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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徒劳无功

任年娇被苑兰公主严声厉叱,不由呆了一呆,心想:她与香玉公主外貌长得很相似,但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温文娴静,相去十万八千里,同胞姊妹性情相差若斯,真令人难信。

这时前头人马已冲入山谷,只见为首一位黑脸武士,盔甲鲜明,手执长枪,宏声吆喝,纵马狂奔过来。

背后士兵喊杀呼打,叫声震荡山谷,人潮好似海浪般推涌扑来。

圣手公羊一见情势逼紧,这群官兵人数不少,一涌上来,真个要穷于应付。

因之不加思索,扬手一鞭,向车前驾驭的马匹挞去,那马负痛四蹄奔跃,猛向前冲。

苑兰公主蹙眉沉思,突然灵光一闪,叫道:“这招是……”话刚出口,车身猛然动荡,一时立脚不住,向车厢里跌落。

任年娇不再迟疑,手拉缰绳,挥鞭频频娇叱,车声粼粼,绝尘而去。

圣手公羊赶走马车,纵身跃到天池醉客旁,急声说道:“胖子,你先护送公主一程,我同驸马爷在此抵挡一阵。”

天池醉客催促道:“老公羊你快去,病人不能无大夫,还是由我来陪哥儿们玩玩。”

圣手公羊心想有理,微一颔首,立时飞身上马,催骑尾随追去。

那黑衣武土坐下是一匹能征惯战的健足,冲刺如飞,一晃已到眼前,怒声喝道:“山贼毛匪,胆敢假冒钦差,哪里去!”他身高马大,叫声如雷,令人落胆。

天池醉客呵呵笑道:“狗官,大爷在此,上来对付吧!”他见那武官来势凶猛,倒也不敢大意,足下不丁不八,长鞭斜垂,摆了一个“虎坐龙潭”之势。

踉跄一声,黑面武士挺枪直向他咽喉戮去,捷如灵蛇,迅辣之极。

天池醉客哈哈一笑,长鞭兜个圈,想卷住枪杆,把他拖落马下。

谁知他这一枪是虚发,招数未用老,又收回枪杆,双腿猛一挟,坐骑长啸一声,一闪而过,径向圣手公羊追去。

天池醉客一怔,只见那黑面武士纵骑如飞,眨眼已追上圣手公羊,大喝一声:“盗贼哪里去!”枪随声发,猛向背脊刺去。

圣手公羊吃了一惊,这人能闪过天池醉客拦截,显然非同小可,急忙侧身一避枪锋,拍马回身与他战在一起。

那武士人猛如虎,马捷如龙,枪如灵蛇,喝声如雷,把圣手公羊困在一片枪幕之中。

幽兰谷主,当然不是庸手,但象这种沙场战,究竟非其所为,运马不灵,因此施展不开手脚,一时之间,连走险招,大有招架不住之感。

这时天池醉客也被后面追来的五六名骑兵围住厮杀,骑兵人数虽众,但身手平平,远不若那黑衣武士猛勇。

只见天池醉客身如迎风垂柳,东飘西荡,马鞭飞扬,劈啪声中,把他们逼得团团乱转。

众兵见他晃晃跌跌,一如醉汉,但任你刀砍枪刺,总是砍他不着,无不啧喷称奇。

霎时斗了三四个照面,天池醉客长鞭飞舞,已有二个骑兵摔落马下。

前头那黑衣武士神威大振,一声暴喝,长枪荡开圣手公羊鞭势,白光一闪,枪尖已临咽喉。

这一招若在平地,幽兰谷主自可轻而易举地闪避开去,但在马上不同,只能偏头让避。

他头一偏,那武士长枪一挑一抖,立把他手中马鞭挑飞,人也跌落马下。

黑衣武士叫道:“把他捆起来!”后面奔来四个步兵,应声抢上,拿手拿脚,就要捆缚。

幽兰谷主看似跌落马下,其实是借势弃马落地,因此并未受伤,突然吼声怒叫:“狗孙子,滚蛋!”振臂踢腿,腾身跃起,四个士兵立被震开踢倒。

迅速又有六七名士兵,刀枪并举,合拢涌上。

只见幽兰谷主须发怒张,连劈数掌,劲风怒卷。把他们劈得刀飞人仰。

黑面武士挑落圣手公羊,又要追赶着前面马车,见状大大一震,想不到这山盗落马后,更见凶悍,急忙抡动大枪,拍马回战。

这时圣手公羊人无骑马,行动轻灵,来去如风,从容不迫地避开枪刺,身形闪到马后,掌势向上一仰,击那武士腰胁。

因坐下马匹神骏高大,圣手公羊的手掌无法结结实实劈到他身体,但“混元掌”刚猛无比,劲风依然非同小可。

黑面武士被扫得一个踉跄,险险摔将下来,只见他身子向前伏栽,双腿夹牢,一式“落马回枪”。神妙无伦地从马腹下穿枪出招,向对方心窝刺去。

这一招迅猛奇妙,圣手公羊被逼得侧身斜让,无法乘势追击,否则定会把他逼落马下。

黑脸武士马上功夫甚是了得,解开一危之后,长枪翻动如龙,攻前断后,迅猛捷辣,加上步兵从旁相助,与圣手公羊打得旗鼓相当,已难分高下。

那边天池醉客嘻嘻哈哈,荡笑之声不绝于耳,把官兵戏弄得不亦乐乎!

山谷中人喧马嘶,尘沙飞扬,除与娄、玄二人拼斗的十几名士兵外,另外还有十四健壮士卒,一边七人分列两旁,护住一位锦袍加身,玉带环腰的官员。

只见他高坐马上,相貌堂堂,八面威风,比手划脚,呼令部属攻势,这人正是长安巡抚李大人。

巡抚大人身边耸立一人,身高八尺,好似一枝竹竿插在地面,比坐在马上的李巡抚要高出半个头。

这人下颌特别尖凸,太阳穴高高隆起,脸上微露惊异之色,冷冷瞅着尹靖与弥罗僧过招,对此外一切,始终没有转眼顾盼。

李巡抚一见十几名士兵还打不过天池醉客一人,心头火起,对身旁士兵瞪眼扬眉,打着官腔,骂道:“混蛋,还不快去帮着把那胖贼逮住。”

“是,大人。”士兵们应声,吆吆喝喝,奔过去围住天池醉客一阵乱杀。

原来围住他的人已不少,这下人数更多,但越多越乱。反而自相挤塞。

天池醉客长鞭挥劈,左右逢源,招无虚发,每卷倒一人,就同时撞倒多人,不由开心地大笑。

李巡抚见士兵的狼狈状,气得须发俱喷,忽听身边那长竿似的汉子,冷冷道:“巡抚大人属下士兵攻势杂乱无章,显见平时训练无素,临时才会如此狼狈。”语言宛如破铜锣,听了令人心烦意躁。

李巡抚受他责备,脸上一红,恭恭敬敬地答道:“彭大人说的是,只怪下官平时督战无方,今后当加紧磨练。”

看巡抚大人恭顺卑谀的态度,可知那姓彭的汉子,身份定然不小。

那姓彭的依旧没有回头,又冷冷的道:“哼,江湖上居然会有这等身手的好汉。”

这时弥罗僧与尹靖正打到紧要关头,他们起先凶猛迅辣,疾如电光石火,继而温穆详和,宛如行云流水,此刻变成不温不火,一招一式,慢慢在拆解。

有时相隔许久才攻守一招,但乍合倏分,又迅速跃开,彼此一来一往,看似平淡无奇,但行家眼里,均知这是一种招术、内力、经验、机智的综合拼斗。

李巡抚突然大声怒道:“饭桶奴才,还不快把胖贼匪捉住,站着瞪什么眼?”

原来与天池醉客厮杀的那些官兵,个个被摔的脸肿鼻青,这时远远围住,晃刀耀枪,虚张声势,谁也不敢真的上阵,李巡抚见状,不禁怒声催叱。

另一场那黑衣武士甚是猛勇,圣手公羊与他兀自恶战不休,幽兰谷主突然猛劈两掌,把两个土兵震飞,朗声道:“胖子,脚底滑不同看主子去。”意思是叫天池醉客先脱身去照应苑兰公主。

那些围住天池醉客的士兵,经巡抚大人怒骂,只好硬着头皮,举刀挺枪,再度攻上。

忽听一声狂笑,只觉眼前一花,天池醉客身如巨鹰,掠过众人头顶,落在黑衣武士的马匹后,扬手一鞭向马腿劈去。

黑衣武士听风辨声,已知背后有人暗袭,但苦于前头被圣手公羊缠住,无法回身抵挡。

“啪”的一审,长枪武士连人带马,排金山倒玉柱似的,倒将下来。

这群官兵以那黑衣武士最猛勇,他一落马,人人斗志消沉,情势更乱。

圣手公羊大步踏上,手起掌落,直劈下去。

李巡抚大惊道:“快救孙将军!”

那些士兵正在四下退却,那里还来得及上前搭救,只好齐声呐喊,装腔作势。

忽听那身如竹竿的彭姓汉子,喋喋干笑二声,向身旁一粒石子踢去。

“嗤!”石子疾如流星飞矢,直向圣手公羊后脑射去。

幽兰谷主只道是有人发箭射来,冷笑一声,身形回旋,反手抄去。

哪知石粒体积甚小,劲道凶猛,却意外地抄了一个空,“着”的一响,正中肩膀,把他打得皮破血流,翻身栽倒在地。

天池醉客大惊,伸手一把将他扶起,长鞭左右飞舞,劈倒二人,又拉着圣手公羊奔到尹靖身边,急道:“尹小侠,公主马车已去远,老公羊受人击伤,咱们先避其锋芒。”

尹靖眉头一皱,道:“你护着玄谷主,我断后,咱们且战且走……”话犹未了,只听弥罗僧朗声喝道:“再接贫僧这招!”身如流水,肩不晃,膝不屈,滑到尹靖面前,双手交互推涌,劲风虎虎,一阵阵逼来。

尹靖剑眉飞扬,神情肃穆,突然身如旋风在原地旋转起来,双手不住地疾划,看起来甚是奇特。

击来的掌风,宛如流水滑冰,擦身而过,把长衫吹得猎猎作响。

那身如长竿的彭姓汉子,喝彩一声:“好身法!”

原来尹靖足踩“太乙幻虚步”中的神妙步法“天旋地转”,手幻“太乙无穷解”的绝招“指天划地”,手脚并用,化开对方凌厉一击,中指一弹,一缕劲气,反袭和尚左臂“五里穴”。

这时滑过尹靖身边的掌风,劲风呼啸,直向娄、玄二人卷去,天池醉客急忙挥掌挡去,被震得连退三步才站稳。

弥罗僧一击未中,借势飘身而起,避开尹靖弹指劲气,轻轻落回原地。

天池醉客跌退之际、身形摇摇晃晃,长鞭飞舞,企图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山谷。

无奈官兵人多势众,这时黑衣将军舞动长枪,旗鼓大振,与天池醉客又展开一场狠斗。

尹靖星目神光湛湛,凝视着弥罗僧与长竿汉子。

忽见那姓彭的,脚下微微跨动,他每走一步就是六七尺远,不消三步已到二人中间,干笑一声,好似枭鹰夜啼令人甚感难受,淡然道:“这位大师可是天竺北印王特使弥罗神僧?”

弥罗僧合什欠身道:“贫僧正是,施主有何见教?”

彭姓汉子嘶哑着嗓音,道:“兄弟‘长竿客’彭奇.忝掌禁宫总管之职,奉东厂王公公之命,与孙总兵大人前来恭迎大驾。”

弥罗僧目光一转,见官兵人数众多,盔甲鲜明,颔首笑道:“钦差大人驾到,贫僧这厢有礼。”

“长竿客”双手一拱,脸皮抽动几下,说道:“兄弟来迟一步,致有屑小假冒钦差,混淆视听,哼,若不诛灭正典,难彰王法尊严。”

弥罗僧道:“阿弥陀佛,人无不赦之罪,天有好生之德,钦差大人法外施恩。”

“长竿客”毅然道:“王法公正无私,万万饶恕不得。”

李巡抚朗声喝道:“你们这些山贼土匪,还不赶快自捆自缚,跪地求饶,苦再执迷不悟,想顽抗,后悔奠及。”

尹靖趁他们说话之间,足尖轻点,宛如落叶飘絮,涌身切入群兵之中。

这时双方恶拼正紧,立有六七名士兵砍来,尹靖身形平贴地面,以左脚尖为轴,同时左腿直伸,横划一个圆圈,顿时腿影如山,劲风呼啸,笼罩三丈方圆。

四周兵卒被这奇幻一腿,扫得翻倒在地。

他身体一站直,双手齐扬,官兵不住地掷刀抛枪,闷声栽倒。

群兵见状大惊,纷纷四窜,天池醉客杀开一条血路,哈哈大笑,与圣手公羊联袂直向谷口冲去。

那黑面孙总兵勃然大怒,长枪挽了个大花,向尹靖心窝刺去。

尹靖见他枪法不凡,脚下“移形换位”,左手“金丝缠腕”,奇妙一卷,抓住枪头,右手前探,擒住他“血池穴”。

孙总兵瞥见人影晃动,枪杆手臂,一齐被制,不禁大为震骇,定睛望去,只那人英眉朗目,俊韶出尘,突然“噫”一声:“小侠是你!”

尹靖一眼认出那人,怔了一怔道:“哦,是总兵大人。”

原来这位孙总兵正是二月前护送贤宾王妃北归的那位黑面武士。

当日辇车驶过苏北“断魂崖谷”,遭遇山盗袭击,孙将军血战重伤坠马,性命垂危,正值尹靖自“断魂崖”上飞落相救,数招之间,先后击败东冥二煞,大溃土匪。

贤宾夫人感其恩助,特赠明珠二颗,王令一面,尹靖婉拒价值连城的明珠,只收下“贤宾王令”。

因孙总兵有过南行经验,朝廷派他同禁宫总管“长竿客”彭奇,西迎天竺特使。

孙将军一见尹靖,自是惊喜交加,但因假冒钦差罪状不轻,长竿客又是司礼太监王振的亲信,因此低声说道:“小侠速去!”

尹靖已明白其意,装着被他用肱肘撞开,急退数步。

孙将军长枪舞动如风,笼罩寻丈方圆,看起来声势更见凌厉,其实反而挡住四周士兵,使他们不得接近,娄、玄二人借机跑得无影无踪。

尹靖掌风如墙,把他枪势封住,默运蚁密功,说道:“在下因有一位同伴,身受重伤,性命重危,才出此下策,谋取仙兰,万望将军恕罪……”

他见孙将军,似有不便之言,遂又运功说道:“将军有何吩咐,但请说在嘴里,在下就可听出。”

孙将军虽不会传音入密的功夫,但也知蓄劲而发,喃喃道:“仙兰之事,下官不能作主,不过这次皇上御驾亲征鞑靼,朝廷政事宾贤王有权裁决,小侠上京见宾贤夫人,也许会蒙钦赐。”

尹靖心中大喜,运功说道:“多谢将军指点。”

孙将军枪落如雨,连刺数招,道:“断魂崖一别,贤宾王夫人与郡主甚是惦念小侠,请早日上京会晤。”

尹靖突然大喝一声,绝招迭出,孙将军一个招架不及,长枪被震飞,人也滚开老远。

尹靖抽身欲退之际,忽见“长竿客”好似一支竹竿似的摇摇晃晃,直窜过来,口中喋喋怪笑道:“来有路,去无门。”原来他自持身分不愿群殴,此刻见孙将军不敌,才展开蒲扇般的巨掌,直印过来。

尹靖微微一怔,只见他身如竹竿,极瘦极长,但手掌甚是肥大,显见掌上功夫,定有奇特造诣。

他心生警戒,“太乙玄功”布满周身,凝神敛气,一掌缓缓推去。

“长竿客”观他居然不闪不避,硬接自己凌厉一击,脸露不屑之色,嘿嘿冷笑,掌力又加重二成。

蓦间一声震天价巨响,山谷雷鸣,群峰呼应,沙飞石走,劲气排空,二个站得较近的士兵,被强烈罡风,震得五脏离位,气绝身死。

站得稍远的,有的被掌风卷倒,有的惊慌过度,双腿直发抖,李巡抚吓得脸色土灰,纱帽打个转,险险跌落马下。

震音未落,风沙飘扬,紧接着传来声朗笑,一道人影疾如一缕青烟,消失在谷口。

众人惊魂甫定,凝目望去,只见彭总管笔立如青竹,好似中风着魔,一动也不动。

李巡抚定了定神,颤声道:“来人啊!……快救彭大人。”

那些士兵见假冒钦差已走光,但余悸犹存,个个还是站着不敢动。

孙总兵一跃而起,就要上前察看彭奇伤势。

弥罗僧急忙出声阻止道:“将军慢着,这位大人受‘玄门罡气’震伤,此刻正在调息,万万不可扰乱他心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孙总兵一怔,住足不敢去扶他。

李巡抚惊惶万分,朝廷钦差在长安府里出事,若有什么三长二短,这巡抚的前程,只怕保不住了。

过了盏茶功夫,“长竿客”鼻孔冷冷哼了一声,四肢活动一下,说道:“武林中练就‘玄门罡气’者屈指可数,看不出这小子居然也善于此道,这一时大意,险些着了他的道儿。”

弥罗僧微感惊讶!这人能抵住“玄门罡气”一击,功力诚然非同小可,看来中原当真是藏龙卧虎,高手如云。

李巡抚见彭总管无恙,急忙奉承几句,道:“彭大人武功盖世,海内第一,那小贼自然不敌,不过他却机警的紧,被他逃去,可惜!可惜!”

“长竿客”嘿嘿干笑一声,不言不语。

李巡抚又谀诌,道:“此去京师,路程尚远,下官派一队人马供大人驱使,沿途好照应。”

“长竿客”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饭桶的孩儿,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李巡抚唯唯应是,不敢再言。

当下二位钦差与弥罗僧结伴上京,由于驮载圣经的白马受伤,弥罗僧掌运内力,吸出佛门“惊世神针”,外敷伤膏,并取下经书玉盒,自行背在肩上,以减轻白马负荷。

孙总兵换了一匹健马,“长竿客”依旧徒步而行。

李巡抚领属下官兵列队恭送,直至蹄声渺杳,人影不见,才收拾残局回长安。

且说尹靖奔出山谷,奔行如风,一阵功夫已追上娄、玄二人。

幽兰谷主肩膀被击破,早用外伤金枪膏敷治,已不碍事。

三人沿途急奔,忽见眼前一片旷野,黄沙铺盖,一望无垠,蹄印轮迹,遥遥向北方伸延,直没于天际。

黄昏时刻,来到一处丛林,车轮痕迹,印过如茵荒草,行不远西面有一小池,池边长满芦苇,白花盛放,此刻夕阳余晕,从林叶隙缝间射入,把白花映成粉红色花朵,更见娇艳欲滴。

这片森林虽不若“千树林”浓密,但面积颇广,他们寻搜好一会,天色已见朦胧,只见虫鸣鸟啼,风吹树梢,渐渐看不出轮痕。

尹靖突然喜叫一声,道:“你们看前面,马车停在那儿,我们找到了。”

圣手公羊运目望去,果见马车停在二十丈外花丛旁,似有一道黑黝黝的遮屏,他看了一阵说道:“那里有一堵围墙,里面似有房屋。”

尹靖颔首道:“是有房子,不过颓墙废瓦,不象有人居住。”

说话之间,三人已到马车旁,四下静悄悄地,不见苑兰公主与宇文雷夫妇。想必是进入了那屋中歇息。

跃过墙垣,触目梁倒栋析,瓦砾满地,好似一座废弃的古堡,此刻夜色晦冥,阴气沉沉,使人感到一阵凄凉恐怖的意味。

他们悄悄而行,提神警戒,穿过瓦砾堆,前面有半壁土墙,堵住去路,右边似有一道拱门可通行。

几人顾盼间,蓦闻隔墙传来一阵阴恻恻冷笑声,这笑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但入耳心寒,更增加了几分恐怖。

他们悄悄掩去,从拱门探首窥视,只见里面似是个天井,枯木凋谢,玉柱横径,满阶落叶,隐约可看出在左庭槐树旁,站定二人,曲线玲珑,微风披拂着如浪秀发,正是苑兰公主与任年娇。

右厢廊下有四道黑影一字排开,二人佩剑,一个手摇摆扇,另一个两袖清风,这四人隐在阴影里,因此看不清面目。

只听其中一人阴鸷地说道:“兄弟不知宇文雷是公主麾下属员,刚才只是想衡量他‘阴尸掌’的造诣,不意,嘿嘿……”

任年娇怒声娇叱,打断他的笑声,道:“宋文屏,你用暗器伤我丈夫,有什么值得神气?”

原来先前说话那人,正是“三峡盘龙岭”,金牛谷主宋文屏,这人暗器手法独步武林,双手可同时打出十二粒“七煞追魂弹”。在武林中的声望,虽不若万教十三要员响亮,但也颇负盛名。

他们起先未见宇文雷正感诧异,一听原来伤在金牛谷主“七煞追魂弹”上,尹靖运目望去,只见槐荫下斜靠着一人,被树的荫影遮住,不是宇文雷是谁?

宋文屏阴笑一声,道:“武学浩翰如海,天下百派千宗各有所长,或善于拳掌,或善用兵刃,兄弟这暗器手法,独树一格,你丈夫学艺不精,怪得谁来?”

一阵冰冷嗓音,宛如来自冰霜地窖:“你妄伤本公主手下之人,显然没有把我看在眼内,听说你双手可同时打出十二粒‘七煞追魂弹’,何不展露出来瞧瞧?”

墙后三人吃了一惊,苑兰公主内伤甚重,宋文屏真个要用“七煞追魂弹”射她,只消一颗已难抵挡,别说十二粒齐发。

但宋文屏似是心有顾忌,淡然笑道:“公主神功盖世,兄弟这点雕虫小技,怎敢献丑?”

他为人城府阴沉,明知苑兰公主被雪山“千手菩提”击伤,与尹靖一道被“三才阵”逼落江中,但此刻相见之下,公主神态冷漠如故,与人莫测高深之感,如果伤势痊愈,自己万非其敌,他心存疑虑,也就不敢易然莽动。

苑兰公主冷哂道:“总算你还有自知之明,不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哼,不过,今日之事却也不能就此罢休。”

宋文屏道:“我这‘七煞追魂弹’除非用独门解药,否则纵令当世神医圣手公羊亲到,也无法救得,宇文雷既是公主麾下属员,自当赠药赔赠礼。”言辞之间,甚是卑谦。

苑兰公主哼了一声,道:“赠药赔礼,就能了事吗?”

宋文屏一怔,他刚才所说赠药赔礼,是试探的口吻,如果苑兰公主满口答应,就是心虚胆怯,这时听她口气咄咄逼人,显然有恃无恐,因此更加不敢妄动。

当下喋喋笑道:“不能了事,又待怎样?”

苑兰公主冷然道:“假如你自己处置,砍断一条手臂,如果由我出手,双臂齐断。”言下之意,把他当作嘴上鱼肉。

那二个佩剑的其中一人,缓步走出,说道:“公主言谈之间,把天下英雄视若无物,兄弟不自量力愿领教公主几招绝学。”踉跄一声,寒光闪闪,拔出长剑。

那人走出阴影外,只见他脸白无须,正是许州“飞龙剑客”朱明翁。他见苑兰公主生得纤弱,不信有传言那等厉害,何况听说她已身受重伤,今晚若能击败她,岂不一鸣震天下?

苑兰公主螓首仰望着苍穹一线残月,冷然道:“看你拔剑,可知剑上造诣有限得很,我若与你手,未免抬高你身价……任年娇你去十招之内把他击败。”

任年娇应声,道:“公主啊,这人我认识他,是许州‘飞龙剑客’朱明翁,手底下有些真功夫,只怕不容易胜他。”

苑兰公主怒道:“别噜嗦,我叫你十招之内把他打败,快去。”

任年娇脸有难色,道:“这个……”

朱明翁听她要十招之内把自己击败,心头大怒,反而耸声朗笑,道:“你手下之人震于兄弟威名,不敢下来过招,还是公主自己下场吧。”人已走下庭阶,抱剑而立。

任年娇呸了一声,道:“朱明翁你吹什么大气,我说十招之内要赢你不易,并不是怕你,公主啊,宽限二十招如何?”

苑兰公主截然道:“半招也不能宽限。”

朱明翁冷笑道:“哼,你这老太婆能在我手下走过二十招吗?来来你无法在十招之内赢我,我却可以十招之内胜你。”

任年娇罗袖飞舞,直窜过去,长指甲向他脸上划去。

朱明翁明明见他空白着双手,突然一道乌光袭到眼前,吃了一惊,长剑一收,腾身跃起。

他外号称“飞龙剑客”,轻功造诣特深,剑走轻灵,在空中挽了二朵剑花罩落。

苑兰公主道:“这招‘潜龙在天’原该挽三个花才够火候,四个入妙境,你只挽二个花,显见内力不够冗长,虚而不实,用‘凤鸣歧山’打他。”

这些话说得异常快捷流利,字字清晰入耳,朱明翁剑势未落,她已说完。

任年娇大喜,明白苑兰公主要从旁指点,照着一式“凤鸣歧山”打去。

朱明翁只挽二个剑花,本就不够威力.被这招“风鸣歧山”逼得无法落地,只得一提丹田真气,再度跃起。

苑兰公主又道:“镜花观月,金钟夜撞,顺水推舟,平沙雁落……”

这时任年娇根本不理朱明翁长剑攻的是什么招数,只按着公主的话,一招一式地使将出来。

这些招术本甚平淡,但连串施展,威力奇强,朱明翁居然被逼得无法落地。

他轻功造诣虽然不凡,但连续数招无法落地,丹田一口真气已浊,情势危极。

宋文屏等人都看出情势不妙,那另一个佩剑汉子,大踏步走下庭阶,叫道:“这样不公平,公主令属下之人出战,又从旁指点,胜了也不光彩。”

苑兰公主却不理会他,继续说了二招:“蓝田日暖,银汉双星。”

朱明翁身子正下扑,这时气喘吁吁,再无法提气纵跃,怒目圆睁,咬紧牙关,喝道:

“贱人,拼命了!”

任年娇咯咯荡笑,右手一探已擒住他持剑手腕,左掌骈指如刀,挥砍过去。

只听“克嚓”一声,朱明翁腕骨被砍折,鲜血直流,连人带剑被掷开老远,撞在树干上,痛得不住呻吟。

那另一佩剑汉子,气得七孔生烟,戟指怒道:“公主不按江湖规矩,摩某第一个不服。”

苑兰公主突然娇躯微微一晃,伸手扶住树干。

这个小动作,对方几个都看清清楚楚,暗暗窃喜苑兰公主果然身负重伤,那佩剑汉子胆气一壮,挑衅道:“在下亲自领教公主东夷绝学。”

苑兰公主轻藐地说道:“你曾经败在梁姑手下,怎配与我动手?”

那人脖子一热,干咳一声,原来他正是浮月山庄二庄主,“南天一剑”摩云庭,那手摇折扇的是“铁扇书生”俞君杰,摩云庭当日在淮阴郊外,与梁姑恶战正狠,胜负难分,苑兰公主就像今天这样,从旁说招,把他击败。摩氏昆仲在武林中声望极隆,他对这事引为生平奇耻大辱。

当下摩云庭脸上杀气横溢,沉声道:“兄弟今晚特来洗雪当日之辱。”脚下缓缓跨前二步。

任年娇道;“公主你说招,我同他再拼一场。”她知“南天一剑”功力还在“飞龙剑客”

之上,只是既能在十招之内打败朱明翁,想来最不济事,也可同“南天一剑”拼个平手,于是挪动身子向摩云庭迎去。

苑兰公主叫道:“回来!”

“为什么?”

苑兰公主冷冷道:“我未令你出场,你就好好站在一边别动。”

任年娇好生没趣,心想: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念你身受重伤,故而好意替你出场应战,一个出智一个出力,打败了“南天一剑”,何等光彩?她心中不平,却不敢形露于色,默默地退下。

苑兰公主喝退任年娇,抬头望着天上繁星残月,摩云庭见她异常镇静,心中疑虑重重,反而犹豫起来,不敢贸然出手。

彼此相持了好一阵,摩云庭始终不敢拔剑,苑兰公主已知攻心有效,冷漠道:“你的剑法轻浮有余,稳健不足,一招之间虽可砍刺七八剑之多,但力量分散,每一剑的威力也就显得薄弱,遇上高手之时,剑花虚浮,不足以克敌致胜,好似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她这话正说中“七星剑法”短处,摩氏兄弟在武林中号称第一快剑,但轻快中剑力不够深沉,因此始终无法压倒各大剑派,独步武林,他突然心念一动,问道:“阏伯实沈,紫微玉漏,公主可知其意?”

苑兰公主随口应道:“这是星宿之学,阚伯东方主商,实沈西方主参,参商二星,其出没不相见。紫微北斗南面称尊,而众星拱之;玉漏无声天将破晓,此时七星平卧斜对北斗。”

南天一剑哈哈朗笑,道:“公主一语道破愚兄弟十数年疑虑,敝人服输认败。”转身退去。

苑兰公主心灵敏捷,立知失言,自己无意中点破剑诀秘奥,虽然令他心悦诚服地认败,但这人剑术造诣本就非同小可,这一来必将更上一层。

她这样猜测,果然不错,原来当年摩云庭的父亲摩成自从败在“风尘狂生”的“浮世七绝剑”下后,深感祖传剑法必有未到之处,数十年潜心静研,临终之时告诉他二个儿子那句“阏伯实沈,紫微玉漏”的剑诀。

他兄弟明知这是先父苦参的精华,但却未悟其道,以他们兄弟在武林中的地位,自然不屑去请教别人,何况即使虚心向人求教,也不见得有人能指点迷津。

摩云庭今晚听了公主批评“七星剑法”的短处,突然心血来潮,出言问诀,苑兰公主初不在意,随口说出,解了他兄弟十数年疑虑,摩云庭心中高兴,自不在话下。

宋文屏见摩老二与苑兰公主说了一些剑诀秘奥,就认败打退堂鼓,心中好生纳闷,一双绿豆眼,骨碌转动暗暗盘算计策。

苑兰公主冷然道:“我叫你自断一臂,送出解药,你敢情是不听。”

宋义屏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毁伤?”

苑兰公主道:“这么说来,你是要我亲自出手了?”

她语气严冷,令人不寒而粟,宋文屏震于她的武功不觉退了一步,提神戒备,嘿嘿笑道:

“宋某对公主武功甚是钦佩,一时误伤你属下之人,但愿赠药赔礼,罢戈息争彼此免伤和气。”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接着说道:“解药在此,接住!”手一扔,那纸包缓缓飞来。

苑兰公主眉头微皱,只怕其中有诈,尚未决定应否把纸包接下,任年娇爱夫心切,已迫不及待,抢前一步,伸手抓去。

这时她二人均在留意那个纸包,忽听宋文屏阴喝一声:“死亡路上追魂弹!”

只见乌光闪闪,宛如满天星斗,笼罩而下,也不知射来多少“七煞追魂弹”。

宋文屏阴损毒辣,心惊公主武功太高,因此不顾江湖规矩,乘人不备之时,先发暗器后出声。

这下变生俄顷,待她们警觉,已来不及闪避,苑兰公主怒极,罗袖飘扬,挥拂过去。

只听一连串的爆炸声响,满天弹丸变成一片绿芒芒的蓬针,如暴雨狂风,笼罩三四丈方圆。

公主掌力只够震破弹丸,不足以震散蓬针,眼看她二人已难逃厄运,宋文屏不禁高兴的喋喋怪笑。

蓦见一缕青烟电飘而至,匝地刮起一阵狂飙,那笼罩而下的蓬针,有如一幕绿色帆布,被暴风卷起,呼地一声,整个向上翻揭开去。

任年娇喜叫一声:“驸马爷!”

青影收敛,只见尹靖含笑而立,耳听哈哈朗笑声,天池醉客与圣手公羊从墙后奔出。

宋文屏脸色大变,惊悸地连退数步,隐入廊檐阴暗处。

苑兰公主刚才是强打精神来吓唬他们,一见尹靖再也支持不住,娇躯连晃数晃,危危欲倒。

尹靖缓步走去,笑道:“公主别来无恙?”伸手握住她玉掌。

他知苑兰公主不愿让人扶持,但要是不支倒地,她一定更难受,因为才去握她手掌。

苑兰公主精神一振,葶葶玉立,叱声催促道:“尹公子快把姓宋的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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