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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生难偕白首 死愿共连理

韦纪湄道:“龙强一死,你不方便多了。”

杜念远若有深思地道:“现在有几个人曾堪一用,不过我怕你不同意,那些人都是你父亲的对头,而且野心甚大!”

韦纪湄惊道:“你说的是谁?”

杜念远微笑道:“巧匠东方未明,禽神西门泰,盘神祁三连。”

韦纪湄摇头道:“这些人肯为你用吗?太难了……”

杜念远剔着蛾眉道:“他们现在己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名门正派不见容,为着利害关系,他们会肯的,问题在乎你……”

韦纪湄道:“我无所谓,爸爸也跟我脱离关系了,真要能将他们网罗过来,我还可以压制他们,不许向爸爸寻仇,我怕的是引狼入室,反召无穷之患。”

杜念远哼了一声道:“我自有控制之道,只要你同意,我可以保证在短时间内,将他们都找了来。因为我们目前正需要人手。”

韦纪湄奇道:“强敌皆除,我们还有什么顾虑。”

杜念远冷笑道:“杀了傅一飞,就是跟整个大内结了嫌,日后麻烦多着呢,你以为从此高枕无忧了吗?”

韦纪湄默然片刻道:“你还没有说出那火药是为谁而设置的?”

杜念远神秘地道:“这人现在没有宣布的必要了,你不必管这件事吧。”

韦纪湄笑了一下,他知道杜念远的脾气,她要是不肯说,再问也没有用,举手打个信号,开始朝山下而去。

泰山之麓,属泰安县境,在城外的一所破庙中,两个老人正守定了一个年青人,脸色异常地沉重。

那年青人脸色蜡黄,气息微弱,两个老人正在为他推穴疗伤,这是件很吃力的工作,二人的须发之上,汗珠直滴。

过了许久,年青人的脸上才微现血色,脉搏也转弱为强,身子开始起了一阵痛苦的扭动。

手按他三焦的那个老人,深深地吁出一口气低声道:“好了!总算将他的命捡回来了。”

年青人睁开眼睛,先朝四周望了一下,张口欲言。

老人连忙摆手止住他道:“珏儿!你大伤初愈,切忌开口说话,现在立刻使用培元心功,使体力尽快恢复,我跟你父亲都要休息一下,这地方不可久留。”

青年感激地望了一眼,依言闭目用功,两个老人也欣慰他对望一眼,各自挤出一丝苦笑……

突然在他们身后有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们说得不错!此地不可久留。”

老人回头惊望此人,不禁脸色如土。

来人飘洒地股步过来,俊秀的脸上浮着杀意道:“恭喜二位,看来上官兄的伤势已经无碍了。”

老人失声地惊叫道:“你……你来干什么?”

来人诡异地一点头,冷冷地道:“在下行事向来有始有终,虽然将救治的方法告诉了二位,但还是不放心,想自己来看看。”

老人脸上的肌肉不住颤动,却是无法开口。

读者一定想到这两个老人是上宫宇宙兄弟,那年青人是上官珏,而后来的人正是韦纪湄上宫宇喘息半晌,才讷讷地道:“泰山大会的结果怎样了?”

韦纪湄冷冷地道:“泰山大会没有结果,但也可以说有着惊人的结果。”

上官宇奇道:“这是怎么事?”

韦纪湄冷笑道:“你不必想利用问话拖延时间,等一下我自然会告诉你们的,不过目前我想先替二位效点微力。”

说着一手猛伸,点向上官宇的精促穴,上官宇本能地用手上格。但是韦纪湄的手臂有如铁铸,依然是伸了过来。

上官宇吭了一声,双手下垂,韦纪湄反手对上官宙如法炮制,将两个老人轻而易举地制倒了。

上官宇挣扎片刻,才废然长叹,放弃了努力道:“阁下真不愧手辣心毒,居然用这种手法对付我们……”

韦纪湄一笑道:“这只能怪二位的功力太惊人,我若不是利用你们替令侄疗伤来消耗功力,很难对付你们。”

上官宇一叹道:“这定是那女子的锦囊妙计吧,我侮不该早年一掌没劈死她,红颜祸水……”

韦纪湄微笑道:“拙荆对昔年之事,亦颇梗介于怀,不过今日如此相待,倒不是为了报复,二位不可误会。”

上官宇叹道:“我知道,你绝不会容一个比你更强的人存在的。”

韦纪湄笑道:“你们不一定比我强,不过你们存在一天,对我就是一重威胁,现在我可以答复问题了,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

上官宇闭目一叹道:“没有了!知道愈多,愈是烦恼,希望阁下不要让我们暴尸异乡,将我们的骸骨送回璇玑谷,就感激不尽了。”

韦纪湄笑道:“这点在下一定遵命,三位请放心吧。”

语毕掌风一扫,破庙中又添了三条怨魂。

一杯黄土,一座新坟!

几片疏叶,几点残红。

这已是晚春了,春风吹开了桃花,吹绿了柳叶,可吹不开韦明远深锁的心房。

从泰山之会回来后,他老得多了,虽然在容貌上,靠着驻颜丹掩去了岁月的痕迹。

可是在心情上,他的确已步入了老境。

他的青春,欢乐,爱,梦,都随着杜素琼长埋于地下了。

夕阳中,他的影子变为异常落寞,手抚着墓前的石碑,欲言无语,惟有泪阑干,洒在那青石的碑头。

碑有六尺宽,只在_已边与左边楼了字,上面刻着四个大字:“百劫鸳冢”!

左边则是几行小字。

“百劫未证合欢梦,徒留人间带恨身,莫忘临终殷勤语,西行路上滞归舟;泉下何处堪偕隐,与卿同续再生缘。”

右边是空白的,碑后也磨得异带平滑,只题了一个跋名。

“百劫鸳鸯记”

墓修茸得很大,右边还安着一个位置,显然他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归宿之处,只是在等待着那一天……

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低低地自语道:“琼妹!我一切都安排好了,若不是俗事未了,我早追随着你来了,可是你也太忍心了……

“生前你慨施你的热情,死后却吝惜你的梦影,整整的一个多月了,你从未进入我的梦中过……

“悠悠生死两茫茫,你感到寂寞吗?很遗憾的你竟先我而去,否则这些后事由你的生花妙笔来安排,一定会比较生动多了……

“其实我也太痴了一点,山盟海誓,不渝深情,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只需你知我知,何必还要在人间留下痕迹呢……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琼妹!假若你没有忘记我,假若你听得见我的呼唤,请你今夜一定来到我的梦里……”

夕阳已经落下山岗,余辉映着满天红霞,韦明远才落寞地叹息一声,凄楚地回过身来准备离去。

突然他的眼睛落在一个女子的身上,这女子穿着一身缟素,寂然不动,仿佛是化石似的站在不远处。

韦明远呆了片刻才出声招呼道:“兰妹你来了多久了?”

朱兰悠悠地轻叹道:“有一阵了,看见你正在伤感,我不敢惊动您……”

韦明远漠然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朱兰伸手轻掠长发道:“慎修师兄来辞行;他要带着人回玄真宫去了。”

韦明远哦了一声道:“事情都办妥了?”

朱兰道:“办妥了,天龙总坛已经拆除,人员也大部遣散了,慎修师兄听说您在这儿,他也不愿前未打扰,托我代为致意一下,此刻大概已经走了。”

韦明远点点头,没有作声,朱兰却又问道:“您当真壮志全灰,无意江湖了?”

韦明远坚强地道:“是的!三十年江湖生涯,我的确是尝够了,尤其是最后的几年更为不堪,根本就不该组织天龙派的……”

朱兰不作声。韦明远歉声道:“兰妹!我让你太失望了吧?”

朱兰苦笑了一下道:“不!我很钦佩您的勇气,急流抽身,在天龙派声势正盛的时候,蓦然放弃,的确是需要绝大智慧……”

韦明远也苦笑一下道:“快别夸奖我了,其实我是个最笨的人,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你作何打算?”

朱兰道:“我也打算将梵净山遣散了,念远不会来继任山主,我更没有兴趣,今后我带着孩子同几个不愿走的人株守此地,耕织以终。”

韦明远长叹一声,歉疚地道:“兰妹!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没有替你作安排。”

说时手指冢碑,用意甚明。

朱兰凄婉地摇头笑道:“不用客气,您跟山主的感情可昭日月,我不敢妄想在那儿分一席地,得为君妇二十年,于愿已足。”

韦明远仍是歉然地望着她,不发一语。朱兰又道:“您跟山主的碑记我实在不敢动笔,刚才我已经托公冶勤代致念远,这篇文章只有她来做才能尽意。”

韦明远一悟道:“公冶勤到那儿去干吗?”

朱兰道:“他跟毛文锡都投到那边去了,神骑旅现在是气吞山河,势耀日月,多少人都归于网罗之下……”

韦明远一怔道:“我好久不问外面的事了,他们收罗了谁了?”

朱兰道:“东方未明,西门泰,祁三连,还有很多江湖知名之士。”

韦明远怒道:“胡闹!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收之何为?”

朱兰微笑道:“您想不到吧,这些人都是心甘情愿地加入的,而且甘心屈居僚属,准备大大地干上一番。”

韦明远怒道:“还要怎么样大干,除非他们想当皇帝。”

未兰道:“那倒不至于,不过他们跟大内作对是对的,泰山上一举而歼四十几名宫廷卫士,无一幸者……”

韦明远怒道:“狠!太狠了。”

朱兰微笑道:“这倒不能怪他们,那天的情形您是知道的,他们若不反抗,只有束手就缚,而且那场祸还是我们惹的。”

韦明远皱眉道:“这是怎么说?”

朱兰道:“盗玉笛的是我,勾他们来的是胡子玉与商琴,这几个人都是冲着您来的,您抽身一走,把担子留下给他们……”

韦明远摇头道:“不是那会事,傅一飞亲自将玉笛交我带走,商琴第一次下雪山,就是为了紫府秘籍,傅一飞也是为着那件事?”

朱兰道:“胡子玉可是您的责任,若不是山主出手,您还要放他活着呢。其实您的一生,俱是受他之累,他要是不死,您这几个月也不见得会这么轻松。”

韦明远垂首无语,朱兰说得一点都不错。胡子玉死了,那些视他为仇的人都销声匿迹了,自己这一生的确是胡子玉在那儿掀风作浪,可是追究责任,那还该自己的父亲韦丹来负才对。

静默良久,朱兰才柔声道:“天黑了,您也回去歇息吧。”

韦明远摇头道:“不!你先走吧,我还要在这儿等一下。”

朱兰望了他一眼,又望望杜素琼的坟墓,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了,韦明远站在那儿,不禁又陷入沉思。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露水将他的衣衫都打湿了,可是仍然没有离去的意思。历历往事,尽在他的脑中萦回。

突然他听见刺耳的冷笑,然后看见一个瘦长的人影站在坟前,举起手中的长剑要去斫墓碑。

韦明远身形猛掠,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蓦地回身,韦明远倒不禁呆了一呆。

原来这人却是沉寂已久的任共奔。

他显得更苍老了,暗淡的月光,他苍白的脸色,斑白的须发尤其表现得狰狞怖人。

任共弃用手抚着墓碑,仰天一阵厉笑,然后才对韦明远冷冷地道:“百劫鸳冢!看来你们生未同裳,死欲同穴。”

韦明远点头道:“不错!我确有这个意思。”

任共弃尖声道:“别忘了,她还是我的妻子,那旁边的空位还轮不到你。”

韦明远怒声道:“胡说!她活着的时候,始终没有承认过你是她的丈夫,你们的关系在她接任梵净山主的时候就告终了。”

任共弃狞笑一声道:“不错!她的确不肯承认我,可是她也无法否认,我们同过裳帐,生过孩子,她无法不做我的妻子。”

韦明远不禁为之语结,任共弃说的也是事实,无可否认的事实,纵然这事实被一切人都否定了。

讷然半晌,韦明远才问道:“你想干什么?”

任共弃道:“毁了这方碑,由我另立一块。”

韦明远心中充满了怒意,口中仍平静地问道:“你想怎样立法?”

任共弃想了一下道:“很简单!任氏夫妇之墓?”

韦明远一愕道:“任氏夫妇?”

任共弃惨笑一下道:“不错!我现在生意全失,只想一死了之。”

韦明远又问道:“你想跟她葬在一起?”

任共弃点头道:“不错!我们生前聚首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死后埋骨一茔,我好永远地伴着她,不再分离了。”

韦明远怒道:“不行!你死在哪儿都可以,就是不能跟她葬在一起。”

任共弃阴沉地道:“你生前霸占了她那么多年还不够么?”

韦明远厉声道:“放屁!我们本来是好好的一双壁人,就是为了你,才弄得抱憾终身,你折磨得她还不够,还想来扰乱她死后安息。”

任共弃惨声笑道:“折磨?我跟她谁受的折磨多?”

韦明远又是一怔。任共弃已用带哭的声调再道:“这几十年来,你们在一起悠游林泉,双栖双飞,可曾想到过我是怎么过活的,我是靠什么过活的……”

韦明远听他的声调简直是在哀号,倒不禁生出一丝怜悯之感,可是他也没有话可以回答任共弃。

任共弃见韦明远不作声,嘶哑着喉咙又道:“我来告诉你吧,我四处流浪,隐遁穷边,几乎是夜夜无眠,瞪着眼睛望天明,我为的什么?就是为了对她的这一点感情……”

韦明远不禁恻然地道:“这只能怪你爱错了人,她心中从未对你发生过爱情。”

任共弃冷笑一声道:“当然了,她的爱情被你一个人占尽了,可是你又如何呢?你还有着数不尽的女人,萧湄,我妹妹,朱兰,甚至于萧湄的徒弟都被你占上了,你是个色中之魔,你哪里配享受她的爱情?”

韦明远怒声喝道:“住口!你懂得什么?”

任共弃冷笑道:“我也许不懂,可是我一生之中,只爱着素琼一个人,纵然她那样冷落我,我也不会对别的女人动心。”

韦明远只觉得脸上一阵臊红,半晌才道:“我无须向你解释,我与琼妹之间的感情惟天可鉴,这种事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更无法体会。”

任共弃尖叫道:“我不要明白,我只要跟我的妻子合葬在一起!”

韦明远沉声道:“不行!她没有你这个丈夫,你也不能算是她的丈夫。”

任共弃叫道:“你算她的丈夫吗?你配跟她在一起吗?”

韦明远正容道:“在形式上不是,在心灵上我们早就结合了,你若是真心爱她,你就该尊重她,不要去扰闹她的灵魂了。”

任共弃脸上充满了痛苦叫道:“韦明远!你已经得到她的心了,难道连一堆尸骨都不肯留给我吗?你享尽了乐趣,连痛苦都不肯分一点给我吗?”

韦明远也伤感地道:“你说对了,乐趣可以分享,可以割让,惟独痛苦才是专有的,不容人分割去一丝一毫。”

任共弃不明白他的话,瞪着眼睛不作声。

韦明远叹息一声又道:“假若琼妹跟你在一起时有乐趣,证明她对你还有爱情,你自然可以享受她死亡的痛苦,我绝不与你争……”

任共弃脸色变得更难看了。韦明远不理他继续道:“可是她对你全无意思,她连恨都不会有过,她心中没有你的影子,虽然她会委身于你,那是一种交换条件,要你替我报仇,我幸免于死,她不再须要报仇了,交换的意义也失去了,因为你,我们无法结合,她弄得抱恨终身,你再要去冒犯她的骸骨,又是何苦呢?”

任共弃目瞪口呆,半句话也说不上来,良久之后,他忽然一改态度,以一种哀恳的声音道:“韦明远!我承认你的话对,可是我求求你,反正人死了,就没有知觉了,你让我跟她合葬吧。”

韦明远沉下脸道:“我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你怎么还要如此纠缠不清?”

任共弃噗地跪下道:“我从不向人屈膝,可是我愿意如此求你,对于素琼的爱,我无法从你那儿夺过来,我为她痛苦一辈子,只想与她共葬一穴,这个微卑的要求,请你答应了我吧。”

韦明远摇头道:“不行!我可答应你任何事,就是这件事不行,琼妹在我心中不仅是一个恋人,更是一尊神,我不容你冒读她。”

任共弃站起身来,厉容满脸,狠声吼道:“韦明远!你简直不是人,你毫无半点心肝。”

韦明远全无怒意,仍是庄重地道:“你怎么骂都行,琼妹在临死时,与我共期来生,这事虽然渺不可期,我依然不怀疑,合葬是她的要求,也是我们共同的希望,生前我们受了命运的播弄,死后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我们分开了。”

任共弃咬着牙齿道:“我死也要达成这个愿望,你现在不答应可别后悔?”

韦明远一怔道:“你想怎地?”

任共弃阴沉地道:“你总有不在这里的时候,那时候我打开坟墓,将她的尸骨移到别处,然后我再生殉在她之侧。”

韦明远怒道:“你敢!”

任共弃狞笑道:“狗急跳墙,到了我这程度,还有什么不敢的事?”

韦明远凛然举起手掌,掌心一片血红,太阳神抓已提起了十成劲道,准备将他一举击毙。

这或许并不是一件正当的行为,可是为了杜素琼,他已没有任何的考虑了,也没有顾忌了。

任共弃却机警地一闪,避至社素琼的坟前大笑道:“姓韦的!你发掌吧。久闻你的太阳神抓己至熔石化岩的火候,你不妨打我一下,我绝不反抗。”

韦明远怕伤及杜素琼的坟墓,迟疑不敢动手。

任共弃又厉声笑道:“你不必顾虑。你一掌能把我碎尸万段在此地,我就达到与素琼并骨的目的了,姓韦的!你动手吧。”

韦明远闻言心中一凛,背上寒气直冒,立刻把太阳神功散去,心中大感作难,沉吟不决。

因为任共弃并非弱者,除了太阳神抓外,其他的功夫并不一定能治得了他,想了片刻,他忽然由指上褪去指环。

任共弃见状惊道:“你想用两相钢环?”

韦明远沉声道:“为了保护琼妹的安宁,我任何事都敢作。”

任共弃将背紧贴坟墓道:“只要你一抬手,我立刻就拼命由这里挤进去,这墓建造虽坚,不一定能抗受我全力一顶。”

韦明远只得又止手不发,额上汗水直流。

二人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墓后忽地有人大笑道:“两个男人,争一个死女人,有趣!有趣。”

二人俱都一惊,笑声过后,墓后走过一个白须老头,长衫飘拂,拿拈花玉手,却是阴魂不散似的碎心人。

这是最惹人厌的老头子,他的身世虽可怜,可是为人太差,处处不结人缘,贻人恶感。

任共弃首先别过脸去,厉声叫道:“老混蛋!你来干什?”

碎心人嘿嘿笑道:“来欣赏你们为死人争风呀。当真精彩之至,我说笨蛋呀!你也太没出息,为着一个女人,也犯着跪下来吗?天下女人都是祸水,我劝你还要想开些吧。”

任共弃怒道:“放屁!你给我滚开些。”

碎心人毫无怒意,哈哈大笑道:“你别对我发狠,我们俱是一样被女子欺凌得不堪的人,同病相怜,老实说今天我本是另有所为而来的,既然遇上你们这挡子事,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任共弃一怔道:“你要怎么帮助法?”

碎心人笑道:“既然你刻骨相思,对一具死人骨如此重视,我可以替你击开坟墓,让你一了心愿。”

说着举起拈花玉手,便朝墓后的另一端抓上去。

任共弃脸色急变,飞跃向前,凌厉无匹的一掌攻向碎心人的腰间,口中还厉声叫道:“滚开!你的脏手不许触她的坟墓。”

碎心人的拈花玉手只敲下一块浮土,任共弃掌势己到,迫得他闪身避开,诧异地回头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任共弃沉着脸道:“我的事不要你多管。”

碎心人阴笑道:“我偏要管,实告诉你我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把杜素琼挫骨扬灰,才消得我心头之恨。”

任共弃一愕道:“她与你何怨?”

碎心人继继怪笑道:“虽然她与我无怨无仇,她不该是陈艺华的徒弟,姬子洛!陈艺华!任何一个与他们有关的人,我都不能放过。”

任共弃怒叫道:“天香娘子的坟地在天龙谷,你为什么不去刨她的尸,却来此处扰及我妻子的遗体。”

碎心人哈哈大笑道:“你的妻子?这句话也只有你才说得出口,方才我已经听了半天,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你一人作如此想。”

任共弃怒吼一声,掌势微错,又朝他身上攻去!

碎心人这次没有躲避,拈花玉手一扬,迎着他的肩头抓过去,任共弃掌未攻实,抓势已到,劲风贬体如刺。

他知道拈花玉手的厉害,连忙沉肩矮身,可是碎心人的抓势是顺着他的肩头抓来的,跟着向下一压。

“嘶!噗!”

裂帛声,碎骨声。任共弃斜里窜开,肩头衣衫尽碎,血流如注,红盈半体,一只手完了。

碎心人裂嘴长笑道:“你知道厉害了吧,老夫念在同仇敌忾,所以对你三分客气,你竟丧心病狂起来,这可是自找苦吃。”

任共弃站在不远处,双目中厉芒暴射,肩头的痛苦使他的脸都扭曲了,可是他仍毫无退意。

碎心人扬着拈花玉手道:“滋味如何,你还有一只手,不妨再试一下。”

任共弃一言不发,脚下慢慢地移近,碎心人好整以暇地持手伫待,两个人都以凶残着世,谁也不会被谁吓倒。

任共弃走到离他身前三尺处立定,剩下的一只右手缓缓举起,然后迅速无比地点向他的胸前。

他这种正面进扑,完全是与敌偕亡的拼命打法,碎心人倒不敢硬拼,晃肩躲开之际,拈花玉手又撩了一下。

这次是在任共弃的腰间掠过,立刻也划开一道血槽。

韦明远见状不忍,正待拔步向前,任共弃已厉呼道:“姓韦的,你要是上前一步,我连你也算是一份。

韦明远愕然步道:“我是帮助你的。”

任共弃冷笑道:“我跟你作了一辈子的冤家,还会接受你的帮助?”

韦明远吃吃地道:“可是他有拈花五手,你一定是吃亏的。”

任共弃历声道:“那你更该守在一边养养精神,难道你真想让这老疯狗把素琼的坟给刨了,要她死后再出一次丑。”

韦明远心中一动,止步不前。

碎心人已大声怪笑道:“两个对头冤家,现在又联成一气了,女人的魅力真是了不起啊,可歌哉,女人,可颂哉,爱情!”

任共弃仍是一步步地朝他逼过去,到了相当距离后,又是一招攻上,这次直接地点他的喉结,其势在必毁敌。

碎心人猛然后退之间,不想任共弃选了一个最好的方向,他才退了两三步,背后己贴上了坟垢,再无余地了。

任共弃原势不变,单手仍取喉间,碎心人百忙之中,奇招顿出,撩起拈花玉手,迎着他的头上抓去。

拈花玉手长约二尺,碎心人就占了这点光,双方的势力却锐不可挡,任共弃手尚未收,拈花玉手已临头。

“噗!”

血花四溅,任共弃的脑袋被击得粉碎。

可是碎心人也掷下了拈花玉手,双手掩目,痛呼狂号!

韦明远看得很清楚,任共弃在拈花玉手临头之际,突然张口一喷,这人擅长阴毒掌功,莫不会又施了什么诡计?

一面想一面走过去,先伸手点了碎心人的穴道,碎心人双手掩住了脸目。全无知觉,应指而倒。

韦明远先扳开他的双手,倒忍不住吃了一惊。

原来碎心人的两个眼眶中满是鲜血,血流中各嵌着白白一点,将眼球挤得粉碎,难怪他要呼跳如狂了。

再伸手替他将两个白点取下,却是一对门牙,想来定是任共弃自知无望,忍痛用舌尖将门牙顶下两颗。

双方都在紧张关头,距离又近,碎心人事前无备,当然无法躲避了,一盲一死,徒增人无限感慨。

叹息片刻,他才站起来,先将门牙塞回任共弃的口中,然后再回过身来,伸手拍开碎心人的穴道。

碎心人悠悠醒转,立刻被目眶中的剧痛刺激得呻吟不已,双手在空中抓了半天,才厉声大叫道:“韦明远!你在哪里?”

韦明远在旁应声道:“我就在你身边。”

碎心人叫道:“我的眼睛怎么了?”

韦明远恻然低声道:“瞎了。”

碎心人一下子跳起来,循声就朝韦明远扑去,凶恶异常,韦明远侧身躲过,碎心人叭哟一声摔在地上。他慢慢地用手撑起身子,悲声大呼道:“韦明远!你好毒的心肠,竟趁我不备的时候……”

韦明远微怒道:“胡说!你的眼睛分明是任共弃刺瞎的。”

碎心人摇头大声叫道:“胡说!任共弃在被杀的时候只有一只手,那只手是要点我的喉穴,不是抓我的眼睛……”

韦明远摇摇头,轻叹一声道:“他在临死前,忍痛抵落了两颗门牙,吐出来打中你的眼睛,你双手掩住眼眶的时候,我站得很远……”

碎心人呆了一下,回忆刚才情景,开始相信韦明远的活了,不过他还有些疑惑,低低地道:“我并不想杀他,他为什么要找我拼命呢?他对你的恨比我深切得多,为什么他不找你拼命呢?”

韦明远想了一下才道:“你不该想毁坏琼妹的坟墓,她对琼妹的爱远甚于对我的恨,这几十年来,他的确是够苦的了……”

碎心人也呆了片刻,韦明远再道:“整个世界上的一切纷扰,无非爱恨二字为由,以你而论吧,你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泄恨,可是实际上你还是在爱着我的师娘……”

碎心人倔强地抬头道:“不!我恨她!”

韦明远淡淡地一笑道:“恨并不比爱更强烈,你也不必否认,因为琼妹是师娘的弟子,你连她的尸骨都不肯放过,可是师娘的墓地在天龙谷中,你为什么不去毁了它呢?连我师父也埋在旁边,你为什么不把他们一起毁了呢?”

韦明远低头叹息道:“天龙帮解散了,那一切自然留之无益。”

碎心人漠然片刻,忽然低低地道:“你说得不错,我原有毁坏一切的心志,可是走到天龙谷时,看见慎修在他们的墓前拜别,那儿一切都毁了……”

碎心人又道:“我知道!我等他走了之后,在墓前徘徊良久就是下不了手,最后我只献了一把花走了。”

韦明远奇道:“那是为什么?“

碎心人苍凉地道:“那就是你说的爱,我对艺华始终未能忘怀,我不在乎摧毁任何事物,任何人,可是就是无法对她下手!”

韦明远微温道:“你怎么想到要毁琼妹的墓呢?”

碎心人道:“这是恨,除了她之外,任何与她有关的人我都恨。”

韦明远道:“你的爱恨太不正常了。”

碎心人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摸索向前走去。

韦明远拦住他道:“你到哪儿去?”

碎心人道:“茫茫天涯!总有个去处。”

韦明远道:“到玄真宫去吧,你父亲还在那儿。”

碎心人顿了一顿,缓缓摇头道:“不必!爱恨终须有个结束,我的爱恨都结束了,此后一身如寄,任何地方都可以栖身了。”

说完又惨声长吟道:“我有神珠一颗,久被微尘关锁,今朝微尘光生,照破河山万朵,走了!走了!我已迷失太久了。”

韦明远如痴如呆,被他的几句话勾起万般思绪,直等碎心人的身形走出很远,他忽然发现遗在地下的拈花玉手。

连忙拾起来追上前叫道:“喂!这是你的,你把它带走吧。”

碎心人接了过来,抚摸良久,突地猛对地上掷去。

拈花玉手的质地甚坚,将石地打出一个大洞,本身却丝毫无损,碎心人已大步飞奔,豪笑连连道:“拈花玉手,玉手拈花,伊人不知何处,玉手徒留怅惆!毁了吧!还我一心无牵无挂。”

韦明远再次将抽花玉手抬起时,碎心人已走得无影无踪,他怅然良久,心中依旧在玩味他的话。

碎心人的双目盲了,可是他心里的眼睛却开朗了,他已摆脱了尘世的一切烦扰,而自己呢……

废然地返转身来就用拈花玉手挖了一个大坑,将任共弃的尸骨埋好,站在前面默默地祷告道:“任兄!抱歉我无法将你与琼妹埋在一起,那是违背她的心愿,可是你就在临近,月白风清之夕,歌声仍可相闻。”

完后,他又转至杜素琼的坟前低念道:“昨日话温柔,今日怀离愁,昨日秋水明眸,今日骨销魂收,昨日红烛映罗帐,今日黄土埋白骨,琼妹!你先安心地休息一阵!不须太久,我也会来了……”

然后他的身形恍如一只夜鹤,冲天拔起,不是去向梵净山的庄屋,折由另一个方向走了。

另一边神骑旅长白总坛,此刻充满了一片紧张,也充满了一片兴盛的气象,广厦连天,高手云集。

天龙派解散后,江湖上只有这一个帮派气焰万丈,使得每一个人都为之侧目,因为它太强了。

少林自泰山会后,杜门不问世事。

峨嵋整个地式微了,神尼天心虽然继任了掌门,她却将所有门人弟子的武功都废去了,连自己本身在内。

峨嵋山下少人行,山上只闻经呗声。

七大门派名存实亡,一些江湖人莫不以侧身神骑旅为荣,可是神骑旅挑剔甚严,列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普天之下,黑白道,水陆寨,莫不受神骑旅的节制。

于是长白山中有聚积如山的财富。

龙强的遗缺由公冶勤递补了,因为只有这条汉子不是为着荣利,他是为龙强的死而加入神骑旅。

龙强死于商琴,商琴也死了,按理这仇恨应该是消除了,可是商琴任职大内供奉,这事情井不会了结。

公冶勤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觉得有义务替龙强担起未来的一切,直到大内不再寻事为止。

他比龙强更干练,因为他承受了父亲三绝先生公冶拙一切学问与谋略!所以杜念远将整个重任都交他调度。

东方未明有了神骑旅的雄厚人力财力为基础,他可以发挥所长,充分地表现他巧匠的才智。

西门泰驯禽,身任七禽堂主。

祁三连治蛊,身任神蛊堂主。

这些人听着韦纪湄的指挥,可是杜念远才是神骑旅的灵魂,她超人的才华,镇服了这些强凶巨寇。

神骑旅不仅是武功卓绝,还有着这些旁门技俩为翼,益加使江湖人人自危,不敢樱逆其锋。

徐刚身任副首领,可是他的任务却是保护杜念远,终日佩雌雄双剑干将莫邪不离左右。

毛文锡委任外堂堂主,地位不高,权倾天下,他又踌躇满志,因为除了帮中一些主脑之外,谁都要向他低头。

幸好杜念远律法极严,神骑旅除了气势凌人外,并没有强取豪夺的行为,一般人只要不拂逆他们的意志,还不会受到无辜的欺凌。

事实上神骑旅也无须强取,关外的财源本丰,关内的路也任他们走,五湖十八山,每季有例行的进献。

可是神骑旅也有一个隐忧,那就是傅一飞与四十余名内廷卫士全部丧生丈人峰头,这件事的余波无穷。

宫廷的技业另成一派,与江湖不在一流。他们的功夫世袭家传,历来已久,源远流长。

这一天,议事堂上的烛光闪亮,大家都聚在一起,听取总其事的公冶勤副首领报告一件重大的消息。

韦纪湄留上了胡子,使他更为威严了。

杜念远坐在他旁边,神光照人,徐刚与祝家华分立两侧一个风华绝代,一个勇猛如天神。

公冶勤站了起来,先轻咳一声,才低沉地道:“刚才接到急报,京师已有三起人物出动,全部取道关外,这三起人物全由一个妙龄少女指挥……”

西门泰首先发话道:“一个女子有什么了不起。”

杜念远轻哼了一声,西门泰立刻改容道:“当然像夫人这般天纵之资,又当别论。”

杜念远微笑道:“西门堂主太客气了,天既能生我也可能生其他的人,也许比我更强,我们不妨听公冶勤副首领继续报告。”

西门泰赦然无语,公冶勤又继续道:“这个少女由四名老者簇护,行踪十分隐秘,刚一出关,我们的追踪人员立被发觉,刺杀在分舵之内,也失去了他们的讯息,直到现在尚无其他发现,不过由行程上计算,他们可能已经到达此处。”

众人俱为之一惊,神骑旅沿途关卡耳目如蚁,却挡不住来人,而且连踪影都摸不清楚,这批来人可真不简单。

杜念远沉吟片刻道:“你如何处置这件事的?”

公冶勤道:“属下想到这批人都身怀绝技,所以下令各处关卡停止活动,仅将总坛的各种消息枢纽全部发动。”

杜念远微笑道:“很好!不过用处不大。”

公冶勤点头道:“属下知道,宫内能人辈出,这些机关削器是瞒不过他们的,不过属下另作了一些布置。”

说着起身走至杜念远身前,低谓数句。

杜念远笑着道:“不错!你到底家学渊源,令我省心多了。”

公冶勤恭身退后,其余人不禁微露羡色。

杜念远等了一下才宣布道:“来人可能已经深入了,各位最好准备一下,现在各位都可以回去,祁堂主请少待,我还有点事情。”

各人应声而退,只有祁三连一人留着,公冶勤也留下没有走,杜念远召集他们过来,附耳密仪。

二人不住频频地点头,半晌才告辞退出。

韦纪湄一直端坐不动,直到厅中只剩下两个人时,他才皱着眉头,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

杜念远奇道:“你叹什么气?”

韦纪湄哼了一声道:“讲起来我还是首领,可是每件事我跟别人一样,处处都蒙在鼓中,甚至于公冶勤还比我多知道一点。”

杜念远大笑道:“你是跟我吃醋了?”

韦纪湄红着脸道:“我跟你吃什么醋,我只是不愿意做木头人。”

杜念远脸色放得十分温和,柔声地道:“纪湄!我知道你不高兴,可是这件事关系很大,我不想瞒你,可是这一次我们要慎重,应付一个不当……”

韦纪湄作急道:“难道我会把机密泄露出去?”

杜念远温柔地抚着他的手背道:“那当然不会,可是你知道详情时你的举止行动就会无形受到约束,一个不小心,就会误了大事。”

韦纪湄掀眉欲谓,到底还是没开口,杜念远又温笑道:“别孩子气,相信我,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韦纪湄长叹一声,无语起立,举步向厅外走去。杜念远笑道:“你到哪儿去?”

韦纪湄道:“我很烦,想随便走走。”

杜念远笑道:“要不要叫家华去陪你。”

韦纪湄愤然作色,杜念远连忙又赔笑道:“纪湄!别生气,我是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对我很忠诚,不会对别的女子有兴趣,可是家华实在很美,我真舍不得把她给别人。”

韦纪湄气呼呼地道:“舍不得你就自己留着她,她原是因为你才来的,要不然就随便配给哪一个,可千万别照顾我。”

说完气冲冲地走了,杜念远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掠过一个欣慰的笑容,然后像是自语地低声道:“真是个可爱的傻瓜,纪湄!为了报答你三番深情,我发誓要给你创下一番更为轰烈的事业。”

可是韦纪湄听不见了,这时他已走出很远了。

韦纪湄信步走到广场上,四围都是幢幢的人影,来往追巡,可见神骑旅的警卫异常森严。

那些负责警卫的帮众见他来到临近时,都弯腰向他行礼,韦纪湄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已离开他们远去。

穿过广场,就是一片森林,韦纪湄穿林而入,目光到处,不仅微微一怔,将注意力集中一株断树上。

杜念远为了保护总坛的安全,曾经在林中布置了许多埋伏,那些机关的总钮便是这株大树。

可是这株树断了,断的部分甚巧,刚好发动机关的枢钮上,使得一切布置都失去效用了。

这证明来人已经深入了,而且的确非常高明。

于是他走近去,弯腰去省视那树的断桩,发现这是被人用利器削断的,由于断面很平整,更证明了是一削而致。

韦纪湄不禁用手摸了一下腰间的凤翎,这颗树粗径两尺,除了莫邪干将那等神器外,只有凤翎可以如此……

心中还在沉吟,忽然在暗空中传来一股细微的声息。

韦纪湄的耳目甚敏,听出这是暗器掠空的声音,信手一捞,已将那袭来的暗器接在手中,分量颇为沉重。

他再一打量手中的暗器,发觉那仅是一枚女子簪发的玉钗,两头俱是翡翠,中间用黄金镶接,价值不菲。

韦纪湄冷笑一声,向着暗器发来的方向道:“是哪位朋友?”

林中静俏悄地毫无回音,韦纪湄极目前视,不觉微微地笑了一下,因为他发现五丈远近处有一点异状。

他的眼睛夜间也辨色极佳,茫茫夜色中,幢幢树影间,他清楚地辨出了一个银色的影子在轻微地移动。

“朋友再不露面,我可要得罪了!”

他再叫了一遍,那银色的影子仍无回音,韦纪湄毫无考虑一抖手,将接来的那枚玉钗打过去。

“噗!”

微声过后,玉钗是击中了,可是那银色的影子一无动静,韦纪湄心中犯着狐疑掠身前去察看究竟。

看清目前的情景后,他不禁大为丧气,原来那只是一件银色的披风,包在一段树干上,玉钗也赫然插在正中。

他伸手抓起披风,一股暗香袭人,可是这披风的主人(她应该是个女子)却连影子都找不到。

韦纪湄虽然被人愚弄了一阵,然而心中绝不暴躁,平心静气地站在那儿,用他最灵敏的第六感觉去搜索敌踪。

略微过了一下,他突地一抖手,发掌朝丈许开外的一株大树击去,用的是一种阴柔的功劲。

掌透树身,那株大树只摇了二下,笔直的断折下来。

树身颇重,断树插入土中,并未倒下。

树后一声轻叹,一个纤巧无比的身影朝后急射出去,韦纪湄亦是冷笑一声,径直蹑在那道身影后追去。

一个急逃,一个急追,双方的动作都很快,可是韦纪湄的心中却有些焦灼,因为他已用上全力,仍未将人追及。

这前面的身形分明是个女子,也是那件银色披风的主人,这女子居然能逃过他的追踪,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心中在想着,脚下可加上了劲,展开紫府秘籍的特殊身法,在错综复杂的密林中,竟如一枝急箭穿行。

前面那女子也加快了脚步,不过总比他略逊一筹,经过长时间的追逐后,二人间的距离已拉近了不少。

韦纪湄已可看清前面的那人的样子了,她穿着银灰色的小祆裤,秀丽的长发在脑后,身材虽短小,却别有动人处。

又追了一阵子,那女子似乎知道逃不过了,蓦地收脚回身,伸手径点韦纪湄的前胸,招势颇为狠毒。

韦纪湄一错身躲过指风,伸手反扣住她的脉门。

那女子用另一只手又朝韦纪湄的腰上点去,韦纪湄根本不理,指间一加力,那女子痛呼一声,手才点到一半,即告无力垂下,被握住的那只手,却在韦纪湄的掌中拼命地挣扎,韦纪循再用一点力,那女子哭喊道:“放开我!你就会欺负女孩子。”

虽在夜色中,韦纪湄仍可看到她姣好的面貌,以及因痛楚而流出的眼泪,不自觉将掌心松开了。

那女子夺回手去,一边揉着被握的部位,一边怒骂道:“你这个人真野蛮。”

韦纪湄不禁为之一怔,微笑道:“你侵入我的林地,破坏了我的布置,发暗器偷袭我,方才还暗算我,怎么还要说我野蛮。”

那女子恨恨地道:“我没有伤到你,你却把我抓痛了,自然是你野蛮。”

韦纪湄微笑道:“那么你侵入林地,破坏机关呢?”

那女子瞪着眼睛道:“率土之渍,莫非王土,怎么能说是你的林地呢?你在林中私设机关;才是犯了王法呢!”

韦纪湄哈哈大笑道:“在神骑旅的辖地中,没有王法二字。”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你说得真狂,难怪敢藐视法纪,杀死朝廷重臣。”

韦纪湄止住笑声道:“你是说傅一飞?他也算得朝廷重臣?”

那女子道:“是的!傅大人宫廷侍卫领班,职封三品。”

韦纪湄冷冷地道:“他倚势凌人,觊觎紫府秘籍,死有应得。”

那女子尖利地道:“你杀了他就犯罪。”

韦纪湄做笑道:“神骑旅不怕犯罪,因为没有人敢来加罪!”

那女子也傲然道:“你别神气,治你们罪的人来了。”

韦纪湄瞥了她一眼道:“就凭你,还差得太远。”

那女子又羞又急道:“我也许不如你,可是比你强的人多得很。”

韦纪湄毫不在意地道:“在哪里?”

那女子道:“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不过你不能去。”

韦纪湄含笑反问道:“为什么?”

女子道:“公主带了宫门四杰,驻驾长白山顶,你还不够资格。”

韦纪湄轻笑道:“假若我是神骑旅的首领呢?”

女子一惊道:“那自然行了,公主正要找你呢,不过……你真是首领吗?”

韦纪湄笑道:“这还假得了,韦某深感无限荣幸,一介江湖末流,居然能劳动公主金枝玉叶之体……”

女子却像是不信地道:“想不到你如此年青,据说神骑旅的首领是个中年人。”

韦纪湄大笑道:“宫中的消息太不灵通了,泰山大会上我已揭露了庐山真面目,宫中怎么还只记住从前的样子。”

女子低低地道:“宫中原来是由傅大人负责搜集江湖动态的,傅大人在泰山之会上身死,连他的侍卫都一个不剩,宫中对外面的事情自然会隔膜了。”

韦纪湄冷笑道:“你们来找神骑旅倒没有摸错了地方。”

女子呆了一下才道:“那我就不清楚了,你既是首领,敢不敢跟我去见公主?”

韦纪湄傲然地道:“我倒不是怕去,而是不愿意去,她当她的公主,我做我的首领,风马牛不相关,凭什么我要去见她。”

女子冷笑道:“别吹了,你不敢去是真的,别看你赢得了我。到了我们公主面前,你连一只小蚂蚁都不如。”

韦纪湄有些气愤地道:“给你这么一说,我倒想去会会她了,她在哪里?”

女子用手一指道:“在山顶的帐篷里。”

韦纪湄哼了声道:“走!我倒要看看她是一个怎样三头六臂的人物。”

女子转身在前面引路,韦纪湄一声不响地跟在她后面,直向山上走去,可是他的心中已提高了戒意。

本来他们这一阵追逐,已渐接近山峰,走了一阵后,入眼一片雪光,离山巅愈来愈近了。

原来长白山高接云表,虽在六月暑天,山顶积雪亘古不消,严寒冻人,长白之名,即因此而得。

走了片刻,那女子忽地回身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你一定斗不过公主的,年纪青青的,何必把命不当命呢?你还是快点逃走算了。”

韦纪湄仰天长笑道:“我堂堂六尺之躯,难道还怕一个女子不成?”

女子气道:“她不是普通女子,她是公主,多少位极一品的大员,见了她都要跪下叩头呢,你又算得了什么?”

韦纪湄仍大笑道:“他们吃了官家的饭,自然要做叩头虫,韦某虽一介平民,却吃的是自己的饭,不需要对她屈膝。”

女子嘟着嘴道:“我说的是好话,你爱听不听。”

韦纪湄止住笑声,改为微笑道:“盛意心领,姑娘!你叫什么名宇?”

女子顿了一顿道:“我叫素月!”

韦纪湄轻笑道:“好!其名不俗,素心可拟天上月,只可惜你全身富贵气息大重,热衷荣利,白白地辜负了这个好名字。”

素月并不为他的调侃而难堪,反而惊奇地道:“你的文才也不错?”

韦纪湄笑道:“好说,好说,江湖人并不完全都是草包。”

素月长叹一声,默默地在前引路;再也不开口了。

渐近山顶之时,寒意更为迫人,韦纪湄却像全无感觉似地;抖擞精神前进。云光映射中,他看见了一座非常精巧的皮帐篷。素月用手一比道:“到了!就在这儿。”

韦纪湄微带讥讽地道:“到底是富贵帝王家,连这等冰天雪地之中,还忘不了享受,这座小帐篷不知要多少民脂民膏呢。”

素月气哼一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韦纪湄微笑道:“劳驾你告诉公主,她要不自己出来迎接,我是不会去见她的,我也是一帮之主,论身份不在她之下。”

素月盯了他一眼,径自向帐篷去了,韦纪湄却放眼向四下打量,忽地抬头望见有一头雪鹰在高空飞掠。

韦纪湄心中一动,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凌空掷去,那样东西发出一种奇特而低微的掠空声。

雪鹰一揭翅子,在空中将那样东西抓住,然后笔直地向山下飞去,其势迅速无比,顷刻即已遁失。

韦纪湄却心中大定,跨开大步,直向帐篷走去,走到离帐篷丈余远近之处,突然帐篷一掀,出来一个丽人。

这丽人约摸二十上下年纪,仪态万方,尤其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更别有一种风情,使韦纪湄几乎看得呆了。

他见过许多绝色女子,如杜念远,如文梅姑,如祝氏姊民除了念远之外,他心中从未有其他女子的印象。

可是眼前这女子几乎令他怦然心动,虽是一言未发,他已有了一种很难抗拒的感觉。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首领请进!”

韦纪湄不自禁地拱了一下手道:“多谢公主!”

女子微笑道:“首领太客气了,江湖之中,哪有公主这种称谓,贱名宇文瑶,首领不妨直呼贱名好了。”

韦纪湄讷讷地道:“宇文……”

宇文瑶浅笑道:“首领如觉得不方便,不妨再加上小姐两个字,虽然从前没有人这样叫我,但是我倒很喜欢尝尝做小姐的滋味。

韦纪湄如释重负地叫了一声:“宇文小姐。”

宇文瑶己笑盈盈地一手掀帘道:“风雪之中,寒意迫人,首领也许不在乎,我倒有些吃不消,首领如不嫌蜗居太窄,敬请入内如何?”

韦纪湄想到在素月口中那等尊贵的公主会如此平易谦恭,局促地一拱手,便擦过她的身前进入帐里。

这帐篷在外表看来,因为与巨大的雪峰相较,所以显得很小,其实内里甚为宽敞,至少也有四丈见方。

帐中陈设异常精致,黄色的地毡,黄色的丝涤流苏,而且有一股醉人的甜香。

所谓宫门四杰一个不在,只有那个素月以一种特殊的眼光看着他,宇文瑶拉开一张椅子请他坐下,一面招呼道:“素月!倒茶来。”

素月在火炉中倾两杯香茗过来,放在他们面前。

宇文瑶捧了一杯茶含笑道:“素月一定讲过许多不礼貌的话,以至于引起首领的误会,其实首领侠驾光临,勿须招呼,我也会来迎接的。”

韦纪湄感到很不好意思,讪讪地道:“那是在下一时无状,请公主恕罪。”

宇文瑶眉毛微蹩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以公主的身份来接待首领的。”

韦纪湄又立刻改口道:“是的!小姐!”

宇文瑶才转笑道:“深夜劳动首领,很感到不安,只是……”

韦纪湄立刻接口道:“公……小姐若是说到傅大人的事,在下深感歉疚。”

宇文瑶臻首微摇道:“不!那是小事情。傅一飞在引见那个姓商的老头儿时,我便觉得其人可厌了,他们死了一点都不可惜。”

韦纪湄大感诧异道:“那小姐离宫远出是为了什么?”

宇文瑶浅笑道:“我在宫里耽久了实在太闷,所以想出来散散心,再者听说有首领这样一位高人,也想识荆一下。”

韦纪湄大感意外,讷讷地谦谢道:“不敢当!不敢当。”

宇文瑶又笑着道:“再还有一点小事想麻烦首领。”

韦纪湄忙道:“小姐但说不妨。”

字文瑶笑着用手去掠发边青丝,露出一截赛霜雪的皓腕,韦纪湄心中又是一动,忙捺下心神,静听她说道:“其实这一件极小的事,就是因为傅一飞死了,其他一些与他同事的人,不免狐死兔悲,这批人平时虽是受我统治的,但是群情激愤,我倒不能太压制他们……”

未待她说完,韦纪湄已愤然色变道:“小姐可是指的宫门四杰,那四个与小姐同行的老者。”

宇文瑶一笑道:“原来我们的行踪早落在首领的监视中。”

韦纪湄有些气愤道:“小姐在途中还杀死了我的几名属下,何必装着不知情。”

宇文瑶笑道:“那是黄麟他们沉不住气,其实我并不主张伤人。”

韦纪湄问道:“黄麟是谁?”

宇文瑶道:“就是首领方才所说的宫门四杰之一。”

韦纪湄沉下了脸道:“他们想怎样?”

宇文瑶微笑道:“不单是宫门四杰,另外一些内廷供奉也对首领不无芥蒂,四十余人无一生还,他们都认为首领太狠了一点”

韦纪湄手按桌面怒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韦某虽杀了傅一飞等四十余人,可是我也有几十名弟兄丧生在丈人峰头,这笔账算谁的?”

宇文瑶将手轻摇道:“别急呀,我不是说过他们都归我统治吗,我自然可以压制他们,不致对首领无礼的。”

韦纪湄又是一愕,沉思片刻才道:“小姐如此盛情相待,必是对在下有所要求吧?”

宇文瑶点头笑道:“首领到底是明白人,我要求很简单,首领如此年青有为,宫中现在正感人手缺乏……”

韦纪湄不待她说完,连忙岔口道:“多谢小姐厚爱,韦某生性疏淡,不耐宫中生活……”

宇文瑶娇笑道:“你这人真心急,我还没说完呢。我父王命我统御大内武士,并给我一项特权,许我终身自主,在其中择一才貌相当者下嫁,宫中虽然好手如云,人物却劣鄙不堪……”

韦纪湄更感到意外了,讷讷地道:“在下更无攀龙附凤的意愿。”

宇文瑶笑道:“我说的是下嫁,不是招驸马。我的丈夫不须要遵守宫中的繁文褥节,而我的一切也都交给他……”

韦纪湄想了一下才道:“小姐辱加青睐,在下深感荣幸,只是在下已然婚配……”

宇文瑶微感意外道:“令正很美吗?”

韦纪湄怔道:“小姐怎么想到这二层上面来了。”

宇文瑶道:“令正若非有沉鱼落雁之容,怎会得首领如此心折。”

韦纪湄正容道:“拙荆虽然比不上小姐这般容貌,可是我们情深如海,而且我的一切都是她造就的,于情于理……”

宇文瑶微笑带失望地道:“首领若是答应我的请求,照样有一番事业可为?”

书纪湄朗朗一笑道:“在下受一个女子栽培已经够惭愧的了,实在没有心情再受您一番恩惠,小姐隆情,在下只有铭感于心……”

他以为宇文瑶一定会变颜相向,所以暗中早作了准备,谁知宇文瑶毫无动静,只是轻轻一叹道:“姻缘之事,最难勉强,首领如此守义不阿,益增我倾折之情,但愿有日能改变心意。”

她说话时语气虽甚平静,但隐隐有股失望之态流露,星眸泪光闪闪,一股楚楚动人之态,流露无遗。

韦纪湄看得心中不住蠕动,只怕自己再耽下去,会控制不了自己而答应了她,呆得一呆,连忙起立道:“打扰小姐太久,在下想告辞了。”

宇文瑶痴痴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韦纪湄又拱了一下手,匆匆掀开门帘,正想跨出去,忽然他的脚顿住了,脸上也现出讶色。

帐外一字排开四个老人,个个神情威武,着紫色长袍,每个人的腰间部挎着一柄长剑,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长白山顶的气候确很冷,冷得空气仿佛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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