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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树林深处,有两个女郎也悄悄的抹去了颊上的泪珠,牵过在一边的马匹悄悄的蹑上去。

那是朱羽家中的侍女大小桃,这是两个神秘的女郎,她们屈身在朱羽家中,是另有目的的。

朱羽曾经派她们出去,相机刺探公孙梧的下落,现在她们却悄悄的蹑在豫让身后,目的何在呢?

悄行片刻,小桃才低声道:“姐姐,刚才那一场婚礼真令人感动,那个文姜也真有魄力,居然抛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追随豫让流浪去。”

“那是她会挑男人。换了我,也一样不放过豫让的。

小桃点点头,轻轻一叹道:“我一直就在想将来出嫁要轰轰烈烈,好好的热闹一下,可是刚才看了他们的婚礼,既简单又冷清,我居然好羡慕,好羡慕……”

大桃笑道:“你想要热热闹闹的婚礼倒是不难,马老伯已经升了晋城的总捕快,他的儿子也独当一面了,办完了这件案子回去,你们可以风风光光的成亲。但是你想要刚才那样的一个婚礼,却永无可能。”

“这是什么话?”小桃道:“我可以叫马永成照样也做一次。”

“照样做十次也没那个味儿,你不是文姜,马永成也不是豫让。”

这不算是解释,但小桃却懂了,她们的跟前有一双蝴蝶在追逐飞舞,天空中有两只鸟在追逐翱翔,这是春天,他们都是在求偶。

同样是飞翔的动作,同样的目的,但飞鸟与蝶蝴给人的感觉绝不会一样。

那是气势上的不同,蝴蝶永远不会有飞鸟的气魄,不管做什么都是一样。

过了片刻,小桃又问道:“他们恐怕还不知道朱羽会在前头狙击他们。”

“嗯,应该是不会知道。朱羽这次行动很秘密,要不是我们昨天恰巧听见了他跟范中行的密谈,我们也不知道。”

“要不要告诉豫让一声?”

“不必了,豫让是有名的剑客,他应该有足够的警觉性,不会受到偷袭的,而且朱羽也决不会去偷袭。

“何以见得?他一向都是卑鄙的人。”

“对别人,朱羽或许会不惜采取卑劣的手,但是对豫让则不会。因为朱羽也是很不错的剑手,一个剑手在面对真正高手时,希望用自己的真本事去击败对方。”

“朱羽能击败豫让吗?”

“不可能。虽然朱羽自己以为很高了,但是他仍然比豫让要差一点。”

“姐姐,你又没见到豫让的真才实力,更不知朱羽日来的进境,凭什么就预言胜负了?”

“因为这是公孙梧去挑起来的。这头老狐狸,躲在范中行的府邸,目的在对付朱羽。”

“是啊!他的目的要对付朱羽,为什么还献计范中行,要他说动朱羽去杀死豫让呢?”

“妹妹,你就是不肯用头脑。公孙梧的计划上看来是叫朱羽去杀豫让,实际上是叫朱羽去送死啊。你想,他一定深知双方的虚实,才推出这个计划的。”

“我看他们在伯仲之间,豫让也不会高到那里去。”

大桃笑道:“你真笨,朱羽对公孙梧逼紧了不放松,豫让对公孙梧有留命之德,他怎么会去帮着朱羽对付豫让呢?这分明是借着豫让的手除掉朱羽。”

“那我们怎么办呢?如是朱羽一死,我们怎么回去交差?这些年来不是白忙了吗?”

“不会的。”大桃说道:“公孙梧还在。我们亮明了身分,找他帮忙,指点我们找出证据来,那样就行了。”

小桃道:“他会帮忙吗?很多事情他也有份的。”

“只有把他出脱了,好在我们最重要的是拿住元凶主犯,为先人复仇昭雪,其他的人也只有放过了。”

“我可实在不甘心!我真想把他们一网打尽的。”

“没有办法,只有择重而避轻,天下事很难尽善尽美,我认为复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昭雪先人的冤屈,别忘了我们的大哥还关在监狱中,我们在晋城仍然是犯官的后人,沉冤不得昭雪,我们终不得出头。”

小桃一声轻叹,显然是被她姐姐说服了,两个人悄悄的牵了马,步蹑着向前行去。

豫让仍然是抱着文姜,在马上得得的走着。他的心中充满了欢欣,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他理想的伴侣。

当他开始闯荡江湖,献身游侠事业时,他已经为自己立下了一个择偶的标准。

他要找到一个美丽、贤慧、聪明而又心胸豁达的女子时,才考虑到终身的问题。

美丽、聪明、贤慧,只是他个人的标准,也不难找,而豁达的心胸,是做一个游侠妻子所必须的。

游侠的生涯是充满危险,游侠的生命是短促的,他们极少有善终,差不多全死于非命。

他们活着,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机会,抛却头颅,洒尽热血,从事一项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伟大行动。

他们的名字留传史册上,流传在后人们的心中,这是一个游侠的希望。

这一个行动必然是壮烈的,然而每一个游侠却从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只不过有些人在机会来临时,却因妻子的恳求而放弃了,没有一个妻子肯失去自己的丈夫。

他们虽然保全了生命,一直生活在后悔与痛苦中。

豫让看过不少这种例子,看了他们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心中就充满了感慨。

所以他一直很谨慎,不轻易的付出感情,他要找到一个能够与他共享那份游侠尊荣的女子,才肯付出感情。

那实在不容易,但他居然找到了,所以他十分的高兴,把文姜抱得紧紧的,使她几乎要窒息了。

文姜挣动了一下:“郎君,你抱得松一点好吗?”

“不行!为了找一个知情着意的老婆,我已经虚渡了半生的岁月,好容易找到了,我要把失去的时间都补回来,我恨不得两个人揉为一体,永远都不分开。”

“但是也不要抱得这么紧呀?”

“这样才使我有一份真正的感觉,感觉到我是真正的拥有,不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可是你再不松一点,我的气透不过来,就要死掉了。”

“不会的,我是一个剑手,我知道轻重,你还能说话,就不会死。”

文姜叹了口气,没有再作争辨,事实上她同样的也在享受着这种粗犷的、猛烈的,近于原始的爱情。

爱情,必须要有一点痛苦,才能体会到甜蜜。

在范中行那儿,她永远得不到这些。

她满足的吐了口气,用自己的脸擦豫让壮健的胸膛,闻着那一股充满了男性的魅力,带点汗味的气息。她也在心头低喊着:“这才是男人,这才是我要的爱情……”

当她把双臂拖得更紧来配合豫让时,豫让却松开了?

她惊奇低问:“夫君,你做什么?”

下意识地,她以为豫让要进一步的爱她,因为这正是春天,太阳已经出来了,原野上百花盛开,春风吹来一阵醉人的暖意,春意也在她心头荡漾着。

豫让找了一处较为隐僻的地方把她放下。文姜的心头咚咚的跳着,她不是个扭捏的女人,对于在春色醉人的原野上做爱,更是充满了一种野性的刺激与喜悦。

可是当她充满了柔情去拥吻豫让时,豫让的反应是冷淡的。他把马匹交给了她,取下了挂在鞍旁的长剑:“文姜,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到前面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前面是山,不会有人。”

“有,我看见了亮光闪动,那是兵器的光。”

“啊!兵器的光?有强盗吗?”

“不知道,但是我的判断不会错,一个剑手对兵器有着特别敏锐的感应,尤其是对剑器,虽只是浮光一掠,我已经能体会到那是一柄利剑,一柄充满了杀机戾气的宝剑,执在一个高手的手中,要对我不利。”

“那有这回事?谁会对你不利?”

“还不知道,但我相信不会错,我有预感,我要杀人时,杀气外溢,老远就向人提出警告。这使我无法暗算别人,但是,别人要对我不利时,我也能预感到,这也使我免于暗算。”

“郎君,假如有人能使你都感到威胁,那一定是高手。”

“可以这么说,寻常的人,已经不足以引起我的感应了,只有绝顶高手才有此等气势。”

“这个人是来杀你的。”

“在我的感受上,他是有此意图。”

“你却不知道他是谁。”

“文姜,我只是有一种感受,却没有千里眼,这人距我最少还有十里,我怎能知他是谁呢?”

“你决定去接受他的挑战了。”

“我别无选择,因为到河东去,一定要通过那条路,何况,我从来都没有避过谁?”

文姜道:“这一战非常必要吗?”

“没有。”豫让道:“我没有生死的大仇,也不杀死谁,但是这个人等在前头要杀我。”

“避开他,既非必要,又何必要去拼命呢?”

“文姜,不能避,一个剑手最重要的就是气势,所谓气势,就是斗志。也就是所谓必胜的信念,我避开了一次,就会想到有下一次,久而久之,我就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一个剑手如果失去了自信就完了,即使不被人杀死,也等于是死了?”

文姜想了一下点头道:“我懂了,许多人往往为了一点小事情而斗,至死方休,也就是为了这个。”

“是的!武士之斗,所争的不是事情的本身,那是不值得一斗的,但他们争的却是气。”

“好!我明白了,我不会阻止你去。”

“文姜,我知道你是个好妻子,这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明白这重要性的女人可不多。”

“可是我要跟你一起去看看。”

“那没什么好看的,而且还很危险。”

“什么危险,假如你被人杀死了,那人也会杀我吗?”

豫让想了一下道:“大概不会,一个高明的剑手是不会滥杀无辜的。”

“是啊!对方如果是位高手,不会牵连到我,若是一个普通的剑手,绝对杀不了你,所以我没有危险的。”

“可是你在一边能使我分心。”

“郎君,假如我在一边能使你分心,你就不必去应战了,这证明你的修养太差,如果你没有这种洒脱的心胸,我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

“说的是,但你为什么一定要看呢?凶战、流血都是丑恶的事,不是一个美女应该看的。”

“我不是喜欢流血,我只是在尽我做妻子的责任,你若是受了伤,我可以立刻照顾你,你若是死了,我就在你身边,为你收尸,我更应该知道你是怎么死的,死在什么人的手中!”

“难道你还打算替我报仇?”

“如果你是死于公平的决斗,我不会那样做,如果别人是用阴谋算计了你,我就会记住那个人,即使不报复他,也要让人知道,你并非死于技艺不如人,维持你的英名。”

豫让终于笑笑道:“好吧!你心里有了这准备,我就不在乎有你在旁边了。你记住,我活着,我们自然可以快乐的生活,我死了,你也该活下去。”

文姜一笑。“我不会自杀的,我还没活够!”

豫让又把她抱了起来,上马徐徐前进。

他们虽然知道前面有危险,也想到很可能不久就将生死异途,但他们居然都若无其事。

勇士是以欢笑去面对死亡的,不是他们喜欢死亡,而是他们无愧于死亡。

大桃与小桃在远处又继续赶来了,小桃轻轻一叹:“若不是我一直追蹑着他们,我简直难以相信他们是不久之前才结合的,到现在还不到一刻工夫!”

大桃道:“是的,听他们的谈话以及他们相互了解的程度,一定以为他们是多年的夫妇了。”

“他们认识都有一年了。”

“那一年都没什么,我知道他们很规矩,从未私下说过一句话,更谈不到感情。”

“但是范中行却已看出了他们在互相倾慕,他们早已互相了解,互相心许了,昨夜只不过是一个机会,促成了他们在一起,所以范中行才知道文姜夫人一走,是永远不会回来了,所以才要唆使朱羽去杀豫让。”

小桃幽幽地问道:“朱羽即使杀死了豫让,文姜会回到范邑去吗?”

大桃道:“依我看是不会的。豫让若是死了,文姜也会追随于地下,他们的身体虽未结合,他们的心灵早已结为一体。”

小桃忽又问道:“姐姐,你希望豫让被杀吗?”

“怎么会呢!我衷心地期盼他胜利!”

“他若不死。朱羽一定要死了!”

“嗯!高手较技,已经没有胜负,生死也只是一念之差。朱羽的剑技差一点,他之所以敢去杀他,就因为有了文姜,他以为豫让有了顾虑,斗志必弱,假如他听见他们刚才的谈话,就会打消战意。”

“你希望朱羽死吗?”

“当然。这是我们抛家远出的目的,也是我们报仇的机会。我们已经能确定当初杀父亲,劫去官饷,陷害大哥入狱的人是朱羽,但是凭我们的能力,又降不了他,告他又没有确实的证据,只有寄望于豫让了。”

“可是我知道朱羽召你侍寝过。”

“不错,他是主人,我是奴婢,我无法拒绝。”

“姐姐,你别强词夺理了,你若是心中不愿意,拼死你也不会答应的。”

大桃神色微变,未作答复。

小桃道:“朱羽人既生得倜傥潇洒,口才学问又好,剑技超凡,这条件足以使每一个女子动心,倒是怪不得你。”

大桃冷笑道:“若是你以为我爱上了他,那就大错特错了。我的眼界高,看不上一般的男人是不错,朱羽的条件能使我动心也不错,但是我绝不会爱他。”

“为什么呢?他对你也不错呀。朱羽虽然好色,但绝不滥用情,他对一个女人好,是真心的好,虽然他是我们的仇家,但他只是主使者,爹并不是他杀死的。”

“他是元凶,我们已经调查得清楚了,这些年来,许多大的盗劫案子以及官饷被劫的案子,全是他居间策划的,我们的父亲死了,他就是凶手。”

“姐姐,你能这样想就好了,我是怕到时你动情。”

“若以为我对他有情,那就太不必了。他召我侍寝,只是那天他想要个女人,并不是喜欢我。我之所以不反抗,是因为我们已经打了进来,略有所获,我不想功败垂成,此外什么都没有。”

“我看他对你好像略为特别。”

“那是因为他没摸透我,我对他一直若即若离,不为他的风采所迷。他虽然得到了我,却没有征服我,所以他才感到有点屈辱,他以为跟他接近过的女人都会死心塌地爱上他的。”

“事实也是如此呀!”

“未必。我就一直没有看中他过。”

小桃显得不以为然。

大桃道:“我说的是真话。他自以为风流倜傥,对女人的感情只是一种施舍,他已经有了不少女人了,仍然公开扬言,他的翠芳阁要等候一位绝世无匹的美人住进去。”

“他有这个资格的。”

“可是他却没有为那些他接近过的女子打算一下,既不准嫁出去,又不给她们一个名份地位,甚至于不让别的男人去沾一下,他根本就是个独夫。”

“那些女子都是心甘情愿如此的,我问过她们,她们情愿一辈子侍候他!”

“你却没有问过我,至少我就不是。我杀他之心从未止息,而且比以前更加深了。”

小桃道:“那就好,姐姐若不是有这番谈话,我就要阻止你过去了。”

“为什么?”大桃问道:“难道你还怕我会放过朱羽?”

“那倒不怕。他跟豫让决斗,非死即生,我们也作不了主,我怕是在紧要关头,你出手帮他一点小忙,那对豫让就太不公平了!”

“我帮得了吗?”

“帮得了的。如果在他们酣斗之际,你只要发出一枝袖箭,就可以置任何一人于死地。”

大桃道:“我要真那样做,你也阻止不了。”

小桃道:“不,我阻止得了的。只要你有这个意思,我会立刻杀了你。”

大桃望着妹妹,似乎感到很惊奇,小桃毅然地道:“姐姐!我不是说笑话,我是真的作了这准备。”

“你又为什么呢?难道你爱上了豫让?”

小桃道:“是的,我爱他,他是个十足的男子汉。”

“妹妹!那怎么可能呢?你们只见过一次面,谈过几句话,甚于他现在见了你都不认得了。”

“那不重要,只要我爱他就行了。我对他的感情不是那种男女之爱,不须要他认得我,我更不想嫁给他。但是我尊敬他的为人,钦佩他的剑技。在我心中,他是一个神像,是至善至美的化身。所以我不能容许别人去伤害他!”

大桃轻叹了一声:“如果他败在朱羽的剑下,你会不会用袖剑去暗算朱羽呢?”

“不会!如果那一战是公平的,如果朱羽不使用狡计,全凭剑技胜过他,我绝不插手。”

“即使朱羽拔剑要杀他,你也不插手!”

“是的。真到那个时侯,我出手也没有用,也救不活他了。一个剑手只有一次真正的失败,那也是他生命的终结,我即使留住了他的生命,他也将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了,倒不如以一次轰轰烈烈的死亡,使他保持此生的完美。”

“妹妹!我真不懂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说明白点。”

小桃微微一笑。“没什么玄妙的,你如具有我这份悟力,我不说你也懂,否则,我就是说破嘴,你也不会明白。快走吧,再迟就赶不上决斗了,两个高手的决战是很快的,或许只有一个接触就分出高下了。”

她们赶到落魂崖前,朱羽已经现身拦在路上了。他占了很有利的位置,背着朝阳,使豫让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

文姜还是在马上,很从容也很镇定。

豫让似乎不想接受战斗,他淡淡地道:“朱羽,你我这一战并无必要,你放不过的是我这名头,可是我此去投奔河东智伯,不会再在江湖上走动了,也不会再跟人论剑,成为你争雄的对手了。”

朱羽一笑道:“那不是我要找你的原因!”

“有什么非战不可的原因?”

“原因很多,有些是可以说的,也有一些是不能说的,可以说的我说给你听,比如说,你被誉为当世第一剑客,只要活着,我就永远到不了第一。”

“这太可笑了,我并没有以天下第一自居,即使你胜了我,也不见得就是第一了。”

朱羽淡笑道:“天下第一是由别人公许的,你不承认也没用,假如你是剑技平平,即使自认为天下第一,也没有人会承认。现在大家都认为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你就是天下第一,除非你倒下来,才有第二个人代替你。”

豫让苦笑摇头。

朱羽指指文姜道:“还有,就是她了,你知道我曾经盖了一座精美的楼阁,要得到一位天下第一的美女而建之,那座楼还空着。”

文姜笑道:“你不会是想要我住进去吧?”

朱羽道:“我正是有这个意思。”

“这份感情我很感激,只是你迟了一步。”

“迟一步总比遗憾终身好!”

文姜道:“有些事迟一步就是迟了,迟得无可挽救,若是在我未嫁之前,你来相求,我是会考虑的。”

朱羽笑道:“以前我忙于练剑,亦闻过夫人美名,在夫人于归范氏之日,我曾在路上相迎过。”

文姜笑道:“原来那天拦路抢亲的是你!我说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呢!”

“朱羽!”豫让插口道:“文姜现在是我的妻子了。”

朱羽笑道:“没关系,我不在乎她做过几个人的妻子,只要她最后归于我就行了。”

文姜笑道:“恐怕你还是没有明白,我是范中行的妻子时,我还可能另事,但我成为豫让的妻子时,已经永远不会改变了。”

“当世上没有豫让时,你也不是豫让的妻子了。”

文姜庄然道:“当世上没有豫让时,也不会有我了,他活我追随他,他死时我也跟着去死!”

看她那种坚决的神情,朱羽微微一震,接着笑道:“夫人!我是一个很不容易死心的人,因此,我一定要试过了才死心。再说,我的那座楼阁虽然为天下第一美女而备,却并没有限定死活,如果得不到活的,死的也一样。”

豫让沉声道:“好了,朱羽,你出剑吧!”

朱羽道:“你还没有听完我要除去你的理由呢。”

“不必了,只此一点就已足够,你要我的老婆,我不能让给你,为这一点,我已经有跟你一战的必要了。”朱羽笑道:“她昨天还是范中行的老婆!”

“不错,但今天已不是了。”

“豫让,你是闻名天下的侠客,范中行曾是你的雇主,你背主另投,又拐走主妇,这是侠客的行迳吗?”

豫让哈哈一笑道:“朱羽,不必拿这种道义的帽子来压我,那不会使我减低斗志的。剑士之威在气势,心存愧咎,气势自弱,你大概就是想拣这便宜吧?”

“我承认有一点,但是,你全无愧咎之心。则证明已不配作为一个剑士,是一个罔顾道义的匹夫。杀一个无义的匹夫,可以增加我的气势,所以,豫让,今天我已占了九分的胜望,而你却死定了。”

豫让淡然一笑道:“朱羽,尽管你手中执着剑,你也会舞弄两下子,但从没有成为一个剑士过,你也根本不懂什么是气势,所以,你不必去动那些歪心思了,出剑!”

朱羽倒是有点犹豫了。他原以为提出了豫让拐带文姜的事可以使豫让心虚气馁,或是恼羞成怒,这两者都可以使豫让的出手受到影响,可是看到豫让的神态,却完全不像受到干扰的样子,他站在那儿,朝阳的红光映在脸上,像是一尊巨人。

反倒是朱羽自己有点心虚了,他几次想要抽身而退,放弃这次的战斗了。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决不能退,今天一走,不仅他的声誉会一落千丈,而且永远再也无法恢复自信了。

这还在其次,另外还有一个最重大的理由。

那是他所谓不能说出来的理由,是最重要的,也是公孙梧授策范中行,把他激出来的理由。

朱羽的财富有一小部份是他经营所得,大部份则是他劫掠而来,只是他很小心,蒙面远出做案,所以一直没被人发现。

当然,也有人怀疑到他,秘密的派人调查,虽有一点蛛丝马迹,但因缺乏有力的证据,没人动得了他。

大桃小桃姐妹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而来的。

公孙梧曾经当过他的总管,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提供了范中行一个秘密的资料。

河东的富户曾有十二人被劫,连智伯用以购买军需的金子也被劫过两次,智伯为此很震怒,一直找不到线索。

范中行告诉朱羽说,豫让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他如去到河东告诉智伯,必将对朱羽展开行动。

以智伯门下的剑客,加上豫让,朱羽的手下虽众,也难是敌手。

因此,最好就是截杀豫让。这个理由使朱羽下定了决心,所以,现在朱羽是不能退了。

朱羽缓缓地抽出了剑,抛弃了剑鞘,豫让没有动,朱羽慢慢地接近,豫让还是不动。

朱羽已逼近到伸手可及的距离,豫让的剑虽握在手中,却没有离鞘,朱羽忍不住道:“你可以拔剑了。”

“不必,到我该拔剑的时候,我自然会。”

“豫让,我知道你很快,你对别人都是在最后才拔剑,但是对我,你不必如此大意,我的剑不比你慢。”

“那是你自己的说法,在我眼中,你比别人高不到那里去,一个好的剑手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拔剑,像你这种老早就拔剑的剑手,尚不足以登大雅之堂。”

朱羽被激怒了,通常他不会这么早就拔剑,今天因为对手不同,他要争取任何一点先手的时间,所以才提早出剑弃鞘,想不到竟为此惹来一顿讥讽。

但是他毕竟不是个平凡的剑手,也知豫让是在激怒自己,要自己了断,这也证明了豫让尽管在外表上看不起自己,实际上还是深怀戒心,否则也不会有这种心理上的攻势为辅助了。朱羽安定下情绪,豫让的轻慢反而增加了他的信心,他缓缓地发出一剑。

因为他不欲对方看出他的意向,发剑时随手一挥,看似漫不经心,剑至半途,才突然加注劲力,幻出三朵剑花,击向豫让,又快又狠。

三朵剑花攻向三处要害,任何一朵都可虚可实。只要对方有一个地方防守较疏,剑尖就会抢攻进去。

朱羽更知道这是拼命,不是切磋印证,也不可能激战上几千几百回合,出手就是杀着。

豫让仍是没有动,他敞开了胸膛,似乎毫不设防,朱羽攻的三个部位,都是毫无抗拒的,也都可以长躯直入,这使朱羽犹豫了一下,当他决定把攻击集中在胸前时,已经耽误了一刹那。

这是很重要的一刹那,豫让终于在最危急的关头,抽身躲开了,但是已被挑破了一点衣服,也被挑破了一点肌肤,血水渗出,染红了衣服,但只是轻伤。

第一剑得手,使朱羽信心大增,但也暗暗佩服,豫让在最后关头仍然避开这必杀的一剑,毕竟不凡。

这是朱羽在最近一年多专心精练的杀着之一,也是专为与豫让一战而下的苦功。

豫让微微动容道:“好剑法,地动天摇,剑发无方,应是必杀之着,只可惜你把它分为三处了,若是集中于一点,任何人也难以躲过。”

朱羽何尝不知道,他剑分三路再合为一,在时间上略慢一步,但是他没想到豫让的反应是如此快,照一般的倩况,对方一定要先研判他的三个剑式的虚实,然后再作闪避,那时就会在发剑之后主动总是比被动快的。

豫让却是对三剑都不加理会,等到剑风触肌才作应变的动作,虽也是动,却是蓄势而动,快捷多了。

那一剑倘若只有一式,不分散的话,豫让就躺下了。平白失去了一个好机会,朱羽没有后悔,他还有机会,各种的杀手,他还有好几招呢。

运足劲力,他再度攻出一剑,这次更糟,因为他骤觉眼睛一花,连方向都取偏了。

眼睛是被阳光照花的,第一招攻势时,豫让已跟他调了个方向,使他面向阳光了。

朱羽暗骂自己粗心,怎么会把有利的位置让出去呢?他必须要转回去。

因此他埋头挥剑,像一头奔牛似的急冲回去,手下全无章法,势子却锐不可当,而且更看不出是什么路数。

豫让显然为他的招式振住了,摸不透这是什么剑式,先退了几步,终于又以一个巧妙的身法滑过了。

两下才交错过去,朱羽立刻就止步回头,脸上绽出了微笑,他终于又争回了背日的位置。

豫让站定了身子后,朗声问道:“朱羽,你刚才所使是什么剑法?”

朱羽得意已极,哈哈大笑道:“那是蠢牛剑法。”

“这是那一家的高招,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这是本公子自创的剑法,不载于那一家的典籍中,但是十分有效。”

“有效?有什么效?”

“豫让,你不是明知故问吗?我一个不小心,被你夺去有利的位子,必须要抢回来,但是我知道你是不肯轻易让出来的,所以我只有唬你一下子,刚才那一阵急舞完全没有章法,只是为了乱你耳目而已,但是把这个位置抢了回来,所以叫蠢牛剑法,因为你居然被那一阵子疯牛似的急冲给唬住了,不是蠢牛是什么?”

他高兴至极,得意地大笑。

豫让沉声道:“刚才我们擦身而过之时,你全身都是弱点,我若是趁机出击,岂不是冤枉送了命?”

朱羽一笑道:“是的,那我自己就是蠢牛了,反正我那套剑式一发,总有一方要做蠢牛的。”

“朱羽,剑道是极为庄严的学问,你竟以这轻率的态度视之,还配称为一个剑手吗?我因为你是个成了名的剑手,必不至无赖若此,才没有趁机出手攻你,但你若是如此不自重下去,吃亏的必是你自己。”

朱羽大笑道:“豫让,那是你把剑道看得太神圣了。剑道也者,用剑之术也,换言之,也是杀人的方法?能杀人的就是好方法,没什么可敬的。刚才我那一招,若是用在一个不知剑的人,自然很危险,用在我手中,谁也不敢轻攻,因为没有人相信我是乱挥无章的,不为敌所料,就是良策。”

豫让一叹道:“朱羽,你的剑法已落下乘,因为你想靠行险侥幸以取胜,对自己已没有信心了,收剑回去吧,你胜不了我的。”

“豫让,我没有这么笨,给几句大话就唬回去了。今天我不是想胜过你,而我是要杀你。”

“不胜过我,你杀得了我吗?”

“杀人并不是难事,有很多的方法!”

“但要杀死我,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击败我手中之剑,否则你绝对杀不了我。”

朱羽笑了一笑道:“豫让,你太有自信了,虽然,一个剑手不可没自信,但自信太甚,是很容易死掉的。”

豫让只笑了一笑,连话都不再说了,他的剑仍是留在鞘中,也仍然挂在腰间,只是手已扶在剑柄上,随时可以出手。

朱羽也在等待,等待看阳光突转强烈时,突出精着,一击而成。照说豫让该知道才是,他知道自己所处地位极为不利,应该立刻抢回背日的方向,但豫让似乎没作这个打算。

他睁大了眼睛,对着越来越强的日光,眼皮一眨都不眨,似乎想渐渐的去习惯那种光。

朱羽更得意了,哈哈大笑道:“豫让,如果你以为能张目对日,那就错了,没有人在日光的照射下张目的。现在只是朝日初上,光线还弱一点,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厉害了。”

“预某长到这么大,又不是今天第一次见到日出,用不着你来饶舌。”

“哈哈……,但今天可是最后一次见日出了,你不妨多看看吧!”

豫让没有再开口,静如山岳般的峙立着,他的从容与气度,使朱羽忽地感到恐怖了,他仿佛觉得自己面对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岳。

山岳不是一个人持剑可以推倒的,在恐惧中,朱羽却除了杀死豫让外,再也没有自己生存的余地了。

英俊、潇洒、多金、善剑,这些优越的条件,在豫让面前,忽然都变得淡然无光。

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像个逗人发笑的佞人弄臣。

这种感觉愈形强烈,斗志就愈形消退。而杀豫让之心也愈烈。斗志愈馁而杀人之心愈切,这是很矛盾的心理状况,也是最危险的状况。

明知道此刻最不适于战斗,但朱羽已没有选择了。

他早就准备与豫让一战。今天的时间、地点都是自己挑的,没给豫让一个同意的机会就已决定下来了。今天要是不能成功,此后的一生就要活在豫让的阴影中了。

朱羽是绝对无法忍受这种生活的,因此,他一咬牙、发剑攻了出去。

他的时机也恰到好处。一轮红日,刚好从山岗跳出,把一缕强光挪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豫让的剑出鞘了,这也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时刻。日光对豫让不利,对朱羽还更不利,这是朱羽万万没想到的。

豫让的剑出鞘之后,那发亮的剑身映着日光,把阳光都反射过来扰乱了朱羽的视线。逼得他闭上了眼睛。

高手对垒,一方突然失去了视力,那可是很糟糕的事,两个人再度错肩而过。

豫让的长剑归鞘了。胸前有一抹血痕,那是朱羽剑锋造成的。朱羽的剑法毕竟不凡。

朱羽也站着,没有回过身来,他的背对着豫让,以怪异的声音问道:“豫让!你还站着吗?”

豫让道:“是的,一个剑手是不能倒下的,一生中只有一次。”

“这么说我那一剑并没有杀死你了?”

豫让道:“预某岂是那么容易杀死的?”

“你别嘴硬。我知道那一剑已经把你伤得很重,你是在硬撑着的。”

“我只要比你多撑一会儿,看着你倒下去就够了。”

“哈哈!我虽然没能胜过,到底没败得太厉害,至少,我也要了你的一条命。”

“我真不懂这一战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至少可以向人证明,豫让是天下第一,我朱羽也没排在第二去。”

朱羽的腰开始喷出鲜血,倒下来时,内脏开始由腰挤了出来,豫让的一剑,划过了他半边的腰。

后面冲出了一堆人,大桃与小桃奔向地上的朱羽,检查了一下,确定他死了,小桃向豫让恭身行礼道:“预公神勇,天下无敌。”

文姜则过去为豫让裹扎伤口。“郎君,你受的伤并不重嘛,怎么朱羽会以为你们同归于尽了?”

“他那一剑出手凌厉,当者无幸,只因为他的目光被我剑上的反光所眩,偏了一点!”

“他拼命要抢背日的方向,却没有占到便宜。”

“是的!一个剑手应该相信自己的剑术,那才是最靠得住的,此外没有一桩是绝对有利的。”

文姜叹了口气:“刚才可真把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真的伤重死了呢,郎君,你明明只受了点轻伤,为什么不向朱羽说明白呢?”

“对一个死人,我又何必要他败得太惨呢?”

豫让说这句话时,表现得很平淡,但是在别人的耳中,这番话极具震撼力,因为它烘托出一个伟大的灵魂。

蹄声得得,王飞虎驾着一乘车过来了,他站在御车的位置上,另外空出的客位上铺着很厚的豹皮褥子。这是文姜平时出游的车驾,车上还有一顶朱红色的遮阳华盖。

文姜不禁色变道:“王飞虎,你来干什么?”

“奉城主之谕,请夫人回去。”

“你好像是从东端过来的?”

“是的,小人一直就等在那边。”

豫让道:“你知道朱羽准定会在这里拦截我们?”

王飞虎顿了一顿才道:“知道。因为城主昨天漏夜急访朱羽,央求他在此地阻截预兄的。”

文姜怔了一怔道:“范中行去央求朱羽来的?这个老头子,我倒真有点佩服他了。他怎么会把朱羽搬出来的?”

王飞虎想想道:“朱羽虽聚财盈亿,但并不全靠营利所得,主要是他暗领一批蒙面的骑士,在边塞游动出击,暴良客商货队,掠其财富而致富。”

文姜啊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我一直都在怀疑,朱羽的生意虽然做得大,但是他花得也凶,纵有盈余,也不应该暴富如此。原来他有这不花本钱的买卖。”

王飞虎继续笑笑道:“河东智伯的军饷以及境内富户的货财也被他下手过,智伯为此很生气,倾全力追查盗踪。”

豫让道:“那与我可没有关系呀。”

“有的!”王飞虎道:“如果预兄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走后告知智伯,率众前来讨伐,他的多年辛苦,岂非将毁于一旦?”

豫让笑笑道:“这倒不错,如果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一定会管的,但是我并不知道呀!”

“他以为预兄知道了,城主说预兄就是回来掠取证据,到河东召唤人手去了。朱羽紧张了。故而埋伏在路上邀战,势必要杀死预兄不可。”

豫让冷笑道:“难怪他非要找我拼命不可,原来是为了这个!”

文姜也冷笑道:“他去邀斗,还说另外有不足以告人的原因,也一定是指此而言。”

王飞虎道:“是的,他心中早有找预兄一战之意,但始终没有把握,这次势在必行,不得不来了。”

文姜道:“范中行居然能打听到这秘密,实在不容易,但他却不该扣在豫让的头上。”

小桃冷冷地道:“这是个绝大的秘密,范中行何由得知,这都是公孙梧透露的。他原是朱羽的助手,参与其事,因为被预大侠砍断了一只手,没有什么用了,朱羽要杀他灭口,他才出卖了朱羽。”

“姑娘,这话不公平。”公孙梧忽然现身。“老朽是他的总管,知道他的行动,却没有参与他的劫掠。老朽一直都在他的家宅中,没有离开过一步。再说,也不是老朽没用了,一臂虽残,管家仍能胜任,老朽是为了心萌去意,借着受伤的机会要离开,才引起他的杀机。”

公孙梧是藏在车子里的,这时掀帘而出,倒是使别人一惊。

预计冷冷地道:“先生倒是好算计,为了要避开他的追杀,竟利用预某来替你除去对头。”

公孙梧一拱手道:“大侠,实在对不起,老朽日近风烛残年,而朱羽人多势众,剑技高深,老朽实难逃其毒手,只有依仗大侠之神勇以保之。”

豫让面有不豫之色。

公孙梧又道:“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为了苟延残生而作百斗挣扎,用任何手段都是值得同情的,预大侠想必不致因而见怪吧!”

豫让一叹道:“先生说的是,我也不会让朱羽伤害老先生,又何必要兜这么大的圈子?”

“大侠念公好义,当然会垂危所请,甚至于主动的去找朱羽,但老朽深知朱羽之为人,他一定不敢正面应战,悄悄地躲了起来。”

豫让道:“这就怪了,我去找他,他不敢应战,我不找他,他反而来找我了。”

“是的!”公孙梧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猜忌多疑,大侠若是找上门去,必然已有了准备,可能还另外作了安排,他知要在猝不及防之下应战,多少会吃点亏。他却是半点亏都不肯吃,故而一定要在完全主动的情形下才肯一战。”

“主动者虽然占了一点便宜,但也有限。”

“朱羽却是很计较这些小地方的,他在决斗时,任何一点有利于战况的条件,他都不肯放过。”

豫让点点头。公孙梧的确说得不错,朱羽是个专好走捷径的人,刚才决斗时,他就是要占便宜,背向日光,才忽略了反光的刺激。

当然豫让目受阳光直接的照射,他同样的看不清楚,但他一直是面向日光,瞳孔因而缩小,此法能抗畏强光的刺激,也就是说,他约略还能看到一点影子。

就是这些微之差,决定了生死胜负。

默默片刻,豫让才道:“老先生,今天侥幸是预某获胜,才落个皆大欣喜,若是预某死在他剑下呢?”

公孙梧道:“预大侠,如果你的剑技不如他而被他杀死,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你迟早都会跟他一打的,即使到了河东也是一样,你是天下第一剑客,朱羽不肯让人在他之上。”

“他会追到河东去找我吗?”

“他不会,但是大侠会再来找他。老朽把他劫掠的事透露到河东,智伯必不会甘休。”

“智伯门下多士,不见得就用到我。”

“智伯门中多士,但是剑技高于朱羽者找不出一个来,朱羽之所以要急于杀大侠,也就是为此。他并不太在乎秘密泄漏,因为他本身的实力也不弱,谁想捉住他都不容易,只有大侠才是他的劲敌。”

豫让苦笑道:“我不是他的劲敌,若不是他聚然受到反光的照射迷了眼,现在躺下的是我。”

“适才一剑老朽也没有放过,你们双方都够快的,只以些微之差,胜者虽然侥幸得存,也不可能完好无损。”

豫让冷笑道:“老先生就等着拣便宜了?”

公孙梧淡然道:“预大侠,这也许不太光明,但我若活下去,我早已厌倦了江湖,只求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所以我并不在乎用什么方法活下去。”

豫让道:“以老先生之能,现在正是杀死我的机会,一举而杀死我跟朱羽,老先生就可以名闻天下了!”

公孙悟笑道:“我杀朱羽,因为他不放过我,可没理由要杀死大侠。”

“有的,我曾断了你一臂,你找我讨回断臂之恨,这可是名正言顺的理由。”

公孙梧的眼中掠过一阵奇异的光采。

王飞虎骇然道:“公孙先生,您不会对预大侠下手吧?”

公孙悟道:“一个剑手是很难抗拒这种诱惑的,同时能杀死当世两大高手,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王飞虎忙道:“没人会相信的。”

“两具尸体就是事实,这比什么证据都好。”

“可是这还有别人呢,别人会说出真相,你只是落井下石,捡个顺手便宜而已。”

公孙梧哈哈大笑:“我公孙悟也是个有名有姓的剑手,不管我是用什么方法,能把朱羽和豫让的首级提在手上出示于人,已是一件惊动天下的大事。”

王飞虎抽出了腰中的剑道:“不行!我不能让你这么做,你若是想成名,等预大侠身体恢复后,再去找他挑战。”

“那时我还能杀死他吗?”

“此刻您只是趁人之危,也不算什么光采。”

公孙梧笑道:“小虎子,我真要出手,你挡得了吗?别看我只有一条胳臂了,你那点本事还不放在我眼里,你的剑法还有一半是我教给你的呢!”

“公孙先生,我的武功也许是不行,但我也是一个武士,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我还知道选择。”

大桃、小桃都很紧张,两个人也都准备着扣好了暗器,只要公孙梧对豫让有出手的意思时,她们立将出手。

倒是豫让自己很从容,文姜也不紧张,她一笑道:“你们别紧张,公孙先生只是吓人而已,他不会真做的。”

公孙梧道:“夫人何以见得呢?”

文姜笑道:“因为豫让跟朱羽都比你高,他们死在你手上的消息传出,不会使人对你尊敬多少,倒是会有不少人来找你的麻烦,杀了你替那两个人报仇。这种成名的机会更动人,你将永无宁日,得不偿失!”

公孙梧笑道:“这个可能很大,但是我倒不怕,我总有方法预防的。”

文姜道:“还有就是豫让此刻所受的伤势不是很重,你不见得真能杀得了他。”

公孙梧道:“老夫的剑技或不如预大侠,但也不是差了很多。他胸前一剑虽不足致命,但伤深见骨,流血不少,精力大减,我如找他挑斗,他必败无疑。”

文姜道:“不错。但你们不是比剑,是在搏命,他只要能有发一剑之力就了。他杀死朱羽,也只用了一剑,你难道还能强过朱羽吗?”

公孙梧道:“老朽自然强不过朱羽去,可是预大侠此刻的体力状态都不如往时,出手的威力就差多了。老朽要一举成名,这点险总是要冒的。”

王飞虎已呛然出剑,豫让却一动都不动,甚至于拔剑的意思都没有。

公孙梧目注豫让道:“预大侠可是不相信老朽的话?”

“是的,我不信。你若是有那个意思,从车子里出来时就会动手了,那时别人既没注意,我也是处于最疏弱的时际。你放过那个时机,自然是无意动手了。”

公孙梧终于一叹道:“我若是年轻个十几二十年,少不得还想冒死一拼,但我已是个老人,一个决心退出江湖,追求宁静生活的老人,我不会做那种傻事了。”

王飞虎这才放心了,收剑回鞘笑道:“我说呢。老先生不久前还对预大侠那等推重,不可能突然改变的。”

文姜面向王飞虎道:“你是来接我回范邑去的?”

王飞虎道:“是的,是城主叫属下来的。”

“范中行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他说兵战凶危之地,他不肯冒险前来。”

“其实他来了才是最安全的呢,谁都不会杀他。”

“城主也知道,但他认为有一点危险的事,他还是避免的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也经常发生。”

文姜咬牙哼了一声道:“这样的一个人,还要我回去吗?”

“这个……夫人,我只是受命转达城主之意!”

“王飞虎,我下嫁范邑,是你陪范中行来求亲的,我跟他约法立章时,你也听见的。”

“是的。夫人,小人知道夫人有随时离去的权利。”

文姜又道:“我也留下了笔据,告诉了范中行,我将何去何从,所以我的离开,完全是公开的,也不是背夫私逃!”

王飞虎道:“没有人敢说夫人此举不当或有何失德之处。”

“那还要我回去吗?”

“是城主请您回去,小人绝无此意。”

“好了,我说我不回去了,你该怎么办呢?”

王飞虎笑笑道:“那我也只好不回去了。”

“你?你也不回去了?”

“是的,城主务必要我把夫人请回去,我既然无法达成任务,自然也不好意思回去了。”

“范中行会要你务必达成任务,他不是这么肯定的人,也没有这么大的魄力。”

王飞虎叹道:“这次不同,他还请了公孙先生同行,等预大侠与朱羽一战后,立即现身……”

豫让笑道:“无论是谁活着,你们都趁机下手……”

王飞虎道:“城主倒不一定要杀朱羽。”“那是要杀我了,只是杀了我之后,他就能得回文姜吗?他未免太把文姜看轻了。”

王飞虎道:“他这样认定了,我也没办法。他是主人,我犯不着跟他去争,何况我跟公孙先生说好了,根本就没作对付大侠的准备,因此,早也作了不回去的准备。”

豫让笑道:“飞虎兄,你是个很够意思的人,那么你今后将何去何从呢?”

“预兄若能带着小弟一把,同往河东,小弟感激不尽。”

“我自己此去也只是居于斗客地位,恐怕能为王兄推荐的力量不大。”

“小弟只求智伯收容而已,并不希求什么要职,预兄说一声,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那当然是可以,可是王兄在此地总管一切,范中行不甚理事,王兄的职权不在城主之下,到那边去太委屈了。”

“预兄,凤凰择木而栖,俊杰择人而事,小弟虽不是俊杰,也不想在一个凡夫手下碌碌一生。预兄与夫人是一双人杰,小弟愿意终身追随,只想在二位来日轰轰烈烈的英雄事业沾上一点光,就于愿已足了。”

豫让倒是颇为感动地说道:“豫让只不过是一介武夫,从没有想到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可是既得文姜青睐于前,又得王兄如此称许,我倒是不能妄自菲薄,辜负二位的期望了。飞虎兄,我们一起上河东去,预某不敢保证别的,可以保证与王兄同工同酬同进退,凡事有我的就有你的。”

“这个小弟可不敢当。”王飞虎道:“我怎么也不敢与预兄相比!”

“飞虎兄,你这就不痛快了,既蒙相许交,就没有这些分别,此去河东,我一定要向智伯坚持这一点,否则我们哥儿俩就另外再找出路去。”

文姜笑道:“智伯若是人杰,一定会欣然接受,否则此人就不值得去追随共事了。飞虎的机智谋略,强干精明,无不过人,若以才具而言,尤甚于豫让。”

“夫人这么说,我就更不敢当了。”

“飞虎,我此刻已是豫让的妻子,你再叫我夫人。就是在讥讽我了。”

“这……是小弟该死,请大嫂见谅!”

文姜笑道:“算了吧,我也是开开玩笑,自家兄弟还有什么可计较的。飞虎,我不是捧你,是说真心话,豫让只精于剑术,此外一无所有。你不但精于武事,而且各门都通,智伯若有意大举,特别要你这种人才。”

说得王飞虎倒是颇为不好意思,忙把车子驾了过来道:“大哥,这车子正好可以派上用处,请上车吧!”

豫让皱皱眉道:“这是范中行的车子。”

王飞虎一笑道:“大哥,小弟知道你操守耿介,一毫不非取,但是车子可放心乘坐,小弟在范邑干了十来年,所积的金珠财物,买十辆车子也有余了,我一点都没有带走,只要他一辆车子,应该对得起他了?”

豫让这才上了车,他与朱羽一场决斗,虽是得了胜,但是胸前受创,伤势不轻,确实也不能再骑马了。

小桃屈膝跪在车前道:“难女再次叩谢预公大德。难女之父为晋城捕头,因护送公货遇劫而被杀伤身死,家兄被困狱中坐牢,俱是朱羽所为,难女等打听得是朱羽所为,却奈何不得他,幸得预公诛杀元凶,得报父仇,以雪兄冤,难女当永铭于心,伺机图报。”

豫让道:“你们别放在心上,我也不是为了你们而搏杀他的,对了,你们可曾找到他犯案的证据吗?”

“目前还不齐全,但是公若孙先生帮助,相信不会有问题的。”

公孙梧忙道:“这个我可帮不上忙。”

小桃冷冷地道:“公孙先生,你必须帮这个忙。你必须出脱自己。才能过下半辈子安稳的生活,否则你也难脱嫌疑。我们是干什么的,一旦盯上了你,就如同附骨之疽永远也别得脱。”

公孙梧一怔道:“你们好似吃定了我了?”

小桃道:“这倒不敢,我们也是为先生好、朱羽已经死了,他多担些责任,我们点了头,别人就可以少受点牵连。我们若是把谁带上一笔,即使是冤枉的,朱羽也无法作证了。”她语气中已经挑明了威胁之意。

豫让哈哈大笑道:“公孙先生,你专好算计人,这次也该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了,这两位姑娘一片孝心,就多成全她们一下吧!”他在车上拱拱手,算是告辞。

文姜摆摆手,王飞虎挥动鞭子,策马徐行,为了顾虑豫让的伤势不能震动,他赶得很慢,但没多久也失去了踪迹。

小挑怅然远望,良久才自言自语道:“他们走了再也见不到了,但愿他们今后生活得很愉快。”

大桃知道她心中的是豫让,轻轻一叹道:“妹妹,他跟文姜是多么相称的一对,你是插不进去的。”

小桃道:“我知道,我并不想插进他们中间去,只要能时常看到他,知道他很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

公孙梧道:“姑娘假如只有这点心愿,老朽倒可以稍尽棉薄,达成你的愿望。”

“公孙先生,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老朽不是出鬼点子,只是想为姑娘尽点心,换取姑娘的好感,让老朽置身事外,安度余年。”

“公孙先生,只要你肯帮忙,搜齐朱羽的罪证,我保证不把你牵进去。”

“这个自然,老朽一定尽心,朱羽历年劫掠财货,都有册典记载,而且有些赃物尚未出手,藏地也只有老朽知道,把这些指出来,证据足了。”

小桃大喜道:“谢谢老先生!还有,老先生刚才说可以帮助我时常看到预大侠,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公孙悟道:“老朽这么大的岁数了,怎么会骗你?”

“但不知计将安出?”

“很简单,由老夫作媒,把你嫁给王飞虎!”

小桃一怔道:“他肯娶我吗?”

“由老夫作媒,他绝不会推托。这小子一生事业。俱得之于老夫,这点小事,他还敢推辞?”

“老先生,他现在为了追随豫让,把什么都放弃了。”

“那就是老夫建议他的,老夫说:“人生一世,草长一秋,总不能没没以终,老夫老矣,时不我予,你还年轻,大可以振作一番,豫让此人不凡,将来必有非凡的表现,想要有出息,不妨跟了他去。”

“他就听了您的话了?”’小桃问道。

“老夫告诉他的都是好话,他自然会听。”

“可是刚才表示要杀豫让,他居然不惜要拔剑与您一战,可见他对您不是十分的恭顺呢!”

“他既非我的儿子,又不是我的弟子,自然不必事事都听我的,何况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凡事都有自己的抉择,他不同意的,我也不能勉强他。”

“那老先生要把我嫁给他,他会接受吗?”

“姑娘,你是个很美丽又很善良的女儿家,武功不错,聪明能干,这处佳侣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挑上他,他会不乐吗?”

小桃低下了头,心中却是喜悦的。

大桃却反对道:“不可以,小桃,你不能这么做。王飞虎也是条汉子,不能为了豫让而去嫁给他。”

“我若是嫁了他,必会克尽妇道的。”

“那也不可以,因为你的内心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嫁过去,那就是不贞。”

小桃想了一下道:“也对,老先生谢谢您的好意,这件事作罢,但我心还是感激您的!”

公孙梧摇摇头,叹了口气,十分惋惜的样子,但是他很快又笑了,笑得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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