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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种似曾相识之感不是突然的,不是陌生的,而是一种期盼已久,突然出现的感觉。

“众里寻他千百处,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只有这种感觉才能形容陈秀莲此刻的心情。

“向立华!”

“向立华!”

陈秀莲的心中已经作了千百声的呼唤,但是她不敢形之于色,因为她知道关系太重大了,万不能出一点错,假如这是一个错误,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

假如错了,惊动了真正的凶手,鸿飞冥冥,恐怕再也捕捉不到他了。

而且白朗与李查逊也在当场,这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否则他们可以直接跟凶手接头,运用一切的力量,把凶手保护出境去逍遥法外了。

因此陈秀莲只是装作稍微有点兴趣地向那个青年望着,而且友善地笑了一笑。

她还是朴素的女学生装束,一付书院女的模样,比实际上的年龄要小了五六岁,而且也妩媚得多了。

大概就是这妩媚吸引了那青年的注意,他慢慢地踱了过来,聂大夫更是亲切地招招手。

“树中,过来,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青年也友善地点点头:“大姊,这位小姐是……”

聂大夫笑着道:“王小姐,王菲菲,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

陈秀莲不禁满脸通红,怨责地看了一下聂大夫,似乎怪她不该把这些事说给别人听似的。

聂大夫却握着她的手,笑道:“王小姐,没关系,我把树中的事也跟你说了,这样不会引起彼此的误会,更不会引起你那一位的误会,我是希望你们这些年轻人能交成朋友,真正的朋友……”

她放低了声音又道:“当然我希望你能为她介绍一个女朋友……”

这声音很轻,但是那青年已经听见了,神情立刻变得很冷淡,退后了两步道:“大姊,我并不反对交朋友,而且我也希望能结识一些朋友,但是不希望有进一步的女朋友,您应该了解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聂大夫皱皱眉头:“树中,你怎么还是那么死心眼儿?”

青年的脸上现出了痛苦的神色:“大姊,您为什么总是不了解我的心。”

这一刹那间,陈秀莲几乎要放弃自己的推测了,因为她看出这青年的痛苦是真的。

绝对地真实的,因为他眼中已有泪光,脸色也由愤激而转红,像是受了无限的委屈。

一个对死去的恋人钟情如此之深的男孩子,绝对不会是个残酷杀人的凶手。

可是陈秀莲很快地就又建立了信心。因为她在那青年的眼中,又看出一种狂热,一种由挚情而生的狂热,可以导致人疯狂的狂热。那是在他看向聂大夫时,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饱经世故,对人类充满了爱心的聂大夫是个伟大的女性,是个具有仁心与仁术的医生,她的手指或许是一枝很敏感的探测器,只要轻轻一触,可以测出只高出半度的体温,却可惜的她不是诗人,不是艺术家,不是文学家,更不是个演员或侦探。

这种情感上的狂热对她的反应是麻木的。即使有所知觉,她也会当作是一种孺慕的思情,一种幼弟对长姊的眷恋而认为十分自然。

陈秀莲想起了一部名著小说——茶与同情。小说被拍成电影,两者同样地相当成功。文学家时笔触与天才演员精湛的演技,成功地表达了一种由慕而生的爱。

陈秀莲跟聂大夫才第二次见面,但无法不为她那种风度、胸怀、仪态以及爱心、慈祥、宽大、了解、同情等种种优点所吸引,无法不爱她。那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但陈秀莲所表现的是敬爱,是正常的感情。可是这个叫树中的青年却把敬爱加了高温而升华了。“升华”

是个物理名词,是物体三态变化中的突变现象,由固态跳过液态的过程而直接汽化的状况。

“升华”每被文学家用来作感情上突破的形容词,男女双方未经婚姻而结合,也称之为爱的“升华”。

这个叫树中的青年对聂大夫的感情已经升华,可是他压抑着不敢表示,那就可以使一个人疯狂。

“茶与同情”的结局是理智的。

还有一部类似的西德片叫“慕情”,结果也是理智的。

那是经过文学家理智的处理而使感情净化了,但在现实的社会中,人没有那么理智,所以才有悲剧的发生。假如聂大夫是吴而夫,悲剧就不会发生了。这一刹那间,阵秀莲想得很多,不知不觉地呆了。

那青年递过一张名片,陈秀莲都忘了接,对她迷惘而神经的表清,使他警觉地退了一步:“王小姐,你怎么了?”

陈秀莲发觉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我是为向先生的挚情而感动了。”

青年更为警觉地收起了名片。“王小姐认识我?”

陈秀莲发觉更糟,对方还没有经过介绍,怎么就道出对方的姓氏了呢。

好在她很有急智,笑笑道:“上次就听聂大夫说起了。”

青年这才释然了,递出了名片,陈秀莲接了过来,忍住了心中的狂跳,而且暗骂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名片上的姓名是项树中,而且加了个括弧,注明了他的号,赫然正是立华二字。

“项立华”,“向立华”这只是一字之差,但项向音同,念起来是一样的。

亚王说出向立华三个字时,并没有指定是那一个字,或许根本就是这个项字。只怪自己先入为主没有在同音上去探思,就认定了那个向字,才把侦探的路线导入了迷途,这是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但仔细地一想,那实在无多大关系。

名字是父母起的,注在出生纸上,号是自拟的,加印在名片上,就是从项立华三个字去调查也没有结果的。“项立华”,“粉红色的色狼”,“杀人的凶手”,“变态的心理病患者”这几乎已经能确定了。因为自己皮包中的一大堆相片中,至少有一张是跟面前这家伙是完全吻合的。但是在法律上项立华确是完全清白的,跟一连串的凶案扯不上半点关系。要想证明他犯罪,必须还有一次新的罪证。

项立华的名片上没有住址,没有电话号码,却有一个头街:“皇家摄影协会会员”。这不是一个显赫的头街,却是个很荣誉的身份。因为这是一个很难取得的身份,必须对摄影艺术有着极高造诣,在国际沙龙展上有卓越的表现,获得不止一次的入选才能获准入会。这个协会对会员的审查是极为严格的,几乎是摄影学者权威的象征。因此这个头衔比XX董事长之类更能赢得尊敬,因这份荣誉是金钱买不到的。

但是这个头衔的启示对陈秀莲而言,却是另有一种意义的,一个摄影家不仅是懂得如何运用灵感去捕捉那刹那间美的造象,还要懂得冲晒、放大、复印等暗房技术。

一帧艺术的作品多半出自作者本身的制作,照相馆中的匠人是无法表达灵感的,而暗房中的显影定影液中有氰酸溶液,吴而夫就是被那种毒物杀死的。

这是项立华有取得氰酸液的机会。

陈秀莲收起了名片后,在钦羡的神情中,开始把话题转向摄影方面。她的知识是多方面的,但不敢表现得太多,可是也不能表现得太幼稚使对方有一个印象。她有欣赏的能力,有艺术的气质,有天份,只是表现的技巧还不够,当然,她拥有的器材也不对。

这是最容易引起老手好感的方法,艺术的任何一行都不如摄影的圈子里和平而互重。

因为他们没有利害的冲突,即使是同一题材,各人所表现的灵性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摄影家的作品是无法用来比较的,所以他们只有互相欣赏,彼此推崇,很少有相互攻讦批评的事情,因为他们捕捉的是刹那的灵感。

因此这两个年轻人似乎谈得很投机,而且远远地离开了人群,聂大夫倒成为听众了,但是她很欣慰。

直到李晓天有所警觉,也准备过来时,项树中居然很敏感,伸出手来道:“王小姐,我很欢迎你常来研究,更欢迎你的未婚夫一起来玩,今天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轻轻一握,他在公墓里转了一下,就混在人群里不见了,聂大夫高兴地笑着道:“王小姐,树中很难得像这么高兴过,以前他都是一个人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要不就是驾了车子,带了帐篷,一个人上山露营,再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他会变成神经病了,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引导他多活动活动。”

“项先生对令妹的爱情很令人感动。”

聂大夫又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一直为那件事自责,我说过那不是他的错,但没想到他会痴成这个样子。”

“项先生是个很了不起的青年人,这么年轻,就成为皇家摄影学会的会员。”

“其实他在各方面都是天才,不仅是摄影一途,因此看着他的消沉,实在叫人痛心。王小姐,你一定要常去找他玩玩,带着你的未婚夫一起来,他会更自然一些,他可能现在迫切需要的是友谊,尤其是像你这种名花有主的女孩子,他的心理就正常得多,可怜的孩子,一听说要为他介绍女朋友就紧张……”

聂大夫是怜爱地叹息,陈秀莲则是怜悯的叹息:“聂大夫,你才是使他不正常的原因。”

但是这话能对她说吗?

“他原来是专攻药剂的,我妹妹却是学戏剧的,这两个人的个性完全不合,不知他们怎么会相爱如此之深。”

“项先生的才华是多方面的?”

“是的,告诉你一个秘密,他跟我妹妹认识是在业余姓的一次戏剧演出,那是一个大学生的慈善义演,演的是沙翁名剧罗密欧与茱丽叶,演员分AB两班,树中是那出戏的导演,我妹妹演茱丽叶,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子也是担任女主角,公演第二天,担任B组主角的女孩子突然生病,他就叫我妹妹接替,因为他导演时很严厉,我妹妹也是个好强的人,气不过,借机会拿跷,要他低声下气去央求,那知他催了两次,就是不肯低头,一火之下,他居然自己戴了假发,代替女主角出台……”

陈秀莲心中一动却故意问道:“那怎么行呢?”

聂大夫的脸上闪出了光采:“不行?说来你不会相信,他上了装,扮相比我妹妹还美,更难得的是他把声音也控制运用得娇滴滴的,演技之精炼,表情的刻画,压倒了职业性的伶人,那次参观的贵宾中有莎翁权威劳伦斯奥立佛爵士,不但看到终场,而且领头鼓掌,谢幕十次之多,幕落后,劳伦爵士第一个到后台致贺,要跟他签一张演出合约……”

陈秀莲仿佛记得这件事,笑笑道:“发现他竟是个男的,那一定很有趣。”

“可不是么?当这位莎翁爵士发现是一位男士使茱丽叶复活时,惊诧得连单片眼镜都掉了下来,不过还是要请他签一张女主角合约。”

“我想他一定不会答应的。”

聂大夫点点头道:“是的,他们的对话非常有意思,他说如果是请他演罗密欧,他还可以考虑,劳伦爵士说知道他演罗密欧一定会非常出色成功的,可是我自己就没有角色可演了,因为我演不好茱丽叶。然后树中说了一句非常有意义的话,他说中国有一个梅兰芳已经够了。”

陈秀莲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项先生是个很风趣的人。”

“以前是的,我妹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自从那次之后,对他百依百顺,变成了一个最温柔的女孩子,这两个孩子经常来找我,拖着我这个老太婆一起玩……”

聂大夫的眼中有泪光闪烁,那是一种幸福的神往……

“不,聂大夫,你并不老,即使现在看来,你也仍然十分年轻。”

“我的心境老了,真没想到,两个这么聪明的孩子,会做那种糊涂事。”

陈秀莲忽然道:“也许是他们对你太尊敬了,不愿意在你心中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所以才瞒着你去另外找人堕胎……”

聂大夫呆了一呆,黯然地道:“是的,我知道,两个孩子都是为了我,他们多傻呀,我那么爱他们,还会计较这些吗?何况是个妇科医生,对这种事的看法是比较超然的,所以我对以后为这种烦恼来找我求助的女孩子,总是尽量帮助她们……”

她声音一转:“树中是为了对我的内咎,他有时半夜会悄悄到我房里来,跪在我的床前流泪、忏悔,我不敢惊动他,只好装作睡着了不知道,其实我对他的内疚更深,这孩子,我给他的爱竟会伤害他……”

“项先生跟你住在一起?”

“是的,在我诊所的后院,有两幢小楼,我住一幢,另一幢本来是我妹扶住的,妹妹死后,他就住了进去,越来越深沉,我们那所院子的暮气太深,需要更多的活力,更多的青春与欢笑,王小姐,欢迎你来玩。”

“我会的,也许我可以为他找个女伴。”

“那最好,不过要慎重一点,我曾经试过,他有时会对人家很不礼貌,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也使人家很难堪。”

“我想不会的,我有个英国女同学,一直在欧洲长大,但她却醉心东方的文化,到香港来求学,她很寂寞,也很高傲,把追求她的男孩子摔得远远的,因此她不会去主动喜欢一个男孩子,她很需要友谊,我们把这两个怪人凑在一起,不去鼓励他们,至少他们可以成为朋友。”

聂大夫欣慰地道:“真的吗?那个女孩子长得怎么样?”

“盎格鲁与斯拉夫血统,却具有东方人的气质,高个儿,苗条身材,但有点粗线条作风,不过绝没有满脸雀斑,是个海伦型的古典美人。”

聂大夫很兴奋:“那简直是十全十美了,树中的审美观念很绝,他偏重西方,却又受不了雀斑美人,你们什么时候来?”

陈秀莲想了一想:“明天吧,我要先去找到她!”

“就是明天吧,我在家里请你们吃晚饭,把我当年在欧洲学的烹饪术再露一手,我做的菜很不错的。”

“那我们就准定明天来拜访聂大夫!”

她们分手了,陈秀莲离开了公墓,只有鲁薏丝跟着,为了躲避跟踪,她们都没有驾车子来。

鲁薏丝坐的是的士,陈秀莲自己却乘坐巴士来配合她女学生的身份,她们把车子停在维多利亚公园,只有在那个地方,她们才容易摆脱追踪的人。

陈秀莲的顾虑并没有错,她自己因为换了身打扮,稚气十足,没有引起人注意,鲁薏丝却被人跟上了。

跟踪者是那个叫白朗的老警探。

这个绰号叫福尔摩斯二世的老警犬破案的确有一手,他知道虽然靠着压力,未必能取得当地警方真心的合作,而且从李晓天的神色上,他嗅出警方一定掌握了很有利的线索,特别是李晓天一口气批准了八名华人干探的休假,显见得警方人员准备以私人的身份来办这件案子。

警署获得的资料没有追索的价值,有力的资料掌握在东方侦探社手中,他们自己不打算费力气,盯紧了东方侦探社,才是最省力的事,只等凶手现了形,他们可以用特殊的身份先一步跟凶手取得联系。

东方侦探社的每一个成员都在他们的注意中,结果叶长青跑新闻去了,朱丽泡图书馆,其余的人没见面。

只有鲁薏丝出现在天主教公墓,白朗放弃了其他部门,亲自去盯鲁薏丝的梢。

他的跟踪已经很够技术了,但是他忘记调查一下鲁薏丝的过去,这位在北欧鼎鼎大名的雌豹党领袖又岂是省油的灯,鲁薏丝进入公园时就已经发现了他。

白朗貌不惊人,身材适中,几乎毫无特出之处,永远也不会给人一个鲜明的印象。

对一个侦探工作者而言,平凡是最有利的条件,只是这次他来错了地方,在一个东方人多于西方人几十倍的地方,他那付洋人的洋相,就非常的显眼了,又如何逃得过鲁薏丝的眼睛。

但是她假装没看见,在公园里逝了一圈,买了三个轻气球握在手中玩着,白朗远远地跟着,因为有了三个彩色气球飘得高高的,目标更显明了。

鲁薏丝转进一排高过人的冬青树后,白朗在五十公尺后面跟着,轻气球一直在移动着,白朗很放心,不疾不徐地跟着,可是轻气球转了弯,折向一处草坪,对面有十几个男女学生过来,白朗就比较留心了。

幸好轻气球没停顿,眼看着与那群学生交叉过了,白朗慢慢跟了上去,发现轻气球己经握在一个婴儿手中,一个保姆推着车子,白朗一急非同小可,连忙追上去,还没开口,那保姆己经笑道:“先生,你是不是找一位小姐?”

“是的!就是拿着气球的那位。”

“她刚才跟那群学生走了,还要我转告说你不必再缠她,她永远也不会答应你求婚的。”

这位保姆也是西方人,四十多岁,看来还是个女光棍,居然笑嘻嘻地又道:“先生,你的年龄可以做她租父了,何以这么想不开要自寻没趣呢,你有钱,她不爱钱,我还有两个小时就可以休息了,我们喝一杯去如何,我虽然离过两次婚,现在是自由之身,只有我这种中年人,才懂得如何使男人愉快。”

白朗在喉咙里咕噜出两个脏字,连英国人虚伪的绅土礼貌都忘了,回身就追向那一堆学生去了。

鲁薏丝却从花丛中钻了出来,含笑跟那个保姆握握手,说了句道谢的话,从另一条路出到门口。

陈秀莲已经驾了车子在等她了,笑笑问:“遇上麻烦了?”

“嗯!白朗那条老狐狸,被我耍个小花样摆脱了,狐狸怎么斗得过雌豹呢?”

两个人哈哈大笑,陈秀莲发动车子,飞快地开了出去,没有回侦探社,车子直驰马佳琍的家里。

女神俱乐部里,除了陈秀莲,其余三姊妹都是住在自己家里,虽然她们忙的时候,几天不回家,在侦探社里睡沙发,但陈秀莲要她们尽量住在家襄以慰亲情,因此写字楼中虽然空屋子很多,就是没有为她们准备床铺。

到了那儿,三姊妹都在了。

朱丽很兴奋:“大姊!我终于找到向立华了,在一九六四年的毕业纪念册里,我们弄错了姓。”

“我知道,是项羽的项,项树中,对吗?”

朱丽像泄了气的皮球:“大姊!原来你早知道了,那又何必害我去白忙呢?我整整翻了一个上午的纪念册。”

陈秀莲笑了一笑:“我找到他完全是运气。”

于是把今天在公墓中的情形说了,鲁薏丝叫道:“原来就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家伙呀,大姊,你怎么不早做个暗号,我就逮住他了。”

“用什么罪名?”

“随便找个理由,一把扭住他,告他抢劫,告他非礼,把他扭到警署,李探长会办他的。”

“那正好,白朗随后就带律师来把他保走了。也就堂而皇之把他带到国外去了,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鲁薏丝这才不说话了。

陈秀莲又叹了口气:“虽然他的情况与我们分圻的资料每一点都能符合,但是还需要作一番求证。”

马佳琍轻叹道:“原来他的变态心理是由于爱人的死亡而激起的,这种行为虽然不可恕,但其情可悯。”

陈秀莲看了她一眼苦笑道:“老幺!你的纯情主义恐怕要推翻了。”

“怎么?难道我又错了。”

“是的!错了,假如这个家伙就是凶手,他杀人的动机是爱的被遏抑而转变成恨的出发点!”

“大姊,我不懂你的话。”

岂止马佳琍不懂,其他几个女孩子都不懂。

“无可否认,项树中是个天才,绝顶的天才,天才本就有点疯狂的倾向,他怎么会爱上一个肤浅的女孩子。”

陈秀莲庄严地分析着:“大姊说的是谁?”

“聂大夫的妹妹!”

“他不爱她?何以见得她是个肤浅的女孩子呢?”

“从拒绝替演的这件事上看得出来,置大体于不顾,闹小性子,赌意气,自以为了不起,这不是肤浅是什么?”

“那他们又怎么会在一起,而且又发生了关系呢?”

“他们在一起来往,只是为了便于接近聂大夫,他真正爱恋的对象是聂大夫!”

“这是不可能的。”

“不错!正因为不可能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聂大夫是个伟大的女性,每个人都忍不住不爱她,但项树中的爱却升华了,他对一个博爱的对象产生了独占的爱。”

叶长青执着地道:“我不向意这种见解,他如果对聂大夫有那种冒渎的心,怎么会半夜悄悄地跪在她的床前……”

“我没有说他的爱是冒渎的,相反的,他对聂大夫的感情是虔敬的,虔敬得有如宗教的狂热,夜半跪在床前,含着泪,那不是忏悔,而是对爱的膜拜,这种爱在他说来是庄严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就是为了怕难以遇到他自己的冲动而冒渎了他所爱的对象,他自己破坏了自己的生殖机能,使他的肉体进入完全净化的境界。”

“那他怎么又跟吴而夫在一起呢?”

“吴而夫跟聂大夫是同一类型的人物,他接近吴而夫,可能是爱的转移,可是吴而夫从事的那种研究又减低了他崇敬的程度,而且吴而夫不像聂大夫那样庄严,他们之间还是有着一种情欲的关系,而且是运用一种邪恶的方式去达到彼此的高潮,所以他到最后,会用一个死亡之吻去杀死了吴而夫,却不敢去碰一碰聂大夫的手。”

“你越说越玄了,一个具有如此超凡情操的人,会去杀死那么多的女子。”

“这不算什么,我认为他的杀人早就开始了,第一个被害者该是聂大夫的妹妹。”

“她不是由密医堕胎致死的吗?”

“是的!这只是他间接杀人的方式,否则他既是学药剂的,医学常识一定很丰富,就是由他自己动手来施行堕胎的手术,也不会导致流血过多而死亡的,再说他们的经济状况并不差,在本市,只要有钱,大可以找到高明的医师进行安全的堕胎,怎么会去找一个密医呢,而且,他一看情形不对,立即通知聂大夫也行呀,为什么要拖到等无可救药的时候,才告诉聂大夫呢?”

她的分析逐渐接近合理了,朱丽道:“动机?动机又是什么?”

“跟妹妹在一起,为的是接近姊姊,聂大夫只有这个妹妹,十分钟爱,因而也会对他很好,构成了三个人密切的关系,聂大夫说他们经常拖着她一起去玩,我想这多半是出之项树中的主张,假如他们是真心相爱热恋的情侣,谁也不愿意常常带着个电灯泡的。”

“就算一切都如你所说,他也没有杀死妹妹的必要,这两种感情并不冲突。”

“也许妹妹觉得要脱离姊姊去另组爱的小巢了,他并不想结合,但抛弃了妹妹,他也将失去聂大夫的眷顾,聂大夫的感情是伦理的,正常的,也不会原谅一个玩弄自己妹妹感情的男人,因此,妹妹必须死,死于一个悲惨的,而又可怜悯的状况,这样一来,他就没有阻碍了,一个痴情的理由,就可以达到跟聂大夫相依为命,永远厮守的目的了,这是天才的畸恋的悲剧,而且还有一个原因他容不得聂大夫的妹妹,因为聂大夫的爱是以妹妹为施发的主体。

他得到只是由妹妹导体所分润过来的,除去了妹妹,他就直接与发源体接近了。”

“这个人被你说得多可怕。”

“他本来是个可怕的人,只是跟吴而夫接近后变得更可怕了,因而才演出接二连三的凶杀案,现在我只是有一点不明白的,他为什么要杀死梅思礼!”

鲁薏丝道:“也许他是为保护自己,因为梅思礼眼他较为接近,可能会从一些线索上想起了他来。”

“你怎么知道他跟梅思礼很接近?”

“因为他也是梅教授的执绋者之一,棺木落葬时,他表现得很伤心,一个无神论者,会在胸前划个十字,这是一种真心的歉咎的表示。”

“你怎么知道他是无神论者?”

“这家伙有些地方跟我很相似,目空一切,自命不凡的人不会有宗教信仰的,我就不信上帝。”

“那并不证明他也不信。”

“巧的是那时我在他旁边,他划完十字后,在手指上吐了口口水,骂了一句去他妈的,这证明只有那一刹那间,他才与上帝同在,过了那一刹那,即使他亲眼看见了上帝,也想把上帝推下云端,试试天国的宝座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陈秀莲笑道:“好极了,我已经把你推荐出去做他的女朋友了,聂大夫明天请我们吃饭,你对他已经有了个印象,大概就知道如何去接近他了。”

“什么!大姊说的那个英国同学原来就是我?”

“当然是你,我从没进过一天学校,我所有的学问都是家庭教师那儿得来的基础,然后就靠自己进修,这一辈子就不知道同学是什么样子,那来的同学。”

马佳琍端详着鲁薏丝笑道:“盎格鲁撒克逊与斯拉夫的混合体,东方气质,身材修长,金发,古希腊美人海伦的典型,鲁薏丝,如果不是大姊发现,我不知道你有这么美,经大姊一说,我发现你比大姊形容的还要美一点,如果特洛伊的巴里斯王子生在今日,香港就惨了,恐怕还会来一次木马屠城记。”

叶长青也笑道:“木马屠城的故事不会重演了,但色狼摧花记却可能再演的,小心点,别叫人把你给宰了。”

鲁薏丝道:“我倒不怕被宰,只是有一点,他在吴而夫的门口见过我,恐怕会认出我来?”

陈秀莲摇摇头道:“不可能,葬礼时你在他旁边都没认出他来,他又怎么会认出你呢,东方侦探社有个西方探员是本社的秘密,目前还没人知道,何况项树中对我们的印象并不深刻,我今天跟他见过面,他就认不出我来。”

“你的样子变了很多,连我们都认不出来了。”

“你的样子也要改变一下的,所以我才把你们邀到老幺家来,澈底改一下,不仅使他认不出,连白朗那头老狐狸也得防一防,如果他先发现了项树中,一切都完了。”

“我行吗?我的情形不像你,很难改变。”

“交给老幺吧,她学的是家政,美容是必修课,让她为你一改装,准保可以面目全非。”

失丽哈哈大笑道:“大姊!这就是你没进学校全凭自修的缺点,因为你运用的机会太少了,所以不知道有些成语的限制,面目全非四个字绝不能在那个地方。”

陈秀莲笑道:“老三,别的我认输,谈国学我绝不会比你这个搞法律的差,文学讲究活用,不像法律名词那么死板,面目全非,就是面目完全改变的意思,一点错都没有。”

“那是用于劫后沧桑的感慨,可不能当形容词用的。”

陈秀莲苦笑道:“我们去做的是一件卑鄙的事!”

“缉凶捕恶,怎么会是卑鄙的呢?”

“但事情真相的揭穿,要伤害到聂大夫,那个对人性至善抱有无比信心的伟大女性,要她接受一个丑恶的事实,是天下最残忍的事,我现在最后侮的一件事,就是牵涉进这件案子里来,真善美的原则整个地破坏了……”

众人都为之默然,可以想得到的,她们的心情也一样的沉重,找到了正凶,似乎并不是件兴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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