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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欧阳子陵原本就没有怪她的意思,听了这句话倒十分感动。

可是大风使他张不开口,只好寻到她抓住自己的那只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拍一拍,算是回答。

虽然无以言语互通,可是两个人都觉得他们的距离又接近了许多。

远远地有一片黑影矗立,那是因风积起的沙丘。

本来也许仅是一块小石子,挡住了一些飞沙,慢慢地增加它的体积,直到变为异常庞大,然后再由另一阵风将它慢慢地消蚀。

在沙漠中这些沙丘的存亡是无常的,但目前的这一座却给了他们无限的宽慰。

欧阳子陵喜出望外,用出全身的力量,挽紧辛红绢,顺着风势,脚点沙面,很快地爬到了丘顶。

然后猛提真气,疾施千斤堕法,向沙丘的另一面直滑下去。

沙丘背风的那一面,坡势较陡,同时风势为沙丘所阻,力量也小得多。

所以二人一堕下,速度倒是根快,不要片刻时间,即已脚踏实地,上面虽是依旧飞沙走石,底下可平静得多了。

辛红绢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放开欧阳子陵。

两个人的身上,头上,脸上都厚厚的黏上了一层细沙,幸好是天黑看不清楚,否则那样子一定非常可笑。

辛红绢先抖了抖身上,然后在腰间解下绸布,带着歉意地说道:“师哥,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不少罪,把脸上擦擦吧!”

说着将绸巾递给欧阳子陵,声音中含着无限的温情,他伸手接过来,没有忙着擦脸,却出神地望着辛红绢。

黑暗中也许看不清楚,可是籍着一点微光,他发现她的一双眸子似星样明亮,那里面含着千万种柔情。

良久,辛红绢被他望得很不好意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才警觉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举起绸巾,擦着脸上的灰尘。

绸巾上带着一种气息,不是香,也不是什么其他味道,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人心头泛起涟漪荡漾的气息。

擦着,擦着,他沉睡在那股气息中,半天也舍不得放下来。

辛红绢见他不停地在脸上摩擦,而且老是擦在同一个地方,两眼呆呆的。

十九岁的女孩子岂有不懂事的,她知道为什么会发呆,而且这也是她心里所祈盼的,可是女性特有的羞怯,使她无法把这番话说出来。

所以,她在心里荡漾了一阵后,劈手夺下那条细巾,娇笑着道:“瞧你,这么大的人了,连个脸都不会擦。”

然后,她以一种先天的,母性的温柔,替他擦去了颈上,头上的灰尘。

若非头上的狂风怒吼,若非在这干旱的穷漠,这么该是一幅绝妙的景色,可是他们是在危险中,虽然是似水柔情,却只有片刻的温馨。

辛红绢替他抹干净了,再为自己抹,一面愁声的说:“爹爹和金儿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这兜风更不知道要刮到什么时候才停。

十几年才有一次的大风,偏叫我们遇上了,说来说去都要怪那个沙漠龙,以后见了她,我非要好好的骂她一顿不可。”

欧阳子陵见她又犯了小孩儿脾气,忍不住笑着劝慰她道:“左老前辈吉人天相,他一定是跟驼队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这阵风又不是沙漠龙刮起的,人家好意跟你换剑订交,怎么能怪人家呢?再说,我们此去天山,白龙堆更是必经之地,就是不找沙漠龙,我们也会遇上这阵风的,别多想了,累了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等天亮了,大概风也停了,我们再作打算吧!”

说着选了一块较平的沙地坐下,辛红绢也挨着他坐下,大家一时都不作声,闭上眼,静静地运气调息。

风依然拥着风沙,在他们顶上呼啸着,有时沙石激烈地相擦,磨出无数火星,在暗空中闪耀。

过了一会儿了。

辛红绢睁开眼,看见欧阳子陵依然在闭目养神,虽在深夜,他俊秀的面庞,挺直的鼻梁,坚毅的嘴唇,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突然她心中泛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忍不住开口叫他道:“师哥!师哥!”

欧阳子陵凝神运气,似乎没听见。

辛红绢急得再叫了两声:“师哥,陵哥哥”

这次他听见了。陵哥哥给他一种新的感觉,所以他睁开眼睛,口角带着一丝笑意,道:“嗯!做什么呢?”

“陵哥哥,失陷在天山的那位陈姐姐是不是很美?”

欧阳子陵想不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一个问题,一时感到根难回答,沉吟了一下才道:“是的,大家都说她很好看。”

“我不管人家,我要你说,你是不是也认为她美?”

欧阳子陵又迟疑了一下,才道:“一个人的美丽所给一个人的印象,是不会有差别的,因此我跟别人一样,也认为她很美。”

辛红绢点点头道:“我知道她一定非常的美,否则你就不会那么喜欢她了!”

话说得根诚恳,那里面没有一丝虚伪,一丝嫉拓。

可是欧阳子陵却听得直皱眉头,猜不透她为什么会提起这些问题。

又停了一下,辛红绢再度幽幽地问道:“我想我一定没有陈姐姐那样好看,陵哥哥,你说是吗?”

“不,你也很美,你们两个人一个像娇艳的梅花,一个像绚烂的菊花,各有各的特色!”

少年侠士这一下听出了一些端倪来了,可是为了思索这番话,的确是费煞苦心。

辛红绢似乎有点放心了:“那么,照你看来,我们俩到底谁比较美呢?”

这又是一个难题。

幸亏青年侠士聪明绝顶,立刻笑着道:“这不是比较的问题,你听过有人把菊花和梅花比较那一种美吗?梅花清艳脱俗,菊花俏丽忘忧,各有千秋,不但是我,任何一个人也无法比较出你们的高下。”

“那么,你也喜欢我了?”

她的声音中有着喜悦。

“是的,我很喜欢你,像喜欢她一样的喜欢你,你们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一样的!”

“真的吗?陵哥哥,你对我太好了,你先认识陈姐姐,我真怕你会因为她不喜欢我,我们把她救出来后,三个人在一起玩,那该多好啊!不过陈姐姐会喜欢我吗?”

欧阳子陵心中泛起陈慧珠的情影,连带的想起了许多复杂的问题。

是的,他认识陈慧珠在先,而且两个人共渡过许多美丽的时光,虽然未经海誓山盟,然而大家的内心,早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在道义上,感情上,他都不应该负陈慧珠的。

然而辛红绢是自己唯一的师妹,而且左棠也曾经暗中告诉过他,清昙师伯对徒儿的终身已有指示,在师门的渊源上,他也不能负辛红绢。

当然最理想的是她们能效娥皇女英,这点辛红绢是没有问题了,陈慧珠怎么样呢?她会同意吗?

青年侠士感到很伤脑筋,半天也没有想出答案来。

辛红绢望着他,知道他心里的烦恼。

很久,她握着他的手道:“陵哥哥,不要紧……我只要知道你也喜欢我就够了,假如以后陈姐姐不愿意我跟你们在一起,我就回到哀牢山中,陪着师父,我会永远的记着你的好处,我只有一颗心,给了你,再也不会给别人了。”

这十九岁的女孩子太懂事了,欧阳子陵只有紧紧地握住她,相顾无言,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的言语都显得太庸俗了。

辛红绢倚在欧阳子陵的怀中,满足的闭上眼,睫毛上还带着泪珠,也许是因为疲倦,也许是幸幅,不一会儿,她居然睡着了。

风仍在呼啸着,声势似已减弱了一点,欧阳子陵的手臂环着辛红绢,他也很疲倦,然而他不想,不愿,也不忍心把她放下来。

“可怜的孩子,让她睡吧!这些日子她跟着我,出生人死,间关万里,从没有好好的休息过。”

他低头轻吻着她的头发,那上面还粘着许多细沙,吃在嘴里涩支支的。

未来,他无法想像,以前他为着许多事情,无暇去想到自己的感情,今夜被辛红绢一提,他方开始有了痛苦。

得到了,才患失去,得到时并未体验到幸幅,因为它来之无形,失去时,他才意识到痛苦,尤其痛苦他尚未真正地得到,也不知是否将会失去!

“唉!多情自古空余恨!”

他微微的吐出了一声叹息。

风渐微,细沙开始飘下来,落在他的身上,头上,他把身子朝前弯一点,挡住辛红绢,免得细沙惊醒了她的好梦。

他自己感到更疲倦了,然而他没有睡意。

风停了。

无风的沙漠中现得出奇的平静,天幕由墨黑变为深灰,然接再变为浅灰,像一个病人的脸,再慢慢地,这个病人逐渐地褪去病容,换一丝红晕,再红,更红。

突然地,像打翻了彩色的染缸,烘托出满天朝霞。

辛红绢经过一夜的休息,已经充份的恢复了疲倦,她容光焕发,像风中的沙漠的早晨般的清新。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欧阳子陵疲累的神色,然而还是默默含情的看着她。

略一扭动身躯,才发现自己这一夜睡在师兄的怀中。

蓦地,夜来无限温馨都浮上她的记忆,像美丽的朝霞一样,少女的羞赧浮上她苹果也似的脸颊。

“陵哥哥!苦了你了,为什么不把我放下来,自己也好好的睡一下呢?”声音是甜蜜的,然而却充满了无限的歉咎与不安。

欧阳子陵笑一笑,望着她精神蓬勃的样子,觉得一夜辛苦都有了代价,“我看你睡得很香,不想吵醒你,而且我也睡不着,要是我们都睡了,被沙埋了都还不知道呢?”

风后的沙漠的确有着许多的改变。

昨天还可以看到沿途间点缀着几朵早春不知名的小花儿,而现在都被埋在厚厚的黄沙底下了。

两个人站起身子,稍微舒展一下筋骨,就连跑带跳的跃上沙丘一看,都呆住了。

一望无垠,黄漫漫的沙粒在晨光中闪铄着,东西,南北,都是一片单调的黄色,这是浩翰的沙海。

他们都见过海,这是海洋的另一形态。

“我们连方向都不知道,上那儿去找爹和金儿?”

辛红绢说着翘起了嘴,她又犯愁了。

欧阳子陵略为思索了一下:“我们昨夜在风中约摸走了一个半时辰,风是由东南向南北吹,我们只要认定方向,往回走就是了。好在有太阳,方向决不会错,赶下三两百里,必可回到昨夜的地方。左伯父也许会等我们,不然就找到沙漠龙,我相信左老伯一定会到那儿去的!”

辛红绢一听就高兴了,拖着他的衣柚欢叫道:“陵哥,你真行,在那么大的风里你还能记得方向和时间,我一个人在飘的时候,急得直想哭,什么都记不起了。”

说完了,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忙又红着脸道:“我说的是真话,陵哥,你不许笑我哦!”

欧阳子陵有点想笑,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住没笑出来。

两个身影,一白一绿,冲破了无垠黄沙,在晨光中,拖着两条细长的影子向前急速地奔去。

翰海是辽润的,路是辽涧的,天是辽阔的。

大概走了有两个时辰了。

太阳已升得老高,春天的太阳不算热而是饥渴,可是在沙漠却是相当的炙人,何况是一路飞奔。

然而令他们难忍的不是热,而是饥渴,汗湿透了衣服,失去的水份极需补充,换在常人早已不堪倒地了。

幸而他们都有一身超凡的功力,更为着心中迫切的希望,支持着他们前进。

大约又走了一阵,入眼依然是一片黄沙,没有一株树,一棵草,也没有一个生物或是一丝有水的迹象。

欧阳子陵尚可支持,辛红绢可实在吃不消了。

她随便找一堆沙堆一坐,苦着脸望着他道:“陵哥哥,我实在受不了,累倒还好,饿也忍得住,就是渴得难过,再找不到水,可真要躺下来了。”

天外玉龙自己何尝不是饥渴难忍,可是他还得挺起精神鼓励她道:“师妹,再忍一下,歇会儿再走,我们走了差不多两百里了,前面即使找不到左老伯和骆驼队,我想总可以碰上其他的旅客,那时我们向他买一袋子的水,让你痛痛快快的喝下去。”

这几句话似乎给了她一点点的力量,辛红绢再度的站了起来,向前走去,这次的速度减慢了,再也没有刚才拔足飞奔的力量。

上天似乎故意在磨难这一对侠侣,他们支持着又走了把个时辰,既没有发现行人,也没找到水源。

两个人都是筋疲力尽了。

天外玉龙空有一身技业,他出道以来,经过多次的狠命拚斗,从来没有失败过,可是今天,这片沙漠把他击倒了。

人力究竟是无法与自然争雄。

两个人都坐下来了,喉头被干渴烧得发痛,无情的太阳依然晒着,使他们流汗,榨挤着他们身上有限的水份。

他们绝望地看看天,希望能有一丝云彩遮住大阳,一丝微风送来一阵细雨,那怕是细细的雨都好,可以润一润干渴的喉咙。

突然,天空中飘浮着两个小黑点。

辛红绢连忙兴奋的拉着欧阳子陵道:“陵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天外玉龙抬眼望去,精神也振作了,低声道:“是鹰,我们等它飞近,想法弄它下来,问题就解决了。”

希望在他们心头滋长,两个人都兴奋地,焦灼地凝视着天空,心里默祷告上天,别让它飞走了。

那两个黑点没有让他们失望,果然越飞越近,而且渐渐地向他们降低,然后就在他们顶上三十丈左右的地方盘旋。

现在,可以看清楚了。

每一只都有磨盘那么大,只是形状怪异,周身羽毛是黄褐色的,秃头无毛,头皮发着讨厌的肉色红光,弯啄,凶恶而令人恐怖。

欧阳子陵心中泛起一阵厌恶,以失望的语调对辛红绢说道:“完了!没有用,我听人家说过,这是专吃死人肉的兀鹰,它们大概是认为我们快死了,所以在等着吃我们的尸体呢!”

听见了吃死人肉这句话,一向爱干净的辛红绢打心底泛上一阵作呕的感觉,原来空洞的胃中就更难受了。

等了一会儿,求生的意志超过了一切,她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恶心,无力地说道:“管它吃什么的!只要有一点东西,总比在这儿坐着等死强。”

欧阳子陵也没有别的话说,只好黯然的朝她一笑道:“我们不死它们是不会下来的,它可以在上面盘旋个一两天。为了引它们快点下来,只有装死一个法子。”

为了求生,先得装死,这是多么矛盾的事,然而世界上就是充满了这么许许多多的矛盾。

欧阳子陵先躺了下去,辛红绢跟着躺下来。

强烈的阳光照着他们的眼睛,望去特别刺眼,无可奈何,他们被逼得闭上了眼,这跟真的死差不了多少。

那两只秃鹰果然越飞越低了,口中发出刺耳的呜啸,似乎在为即将到口的一顿美食而高兴。

慢慢地,它们降落在他俩的身旁,粗大的脚爪撑着沙地,身上泛着难闻的腥臭味,血红的光头更可恶了。

它们不约而同的啄向欧阳子陵的肚子,目的在啄开他的腹腔好先吃五脏。

天外玉龙功力盖世,岂是一啄就能奏效的,何况他身上还穿着猩魍皮所制的软甲。

那两只秃鹰一啄无功,反而有一股弹力反震得啄嘴生疼,扁毛番生能有多少知识,不由得激起凶性。

正预备啄第二口时。

天外玉龙已淬起发难,双手一翻,已紧紧地抓牢两头兀鹰的颈子,手指一用力,但见四只翅膀猛煽,不消多大工夫,就安静不动了。

二人双双坐起。

欧阳子陵抓起一只,双手连拔,不一会儿就将毛都丢尽了,从怀中掏出鱼肠短刀,割开喉管,对辛红绢这:“师妹,乘血液未凝,你赶忙喝下吧……”

辛红绢接过来,看那红秃秃的身子就难受,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依言把嘴凑上喉管,吸那温热的,刺鼻的腥血。

一口,两口,四五口。

起初为着难忍的口渴,还能勉强地咽下去,十几口以后,实在受不了,只好将它丢下来,再也不喝了。

欧阳子陵也是皱着眉头如法泡制,他喝得较多上后才用短刀割下一块块鹰肉,沙漠上没火也没柴,只好生嚼了。

幸而鹰内除了腥味外,略带酸涩,各人马马虎虎地吞了两块,怎么样也提不起兴趣再多尝一点。

喝了鹰血以后,精神略为振作。

欧阳子陵朝辛红绢苦笑道:“老子所谓返朴归真,叫人回向自然,我们可真是做得彻底了。你看,穿了握魑皮,露天而宿,茹毛,饮血,完全是回到洪荒时代的生活了,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辛红绢看见他摇头摆脑的掉起文来了,不由得噗嗤一笑:“你还有兴趣开胃呢,人家都快要恶心死了!”

收拾起疲倦,稍减了饥渴,二个人又开始奔向那渺茫的前程。

春天里的沙漠昼到得迟,夜来得早,再经过两个时辰,天际晚霞如镜花水月一闪,大漠又被黑暗笼罩,气候开始转凉了。

在沙漠里就是这个样子,白天热得直流汗,夜里可冷得令人发抖,湿的汗在背上还没有干,这会儿冷冰冰的贴在肉上尤其令人难过。

白天里喝了几口鹰血,此刻早就化为汗水了,天虽冷,口渴却令人异样地难受。

辛红绢又开始累了,她把眼睛抬向欧阳子陵,他也是一脸憔悴。大姑娘心里一阵惭愧,幽幽地靠近他:“陵哥哥,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她的声音中已掺杂着哽咽。

欧阳子陵连忙靠近她,手扶着她正在抽搐的双肩:“师妹,别傻了,这怎么能怪你呢!

要不是跟我出来,你怎么会受这种委屈,谁都没有错,天无绝人之路。歇一会儿,咱们再赶路,璇珠岛上那么多危险我们都闯过了,我就不相信会困死在这片沙漠上!”

辛红绢感到有一丝热力,从他的双手透过薄薄的衣裳,传到她的肩头,再传到全身,知道师兄以他自己疲累的身子,还拚着一丝余力,籍真气增加自己的精神。

她芳心一阵感动,忍不住哇的一声,投在他的怀中哭了起来。

欧阳子陵的确是累了。

可是他是个男人,尤其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对这位娇弱的师妹,有呵护她,安慰她的义务,见她哭得根伤心,一时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慢慢地扶着坐下,然后紧紧的拥着她。

在欧阳子陵强壮有力的怀中,辛红绢感到一种从所未有的安慰,然而她没有停止哭泣,方才她是为歉咎而哭,现在却是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而哭。

突然,欧阳子陵抬起她的脸,在她涕泪交横的面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辛红绢为这突然而来的举动呆住了,甚至停止了哭泣。

一霎之间,她内心感到异常地茫然,耳畔却响起欧阳子陵温柔的声音:“师妹,我没有意思要冒犯你,可是你哭得我心很乱,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师妹,你不会怪我吧?

我是喜欢你的,非常喜欢……”

突然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异常充实,这轻轻的一吻意义何等重大啊!她领略到师哥这一吻不仅是喜欢,更是一种无限的爱?

她忘却了疲累,忘却了饥渴,忘却了任何的苦难与危险,沉浸在忘我的,爱的陶醉里,这一刹那间,她愿意为他献出一切,为他做任何的事。

她的脸被内心的爱情烧得滚热,伸出双臂,紧紧地抱着欧阳子陵,用梦呓一般的声音说道:“陵哥哥,我在赶路的时候,我很怕我会躺下来,死掉了,因为那就永远的离开了你,现在我不怕了,就算我立刻死去,你已经跟随着我,谁也不能再把我们分开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欧阳子陵火热的嘴唇封盖住她的呓语,周围静静地,静得只能听见彼此间的心跳。

他们原来就有爱了,可是那是一种灵性的爱,微妙的存在彼此的心中,像两朵幽弱的磷火,互闪着暗绿的光。这一场的磨难却使他们的爱更接近了,使他们深刻的体会到爱之火焰还有更激烈的燃烧。

“噗”,有一点声响从他们的顶头飞过,也将他们从沉迷中惊醒,黑暗中只有一丝微微的光。

欧阳子陵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只飞鸟,然而这只鸟,却给了他们生之启示。

欧阳子陵跳起来:“师妹,快追,那是一只乌鸦,这种鸟飞不远的,那么前面一定有树林,有水,有草,或许还有人家!”

辛红绢也跳了起来,此刻浑身都是劲,生命太可爱了,尤其是充满了爱的生命,这值得用尽每一分力气去追求。

俩人手牵着手,追随着逝鸟的方向,急奔前进,生命的音堂心在腾跃着,所以他们跑得很快。

没有多久,他们追上了那只急飞的鸟。

再没多久,他们果然看见一片黑压压的树林,一潭在黑暗中泛着白光的水池,一片苍茸的草地……

两人在水池旁尽情的大喝了一顿,然后倒在草地上,真正的睡着了,这是一场安逸的睡眠,安详地,无虑地,从死之边缘捡回了生命,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兴奋的呢?

沙漠不是全部不毛之地,有些地方也有水源,那儿芳草新鲜,群兽孳生,甚至还有白杨的林子,这就是所谓绿洲,也是牧人们放牧牛羊的天堂,欧阳子陵跟辛红绢找到的就是这么一块地方。

早晨,欧阳子陵被刺眼的阳光照醒,有几只乌鸦在白杨的枝梢呀呀地啼。

乌鸦本是一种不吉利的鸟,尤其是大清早,谁听了都会阵地吐口唾沫驱驱晦气,然而这声音在欧阳子陵的耳中却充满了亲切的感觉。

他坐起身来朝旁边一看,却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辛红绢不见了,地上的草还留着被压过的脚印,辛红绢的人已不知到那儿去了。

仳一急,连忙窜至林边,稀稀疏疏的几百棵白杨树周围,全没有影子,连忙又窜到水池边去,脚步才踏到地边的矮树,就听见她清脆的喉咙急叫道:“陵哥哥,别过来……”

她喊得迟了一步,清澈如镜的碧水中,正浸着辛红绢白玉般的胴体,就是那匆匆地一瞥,足以使他的脸红心跳,像犯了大罪的孩子,赶紧回头跑到地上,背着地子坐下,心里像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等了半天,才见辛红绢脸红红地走过来。

他赶忙站起来,满脸歉容,嗫嗫嚅嚅地道:“师妹,对不起,我找不到你急了,所以才……我不知道你……我没有看见……”

辛红绢脸急得飞红,绿色的小蛮靴在地上一顿,娇声地嚷道:“陵哥哥,你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人家都害脸死了,你还要说。”

声音中带着颤,可是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天下最难测少女心,她爱他甚至于超过自己,她也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他,可是决不愿意像那样地暴露自己。

女孩子的爱是含蓄的,被动的,有保留的,这种心情连自己都不明白,何况是欧阳子陵呢!

天外玉龙再聪明绝顶,也无法测知少女们微妙的心,所以,他只好怔在那儿,半晌作声不得。

相对良久,还是辛红绢以母性的温柔打破沉默:“沾了满身的沙子,你也该去洗一下,我上林子里去看看,弄点东西吃。还有你的白外衣都成黄的了,呆会儿别穿上,我给你洗一下,乘着有太阳,凉一个上午,大概就干了!”

说完,她就像一只小鹿般的跳进林子去了。

欧阳子陵这才讪讪的走到地边,他不敢脱了衣服下去,只是脱下外衣软甲鞋袜,然后连着内衣一起跳入池中。

春寒斗峭,水寒彻骨,然而对于绝艺在身的欧阳子陵,却算不了什么,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下,然后上岸,找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他闭目对日,舌尖抵颚,默运起九天禅功,佛门心法,果然奥妙无穷。

约有盏茶时分,周身冒起一阵水雾,雾气氤氲中,他光华内敛,神相庄严,气走百穴,纳于丹田,等到坐功做完,衣服都干了,他才笑嘻嘻地跨下座石。

辛红绢已经猎得一头黄羊,趁他练功灼衣之际,在池旁剥皮去脏,拾掇干净,同时也将他的长衫洗好,然后效古人钻木取火之法,手蓄劲力,以两条枯柴互相磨擦,籍干草引燃,烧起一堆野火。

她忙碌得像一个能干的主妇,烤肉,晒衣服。

近午时分,衣服干了,黄羊肉也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

那嫩黄色的油脂,不住嗤嗤的滴入火中,这在仅吃了两块生鹰肉的他们开来,更是一番兴奋的诱惑。

欧阳子陵等不及它全熟,就拣较黄的地方割了一块,也不怕烫嘴,一面咀嚼,一面咋舌赞道:“美,真美!师妹,你不愧为女易牙,将来我要是开馆子,一定请你当炉掌厨,保管可以门庭若市,抢尽天下名厨的生意。”

辛红绢听着心里十分受用,这女孩一向是佻达的,活泼的,可是这两天的生死历劫,以及爱的溶冶,使她变了很多。

她端庄而温柔,成熟得像一个妇人,轻垂下眼皮,嘴角挂着淡淡的浅笑道:“山姑村女,不过信手胡弄些粗食,那里敢当大侠谬赞,所以未遭唾弃,恐怕还是饥不择食之故!”

欧阳子陵见她巧笑倩语,别有一种撩人的情态,不觉也笑着打趣道:“那里!那里!仙子妙手精烹,何必谦逊乃尔,在下虽非老饕,这粗砺与玉食,还是分别得出来的。”

说完,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围着烬灰,默默地吃着喷香的烤肉,一种融洽的,和谐的空气,笼罩在他们的四周树上,白杨的枝梢已抽出新芽,像是珊瑚的上面镶着无数点星小的翡翠,这是大漠中的春天。

就在两人忘神大吃的时候,忽听得林中有一个粗哑而苍老的嗓子发话:“老道士,你整天炼丹修气,妄想修什么大罗金仙,其实是走岔了路,像人家那一对娃娃,才是真正的浊世神仙。”

两人听了大吃一惊。

因为凭他们的耳目之聪,林中在什么时候来了人都不知道,这才是真正走了眼。

循声抬头一看,白杨树的枝头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矮矮胖胖,面色红润的老者,另一个却是修髯黑发,面若冠玉的全真。

两个人都是笑吟吟的望着他俩。

欧阳子陵见是两个年纪大的人,且不问他们远涉穷荒而了无风尘之色,就以不声不响地入林上树,也必是不可轻侮的绝顶高人。

大漠高山最是卧虎藏龙之地。

欧阳子陵立刻站了起来,虔心作礼,很恭敬地道:“两位老前辈何时光临,晚辈们耳目不敏,居然全无知觉,有失远迎,不敬之处,尚祈原谅……”

话说到这里,就被那矮胖的老者打断了。

只见他哈哈大笑道:“老道士你听见了没有?那小伙子自称晚辈,大概是也会几手花拳、绣腿,而且人家的意思,分明是怪我们偷偷摸摸地闯进来,没向他打个招呼。本来嘛!先入为主,我们的确是太鲁莽一点,何况人家还带着媳妇儿!都是你嘴馋没出息,闻见了肉味就没命了,白招一顿笑,简直是活该!”

欧阳子陵见老者指手划脚,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而道者却依然面含微笑,不作一词,知道他们一定又是故意蹈隐的奇人。

从点苍之行后,他才知道世界上不求闻达的武林奇士,比比皆是,而且他们的真才实学,比起冒盗虚名的欺世之辈,更不知道要高出多少。

所以他依然面无愠色,笑吟吟地道:“老前辈误会晚辈的意思了,晚辈方才的话,确是实情,并无其他用意,既是道长不以粗肴为慢,何不请下树一尝。”

这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却对老者说道:“疯子,肉是你自己想吃,怎么朝我身上推呢?现在人家请我吃了,可没说请你,等下子你就在旁边咽口水吧!”

说完飘身下树,轻轻一闪,就到了火堆旁边,中间隔了将有二十丈,就不知如何到的,这等绝妙身法,辛红绢即使素以轻功自诩,也不禁叹为观止矣!

被道人称为疯子的老者,此刻果然停在树上干瞪眼。朝欧阳子陵哇哇地吼道:“小娃儿,看你样子变聪明的,怎么眼光那么不济事,我一面讲话一面吞口水,你都没有看出来,怎么光请道士不请我呢!你是存心跟我遇不去呢,还是故意装傻拿我开胃。年纪轻轻,做事可不能太绝,我肚子里那条馋虫,已经喂了几十年了,饿死了它,看你拿什么来赔我!”一面讲,一面手摸肚子,疯态可掬。

欧阳子陵心想最近这一阵子所遇到的人,从自己的义兄上官云彬及丐帮帮主徐亮以及穷和尚师徒,怎么都是疯疯颠颠的,莫非人的本事大了,年纪老了,就非得装疯卖傻不可。

然而眼见道人的功力,这疯老儿跟他在一起,必也差不了的。

是以他仍然恭恭敬敬地说道:“老前辈又见外了,方才晚辈虽是邀请道长,实际上老前辈也包括在内?既是前辈没听清楚,晚辈敬具至诚再恭请一次,只是无盐无酱,清淡寡味,怕难合老前辈的口胃哩!”

老者这才笑了起来道:“真的!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你了,要盐没问题,我最怕吃淡东西,所以行走沙漠,别的东西都没带,那玩意可是随身至宝。”

既着哼哼卿卿,抱着树干,慢慢地溜了下来,却又像但完全不懂武功的样子。

走到火畔,辛红绢早已替他们各切好一块脯肉,老者慢慢地在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纸包,却是一块半灰半白的石块。

他另外又拿出一个木盒,递给辛红绢道:“女娃娃,你也别闲着,打点水去。”

辛红绢不知道他倒底在犒什么鬼,仍还是很顺从的到池畔去取了一盆水。

老头子冲她眯眼一笑,也没开口,就算表示谢意了。

拿起石头,泡在水中,又拣根枯枝搅动了一下,然后将石头取出,依旧用他纸包好,藏回怀中,这才擦擦手,撕着羊脯,一条条地蘸着水,放进嘴中去咀嚼,卷舌咂唇,似乎其妙无比。

道人也是一样的作法,把两个年轻人看得莫名其妙,相顾作声不得。

疯老头想是看出他们的狐疑,边吃边含糊地道:“你们这两个娃儿,想是第一次走沙漠,连岩盐都不认得。西南西北,吃的盐都是从矿里开出来的,别看不起这一块玩意儿,值好几两银子呢!”

凿岩取盐,欧阳子陵在书上是看过的,想不到竟是这么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真是经一事,长了一智。

他心里十分感激,恭敬地说道:“晚辈见识陋鄙,多谢老先生谆谆赐诲。”

不想这疯老汉的确不识好歹,人家对他客气,他反而神气起来。

他小眼睛一瞪,似偈似训的念道:“不知不识最好,有知觉便烦恼,悠悠人生百载,无非生死病老。”

听上去疯疯颠颠,细思起来,却又似含有无限玄机。

欧阳子陵用心去揣摩他的语意。

呆呆的,连辛红绢割给他的一块肉脯都不觉掉在地上。

老道士见状笑说:“疯子,你别胡说八道了,好好的一个聪明孩子,你别把人家给弄糊涂了。”

老汉被他说得不服气,瞪眼辩道:“说我疯的人自己未必不疯,说我胡扯,你也好不了多少,我问你,道士学仙,和尚学佛,仙佛究竟有多少?要是真有仙佛,我怎么就瞧不见,摸不到,要是没有仙佛,你们辛辛苦苦,练丹诵诀,念经吃素又为的那条?”

一片道理似通非通,却是从所未闻?

现在不但是欧阳子陵糊涂,连辛红绢也傻了。

他们的师承都是佛门中人,多年浸淫其间,所受影响极深,做人行事,虽然是本着自己的感情,可是他们内在的思想,是倾向于佛家的。

突然,由于疯老汉的这番话,好像把他们以前的一切思想都椎翻了,叫这两个涉世未深的大孩子,怎不感到茫然而无所适从呢?

老道士精目圆睁,喝了一声:“咄!仙佛不必真有,然而它在我们修性的人来说,乃是一种至高的境界。

人立志心于至善,虽不能至,而心向往焉!故其行乃得所方圆,这种博大精深的道理,又岂是你这凡夫俗子的心胸所能领略的。”

几句话乃是以金玉之声发出的,暮鼓晨钟,发人深省,总算让两个年轻人在迷惘中摸索到一线光明。

疯老汉虽是继续笑嘻嘻地跟他抬杠,然而欧阳子陵与辛红绢因为有方才的一番警惕,道心坚定,不再受迷惑了。

道士与老者边吃边说,两个年轻人静静地听着一面感于他们见解的透辟,一面却的确学了不少的东西。

一只羊很快地吃完了。

道士才在袍袖上擦了擦油渍,指着老者道:“他是疯子,没名没姓,我叫他疯子,他自号疯叟。至于贫道名号早忘,疯子叫我痴道,你们也这样叫我吧!

我们俩在沙漠中做了三十年的朋友,整天就是这么吵吵闹闹的过日子,时间一长,居然谁都离不开谁了。几天前,听见小徒龙白玉说起大漠中来了一位女侠客,功力卓绝,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了,大概也是缘份吧!”

辛红绢一听,忙接口问道:“仙长高徒,是不是就是大家叫她沙漠龙的那位公主?”

道士还来不及回答,疯叟就抢着说道:“什么沙漠龙,那丫头刁钻古怪,还不如说沙漠蛇妥当些!”

欧阳子陵听疯叟这么一说,知道道士一定是沙漠龙的师长,心说难怪她的行动那么快,连师妹都追不上。

当下也把自己等二人同巨风流荡的情形叙述一遍,同时还向他们打听左棠的消息,与沙漠龙的居留处。

痴道掀髯长笑道:“盗剑留珠订交,确系小徒过于冒昧,贫道代为致歉,她住在小龙坪,此去约有一天路程。至于那位左老施主,既是与骆驼王三在一起,那人是个老沙漠,必不致于迷途,照理应该送二位去一趟,可是这次贫道与疯子有要事去待办,只好麻烦二位自己走了!”

当下指出小龙坪的方向,并借给他们一只装水的皮囊,同时他对欧阳子陵彷佛颇为赏识,坚嘱他们到小龙坪后,一定要暂候两三天,自己与疯叟办完事情后,当立即赶来相晤,叮嘱了好几遍,才与疯叟作别而去。

欧阳子陵与辛红绢略作盘桓,他们有了经验,知道在夜间赶路,较为爽快,所以干脆歇至金乌西坠,才装满水袋,认定方向,兼程而去。

这一次当然走得从容多了,食水充足,干粮也准备好了。

疯叟临走更留下了一小块岩盐,所以他们行路并不太辛苦,约在第二天下午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小龙坪。

“阴山下,疏勒川,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是沙漠中牧地的描写。

此刻呈现在他们眼前,就是这一片情象、所异的是草原上除了牛羊之外,还三三两两,点缀着像大馒头似的蒙古包。

辛红绢第一次领略漠上的牧野风光,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这时有一个维吾尔的骑士,白布包头,挥着长鞭,策着一匹骏马,向他们奔来。

辛红绢连忙跑上去,拦着他的马头上声地问:“喂,沙漠龙是不是住在这儿,快叫她来,我要找她。”

那维吾尔骑士见她拦着马头,已是根不高兴,又见她口中喊着沙漠龙,不由得更生气了。

他沉着脸,用不太纯熟的汉语说道:“沙漠龙岂是你随便叫的,快道歉,以后要改口称龙公主。”

辛红绢天性倔强,那里受得住他这种傲慢的神态,也把脸一沉说道:“放屁,我凭什么道歉,她又不是皇帝的女儿,凭什么要我喊她公主,老实说,我不叫她女贼已经算客气了,我偏要叫,沙漠龙!沙漠龙,沙……”

那骑士气得脸色铁青,也不再答话,挥动鞭子,“刷”的一声,朝她头上就是一鞭打下来。

鞭子掠过空气,激起刺耳的啸呜。

辛红绢偏头让过,那骑士不服,反手又是一鞭下来。

这次辛红绢有了准备,伸手抓住鞭梢,朝怀中一拖,口中喝道:“混帐,你敢动手打人,下来!”

那骑士很听话,身子朝前一栽,果然翻下了马。

不过他身子还算敏捷,脚刚离蹬,立刻构里一挺身,轻轻地飘身下马,可是手上的鞭柄却没有离手,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上,滑了两下才稳定。

辛红绢估量不出这条汉子的身手如此敏捷,而且也感到他夺鞭的手劲颇有斤两,怕他把鞭子抢回去继续动蛮,所以抓住鞭梢的手故意的松了一下然后突地凝聚力量,喝了一声“撒手!”

果然汉子猝不及防,身子向前一冲,跌了个狗吃屎,鞭子自然也撒了手。

这汉子在维吾尔族中,地位是次于土司的头目,而且也算是较为有名的勇士之一。

突然折在一个汉家女孩子手中,当然又气又急,在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掏出怀中匕首,形同疯虎,就扑过来拚命。

辛红绢那能叫他趁手,近身三四尺处,纤腕一抖,鞭梢挽成斗大的花,首先卷飞了他手上的匕首,然后给他后脑玉忱穴上,不轻不重的就是一下。

姑娘是手下留情,没让他受太重的伤。

可是这个汉子依然受不了,躺在地上直起喉咙用维语大骂。欧阳子陵看着只有皱眉的份儿。骂声惊动了其他的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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