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郎没有再想逃出这座竹林。
龙在田和神龙张最少已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凭他现在的本领,根本就不能在江瑚上立足,要找仇人算帐,更是无异送死。
他痛恨自己的武功不好。
但他痛恨又有什么用?
他自幼就和卫翔鹤失散,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哥哥。
直到一年前,孤星老人凭他们父母遗书,终于找到了卫翔鹤,而且证实了他们的确是同胞兄弟。
七郎很高兴,他兴奋得简直可以从地面上飞起来。
卫翔鹤在丁猎那幢古老的屋子里住了一个月。
他们相貌相似,而且都是资质极佳的练武之材。
但在一个月之后,卫翔鹤走了。
他是个学剑的人,虽然他和自己的弟弟相逢,但仍然没有忘记自己当初学剑的志愿。
他要凭着掌中剑,在江湖上闯出一番事业。
可惜,他的事业还没有闯出来,却已闯出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杀身大祸。
他是死不瞑目。
七郎是他唯一的亲人,也只有七郎愿意甘冒粉身碎骨之险,也要为他报仇。
但他现在却连杀卫翔鹤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又是一个冷风凛冽的清晨。
龙在田又煮了一锅粥。
他似乎与粥结下了不解之缘。
但神龙张看见了这锅粥,却是眉头大皱。
龙在田瞧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觉得老夫煮的粥不好?”
神龙张摇头:“不是不好,而是我向来都不喜欢吃粥。”
龙在田冷冷道:“既然不喜欢吃,就别吃。”
神龙张又摇头。
“吃得也吃好不。”他的话又倒转说了。
龙在田眉头打了个结,道:“为什么不好吃也得吃?”
神龙张自己去盛了一大碗,道:“如果现在连粥也不吃,可不死饿非。”
龙在田怒道:“在老夫面前,何必说话颠颠倒倒?非饿死不可就是非饿死不可,怎么偏要说成‘可不死饿非’?”
神龙张悠悠道:“我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着不管你!”
龙在田睁目怒道:“老夫偏要管,你再说一句颠倒过来的话,老夫就给你好看!”
神龙张冷冷一笑,道:“的妈他!”
龙在田脸色一变,喝道:“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看掌!”
说着,“呼”的一掌向神龙张身上劈了过去!
神龙张随手把手中的热粥向龙在田右掌泼去!
但那些热粥还没有沾着龙在田,就已给激烈的掌风震飞。
这时候,七郎距离他们最少有八九丈之遥。
但那烫热的粥,居然能射到他的身上。
七郎立刻上前劝道:“两位前辈别打了……”
但龙在田和神龙张却连睬都不睬他,依然激烈的拼掌。
七郎忽然对龙在田道:“龙老先生,你年纪已有一大把,怎么还是那么大的火气?”
龙在田怒道:“正因为我还年轻,才七十多岁,所以火气还是很猛烈!”
七郎苦笑,又对神龙张说道:“张大侠……”
神龙张立即道:“我不是张大侠,是神大侠。”
七郎一怔,继而笑道:“也不是神大侠,对才侠大神是!”
神龙张大笑。
“对!对!你说得对极了,侠大神是我!”
龙在田“呸”的一声:“疯了!连你这混球小子也一并疯了!既然如此,你何不拜这疯子为师?”
神龙张大笑着,道:“你是瞧不顺眼?这小子是块千古难逢的练武奇材,比起孤星老人的弟子卫翔鹤还胜两筹,他若拜在我的门下,不消三五年,就可以成为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龙在田冷冷笑一笑,道:“你别的本事不行,倒转来爬路的功夫倒是天下无敌,无论是谁学了这种本事,他的脑袋都势必肿胀几倍!”
神龙张冷笑道:“我的脑袋可没有肿胀!”
龙在田“哼”的一声:“你简直是个怪物,有什么好说的!”
神龙张怒吼一声,叱道:“掌看八王老!”掌上劲力陡增,与龙在田拼搏得更是激烈。
七郎站在一旁,无法劝解,只好站在那里干着急。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一个很细小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轻轻响起。
“别吃惊,我是来帮你忙的。”
七郎暗自闷纳,却也真的不转身向后望过去。
“你是想他们停手,对不?”
七郎轻轻点头。
“这两个老怪物一旦缠斗上,七八个时辰都未必可以分胜负,恐怕你睡醒一觉,他们仍然僵持不下呢。”
七郎一听,既是发怔,又是发愁。
看他们你一拳,我一掌的,你来我往,你去我来,真的很难分胜负。
那清楚而细微的声音又悄悄的响起,道:“这两个都是当今武林最顽固、最不可理喻的怪物,跟他们讲道理,那是浪费气力。”
七郎又是轻轻的点头。
“别点头点脑像个楞子!你只管听我说,不必表示些什么。”
七郎正想再点头,总算及时制止住。
那人似是吃吃一笑。
七郎越听越是出神,这声音非但出现得神秘,而且还清悦甜美得令人出奇。
“现在唯一可以让他们停手的办法,只有一个。”
七郎静静的听着。
“你现在立刻就往后跑,用尽你一切的力量,把他们抛开越远越好!你一跑,他们就不会再打啦!”
七郎犹疑着。
“不必怕,我知道你的轻功万万及不上他们,但我会帮你,快跑呀!”
七郎还在犹豫不决。
那声音忽然变得有点愤怒:“原来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既然你不走,我走——”
七郎立刻大声道:“不!我走!
他说完这三个字,人已如怒矢般向后飞射出去。
(二)
七郎忽然说走,而且说走就走,龙在田和神龙张都感到很意外。
同时,他们更不明白,七郎临走前那个“不”字是什么意思?他们果然立刻停手。
龙在田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神龙张道:“这小子是不是真的给你弄疯了?”
神龙张沉着脸,道:“就算他真的疯了,也绝不只是因为我才疯,你最少也该负责任。”
龙在田道:“现在不是谈论责任的问题,这小子天赋异禀,资质极佳,放过了他那是咱们的损失。”
神龙张冷冷道:“你这人看来老老实实,其实一直暗怀鬼胎,真不是好人!”
龙在田“哼”的一声:“老夫只是想收他做徒弟,又不是要把他抓而宰之,宰而吃之,为什么不是好人?”
神龙张瞪了一眼,道:“别在这里宰之吃之的胡说八道,快先把他追回来!”
他只是说到这里,龙在田已比他更快一步向前追了出去。
神龙张不禁又骂一句:“猾巨奸老!”
(三)
天气虽然晴朗,但迎面而来的北风却还是那么清冽寒冷。
七郎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带着莫名其妙的心情向前狂奔。
他的轻功本来不错,但比起龙在田和神龙张这些高手,却变成了一个只有三岁大的小孩子。
七郎甚至已听见了神龙张的怪叫声。
其实,七郎并不是存心逃避这两个江湖异人,但那神秘而美丽的声音,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使他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向前不断的狂奔出去。
本来龙在田和神龙张已追了上来,他们已经停手不战,七郎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本来已可以停下来。
龙在田和神龙张并不使他感到讨厌,相反地,他已渐渐对这两个脾气怪异的江湖奇人产生了好感。
但他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们,而其理由又不是为了要去为师父师兄和哥哥报仇。
他实在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
其实,人,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要完全明白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要完全明白自己的一切,也是同样的不容易。
七郎的气力渐尽。
他已尽了一切的力量,总算奔出了好几十里。
但龙在田和神龙张的声音也渐渐更接近。
就在这时候,那神秘而美丽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背后响起。
“别回头望!”
七郎吃了一惊,难道这人一直都在自己的背后?
他不能不回头望,因为他已无法禁制自己的好奇心。
但他的头刚转过一半,就已肋下一麻,再也动弹不得。
他甚至连双腿也不能再移动分毫。
七郎又是大吃一惊。
那声音似是轻轻一笑:“看你相貌堂堂,怎么胆子却是这般细小?”
七郎只觉得自己好像已忽然变成了一只鸟,腾云驾雾似的越过山林而去。
七郎几乎昏倒过去。
他不是因为惊惶而要昏倒,而是因为他在生气。
他不是生别的气,他只是自己生自己的气。
虽然他一直都没有看见背后那人是谁,但他已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年纪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女孩子。
虽然彼此的年纪差不多,但武功方面,却是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七郎真的快要气昏了。
自己堂堂男子汉,竟然给一个女孩子耍来弄去,实在是太不像话。
虽然他并不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但今天的遭遇,却令他毕生难忘。
(四)
龙在田和神龙张自负轻功比七郎高出几筹,虽然七郎忽然逃走,他们一点也不担心他会跑掉的。
他们已快追上七郎。
但就在这时候,他们忽然看见一个穿着紫蓝长袍的女孩子,把七郎的穴道点住,然后像老鹰揪着小鸡似的向前直窜。
龙在田和神龙张都是一惊。
神龙张说:“这小妮子的轻功,似乎不在你我之下!”
他一开口说话,真气略泄,又比龙在田慢了一点。
但龙在田也说话,他说:“她轻功虽佳,但耐力必不及咱们两人。”
神龙张点头:“不错,而且她还揪着那个小楞子,负重之下,必然更不是我们的敌手。”
龙在田道:“这小妮子说不定是来杀他的。”
神龙张怒形于色,道:“她若动小楞子一根毫发,段万尸碎她要我!”
龙在田骂道:“这混球又疯了!”
龙在田是老江湖。
神龙张虽然年纪比龙在田要小二十多岁,却也是个老江湖了。
这两个老江湖都有一份自信,他们相信这女孩子一定无法把七郎抢走。
他们的推算也没有错。
这女孩子的轻功虽然很快,但内力一定不及龙在田和神龙张。
她的内力不如人,耐力也自然不及这两个老江湖。
而且,她还揪着七郎,负重而逃,当然更无法比得上龙在田和神龙张。
可是,他们却算漏了一件事,而且这件事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