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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金星剑与银月刀

北风凛冽,街上行人稀少,只有一个寂寞的流浪汉,推着一辆木头车子,缓缓地穿过旺丁大街,来到了金玉楼气派恢宏的金漆牌匾下。

虽然今天旺丁街冷冷清清,一点也不旺,但在金玉楼里,气氛就完全两样了,只要一踏入此楼,你甚至会忘了现在是严寒的冬天。

几乎每一个刚踏入金玉楼的人,都会面露愉快的神色,因为这里实在是太温暖了。

在这里,可是酒佳肴精,招呼一流,无论老乡们想吃什么,金玉楼的大厨子都不会让他们失望。

只听得楼中喧闹无比,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但那流浪汉却冷清清地,独自坐在西北一隅,而那辆木头车,却放在门外。

没有人理会这流浪汉,也没有人去看那辆木头车一眼。

唯一上前搭腔的,就只有一个心地善良,给别人欺负惯了的小伙计,他叫阿白,但并不姓白,而是脸皮白白净净,所以才给人叫做阿白。

“大爷,外面好冷,要暖暖身子,先来半斤烧刀子怎样?”

阿白心肠极好,从这两句说话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烧刀子是金玉楼里最便宜的一种酒,有钱的大爷根本不会喝。

但阿白看这流浪汉的模样,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是个有钱人,金玉楼当然不乏陈年佳酿,但价钱却是贵得惊人,阿白向这流浪汉推荐烧刀子,绝不是“狗眼看人低”,而是全然出于一番好意。

那流浪汉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阿白又看了他几眼,越看越觉得他是个穷之又穷的穷汉,本想告诉他在这条大街后面,还有另一间小酒馆,那里的酒菜价钱,比这里最少便宜了一大半,在那里吃喝,是悭俭不少了。

但是他这些说话,最后还是吞回肚子里。

他在想:“也许他看来寒酸,其实却是禾杆堆里藏珍珠哩!”

但再看两眼,又觉得看来看去也不像,倒不如做做好心,让他吃喝都尽量省钱,免得结账的时候肉痛死了。

阿白很快就勺了半斤烧刀子过来。

流浪汉捧起酒壶,仰首便喝。

他喝得很快,半斤烧刀子,一口气就已全都洒进肚子里,阿白看见,不禁眉头一皱,心想:“像你这般喝法,要多少个半斤才能够瘾?”

流浪汉喝完这半斤酒后,把锡酒壶捏扁了,道:“这酒不错,最少比喝血还要好。”

阿白一楞,陪笑道:“这里没有人喝血。”

“谁说没有?”流浪忽然吊着嗓子,大声道:“这里有不少豺狼虎豹,喝的尽是人血,吃的全是民脂民膏,善良百姓的肉!”

阿白吃了一惊,忙道:“你少说这种话好不好,你一定是醉了……”

他还没有说完,背上衣衫已给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抓住,只听一人厉笑着道:“阿白,这里没有你的事,给大爷远远滚开去!”

阿白回头一望,不禁连脸都灰了,把他揪着的,是个又高又肥,有如一座铁塔般的黄衣大汉,这大汉叫褚震天,外号“天崩地裂开山手”,他这双大手若是稍为用点劲力,休说是区区阿白,就算是几百斤重的大虫,也得头爆颈折而死。

在这座城镇里,褚震天可说是最可怕的人物之一。

他叫阿白“远远滚开去”,阿白当然不敢违命。

但阿白才连跑带跌的走了几步,另一只手却又把他抓了同去。

阿白脸色再变,同头一望,这次把自己抓住的却是那个看来已经有点醉的流浪汉。

“啊呀,求你行行好,别再缠着小的好不好,难道你没听见褚大爷怎样嘱咐小的吗?”阿白苦着脸,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流浪汉咳嗽着,道:“我没听见有人嘱咐你什么,只是听见有只野狗在狂吹而已。”

褚震天倏地怪吼起来,他一拍桌面,一张用上好楠木制成的桌子,立刻唏理哗啦的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堆废物。

“小子,你竟敢消遭大爷,准是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褚震天是恶惯了的凶徒,这口气当然咽不下去,初时,他还只打算把这流浪汉的舌头拔了出来,然后再折断他一手一脚,就把他赶出金玉楼,但现在,他却要把这人生吞活剥,然后把残骸拿去雪岭喂狗,方始泄得心头之恨。

阿白看见褚震天这副凶狠的模样,不禁连腿都软了。

他想跑开去,但两条腿却硬直直的钉在那里,连动也动不了。

褚震天一掌拍碎桌子,接着就向流浪汉扑了过去。

他气力惊人,横练一身外家功夫,这么一扑一撞,简直比森林里窜出来的野猪还更厉害。

但那流浪汉一点也不害怕,等到褚震天扑过来的时候,突然微微一笑,道:“看虫!”

阿白一呆。

在这紧张关头,正是逃命也嫌来不及,还说什么“看虫”?这是什么玩意?

他不明白,褚震天也不明白。

这时候,褚震天正以双掌齐飞的姿态,向流浪汉扑杀过去,在他想象中,这两掌只要其中一掌打着这可恶的家伙,这人势非气绝身亡不可。

只听得“叭!叭!”两声,褚震天的两只巨掌已先后拍在流浪汉的胸膛上。

褚震天面上露出了残酷的笑意,心想:“你现在可后悔了罢?只是已经他妈的太迟了……”

孰料心念未已,他这对手掌竟然拍得出去,收不回来。

原来当他这两掌先后拍在这流浪汉胸膛上的时候,流浪汉的胸肌突然向内收缩,这也还罢了,居然还有一股极强大的吸力,把褚震天的两只手掌吸吮着,任凭褚震天怎样使劲,也抽不出来。

褚震天脸色大变,冷汗已如黄豆般滚滚滑下,不由失声叫道:“你是……是什么妖怪?”

流浪汉冷冷一笑,道:“你敢骂我是妖怪?”

褚震天又惊又怒:“放开我的手!”

他这句话刚说完,流浪汉胸膛上的吸力倏地消失,褚震天猝然不防,身子立刻跄踉地向后飞退开去。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这铁塔般的巨汉最少撞跌了八九张桌椅,眼看就要撞出街外,却有一只鸟爪般枯瘦的小手,轻轻把他的身躯扶住。

若非亲眼目睹,具令人难以相信,这一只又瘦又小的手,竟然能遏制得住这股强劲的冲力,把褚震天狼狈的跌势停止下来。

褚震天惊魂甫定,已是面无人色。

但他随即又怪叫了起来:“这……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一条色泽金黄,全身毛茸茸的怪虫,已附在他的右臂上,似是不断的在吸吮着臂上鲜血。

褚震天用力挥动右臂,但那条金色毛虫却吸吮得极是牢固,任凭他怎样挥动,也是挥之不去。

褚震天正要用左手把毛虫赶开,背后一把苍老的声音立时喝止:“别去赶他,这是北邙山的“毒金子”,只可以毒攻毒,他一离开肌肉,毒力见风即行扩散,那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褚震天一听见“毒金子”还三个字,差点没给吓出一泡尿来。

这是一种剧毒之物,连北天山的“雪底五色毒蝎”也斗他不过,听说半年前峨眉派俗家第一高手“青云剑客”岳不群,就是给这种毒虫盯了一口,终于全身溃烂身亡的。

褚震天虽然自负不凡,但若跟岳不群这等绝世高手相比,那可是万万比不上。

连岳不群尚且难免死在“毒金子”毒力之下,这也就难怪褚震天从心底里颤抖出来了。

这时候,阿白也是大感诧异,他怎样也想不到,两人一交手,吃了大亏的居然是凶神恶煞般的“天崩地裂开山手”褚大爷。

很明显地,褚震天已经败了,而且还败得一败涂地,连跟别人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

但阿白仍然不免为流浪汉担心,因为褚震天虽然败阵,但他的背后,还有一个青衣老人。

这青衣老人身材远远不如褚震天,甚至连流浪汉也比不上,但阿白却会经亲眼看见,这老人在金玉楼外,连杀十九名武林高手。

那已是两年前的事了,说来也真晦气,那一天,恰好正是大年初一,金玉楼也没有营业,但阿白却在这大年初一的早上,看见了一幕惊心动魄的流血大屠杀。

十九个身怀利刃的汉子,向这背衣老人展开围攻,他们每一个人都正值壮年,人人身手不凡,那时候,阿白以为这青衣老人一定难逃劫数了。

谁知道激战下来,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十九个汉子,虽然人人奋勇作战,而且又人多势众,但不知如何,在半个时辰之内,他们一个一个的倒了下去,而那青衣老人,却连衣角也没有给弄破。

阿白还记得,青衣老人的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武器,只是拿着一根树枝而已。

但阿白却不知道,在高手的手中,一根树枝已是可怕的杀人武器。

当然,这种高手,世间上恐怕还找不出十个,然而,这青衣老人居然就是其中之一。

那十九个汉子什么人,阿白直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只知道,血战后不久,就有一个铁塔般的巨人,驾驶着一辆用四匹健马拖着的大车来到这里,然后又迅速地把十九具尸体运走。

自此之后,这里再也没有血战。

而那巨人,也在这城镇上买下了一幢巨宅,成为了这地方上的第一号人物。

他就是褚震天!

至于那青衣老人,阿白再也没有见过他出现,想不到这时候,他忽然又来了。

喧闹的金玉楼已不再喧闹,胆小的顾客已粉粉离座,剩下来胆子较大一点的,也退开一旁,谁也不敢轻击妄动,甚至不敢说半句话。

说话的只有两个人。

只听得青衣老人干笑两声,抱掌道:“这位兄台神功盖世,老儿饮佩得紧,未知尊驾是那一路的好汉?”

流浪汉淡漠地一笑,道:“在下姓葛,葛人龙便是区区贱名。”

“葛人龙,这名字很好!”青衣老人干笑着,道:“尊驾名字好,武功更好,老儿佩服!佩服!”

葛人龙冷冷道:“沈先生,你是武林前辈,怎么对我这武林后学,一开口就是钦佩得紧,再说两句又是佩服,佩服?”

青衣老人“哦”—声:“你知道老儿姓沈?”

葛人龙道:“无形剑叟沈二先生之名,在下早已听闻多时。”

沈二先生嘿嘿一笑:“你果然是冲着沈某而来,有什么说话,请说好了。”

葛人龙问道:“两年前,正义门十九位弟兄,曾到此处,沈先生大概不会忘记罢?”

沈二先生道:“老儿记性虽不大好,这件事倒还没有忘记。”

葛人龙目注着他,冷冷道:“你杀了他们?”

沈二先生直认不讳,道:“是的,一个也没有幸免。”

葛人龙道:“十二年来,正义门有多少弟子死在你们无形帮的手下?”

沈二先生摇摇头,道:“这倒记不起来了,大概最少有百余人罢?”

葛人龙叹息一声,道:“还不嫌太过份吗?”

沈二先生望着他,半晌才道:“你也是正义门的人?”

葛人龙摇摇头,道:“不是。”

沈二先生彷彿松一口气,道:“老儿也知道你不是正义门的人。”

葛人龙道:“为什么?”

沈二先生说道:“正义门近年来人才凋零,就算是掌门唐复,也没有你这等功力。”

葛人龙道:“唐复是条好汉。”

沈二先生道:“葛兄与唐掌门可有渊源吗?”

葛人龙道:“唐掌门娶了我姐姐。”

沈二先生干咳一声,道:“这样说来,你是唐复的亲戚了。”

葛人龙道:“是的。”

沈二先生道:“本帮与正义门结怨的由来,你知道多少?”

葛人龙说道:“在下正想向沈先生请敎。”

沈二先生叹了口气:“这件事,说来实在话长,但里可不是谈话之所……”

葛人龙道:“只要沈先生愿意细说从前恩怨,就算天涯海角在下也愿跟随。”

沈二先生微微一笑,说道:“那也不必到天涯海角,咱们就到城外慢慢再说好了。”

城外有积雪,雪虽不深,但这里和温暖的金玉楼相比,却有如从被窝里掉进了千年冰窖。

葛人龙跟随着沈二先生来到了一座破庙里,而褚震天却在庙外站着。

他给“毒金子”缠住了一臂,虽然又惊又怒,但却是无可奈何,只好跟随着沈二先生和葛人龙,希望可得到解救之法。

沈二先生也不再提起“毒金子”的事,似乎已忘掉了褚震天这个人。

葛人龙仍然推着那辆木头车,只见车里载着一大堆物事,但上面却用厚厚的棉被遮盖着,根本无法看见里面的是什么东西。

沈二先生也没有问,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

在破庙里,总算可以抵挡住外面寒冷的北风,当然,跟金玉楼相比,仍然是有天壤之别。

两人沉默了片刻,沈二先生首先说道:“无形帮的帮主是谁,你可知道?”

葛人龙道:“是沈先生吗?”

沈二先生道:“不错是沈先生,但却不是老儿,而是老儿的兄长沈大先生。”

葛人龙道:“不管是沈大先生还是沈二先生,总之无形帮的帮主姓沈,这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沈二先生道:“沈帮主虽然是老儿的兄长,但他却和老儿不同,他是个老实人,而且不喜欢动刀动枪,动辄杀人。”

葛人龙道:“沈大先生不嗜杀,这一点在下也会听说过,但他的手下,包括尊驾在内,却几乎全是视杀人如家常便饭的人物。”

沈二先生叹息一声,道:“老儿承认,本帮弟子经常杀人,但却绝对不是随便滥杀无辜,咱们每杀一人,都必定有着极充份的理由。”

葛人龙冷冷一笑,道:“两年前你一口气杀了正义门十九个弟子,也是很有理由了?”

沈二先生面不改容,道:“这个自然,试想,老儿只是一个人,而他们却用十九件利刃向老儿袭击,老儿若不还手,岂非白白丢掉一条老命吗?”

葛人龙道:“但他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那只是秦无悔一时冲动,擅自带领十八弟子所发动的愚蠢行为。”

沈二先生道:“他们是愚蠢还是精明,老儿可不知道,老儿只知道,我若不杀他们,这十九个人就会把老儿砍成肉酱,葛兄,易地而处,难道你会伸头就忍,白白给这群凶徒砍掉自己的脑袋吗?”

葛人龙眉头一皱,说道:“但这却使无形帮与正义门的仇恨,越来越不可化解了。”

沈二先生道:“那也不是一定的,只要唐复聪明一点,把银月刀交出来,老儿敢保证,两派从此天下太平,再也不会有什么仇杀的事情出现。”

葛人龙道:“可是唐复却是个笨人,他是宁愿玉碎珠沉,也不会把银月刀双手奉送出来的。”

沈二先生叹了口气:“那可没办法了,老儿虽然不会怎样,但帮主却誓取银月刀而后甘心。”

葛人龙道:“你不是说,沈大先生不喜欢动刀动枪,动辄杀人吗?”

沈二先生道:“他的确绝少动手杀人,但他决定了要做的事,却是谁也无法让他改变主意的。”

葛人龙道:“而且,虽然他不动手杀人,但却可以下命令,让无形帮的手下个个大开杀戒,直至把正义门的人全部杀掉为止。”

沈二先生说道:“葛兄未免是太言重了。”

葛人龙道:“这是事实,我可没有偏帮任何一方,比方说,无形帮要正义门把银月刀交出来,为什么无形帮又不可以把金星剑送给正义门?”

沈二先生道:“本帮帮主也会建议,大家共同拿出金星剑及银月刀,一起共襄大事。”

葛人龙道:“传说中的金银宝库,难道是真的?”

沈二先生道:“是真是假,老儿不敢妄自猜测,但最少会有这种可能性。”

葛人龙道:“唐掌门始终不肯答应帮主?”

沈二先生道:“他若肯答应,也不会弄得满城风雨了。”

葛人龙叹了口气,道:“但这样继续下去,对两派都非常不利。”

沈二先生道:“葛兄,你可有什么办法?”

葛人龙却道:“鲁东大饥荒,每天都饿死好几百人。”

沈二先生一怔:“大饥荒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葛人龙道:“当然有关系,这十二年来,无形帮与正义门相持不下,就是为了这个宝库,谁都不甘心让对方得到这宝藏,所以,照我的见解,倒不如大家都不要,索性把宝库里的奇珍异宝,全都用来赈灾,这才是最两全其美的方法。”

沈二先生听得呆住,良久才干笑两声,点头道:“这方法不错是很好的,但只怕唐掌门不会答应。”

葛人龙道:“这一点沈先生不用担心,唐掌门已答应了这件事,而且交由在下全权办理。”

沈二先生又是一怔:“真有这么一回事?”

葛人龙道:“如有半字虚言,五雷轰顶,天诛地灭。”

沈二先生捋须一笑,道:“葛兄既然这样说,老儿自然是信得过的,但那银月刀仍在唐掌门手上,他这份诚意,却是离免令人怀疑。”

葛人龙摇摇头,道:“这也不必怀疑了银月刀已不在他手里。”

沈二先生双眉一蹙:“难道银月刀已在葛兄手上吗?”

葛人龙点点头,道:“不错,唐掌门已把银月刀交由在下保管,就只欠一柄金星剑而已。”

沈二先生沉吟半晌,又望定了葛人龙,道:“兹事体大,请恕老儿无法擅自作主,但那银月刀,老儿倒想一开眼界。”

葛人龙微微一笑,道:“这一点不成问题。”

说着,从木头车里拉开一张棉被,里面赫然放着一把银柄银鞘的宝刀。

刀未出鞘,已是寒气逼人。

这柄刀呈弯状,就象是一弯新月。

沈二先生看得连嘴巴也合不拢了,他怎样也想不到,无形帮千方百计要夺取到手的银月刀,竟然会象是垃圾一般被放在这辆残旧的木头车上。

葛人龙缓缓地把刀抽出。

刀锋甫现,光华倏然暴射,沈二先生差点连眼睛也睁不开来。

这不是银月刀又是什么?

沈二先生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颠声道:“果然是天下无双的银月刀!”

葛人龙道:“刀就在这里,沈先生现在可以同去跟帮主慢慢商量了。”

沈二先生忽然干笑两声,怪着嗓子道:“葛兄,象齿焚身,你带着这柄刀在身上,只怕对你大有害处,老儿认为,你还是不要逞英雄了。”

葛人龙面不改容,只是淡淡道:“沈先生此言,是何用心?”

沈二先生道:“你说的方法,老儿也很赞成,相信帮主也不会反对,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倘若把宝藏里的财富去赈灾,那是最好不过的,但你带着这柄刀,却是极不安全,万一给歹人抢走了,这桩大善事咱们就欲干无从了……”

葛人龙淡淡道:“沈先生之意,在下已很明白,是不是在下把这柄银月刀交给你老人家,那就很稳当呢?”

沈二先生点头不迭,道:“这个自然,老儿在这地方上,总算有点人面权势,刀在老儿手里,那是万无一失的。”

葛人龙点点头,道:“沈先生说得对,这柄刀若在你老人家手里,那必定会是万无一失的了,但只怕在下想取回此刀的时候,也同样比登天还难。”

沈二先生呵呵一笑,道:“葛兄真会说笑,江湖上的朋友,谁不知道沈二言出九鼎,正是金漆招牌,童叟无欺,老儿敢保证,这柄刀绝不会落在别人手上,而这椿大善事,也势必水到渠成,而正义门与无形帮的仇怨,也从今日起一笔勾销,化千戈为玉帛。”

葛人龙也呵呵一笑,道:“好一句金漆招牌,童叟无欺,倒不知道四十年前,野猪林外佳记客栈的大掌柜是谁?怎么有人会在半夜深更里忽然给机关床送进地牢里,然后一刀一个,银子固然丢了,命也丢了,还要给造成人肉包子,当做羊肉炖给别的顾客填肚子?”

葛人龙越往下说,沈二先生的脸庞也就越是难看,到最后,一张老脸简直已变成了灰黑之色。

葛人笼瞧着沈二先生,冷冷道:“这就叫做金漆招牌,童叟无欺吗?”

沈二先生的眼睛已收缩成两道狭缝般,冷厉杀气却从这两道狭缝里暴射出来。

“小子,你今年几岁了?”沈二先生不再叫“葛兄”,声音也冷酷得可怕。

葛人龙悠然一笑,道:“在下三十二岁,还没有成亲。”

沈二先生道:“你才三十二岁,又怎知道四十年前的事?”

葛人龙道:“这就是欲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沈二先生沉声道:“老儿要听老实说话,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葛人龙道:“在下的恩师。”

沈二先生谈地脸色一变:“是‘九尾飞龙’东方雪?”

葛人龙道:“正是。”

沈二先生冷冷道:“哦!原来东方老儿的弟子出道江湖了,难怪如此脾气。”

葛人龙道:“在下一事无成,只是浑浑噩噩的打发日子,又怎会神气?”

沈二先生道:“银月刀已给你弄到手了,还想把金星剑也一并取掉,你的胃口倒也不小。”

葛人龙道:“在下只想把那宝藏发掘出来,然后拿出赈灾。”

沈二先生“呸”一声,怒道:“姓葛的,你以为老儿是三岁孩童,会相信你这种鬼话?你要独吞宝藏,那是做梦!”

葛人龙叹了口气,说道:“难怪唐掌门老早就说,你们是不会相信赈灾这种事的。”

沈二先生冷笑道:“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想要?天下间会有几个傻瓜,把金子银子送出去赈灾?这岂不是把财神爷一脚踢出大门吗?”

葛人龙道:“在下也不想分辩,既然谈不拢,告辞了。”

说着,抱拳,回刀入鞘,再把银月刀放回木头车里,然后就推着车子,向破庙门外走出去。

沈二先生没有追赶,只是不断的在冷笑。

庙外甚荒凉,门外有死人。

这死人特别阻路,因为他太庞大了。

褚震天已咽气,他两眼瞪着天,面上的神色又惊又怒,好像想开口骂人,但嘴巴却早已僵硬了。

他臂上的“毒金子”仍在,但葛人龙知道,褚震天并不是给这条怪异的金色毛虫螯毙的。

只要“毒金子”仍在臂上,那么毒力发作最少应该是在两个时辰之后。

而褚震天给“毒金子”螯咬到现在,才只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褚震天横卧在门外,葛人龙的木头车推不过去。

当然,葛人龙可以很轻易地,就把木头车提起来,然后连人带车,一起跨过褚镇天的尸体。

但葛人龙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停在破庙门前,静静地醮着四个人。

这四个人也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每一张脸孔的神情都是冷冰冰的。

只见最左一人脸皮白净,手里拿着一根狼牙棒。

第二个短小精悍,穿一袭豹皮大衣,手中拿着两条三尺铁棍,而且不断互相敲击,发出了沉实的击铁声音来。

第三人身形微胖,穿一件价值不菲的银貂皮外套,十只粗胖的指头,最少戴着七八枚碧绿晶莹玉戒,气派象是个富商模样。

而最右一人,却是个中年妇人,但在四人之中,却以这妇人的身材最为粗壮,而她所用的武器,更是妇道人家绝少使用的大铁槌,以是四人站在一起,也以这妇人最是怪异,令人为之侧目。

葛人龙打量了这四人很久,才指着地上的褚震天,缓缓地说道:“这大个子是谁杀的?”

白脸汉子冷冷一笑,道:“你认为是谁杀的,就是谁杀的,咱们四人,一向无分彼此。”

葛人龙耸耸肩,微笑道:“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当,但四位却是四位一体,共同进退,这也未尝不是好事。”

穿豹皮大衣的汉子沉声道:“姓葛的,不必啰嗦了,把刀交出来。”

葛人龙道:“什么刀?”

胖子冷冷笑道:“自然是银月刀!”

葛人龙道:“你们都知道了?”

手持大铁槌的中年妇人喝道:“少废话,要命的就放下银月刀,否则休怪老娘无礼!”

葛人龙皱着眉头,道:“四位看来不象是强盗,怎么却要抢人家的东西?”

白脸汉子冷冷道:“这不是抢,而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葛人龙一怔,道:“这柄刀原来是四位之物?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穿豹皮大衣的汉子冷笑道:“你知道一个屁!”

葛人龙道:“屁我倒不知道,但这柄刀本来是唐掌门之物,怎么四位却又说要物归原主了?”

胖子怪笑一声,道:“唐复才是个强盗,金星剑银月刀,本来都是——”

“老察,跟这种人啰嗦也是多余的,”中年妇人怒道:“瞧他这副样子,是不肯把刀交出来的了,咱们先把他放倒了再说!”

这妇人性子最烈,说动手便动手,两柄大铁槌一左一右,立时便向葛人龙的头上砸下去。

“乖乖不得了,这要脑袋开花啦!”

葛人龙一边怪笑着,身形旋转扭动,连闪六槌。

中年妇人哼的一声,喝道:“看你避得几招!”

葛人龙笑道:“这是好男不与女斗,避之则吉。”

白脸汉子大叫一声:“三娘,让俺来会他一会。”

中年妇人已连攻十八槌,但俱无功而退,虽然不想停下来,但白脸汉子的狼牙棒已杀将出去,只好收槌退开一旁。

这白脸汉子只是中等身材,那根狼牙棒最少比他高了一半以上,但他一使劲,狼牙棒立刻有如排山倒海般,转瞬间已攻出二十一招。

葛人龙仍然赤手空拳,但无论白脸汉子怎样进袭,始终伤他不得。

白脸汉子攻出一百零八招后,脸色终于变了。

“点子扎手,咱们一块儿上!”那胖子叫道。

“对,咱们本来就是四位一体,这不算是以众数少!”中年妇人挥动铁槌,再度攻击葛人龙。

穿豹皮大衣的汉子双棍齐飞,当作判官笔使用,急点葛人龙胸腹间十二要穴。

四人同时动上了手,葛人龙还是面不改容,只是说道:“对不起,我要用刀啦,否则必然会酿成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之局。”

他说的“渔人”,正是指沈二先生。

银月刀就在木头车的棉被里,葛人龙动作极快,一伸手就已把刀抽了出来。

刀一出鞘,寒光四射,那三男一女瞧得连眼都花了。

他们又惊又喜,那中年妇人,已忍不住失声道:“果然是银月刀!”

四人一见此刀,立刻精神一振,攻势更为紧密,有如焰天巨浪,一层又一层的向葛人龙涌去。

但葛人龙全然不惧,只见刀光乱闪,穿豹皮大衣汉子的两根铁棍,突然甩手跌出,一根射在了破庙大门上,另一根却冲天飞起。

中年妇人大吃一惊,想不到四人联手,竟然还制不住这姓葛的小子。

突听那胖子沉声喝道:“住手!不要再打了!”

白脸汉子仍然攻了几招,才气呼呼地收回狼牙棒,不悦地道:“为什么不再打了?”

那胖子叹了口气,道:“这位葛朋友已经手下留情,否则四弟两条肩膀子早就废掉了。”

那穿豹皮大衣的汉子面有惭色,顿足道:“道只怪我学艺不精,辱没了‘太湖四友’的名堂,老四去也!”

“也”字甫出口,他掌中忽然翻了一柄锋利的匕首,“嗖”—声向咽喉猛戳。

“使不得!”那胖子面无血色,急忙阻止,但哪里还赶得及?眼看四弟立时就得一命鸣呼,却有一只手掌,突然疾迅无伦地紧紧抓住那豹皮大衣汉子的右腕。

“你疯了?”那是葛人龙的手,葛人龙的声音。

那汉子陡地一呆,瞪着葛人龙的脸孔,半晌才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葛人龙冷冷一笑道:“生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男子汉大丈夫,当然不该怕死,但像你这样死法算得上英雄吗?”

那汉子面色倏地一变,中年妇人已突然抢了过来,一掌推开葛人龙:“你让开,待老娘好好敎训这混帐的龟孙子。”

她这一掌并没有用上内力,但力道也是大得出奇,只听得“蓬”然一声,葛人龙立时向后倒退了三步。

中年妇人的眼睛红了,她把铁槌丢在地上,右掌噼噼啪啪的,正正反反地在那汉子的脸上最少打了十五六记耳光。

那汉子没有闪避。

中年妇人大概打得连自己的手也疼了,这才住手,一面哭,一面骂道:“萧祥贵,你也不想想,你这条小命,是谁给你捡回来的?那时候你八岁,老娘比你大五岁,乡下大水崩堤,老娘带着你跑了几百里,做乞丐,做小偷,向那些大爷们摇尾乞怜,咱们才有隔夜馒头啃,有烧焦了的臭番薯吃,没有老娘,你这条小命早就一命呜呼啦,为什么那时候你不死,现在稍受挫折,就不想活了,姓萧的,你对得起我这个苦命的姐姐吗?”

萧祥贵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颤,抖着声说道:“姐姐,是我不对,你再打我好了。”

中年妇人抬起手,但看见他两颊高高隆起,却是再也打不下去。

她没再打萧祥贵,但却忽然跑了下来,向葛人龙“咚咚咚”的叩了几个响头。

葛人龙大吃一惊,忙道:“这个万万不可以!”

“不,这是绝对应该的,”中年妇人又再“咚咚咚”的叩头,道:“若不是你,萧家三代单传,到了这一代就绝后了,萧三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对不起萧家列祖列宗。”

葛人龙忽然也跪下去,也依样葫芦,“咚咚咚”的向萧三娘叩了几个响头。

“葛人龙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别人向自己叩头,我又不是菩萨,你这样隆而重之的又叩又拜,在下怎么消受得起?”

萧三娘怔住,心想:“这小子原来不坏,刚才自己是太过份了。”

她连忙说:“我不跪不叩,大家都起来,别吓坏了山神土地公公。”

葛人龙见萧三娘已站了起来,这才长身而起,道:“四位原来是‘太湖四友’,这真是不打不相识了。”

那胖子呵呵一笑,道:“我姓蔡,在这四个人之中,算是老大。”

葛人龙道:“你就是‘义无反顾’蔡大方?”

“对啦!”胖子说:“使狼牙棒的是‘霹雳火’雷鹏,那女的是‘轰天女金刚’萧三娘,现在鼻青脸肿的,就是萧三娘的弟弟‘双棍猴’萧祥贵。”

葛人龙抱掌道:“四位英名远播,昔才在下诸多冒犯,还请大家不要见怪。”

蔡大方干咳两声,叹道:“咱们学艺不精,诚然是败得心服口服,但这银月刀,本来确是咱们群英盟之物……”

葛人龙面色倏变,道:“四位是群英盟中人?”

蔡大方点点头,道:“若不是盟主相救,咱们四人早已给无形帮的人宰了。”

葛人龙道:“盟主现在可安好?”

蔡大方黯然道:“盟主已经死了。”

葛人龙又是脸色一变,道:“什么?群英盟盟主已经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蔡大方叹了口气,道:“两个月前,盟主离开了总坛,临走前写下了一封信交给咱们四人保管,说十天后才可拆阅,等到十天过后,咱们拆开这封信,才知道盟主已跟沈大先生决战,信上说,盟主既然过了十天还没有回来,必已凶多吉少,他嘱咐咱们远走高飞,再也不要留在总坛里,更不要承认自己是群英盟中人。”

萧三娘道:“盟主是一番苦心,但咱们的性命,本来就是盟主救回来的,既然盟主战败身亡,咱们又岂可置身事外?”

雷鹏一顿狼牙棒,道:“无形帮以无形二字为帮号,自夸无形无影更无敌,天下群豪尽在掌握中,俺雷鹏就是第一个不服气。”

萧三娘道:“直到盟主死后,咱们才从盟主夫人口中,知道金星剑和银月刀,本来都是盟主之物,但在十二年前,却给人盗走了,一直下落不明,想不到原来金星剑已在无形帮手中,而银月刀却在葛朋友手上。”

葛人龙沉默了一会,才道:“各位又怎知道银月刀,已为在下所得?”

萧三娘道:“当盟主失踪后,咱们又接获到一封匿名信,认银月刀已落在葛人龙手上。”

葛人龙道:“所以四位就到处找寻在下了?”

蔡大方道:“不错,为了银月刀,咱们是万死不辞的。”

葛人龙道:“这刀真的那么重要?”

蔡大方道:“金星剑和银月刀,本来就是盟主之物,而这一刀一剑,更牵涉及一座金银宝库,那当然是很重要了。”

葛人龙道:“这座金银宝库,各位可知道是谁所建造?”

蔡大方道:“是西城金鹰王!”

葛人龙点点头,道:“金鹰王是西域第一巨富,可说是富可敌国,但在二十年前,却与西藏火衣喇嘛派发生冲突,结果给火衣喇嘛派的番僧弄得家破人亡,再也无法在西域立足,最后,金鹰王带着随从,和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逃入中原,并与群英盟主结为莫逆知己。”

蔡大方道:“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葛人龙道:“但不久,金鹰王患了重病,屡治不愈,当临终之际,他把金星剑和银月刀交给盟主,希望盟主把这一刀一剑,交给金鹰王的儿子。”

蔡大方接道:“但金鹰王的儿子,却一直下落不明,据说他虽然是金鹰王之子,但母亲却是个江南人,当他出生之后,其母就带着他同到江南,甚至连金鹰王也无法找到他们。”

葛人龙叹了口气,道:“但盟主还没有找到金鹰王之子,金星剑和银月刀就已被盗走了。”

蔡大方道:“难怪盟主老是郁郁寡欢,而他赴约决战沈大先生,想也必是为了要夺回金星剑。”

葛人龙道:“本来,这柄银月刀的确该交给四位,但在下却想做一件怪事。”

萧三娘奇道:“什么怪事?”

葛人龙道:“慷他人之慨,把这宝藏弄到手,然后把所有的财富拿去赈灾,这年头,饥荒处处,奸商却囤积居奇,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萧三娘一怔,继而说道:“这主意很好,可以考虑考虑!”

蔡大方戴眉道:“但这宝藏本来是属于金鹰王之子的,咱们这样干,岂不是陷盟主于不义?”

雷鹏却摇头不迭,道:“这不是陷盟主于不义,而是为盟主做了一件大大的善事。”

萧三娘也说道:“对,就算咱们能够把宝藏交回金鹰王的手上,得到好处的也只是一个人而已,但用它来赈灾,却可以救活成千上万的灾民,那真是一件极有意义的善举。”

萧祥贵已很久没有开口,这时也肿着脸应道:“与其一人受益,倒不如人人受惠,葛朋友说得对极了。”

蔡大方想了想,终于也点点头,道:“不错,咱们就这样决定。”

萧三娘道:“我们已有了银月刀,就只差了一柄金星剑。”

蔡大方道:“金星剑在无形帮帮主手里,这件事可有点麻烦。”

雷鹏叹了口气,道:“这不是有点麻烦,而是天大的麻烦,又有谁能在沈大先生的手里夺取金星剑?”

他这句话才说完,立刻就有人同答说:“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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