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叹息一声道:“想必各位一定很想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
众人点头。
谢云楼缓缓的接着说道:“她叫屈美莺。”
“小红花屈美莺?”
一个眉灰目大、身材颀长的老者失声道。
这老者在宴席中,一直都备受群雄瞩目,他是东海神木岛主独孤一奇。
独孤一奇与谢云楼素有交往。
但江湖中人却想不到,他们非但同是天绝教中人,而且谢云楼在教中的地位,犹在独孤一奇之上。
只听得谢云楼叹息一声,缓缓接道:“屈美莺是本教六大秘密杀手之一,虽然武功不及楚多情、万毒妖姬等辈,但她为人机智聪明,每次进行杀人任务,都没有令本教教主和本座失望。”
独孤一奇皱眉道:“能把屈姑娘杀掉的人,岂非更是神通广大?”
谢云楼点点头道:“本座已知道这人是谁。”
独孤一奇吸了口气道:“是不是那个老家奴?”
谢云楼道:“不错。”
“但他又是谁?”
“龙在田。”
“龙在田?”
独孤一奇脸色一寒:“他为什么会拣屈美莺下手?”
谢云楼这次却摇摇头。
“本座不知道。”
在独孤一奇身旁的是个紫袍中年人,他叫盛豪,本是湘北望族巨富,他家财千万,富甲一方,而且武功极高,在湖北一带,可说是只手遮天,谁都要卖他几分帐的。
想不到,他也是天绝教中人。
只听得他冷冷的插口说道:“龙老儿目中无人,咱们若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恐怕日后更会变本加厉。”
独孤一奇道:“盛老弟所言不差,老夫的看法也是一样。”
谢云楼沉吟半晌,忽然问风群星:“风堂主,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风群星不加考虑,立刻就回答:“杀龙在田,事不宜迟,最好马上派人着手进行。”
谢云楼道:“谁能肩担此一重任?”
风群星道:“天绝、天劫两大法师联手,必可击杀龙在田!”
谢云楼目中寒芒闪动,良久才缓缓说道:“风堂主此言不差,只是要劳动两大法师出手,非要向教主请示不可。”
风群星道:“教主必将同意此举。”
谢云楼沉吟着。
独孤一奇又插口道:“老夫与风堂主听见略同,唯老夫认为,龙在田固然是本教眼中之钉,肉中之刺,玉真教的游龙真人更未容忽略……”
盛豪点点头道:“玉真教子弟三千,其中不乏剑术精英高手,游龙真人一日不除,始终是本教心腹之患。”
谢云楼淡淡一笑:“对付玉真教,教主早有计划,诸位倒是不必担心。”
风群星冷冷道:“龙在田目中无人,竟敢以人头作为贺礼,不杀此老儿,这一口气谁都咽不下去。”
翌日清晨。
四个健步如飞的黑衣汉子,分别抬着两顶黑色轿子,来到了云楼别院。
同日黄昏。
这两顶轿子离开了云楼别院,一直望南而下。
在这时候,谢云楼正站在一座新坟之前。
坟墓里葬的是一颗人头,屈美莺的人头。
他知道,龙在田为什么要杀屈美莺。
他也没有忘记,在五年前,他和屈美莺是怎样害死卫七龙的哥哥卫翔鹤的。
龙在田实在是个可怕的人物。
他显然早就已查出,卫翔鹤是怎么死的。
屈美莺,就是五年前,在泰山金堂客栈卖唱的姑娘。
她人美,歌声更如出谷黄鸾。
当时,她给人欺负,看来可怜兮兮的,而卫翔鹤却中了圈套,给她发髻上的一朵小红花弄得武功尽失,终于死在谢云楼剑下。
杀卫翔鹤的时候,谢云楼的心中很轻松。
但现在埋葬屈美莺的时候,他的心情却是无比沉重……
(二)
送那颗人头到云楼别院的“老家奴”,的确就是龙在田。
但杀屈美莺的,却不是龙在田,而是卫七龙。
龙在田早已查出了屈美莺怎样暗算卫翔鹤,这五年来他一直没有下手杀了这个歹毒女人,就是要把这个机会让给卫七龙。
屈美莺不错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可是心肠却毒如蛇蝎。
卫七龙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没有把这个年轻人看在眼内。
她以为凭自己的姿色和武功,必将可以把他玩弄于股掌间。
但她错了!
卫七龙根本就不容许她有任何发挥的机会。
他只是对她说了六个字。
他说:“我是来杀你的。”
她失笑。
她笑得很甜,很好看。
绝大多数的男人看见,都会为之魄荡魂销。
更何况这只不过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出手。
最少有七八种暗器,分别从各种不同的方向,射向卫七龙。
她本来还不打算这么快就出手。
但她忽然发觉这个黑衣青年的确是决心来杀自己的。
软功不行,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她对自己的暗器功夫,向来都极具信心。
事实上,她的暗器除非不出手,一经出手,就必然可以把敌人击倒。
但这一次却例外。
她怎样也想不到,自己的暗器,竟然没有一种能杀得了这个黑衣青年。
于是,卫七龙没死。
她死了!
她死在卫七龙的剑下。
而且还给龙在田割下了人头,送到云楼别院去。
(三)
卫七龙一直在黑龙谷中苦练武功。
当时他最主要的目的,是要为卫翔鹤报仇。
现在,他已知道了卫翔鹤的死因,也知道他是给谁害死的。
龙在田一直都没有把这件事情的真相说出。
那是用心良苦。
在时机和武功俱未成熟的时候,贸然就前去找谢云楼算帐,那无异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了。
龙在田是老江湖,他当然不会让卫七龙白白的去送死。
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
兄长之仇虽然也很重要,但和整个武林的安危相比下来,却又是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龙在田早已看见。
中原武林正酝酿着一场血腥浩劫。
谢云楼表面上是名侠,是君子,但实际上却是天绝教的副教主。
不知多少恐怖的屠杀,不知多少可怕的阴谋,都是由谢云楼所暗中主持。
此人当然非除不可。
但若没有完善的计划、充分的准备就轻举妄动,那是智者所不取。
尽管龙在田脾气有点古怪。
但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他却是半点也不含糊。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龙在田一直都步步为营,既不畏缩,也不和敌人妥协,却也绝不盲目前进,坠入敌人布下的陷阱。
在南三龙之中,黑龙姥姥甘碧龄无疑已是个极老辣的老江湖,但若论处世之精细,眼光之远大,她还是有点不及龙在田的。
现在,中原武林的形势,已越来越凶险。
八大门派各自为政,抱着“各家自扫门前雪”的宗旨,对于天绝教的势力日渐扩张,居然有一半以上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在某些门派的掌门眼中看来,天绝教虽然是一桶炸药,但只要不接近它,就算这桶炸药变成一座“炸药之山”,也不要紧。
尽管它会爆炸。
尽管它可以毁伤许多人的性命。
只要伤不了自己,又何必去自招烦恼?
然而,这种观念是消极的,也是自私的。
唇亡齿寒,一旦白道势力被严重削弱,余下来的名门正派,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龙在田早已看出了这一点。
只可惜别人却看不见这一点,这才是中原武林的最大隐忧。
(四)
距离云楼别院东南十二里,是姓姚的天下。
这里是姚家集。
地方虽然不算很大,但却也有好几百户人家。
还有一间不大不小的镖局。
这间镖局的总镖头,也是姚家集最有钱的人。
他也姓姚,江湖上的人都叫他神力王姚五。
他是个力大无穷的大汉,自幼横练一身外门功夫,现在据说已达到刀枪不入的境界。
龙在田和卫七龙就暂时呆在姚五的家里。
姚五并不认识卫七龙。
但早在十余年之前,姚五最少曾八次央求龙在田收录他为弟子。
龙在田没有答应他。
因为那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收徒弟的打算。
既没这个打算,也没这个兴趣。
姚五很失望,但对龙在田还是很恭敬很恭敬。
现在,龙在田和卫七龙都暂时住在他的家里,姚五很高兴,高兴得连饭都咽不下去,只是一味喝酒。
他要喝酒,藉此壮胆。
原来他又要大着胆子,求龙在田收自己为徒。
龙在田却仍然是一味摇头。
到后来,卫七龙也央求龙在田收录姚五为徒。
龙在田考虑得很久。
最后才说:“既然如此,老夫暂时就收录他为记名弟子,待老夫的事情办妥之后,才正式把姚五收录为弟子。”
姚五闻言,欢喜不迭。
大叫着道:“韩豹子,龙老侠终于答应了!”
韩豹子是镖局的镖师,也是姚五自幼与他同甘共苦的结拜兄弟。
但现在韩豹子并不在姚家集。
他负责押送一批贵重的药材到大同府去。
韩豹子武功不弱,人也机警而沉着。
近来姚五越来越是信任他。
这一趟镖,由韩豹子押运,姚五是很放心的。
在此之前,韩豹子曾押运过六十九趟镖,从来都没有出过一次岔子。
这是第七十趟镖。
韩豹子应该可以顺利完成任务。
镖车队是昨天开始出发的,预料两个月之后就可以回来。
想不到他很快就回来了。
但他并不是活着回来。
而是给人砍下头颅,用一只锦盒载回来的。
(五)
看见了这个载着韩豹子头颅的锦盒,龙在田已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凄然捧起盒子,目中含泪嘶声道:“韩豹子,是老夫不好,是老夫连累你了。”
姚五一头雾水。
他还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龙在田忽然瞪着他,厉声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拜老夫为师?”
姚五道:“弟子此意已决,只望师父成全。”
“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老夫的弟子了。”
龙在田目中精芒厉射,和平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姚五的心情,可说是又悲又喜。
他立刻跪在龙在田的跟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这拜师之礼,何时举行?”
姚五磕头后说。
龙在田长叹一声:“此际时势已非比寻常,还何须这许多繁文缛节?你已磕头拜师,此后事无大小,还得遵从为师的嘱咐。”
姚五连连点头:“弟子知道。”
龙在田面色一沉,冷冷道:“你曾否听过一句话,有事弟子服其劳?”
姚五道:“弟子晓得。”
“那很好。”
龙在田沉声道:“为师现在命令你,马上改装为担夫,镖局其余人等,一律改变装扮,总之绝不能人认出你们就是这镖局的人。”
姚五一怔。
只听得龙在田缓缓接道:“尔等改装后,必须零星离开此地,分批前往黑龙谷去。”
“黑龙谷?”
“不错,是黑龙谷,尔等并不是去黑龙谷享清福,而是去保护黑龙姥姥。”
“黑龙姥姥武功绝世,何须弟子来保护呢?”姚五是一个心肠耿直的人,他这番话本也不无道理。
但龙在田却叹了口气道:“姥姥已暂时丧失了武功。”
姚五又是一楞。
“此事弟子却是未有所闻。”
龙在田盯着他,冷然道:“难道你以为为师在哄骗你?”
姚五吓了一跳道:“弟子岂敢!”
龙在田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这是为师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只要为师不死,将来只有你的好处。”
姚五遵命退下。
他忽然拜了一个师父,镖局中都是一阵诧异。
幸好姚五平时对他们不薄,姚五要他们改装前往黑龙谷,居然也没有一个人反对。
龙在田又给了姚五一只铁戒指,并说道:“这是为师信物,只要把它交给黑龙姥姥,她自然不会对你们有所怀疑。”
他想了想,又从镖局中找到了信笺,笔墨一挥,写了一封信给姚五,教他贴肉藏好,一并带到黑龙谷。
姚五看来粗鲁,但干起事来,却是快捷妥当。
不到一个时辰,姚五等人已分批离开镖局。
卫七龙这才问龙在田:“黑龙谷真的需要他们保护?”
龙在田叹了口气:“恰恰相反。”
卫七龙早已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黑龙姥姥虽然丧失了武功,但谷中仍然不乏高手押阵,再加上谷中形势易守难攻,无论怎样都不必劳动到姚五去加以保护。
倒是这间镖局,已成为天绝教侵袭的目标。
他们若继续逗留在此,反而容易招惹飞来横祸。
韩豹子之死,龙在田已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感觉。
他不能让姚五无辜牺牲。
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就在姚五等人离去不久,镖局已陷入重重围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