代——不进边城入蒙古,天下太平!

“嘿、嘿——那些叛贼乱党朝灵石县走——”说话的是“御前金刚”冷铁。一身粗壮的身躯,无袖短褂,露着肌肉横生的臂膀,乱发飞张,胡髭争生,活脱脱像章回小说三国演义里的张飞在前。

“让他们全都聚到灵石县挺好——”

这主帅军营中,“大明正法护天十龙”之一的“密杀小刀”古吹情,边用把镶满宝石柄的黄金小刀剔修指甲,边冷冷哼笑:“真想不到干坤那两老贼竟然阵前给反了!”

他们八个大内高手加上“巡天御捕”龙征、“御赐天刑手”黑权,被圣上御赐为无上荣耀的“护天十龙”。怎么也想不透,那两个老头子被人家龚天下抱一抱就反了?!

眼下,死了个黑权,走了个龙征,反了一对老头,便是剩下六人。想想,古吹情又冷笑两声。

他那张苍白而阴沉的脸,总是让人觉得心中不知在盘算什么阴谋?!对面,“鬼面手”杨深可清楚了,眼前这个阴冷小子,要不是被“头子”尹蝶儿美貌吸引,哪可能乖乖待在皇宫内做什么御前护卫?

杨深私底下都揣测过,搞不好哪天这个姓古的为了强抢尹蝶儿,连皇帝老子都宰了也说不定?!

他可不担心这档子事发生。

因为,届时自己只要能救驾成功——嘿、嘿,那荣华富贵可是唾手可得,易如反掌。

反而,可能的阻碍是——尹蝶儿!

皇帝老子派这个女人来做自己一伙人的“头子”,以朱棣的谋略城府,这个美貌绝伦的女人绝对不简单!

他从来没见过尹蝶儿出手。但是,宫中婢女传说,尹蝶儿曾经用西湘绣线弹掷空中,忽儿间同时缠绑三只苍蝇脚,让它们在空中乱飞交撞成一团。

“那尹贵人吃吃笑着,我们在旁边看着这种奇观,但是她那冷酷的笑声,却是令人不寒而栗呢!”

宫女描述的神情,惊惧犹在。

杨深心中念头闪过几下,回神来对着眼前两人道:“古兄弟和冷兄弟之意,是开个网让他们进灵石县?!”

三人之中,以杨深年纪较大,约莫四十来岁。一张脸庞因为练“修罗十三帝释手”,造成面部神经几乎停顿活动。

武林中就这么说着:“修罗惊天战帝释,练成鬼面手无敌!”(注:帝释天和阿修罗天界之战,常见释迦牟尼佛所说经典,特别见于阿含部各佛经中。)

“我们来的目的是声东击西——”古吹情嘿嘿沉笑:“既然只是藉着剿杀那帮反贼聚集兵马,也用不着管太多。”

自从大明立朝,汉蒙之间有个不成文的默契——就是临疆边界名义上各有领土,但也成了非战缓冲区。各自屯兵在三百里外,以免一时摩擦又造成兵燹交迫大动干戈。

这回,永乐帝藉由围剿乱党,可是大兵贴到了国界!

军队调动,自然有朝廷指派的兵部元帅统领。但是他们这些“大明正法护天十龙”一系,则领有圣上密令,随时可以调动上万兵马听令。

他们要放龚天下一行进灵石县,此次负责掌军的镇远大将军就得这么做。

“因为他们直接实行皇上密旨——”

另外一处统帅营帐内,镇远大将军韩靖山对着手下各军部万夫长道:“主子幕后操作一切行动布局,吾等只要依计行事,切不可坏了皇上大计!”

一营子里各个将军无人不心底有数。

四十万兵马,怎么说也不会只是为了对付区区那千把人物。更有从宫中传来的消息:皇帝老子这两日将会昭告天下,誓师征蒙。

果真如此,这当中谋略运算,自己还是别自作聪明的好!

“那些人进了灵石县就以为会平安无事?”

古吹情冷冷笑了,在这座军帐内,已然传令给韩靖山配合,他有个结论:“先让这些江湖人物自相残杀,我们再坐收渔人之利,轻松得很——”

杨深和冷铁都不反对这个看法。

灵石县内风起云涌,加入了兵王羽墨、龚天下一行人,绝对更加杀机四起。

“挺有趣的——”

古吹情伸了个懒腰,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真想入县城瞧瞧,有什么好戏看!”

人,意外轻松的进了灵石县。

问题是,一队人马是分道扬镳,还是和一团住一处?!

就在灵石县那条宣任运、柳破天、封吞星几天前决斗的大路道上,全杵站了在那儿。千把人哪,可真醒目。

一边,是吞星山庄,兵王分舵部,柳破天在里面。另边,是宣任运那老头当家经营的“三元居”,随便吃喝睡住,也用不着花费。要不然,之前住的星前岩酒馆也可以!

咱们唐大状元正百般想着如何两全其美,外头倒是有个家伙硬是“挤撞”过近千名蒙古精兵,啪的冲到自己面前,呵呵叫笑:“唐小子,你可回来啦?!”

俞欢!

这位俞少爷边说,边瞄了一眼在旁侧的“破铜刀”杨岩,嘻嘻一笑:“哪天——咱们来一刀试试如何?!”

杨岩脸上表情少,说话也慢了点,还来不及回答,那位俞大少自个儿已经摸了摸鼻子,好快说了:“你不想?算了!还是找咱们哥儿聊——”

唐凝风看眼前这小子说话这么快,忍不住嘿了一声:“你放鞭炮呀?说话这么快?!刀法有没有更快一点?”

这回,是俞大少还没回答,杨岩说话了:“好——”

好?!接哥哥之前那一句?俞欢瞅了对方一眼,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要回答谁的好。

“唐兄弟——”兵王羽墨轻摇羽扇,淡然开口道:“本座今且宣布这些日子吞星山庄为武林公馆,自由进出。如此……方便宗教主父子调养创伤!意下如何?”

这提议绝对在情理上仁尽义至,谁也开不了口反对。

“喂——这可说清楚了!”

唐大状元用力的一字一字说道:“武林公馆,天下人物皆可自由进出,无仇无杀,犯者众剿!”

“对!”兵王羽墨回答的简单而绝对权威:“本王令出如山!”

“就算宣任运也能来?”

“欢迎!”

兵王羽墨羽扇一扬,朗声中真有那帝王君临的气势:“各位——请!”

刹那之间,天下赌坊盘口又开。

大伙儿下注的是:多久——不是多少天,而是多少个时辰内,吞星山庄会开始第一场战斗?!

另外一盘,开的是:谁跟谁先动手?!

封吞星真是个人才。

“真不晓得这老小子用什么手法,千把个鞑子兵全不见啦——”唐大状元不得不有些佩服:“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不起!”

“瞧来下面有大地室呢!”藏二小姐一边和她姐姐聊着这些日子见闻,顺便扭过头来接话:“他们兵王住西方,我们住东面;可不知南北留给谁?”

俞欢哈的一笑,道:“不会是留给扶桑大日正教和大漠那些强盗吧?!”

“那可不得了——”唐大公子嘿嘿一笑:“如果老字世家也住进来,那才真是热闹——”

真是如此,这吞星山庄绝对会是武林史上最多高手聚集之处!当然,也必然是风险诡谲最难料之处!

说着,有探子回报。

探子,藏家、俞家、少林、足利家都有,消息一样快,也讲一样的事:老字世家四掌柜,老实,带着欧阳世家欧阳梦香,入住北面名称“追梦”厢房!

“这老小子跟人家住同一间房?”

唐大公子、俞大少爷同时叫了起来。他们的反应,似乎是这档子事比许多天下大事要有兴趣多了。

“这个人,真是龚天下的师兄弟?!”足利贝姬和藏二小姐、庞不忘互望了一眼,简直难以想像武林典诰状元眼前德性,和龚天下搭得上来。

“唉,他们的师父不是超凡了不起,就是绝对很辛苦。”藏二小姐有意无意瞅了一眼俞大少爷,有点喃喃自语似道着:“他嘛——跟传说中俞傲大侠也是半点搭不起来。”

足利大美人耳尖,藏大小姐也听到;这回是换成这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半抿着嘴尽在不言中。

“这真是种奇特的感觉——”

一生之前只知杀戮的法救小僧,从小出家在寺的印性,无父无母的杨岩,扶桑来的足利将军之女;刹那在心中闪过一种怪怪难以言喻之感。

这种感受,有点像——一家人!

倏忽间,龙征突然起身,冷冷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啥事?!众人当然忍不住想听听看这个天下冷煞第一的女子,悟出什么道理?!

龙征没再开口,又坐了下去,大伙子等;她还是没开口,大伙子仍旧在等——好久。

“吃饭了——!”

门外,赫然是兵王离魂一付要串门子似的招呼。

龙征又站了起来,全身刹时爆出一股强悍骠肃的气海。挺惊人的!

她这么激动干啥?

门开,真是兵王离魂笑嘻嘻的推了门,两臂抱胸在门槛当儿,不像请,倒有点像挡!

“各位中原大侠、侠女们——吃饭前本座有个小问题问问!”

兵王离魂好整以暇,开口问了一句:“荒郊野外死了个人,怎么判定他断气多少时辰?”

“虫子!”

龙征全身紧绷,恍如面对强敌,毫不思索立即回道:“尸体会随着死亡时间长短,有不同的虫子寄生!”

“了不起——”

兵王离魂那深邃的面庞上闪动一丝光辉,点头道:“女侠就是中原天下第一名捕龙征?哈!好——从本座进入中原到现在,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回答得了本座问题的人!吃饭吧,请跟我来——”

兵王离魂面带微笑转身,身后房内响起一串掌声,有人叫道:“好样的龙大捕头,有你的了不起!”

离魂笑得更开心了。

因为,如果没有对手,他对中原汉人就实在太失望!

“龙征!”

兵王离魂是真的开心:“有你,在我寻找苏小魂复仇的路程,不会那么枯燥无聊!”

宗王师悠然从半迷昏状态中回复了神智。

他心中第一个挂念的,是爹亲的情景。

宗无畏并不在这房里,眼前,夕阳透过窗牖,只见一个背光的人影端坐在那。

恍惚,斗见还以为是尊佛像。龚天下!

“龚兄安好?!”宗王师语气中自然流露关切,鼻息间有股奇异的香味,似乎混杂了四、五十种以上的草药各类,调制烧熏。

他一开口,那端坐的龚天下缓缓睁开眼,一点头。

龚天下虽然没有出声,但是神情气色比较之前宗王师所见,显然是极好。同时,由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安详的力量,似乎也向宗王师表达着宗无畏仍旧是活着!

在片刻静默中,他们听到房外有人问:“荒郊野外死了个人,怎么判定他断气多少时辰?”

“虫子!”他们也听到龙征简单有力,声音中却忍不住流露出紧绷的斗志。

之后,是大伙儿欢呼鼓掌的声音,在一片喧笑中,唐凝风和俞欢当先推开了厢房门跨了进来。

“如何?好多了吧?!”

唐大状元瞅了一眼龚天下和宗王师,自个儿嘟嚷道:“哥哥我虽然用了雪山龙泉紫檀木心救顺了这位龚大善人的一身气海,但是总要调理好回十分……”

“至于这位宗少教主——”俞大少爷像是解释给眼前这两位一个明白:“一身天地灵气乱窜,难以驾御,所以也需要安心定神——”

说来奇妙,一虚一溢,调理初机的方式竟然相同。

“所以,你们就被摆在同一间房里,用四十九种药草熏调气机——”唐大公子做了个简单结论:“现在,肚子也饿了,可以吃饭去也!”

宗王师显然有话要说,咱们唐凝风可是伶俐,嘿了一声,快口道:“至于令尊,先保住命脉再说,正由柳破天那个怪老头调理中……”

宗王师双眉轻皱,显然有些不放心。唐凝风可明白,换成自己可是连半点安心也不可能。

不过,柳破天用冷冷尖锐的嗓音,提出一个条件:“宗无畏能不能救得活,谁也没把握;宗王师那身灵气,化不化得了,更是千古未闻。小子可以先调理气机,至于老子,就到我房里慢慢琢磨……”

问题是,柳破天的房间谁也不能进去。

为了救人,情势比人强之下,根本无法反对。

宗王师两眼一睁,那脸色一阵潮红,似乎又见气血冲顶。

“稍安勿躁好不好?”

唐凝风好用力的劝说:“咱们都一样不信任那个兵王天师,但是总有一线生机试试,也好?!”

“阿弥陀佛——”

少林印性大师双手合十,也跨步进了来,道:“唐施主言之有理,宗施主当以自身调和为第一要事,否则他日令尊或有需要宗施主这身灵气相救,届时岂不懊悔莫及?!”

这和尚说话有理,倒是暂时让宗王师静下了心来。

问题是,一屋子里的人,没半个有把握宗无畏生死一关,捱不捱得过去?!

吞星山庄这座食堂——“雅心斋”,那真是风云际会。

兵王五子和柳破天一桌;遥相对面走道另端,则是唐凝风一大伙子,瞧来人多势旺,挺热闹。

这个吞星山庄主人封吞星挺细心,特别为少林印性、法救小僧,甚至是龚天下准备了斋食。

不仅如此,由数十名侍仆分别端到各人眼前菜色也个个不同,在那极西域国度所生产的盘碟上盛着,颜色配合绝妙,更是令人食指大动。

“了不起——”

唐大公子不得不佩服,嘿道:“这些蒙古人调查的可清楚,将每个人的口味、菜色调理一流——”

他边说,边朝封吞星嘿的一笑,声音正正好让人听见。

对面,兵王吞星颔道轻笑,回道:“希望唐状元习惯,在我们那边国度,是由各人分食盘中餐点,随所喜好,菜色不同——”

他回答避重就轻,但是十分得体;边说民情风俗,别有异国风味,一方面也没否认兵王一脉下足工夫调查过一场子人的习惯喜好。

就看那个少林印性,盘中所盛放,可是少林独家十八罗汉斋中的“降龙取珠”。

这道菜以红萝卜剁泥,揉进去另外七种青菜,外加天竺移种过来的一种特别植物油做酱底,再花两个时辰风干后才下锅滚煮成品。

这手法,这材料,还有——是少林印性最欣赏的一道素食,竟然都叫封吞星给弄了出来。

一桌子的人可是吃得心惊又赞叹。

藏家两位小姐盘中那道“清泉淘月”,原本是藏雪儿拿手好菜,当年神厨董天食都赞美过她的手艺是青出于蓝。不料,这眼前菜色、食用,稍毫不让自己专美。

藏大小姐品尝完这第一道餐品,浅笑中柔声道:“兵王五子用力之深,恐怕在我们想像之上!”

这点,连扶桑来的足利贝姬都不得不点头同意。

因为,她那盘和风生鱼片,配上京都特产的芥茉、黑豆,直叫她怀念起十九岁时在京都药师王寺出家修行的日子。

那两年,让她心性大为转换,由一个骄傲杀气极重的将军之女,转换成深入民间疾苦,拯救苍生的“保护神”。

吞星山庄推得出这般正统风味,简直令人赞叹惊疑。

“他奶奶的,这算啥么鸟菜?”

陡然,墙角那端有人拍桌子大骂,起身踢椅,摆明是要来拆台子结梁子。

这时候来这么一下,免不得引得一屋子各路江湖好汉侧目。

自从羽墨先生公告吞星山庄成为武林公馆,风闻而来,顺带凑热闹探消息吃免钱住到爽的,可是差点挤爆了吞星山庄一百零八间厢房。

要不是封大庄主控管人数,留了些房间以备不时之需,外头那些排队登记打算来当大爷享受的,可有一里长!

出面处理的,是吞星山庄那个干干瘦瘦,有两撇胡子,有一张风霜坑疤挺吓人脸庞的大总管,齐长记。

“山东鲁家刀主鲁翻——你有何指教?!”齐长记那灰色的嘴唇迸出的每一个字,冷静得很。

“你这老小子是干啥的?”鲁翻两眼一睁,肥胖粗壮的身躯,一付就是要压死人的样子。

“在下是吞星山庄总管,负责维护当今武林公馆内外安宁——”齐长记不疾不徐道:“鲁刀主有何不满?”

鲁翻冷笑一声,将手掌往桌面一拍,啪!

这一声,漂亮!

本来也不过以为是个无赖痞子闹场,顶多喧哗一下就当没发生过啥事。

但是,鲁翻那只像杀猪屠夫的毛茸茸黑手一拍桌面,传出回荡在这雅心斋空间的声音,深沉有劲。

行家,一听就测得出七、八分功力,好手!

齐长记场面看多了,脸色还是那个表情,淡淡的就一句:“阁下在八岁时不就是最喜欢这道菜?!”

这话,鲁翻一脸神情刹那呆住。

那是四十年前,自己快饿死时的事。他能有地瓜叶子配上晒干的水母拌一点醋吃,就觉得是天下美味。

他隐约记得,地瓜叶子是偷摘来的,水母是在海里被一边叮咬一边抓上岸扔着在石头上晒。至于那一点醋,可是从人家摊子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回偷来。

只不过,这是四十年前的事,早忘了。

今天再吃,难免怒火上升,以为人家瞧他不起,连给叫化子吃都不如的菜色给端上来。

齐长记这一说,那鲁翻喉间一口口水几乎噎到,尴尬中他算是个汉子,双拳一抱,说了声:“鲁某莽撞,多有得罪,望阁下海涵——”

说完,转身便走。

这档子事,来的突然,去的更快。谁都可以当做没发生,但是有更多人可不这么想!

因为,鲁翻在那一拍桌面的时候,早已暗中在拇、食指间迸出一道气刀杀向姓齐的这个大总管。

齐长记不躲不防,面无表情的捱了下来。

“这老小子厉害的是,捱了人家一记气刀,讲话的声调竟然变都没变——”

唐大公子轻嘿了一声:“姓齐的,内力挺深挺厚!”

如果,一个人陡然受到攻击会痛,就算怎么忍,声音一定稍稍会有异样。

以一场子武林顶尖高手,任谁都听得出来。

但是,唐凝风听不出异样,也就是说,应该没半个人听得出来有问题。

这意思就是,鲁翻的气刀杀技,对齐长记根本不值一顾。

这状况,那位鲁门刀主再不走,恐怕就真的不用走了!

鲁翻才走出门口,这雅心斋倒是进来了老字世家那位四掌柜和欧阳大美人、东方流星、赵出行一伙子四人。

用膳已经到了第二道上菜,人也坐满,迟到的正好有鲁翻让出来的那桌。

“各位,请将就——稍待会儿立刻整理好——”齐长记不慌不忙,立刻招呼侍仆整理桌面。

倒是,那位老实四掌柜看了一眼桌面,嘿得一声,那张白胖胖的脸上神色镇定,随口一句:“怎么,那位鲁刀主不喜欢想起小时候?!”

菜都没吃,就是不喜欢了!

但是,这个四掌柜一付随口家常般说了个鲁翻秘密。

要不是前头齐长记有了说明,老实这话开口,谁揣得出来“禅意”?

说老实话,这位老实是忍不住想在欧阳大美人面前卖弄一下,有意无意表现一点大男人的“聪明才智,博学多闻”。只不过,随口说得一屋子英雄好汉吃惊。

想不到这老小子见着欧阳美人浅笑回应,又忍不住更加卖弄了点:“嘿,连鲁家气刀也出手?菜不好,也未免太生气了吧?!”

好个老实,好个老字世家!

如果,连最年轻、资历最浅的四掌柜尚且如此,那老字世家另外三位掌柜、两大总管,该是何等人物?!

一堂厅各路高手各自思量,表面上大口吃菜吞饭,肚子里好多番念头转动。

倒是,东方流星和赵出行这两个多少年来跟着四掌柜的出生入死多少回,才真的是面面相觑,简直有些目瞪口呆!

因为,十几年从来没看过这位作诗自许:“人间一回何所求,但问本家所需有,莫羡他人金镂衣,粗茶淡饭更自由。”的四掌柜如此亢奋反常。

老字世家家大业大,明争暗斗各房都有,这个老实一向老实做事,卖命为族,从来内敛,尽忠责职。怎的,突然间像转了性,活泼的不像是他本人。

当然,他们也猜想得到是欧阳姑娘引得咱们这位四掌柜的“雄心大发”!

“那小子像换了个人?”

俞欢可不是没脑袋,眼前这位老实兄的表现,简直让他以为认错了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唐凝风倒反而一脸谈正经事似的,有条有理:“胖子抱得美人归,当然乐啦!”

这张大桌子上,咱这个龙征可曾经历过老实差点“逼婚”的事,虽然一股怨怒不会这么轻易了结。不过,眼前有龚郎在,过去的事倒没那般挂碍介意。

种种情况看来,似乎一切在某种“和善”的平衡中。

只不过,咱们唐大公子心中隐约有些不妥,两道不算英挺的眉毛给皱了皱。

“咭——”藏二小姐看着有趣,忍不住轻笑问了:“唐大状元,这第三道菜不合味口?”

这一问,唐凝风突然“啊”了一声,道:“糟了——”

“怎的?”足利贝姬大美人坐在对面,有些错愕的望了过来。

打从她遇到这位“怪侠”之后,可没见过他的表情如此紧张过。

这时,正好上第三道菜,是唐大状元喜欢的油脆炸皮鲁豆腐,带些笋干配一块弹力十足的蹄膀肉。下头,衬着翠叶五香菜,又撒了点金粉在上头。用着法兰西斯蓝白盘子盛装!

绝对香气,绝对美味,入目已是艺术品,赏心悦目。

唐大状元脸上一阵复杂,先来一段不相干的话:“各位——你们可相信因果?”

这点,已经是基本思想,没人否定。他的声音够大,大到一场子人全听得见。

“那么——轮回呢?!”唐大公子真是叹气了。

“有因便有果——”印性大师说话了,这可是佛法,他的专长咧:“有因果便有轮回……”

佛家所说,这观念在中原几乎成为“共识”。

“轮回——除了各道轮回,事情是否也会?”唐凝风可是慎重十分,道:“如果所谓‘事有凑巧’,那么事情便可能重复……”

“施主之意是……?”印性大师也严肃了起来。

“一年前,吃这道菜时,有人下毒!”唐大状元深吸了一口气,接道:“如果事有轮回,一样会有下毒之事!”

兵王一脉要毒杀雅心斋内所有中原群侠?

当下,中原方面差点掀桌,兵王那端错愕难言。

这可是大大事件,不过,也大大不可能。

因为,这里有太多高手。而且,是最顶尖的高手!

“下毒的不会是兵王那些家伙——”

唐凝风苦笑道:“被毒的,也不是我们!”

这话,可让大伙儿差点拔家伙相见的气氛,好多了。否则,真打起来,这顿搞不好是今生最后的晚餐咧!

如果不是,那谁被毒害?

兵王他们当然也不可能,如果这些中原各路英雄也不是目标,那只有一个可能!

“人质——”龙征冷冷道:“我在房里就想到了!”

之前,龙征在房中突然一声:“原来如此!”

那个“原来如此”,就是现在这个“原来如此”。

“朱棣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人质——”龙大捕头仍旧吃她的饭菜,面不改色的道:“最有可能的方法,就是毒杀他们……”

人质一死,极西各国要攻打中原,永乐帝大可推拖给蒙古,顺势出师有名,长军直驱。

一则可以对天下各国交代,再则乘机攻伐蒙古,内聚民心,顺道***湖势力。

“这老小子真是一绝毒手!”

唐凝风大大叹了一口气,道:“我瞧,应该是发生了!”

因为,朱棣这两日便将誓师。

当然要把所有的条件俱备完美,然后演个戏码,来个龙威大怒,御驾亲征!

果然,这雅心斋只见之前照过面的杨大雪、柳风起这两个年轻人急匆匆快步进入,朝向兵王羽墨等人一揖,便是低声说了两句!

兵王羽墨脸色沉重朝向唐凝风这端望了一眼。

因为,话才说完,事情就来。

“咱们一道去瞧瞧吧?”

唐大状元不待对方用辞,自个儿已经起身,像老朋友似的,道:“人多好商量,看能不能找出点蛛丝马迹来!”

羽墨先生和兵王一脉也纷纷起身,倒是那个柳破天冷冷说了一句:“没有人破得了本座所设下的奇门九星位阵,一定是山庄内部有叛贼!”

问题如果是这样就简单多了。

只要找出谁在送给人质的食物中下毒,立刻揭明阴谋。

“老头子——别太自信!”

说话的是唐凝风:“阵可以摆,一定可以破!”

想想不久前,魔教的奇门阵不也叫人破了?

这话可是大事。摆明了向柳破天的智慧挑战!

而且如果下毒的杀手是朱棣手下,那就更可怕了。

真有这种高手,现下汉蒙高手全聚一堂,说不得一伙子人全成了下个目标?!

唐大状元又叹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唐施主又想到了什么?”少林印性大师可有些紧张呢!

“没什么——”

唐凝风朝大伙儿望了一眼,苦笑道:“哥哥我想,这吞星山庄武林公馆,可是住了一个没住进来的家伙——”

什么禅机?住了没住进来的人?!

“朱棣——”

宗王师缓缓起身,冷冷道:“他指的是那个狗皇帝!”

如果真是永乐帝派人下手,那那个“寡人”真的就像也住在吞星山庄,虎视眈眈的盯着每个人的背后。

随时,准备落下一刀!

这厢同时,封吞星开口了:“各位英雄好汉,本庄突然有重大事故,相信各位已然听闻……”

他顿了顿口气,接道:“为了找出真正凶手,只能请诸位大侠,无论蒙汉,一律不得离去!”

这好了吧,那些想来白吃白喝住大厢房兼看好戏的一伙子江湖好汉,全傻了眼。

古云有道是:便宜莫贪,公道最好。

传说中的天下各国人质,终于“摆”到中原群侠面前。

还好,显然有人已经先做了些救治,所以个个还有那么一息尚存。

眼前这事,吃亏最大的当然是兵王一脉!

因为,不但内部机关被看尽,连人质都得当面认。

如果此时中原群侠来个大抢劫,当场动手救人质,那根本就是一翻两瞪眼,也用不着等到正月十五,更不用跑个三百里外到那成吉斯汗陵去决斗。

当下此处,直接了结!

“问题是,就算‘打劫’成功,恐怕这些金发碧眼的洋番也回老家啦!”俞大少爷和唐大公子一阵商量,结论是:“先救活人,再劫活人。”

柳破天冷冷坐在那张特制木轮椅上,盯着那些脸庞、身上不时闪过一抹沉绿金光影的中毒人质,那斗大一颗头看起来似乎更加头大。

一旁,兵王绝杀也皱起那对剑眉,像是苦苦沉思。

以中毒的经验、数量、时间,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人可与他相堪比拟。

只是眼前这毒性太过怪异,怎么人体会闪动绿金光?!

“我只想问一件事——”

宗王师全身一股气机飙涨,随声扩撞:“家父所在之处,比这里安全?!”

这话可是极大的挑战!

如果兵王一脉囚锁人质之处尚且遭人入侵下毒,那么疗养宗无畏的地方——柳破天密房,够安全吗?!

宗王师一句话,立刻紧绷所有人的情绪。

如果——如果凶手真正要下手的是宗无畏,恐怕现在已经动手。调虎离山计!

又如果,已经动手,那事情绝对超级大件,不可能善了!

“离魂和追日两位兄弟在事件发生时,已然赶往照料——”兵王羽墨沉着有度,真个临危不乱:“本王一千亲部铁卫也立即部署妥当。宗少教主大可放心!”

藏雅儿听在耳里,朝她姐姐轻声道:“这个羽墨先生在蒙古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调兵遣将运筹帷幄,沉稳得很!”

藏大小姐轻轻一笑,回道:“这节骨眼,雅儿怎么有心思想旁的事?”

的确,眼前最重要的是人质身上奇毒怎么解治。这件事摆平不了,那各方人马也不得不兵戎相见。

眼前,是间宽广的地下石室,规划成十来个厢房,瞧进去每间房各个布置特别,极具异国风味。

看来,是依这些人质国度风情,加以装潢?!

“封吞星这个人不但细心,而且见多识广呢!”藏二小姐忍不住又喃喃自语:“看来兵王五子,个个俱非只是武夫野勇——”

此时,沉吟许久的兵王天师柳破天冷冷一哼,突然以他那独特尖锐的嗓音道:“灭火!”

声音犹在石厅回荡,那兵王羽墨手上白羽扇轻摇一挥,立即一室内灯火全灭。

好功夫!好的不只是仅用一挥灭十八具油灯火光,而是灯灭前后,竟然几乎感受不到气机激动。

这种轻柔之劲,简直化境。

当场,可是不少人肚里盘算,哪日和兵王羽墨交手,到底有多大胜算?!

灯灭,那些人质身上闪动的绿金光便愈加明显,而且闪动的次数、面积正不断增加、扩大。

彷如,像是人形夜明珠!

“好诡异——”

足利贝姬皱了皱那英挺双眉,沉吟道:“在我们扶桑甲贺谷的忍术中,有种名叫‘鬼火’的毒杀手法,瞧来有些类似……”

扶桑伊贺的忍术,以兵器暗杀为主;甲贺谷的忍者则以下毒手法为宗。

此等怪异用毒,中原武林大概只有老字世家提炼的出来?

当一场子眼光投了过来,咱们老四掌柜是脸色镇定,肚子里已经十来番思量。

虽说今日老家以兵器生意为大宗,药材生意次之。但是,任谁都知道,老字家的暗器、炼毒,天下第一。

特别当年惊动天下的“观音泪”,足称武林绝器。当今天下只有老奶奶和老赢掌门会使用这一密技!

江湖传言,除了苏家天蚕丝外,天下还没有哪种兵器足以抗衡。就算有,武林中也没发生过那一战!

咱们老四掌柜清了清喉咙,脸上是永远一样的表情,道:“如果依足利姑娘所言,将甲贺谷‘鬼火’加上回疆‘暗夜夺月草’、极西域埃及法老王‘咒毒虫’、极西黑族人种土着的‘维伊撒’,加以研磨制造,是有可能这种效果。”

果然是行家,这回他真是表现广博见闻咧!

这位四掌柜说了一串,实在没人懂——会如何?如何解?

“本掌柜只是就毒症推论——”

老实也不知是谦虚还是撇清关系,很诚恳道:“至于配量、用毒,恐怕一时间无法掌握。”

漂亮,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此等毒物,谁会有?”也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当场,老四掌柜真想捶死那家伙,这……叫他怎么回答?

“唉——想也知道!”

解围回答的是咱们唐大公子,哼哼道:“那位郑和出海好几回啦,极西国度的东西,只有他有可能!”

如果是郑和,就是朝廷,就是永乐帝朱棣!

“当今天下——有谁会炼得出来?!”兵王绝杀显然也相当有兴趣的又问了一句。

对此等闻所未闻的毒性了解,而且还有手法冶炼得出来,绝对绝对是顶尖好手。

否则,一屋子当今武林的武学宗师,没半个清楚?!

这回老四掌柜真是要苦笑啦。

因为,眼前这毒,在老字世家只有几个人知道“有可能”存在,他们称之为“反暗”!

“反暗”这种毒的观念是由一个人提出来的——一个离开老字世家的“叛徒”。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个人有能力做到!”

老实这回非得老实说不可了。否则,一屋子人会“认定”是老字世家奉朝廷之命干下的毒手。

谁叫他们老字家用毒天下第一?有嫌疑!

谁又叫他刚刚用餐时晚到?!嫌疑大!

“老王!”老四掌柜叹了一口气,用力道:“老字世家十二年前的叛徒——老王!”

江湖中几乎没有人听过这号人物。

因为,老王几乎打从出生就待在老家的城堡内。一生四十来年尽心尽力在毒物中钻研。近二十年来,老字家用毒达到出神入化,“开发”了不少新毒,便是出自这位姓老名王的第一高手所研发。

为什么老实称他是“叛徒”?江湖中没有人知道,当然,这是人家门墙里的事件,谁也不好追问。

“老字家应该有掌握他的下落?!”羽墨先生器宇恢宏,淡淡问了这一句,却有令人不得不回答的气势。

老实不愧是老字世家四掌柜,立即回复镇定,也淡淡回了一句:“十二年前离开本家后,行踪飘忽,本掌柜并不知其下落……”

骗人!老字世家多少人力、探子、分舵,如何会不知?!

没半个人相信,但也没半个人有办法逼供。

最少,这小胖子已经算是破天荒的合作啦!

“阁下有没有解毒的方法?”

唐大公子挺好口气的问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没有!”老实很快很老实的回答:“这毒,只有老王做得出来,也只有他解得了!”

话才说完,石室上阶门口,又瞧杨大雪脸色严肃中快步走了下来。

“只要这小子出现……”咱们唐大公子用力叹了一口气:“绝对又是有事发生!”

周遭一干人等,忍不住想起方才这位状元郎所说的——事有轮回!

宗无畏由昏迷中慢慢清醒过来。眼前,是兵王离魂和皇甫追日在前侧遥相监顾。

他环顾四下,自己正躺在一块方圆一丈的大石上,可以感觉到背后这岩石表面有不少坑洞,里面似乎塞放了些什么东西,巧妙的正好对准穴位!

瞧来,自己正接受治疗,只是不明白为何眼前不是师儿,也不是龚天下、龙征,或是少林印性大师?!

再看看这“房间”陈设,应该是间石室,而且是在地下!

因为,这种安静,不太属于在地面上。

无论风吹草动中鸣鸟叫人声车喧,周遭该有的背景声音都没有,很显然自己身处地下密室中。问题是,兵王这些人为什么要救自己?师儿呢?龚天下呢?他们生死如何?!

“宗教主不用担忧——”

皇甫追日信步踱来,淡淡道:“本兵王一脉已经和众位中原大侠有了暂时盟约——以疗愈阁下伤势为第一要务。”

宗无畏气息微弱,根本开不了口,只能听着。

“黑权那一刀,别说寻常人等,就算是武林高手也非得当场毙命不可——”

皇甫追日顿了顿口气,接道:“宗教主内力深厚,所以能撑得下来,真算是不可思议!”

此际,那兵王离魂也踱了过来,说道:“宗大教主,我们现在可没什么恶意,你大可放心——”

宗无畏什么场面没见过,眼前情势他明白的很,只要有命在才有可能谈到旁的事。

只不过,这伤之重,他心底明白。正如皇甫追日所说,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正一番思惟间,模模糊糊又将陷入昏迷,只听闻有人急步匆匆而入。以他的经验,这该是个年轻人,功夫底子很扎实,不过令人心疑的是,什么事令他有些慌张?!

“风起——甚么事如此紧急?!”

这是宗无畏再度昏睡前,听到皇甫追日似乎有些皱眉的问话。

镇远大将军韩靖山高坐在骏马上,威武凛凛,朝吞星山庄庄门喝道:“本将军奉皇上圣旨传谕——吞星山庄一个时辰内交出天下各国人质以及朝廷反贼,否则全庄诛灭,无一活口!”他口气一顿,又接道:“我皇慈悲,凡是无关人等,特别网开一面,速速从正门出来,一律不究,令其任意离去!”

韩大将军声音够大,一庄子老少男女全听得清楚明白。

这下可更好了,那些来白吃白喝兼白住看白戏的,比起方才封吞星宣布“不准离去”,更加头大啦!

摆明了,一个时辰内不是当场跟兵王反目,就是一辈子要跟朝廷作对。

当然,“一辈子”也许就在一个时辰后结束?!

“朱棣真是个‘人才’——”

咱们唐大公子大大叹了一口气,道:“让人走,凶手可以趁乱离去。不让人走,这一庄子内恐怕要立刻内哄开打!”

这时,他们已经由地下囚室出来,在前庭花园听着墙外韩靖山的呼喝。可以想像,这庄子四周围住的兵马,少说也有八千上万,攻打起来已经算是一场不小的战争。

那厢韩靖山话才说完,各路聚住到吞星山庄的英雄好汉们已然纷纷叫嚣道:“封庄主,我们可不是要跟朝廷作对,你就下令开了庄门,大家好聚好散——”

一人叫嚣全场鼓噪,情势真是骚动不安。

兵王羽墨淡淡一笑,以那深厚无比的内力传声道:“各位既来,即是本庄贵宾,断无为难之理……”

一开口,便让上百人全安静了下来。

最少,开头这段话,令人安心了不少。

“但是,下毒凶手未缉,各位也清楚——”这句,又要让人鼓噪难安,那羽墨先生仍旧不疾不徐接道:“本庄立即和外头领队将军商议,可予本庄多少时间缉凶?时辰到之前,就算找不到凶手,当然也令诸位自由离去!”

这话算是中肯,反正朝廷也给不了多少时间,再耗一下白吃白喝,也没那么糟。

这厢,羽墨先生朝唐凝风状元摇扇一笑,淡然道:“唐状元——就烦请你出去商议个时间?!”

怎么是哥哥我?

咱们唐大公子就算一百个不愿,眼前情况,也只有硬着头皮,拖俞欢和少林印性一道下水。道着:“咱们走吧?!”

咱们?正所谓方才说的——“眼前情况,也只有硬着头皮”!

“藏家可是名门望族——”唐大状元迈开第一步伐,又顺口招呼藏雪儿,嘻嘻笑道:“大小姐也一道来?人多好壮声势嘛——”

藏雪儿浅浅一笑,气度雍容自在,回道:“承蒙唐状元相邀,小女子义无反顾——”

“那些家伙来谈条件?!”

古吹情冷冷笑了一声,瞅看杨深一眼,接道;“头子怎么下令?”

“头子给他们三天的时间——”杨深嘿嘿一笑,道着:“时间给得长,对我们绝对不是坏事。”

面子,给了来谈判的状元、快刀、和尚、才女,里子是调兵遣将,静观其变。

因为,吞星山庄如今已被封锁,里头就像处处有火药,随时内部会有一阵混乱哄杀。

庄里厮杀愈是惨烈,他们在外头就愈是坐收渔利。

“就算平平安安过了这三天——”杨深哈哈大笑:“不但人质要交出来,连宗无畏那对反贼父子也得提头来见!”

他们谈话,当然除了在场的冷铁外,再没第四个人听到。

如果有人听到,当然就会推想一件事:他们口中的“头子”,必然就在附近。否则,如何能立刻下指令?!

如果更知道内情的,可能会想得更深入:“头子”来了,那么头子的“上头”,那个要誓师伐蒙的大头子,会不会也在来的途中?!

兵王羽墨陷入沉思,好久后才淡淡开口:“封庄的韩靖山没权也不敢把时间放宽三天——”

圣旨如山,岂可乱改?!

唐凝风嘿嘿一笑,随口回道:“这点,哥哥我可是早想过了——”他顿了顿,清了一下喉头,自个儿接道:“如果那个姓韩的打死不改,咱只好立刻动手抓人——”

韩靖山不改时间,那反而表示现今场面由他当家作主。擒贼先擒王,把这家伙抓进了庄内,好歹也可以拖上两三天;反之,他之所以沉吟一阵子后,答应了三日之期,必定是方才四周人马中有人暗下指令,顺势作为。

“方才交谈中有动作的共十三个人——”

这回藏大小姐过目不忘的本领再度施展啦:“其中有三个的动作,吻合暗号通告!”

羽墨先生似乎挺相信这小女子,日前她记住所有大明官兵个个相貌,已是令人大为赞叹。只见他颔首一笑,以淡淡而平稳的声音问道:“藏姑娘看这三人,以何人最可疑?”

藏雪儿微微一笑,以清净梵音清脆道着:“三个人中,以一位胡子军士最为可疑……”

“何以见得?”这回,是俞少侠挺有兴趣的问了。

俞大少爷也注意到那位有胡子,但是十分英挺的军士,怎么看也不像是从事军旅生涯,因为皮肤实在是太好,简直比女人还好上许多。

藏大小姐浅浅一笑,回道:“依本姑娘看,那位军士应该也是位姑娘人家,女扮男装吧?!”

喔——这档子事女人挺敏感的。

特别,是两位大美人照面,总是会有种不由自主难以言喻的“打量”,不知不觉地进行。

“如果——那人真是女的!”

龙征冷冷接话,语气充满杀气:“绝对是尹蝶儿!”

只有尹蝶儿有权直接指挥镇远大将军。

她十分明白,这个“头子”权力之大,直说就是朱棣的分身,满朝文武百官,就算没照过面,也没有没听过她的大名。

“嘿——大明正法护天十龙那个龙头来啦?!”

兵王离魂和绝杀换了班,这当儿听到这句,挺有兴趣的凑来,一句:“天师——我去会会她如何?!”

一直没开口的柳破天似乎仍旧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那专注神情,令人不由得升起一股庄严敬畏的心情。

所有的人都知道,现在的柳破天,满脑子里只有一件事:解毒——解开天下无双的“反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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