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百四十四盏明亮的宫灯,把整座园林照得很光亮。
老汉虽已瞎了,但却仍然感觉到灯火的存在。
“你们都已来了?”他干咳着说。
苏瘦山淡淡说道:“苏某在此。”
老汉道:“苏瘦山?”
“正是苏瘦山。”
“一别多年,你的声音还是没有苍老呢。”
“声音虽不老,人却已老了。”
“你还是那么风流?”
“人虽然还是那么风流,无奈许多事情都已力不从心,大大不如从前了。”苏瘦山自我解嘲一番。
老汉大笑。
“好风流的小苏,老曹就是喜欢你这种坦率的性格。”
说到这里,不由喟然叹道:“只可惜老曹的眼睛已经瞎了,今日的曹意,已非昔日的那个曹意。”
他身旁的老妇突然厉喝一声,说道:“胡说,曹意还是昔日的曹意,沈月来还是昔日的沈月来!”
语音稍顿,又接着厉声道:“你虽瞎,我犹有眼,我虽无手,你却四肢齐全,又何必说什么丧气的话呢!”
曹意一呆。
终于也大声的说道:“说得好,不啻是当头棒喝,我还是鬼叟曹意,你仍是哭命婆沈月来。”
忽听一人冷冷的说道:“咱们兄弟十三人,星夜兼程赶到开封府来,可不是来听几位高谈阔论的。”
此人声如击木,每说上两三个字就要停顿一下,方能继续说下去。
他的声音并不好听,但长相却是威武之极。
此人正是秦岭十三枪之首——严网。
曹意闻言一怔:“这位是……”
“秦岭十三枪,严网。”
“原来是严金枪,久仰!久仰!”
“请恕严某不擅客套之辞,我们是来谈买卖,不是来攀交情的。”
“严兄弟快人快语,老汉也深有同感呢。”
“请问曹长老,神马令是否已经带到了?”
“这个自然。”
“能否让咱们十三兄弟一开眼界?”
曹意沉吟片刻。
忽然转过脸,面向车厢恭声说道:“禀谷主……”
众人闻言,脸色不由沉重下来。
鬼神谷的两位谷主,看来最少已有一人,就在这辆马车之上。
曹意只是说了三个字,车厢内立刻伸出一只枯黄的手。
在这手掌之上,正捧着一只铜制的箱子。
铜箱子一亮,每个人的眼色都有点变了。
他们都知道,在这箱子里的,就是神马谷的最高令符,也就是有人称之为“非驴非马”的“神马令!”
曹意接过铜箱子,把它打开。
虽然他自己看不见箱子里装着些什么,但别人都却是看得清楚。
箱子里有一个用铁铸成的东西,它的形态很怪异,看来既不像驴,又不像马,又似乎是两者都像。
这就是江湖中人,你争我夺的“神马令”。
(二)
曹意只是把铜箱子打开一会,然后就把铜箱子交回车厢中人。
严网吸了口气,忽然道:“你们开一个价钱,让咱们考虑考虑。”
曹意默然。
沈月来的嘴巴也是紧紧的闭着。
过了一会儿,半晌,车厢中的人才缓缓的说道:“听说辰州言家的人也来了,何以还不现身呢?”
语音甫落,在园子西方,就已出现了十个锦衣华丽、有老有少的男人。
车厢中人淡淡道:“言家十杰,都已尽在开封,倒算是一场热闹的聚会。”
言家十杰中,一个两鬓花白的中年人越众而出,抱拳道:“在下言鼎一,也想知道神马令的价钱,且看言家能否有资格把它买下。”
车厢中人倏然一笑道:“其实你们要买的并不是这块废铁,而是整座神马谷,还有神马洞里的珠宝财富和武功秘笈。”
言鼎一冷冷道:“这一点已不用尊驾说明。”
车厢中人淡淡道:“象以齿焚身,没有本领保得住神马令的人,最好还是自量一点,离开这里。”
言鼎一脸色一变。
“尊驾此言,是何所指?”
车厢中人冷冷一笑:“言掌门,说句不中听的话,凭你们言家的力量,根本就不配站在这里对我说话。”
言家十杰脸色同时变得灰白。
但言鼎一还是没有发作。
他忍着气道:“即使我们力量单薄,但我们现在只是来买神马令,并不是要大动干戈,至于咱们买下神马令之后,能否把它保住,那已是言家的事,与你无关。”
车厢中人冷冷道:“说的蛮好听,只可惜你们的底细,老夫早已了如指掌。”
言鼎一沉声道:“尊驾是鬼影尊者?还是血神尊者?”
车厢中人冷然道:“与你无关,凭你根本还不配问。”
言鼎一强忍怒气,道:“言某不配,谁配?”
车厢中人冷笑一声,缓缓道:“真正想得到神马令的,绝不是辰州言家,而是黑龙谷主——黑龙姥姥甘碧龄!”
言鼎一道:“就算是,那也和尊驾无关。”
车厢中人高声道:“你能付得起价钱吗?”
言鼎一道:“先把数目说出来,让大家都可以慢慢的考虑。”
车厢中人沉默了片刻,终于道:“要追神马令,可以用两种方法。”
“第一种方法怎样?
“以黄金购买。”
“数目若干?”
“三千万两。”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就算是想象力最丰富的人,也很难想象得到三千万两黄金堆在一起,将会是怎么样的情景。
世间上虽然不乏千万富豪,但古往今来,又有谁会拥有过黄金千万两?
言鼎一勃然变色的说道:“如此说来,尊驾是在愚弄咱们而已,岂能算是具有诚意谈买卖的吗?”
车厢中人淡淡地说道:“诸君如果觉得第一种方法不可行,也可以用第二种方法买下神马令的。”
言鼎一哂然道:“是不是要咱们把自己的头颅都割下来。”
车厢中人道:“你已猜中了一半,但我们要的却不是诸君的人头。”
严网道:“是谁的人头如此值钱?”
“卫七龙!”车厢中人慢慢的说道:“无论谁能把卫七龙的人头送到此处,他就是神马令的主人。”
严网精神一振:“此言当真?”
车厢中人道:“决不食言。”
严网道:“尊驾是谁,可否现身?否则很难令咱们相信尊驾的说话。”
“可以。”车厢里终于走出了一个绿袍赤发的老人,他的手里,仍然捧着神马令。
严网吸了口气道:“果然是鬼影尊者,你说的话,严某每个字都深信不疑。”
鬼影尊者目光一扫,淡然道:“无论是谁想得到神马令,最好现在马上就去找卫七龙,把他的头颅割下来见我!”
事情已很明显,鬼影尊者要的根本就不是黄金,而是卫七龙的项上首级。
秦岭十三枪似是满怀信心。
严网更是恨不得马上就找到卫七龙,把他的头颅割下。
但天地茫茫,到哪里去找卫七龙呢?
倘若给别人“捷刀先杀”,那可白费心血。
倒是那苏瘦山,沉吟不语,似是毫未动容。
在另一个黑暗的角落中,有一老一少在对话。
“这姓苏的是什么来历?您老可清楚吗?”
“不清楚。”
“晚辈怀疑他连姓名都是假的。”
“可能性颇大。”
“秦岭十三枪的老大,此人如何?”
“嘿嘿!嘿嘿!”
“是什么意思?”
“这两下子冷笑的意思,就是说这位严老大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
“岂止是死不足惜,简直就是百死不足以蒙其辜。”
“上人,咱们现在该怎办?”
“不怎么办,先回客栈,慢慢再对付那姓严的混蛋。”
“那神马令……”
“不必着急,你的二师父也已胸有成竹。”
“什么,二师父她老人家也来了?”
“当然是已经来了,若不是她在暗中撑腰,辰州言家的人又怎敢在此?黑龙姥姥甘碧龄,可不好对付,咳咳……”
“这下子可有得瞧了。”
这一老一少,正是怒龙上人和卫七龙两人。
他们本来打算取道前赴鬼神谷,但却在这里遇上了这件事。
他们当然不走。
夺神马令的事,怒龙上人已决定“让”给黑龙姥姥去干。
只要神马令不落在天绝教的手中,他们的目的已算达到。
所以,怒龙上人决定暂时不理会神马令,先对付了严网再说。
秦岭十三枪并非易与之辈。
他们毕竟有十三个人,十三杆枪。
(三)
秦岭十三枪对神马令有极浓厚的兴趣,但却又不敢动手去抢。
他们并不是怕了鬼神二尊者。
而是对鬼神二尊者背后的势力有所顾忌。
严网不惧鬼神谷,却不敢和天绝教为敌。
他是个老江湖,知道应该怎样避重就轻。
中原七条龙虽然不好惹,但严网还是决定要去冒一冒险,但他必须先把卫七龙的脑袋割下来再说。
然而,卫七龙在哪里呢?
这是一个难题。
严网苦思无策,大有无从入手之感。
一直到了翌日清晨,他忽然接获一个很宝贵的消息。
向他报告这个消息的,是洪力。
洪力是秦岭十三枪的老三,向来有“智多星”之称。
他对严网说:“与其要咱们去找那小子,不如要他自投罗网!”
严网道:“三弟有何高见?”
洪力道:“小弟刚刚知道一件事。”
严网静静的听着。
洪力道:“风苑庄也在开封府内。”
“风苑庄?”严网一怔,问道:“她是谁?”
“青鹏堡主风首鹏的女儿。”
“那又如何?”
“咱们把她掳劫回来,就不怕那小子不自投罗网!”
“却是何故?”
洪力微微一笑,道:“小弟曾经得到一件很少人知道的秘密,卫七龙很喜欢风苑庄。”
严网目光大亮:“果真如此?”
洪力道:“应该不假。”
严网沉吟半晌:“但如此一来,咱们连青鹏堡主也要得罪了。”
洪力叹息一声:“卫七龙是甘碧龄的弟子,而风首鹏又是甘碧龄的儿子,就算咱们不去动风苑庄,只要咱们杀了卫七龙,风首鹏说不定也会奉母命行事,对咱们不利。”
严网吸了口气,道:“想来此事委实非同小可的,那神马令说不定真的会毁了咱们十三兄弟的!”
洪力却是神色不变:“咱们也许惹不起这许多厉害的人物,但木衣门是咱们的靠山,敌人虽势强,咱们也绝不势弱。”
严网叹了口气,缓缓道:“咱们都是身不由己,奈何。”
洪力道:“身不由己的,也不只咱们十三兄弟,难道老大没有看见,辰州言家的靠山是黑龙姥姥,鬼神谷的靠山是天绝教?”
严网沉吟半晌,忽道:“那苏瘦山,依三弟的看法,又是个怎样的人物?”
洪力说道:“这个人的姓名身份,十居其九是假的,但小弟却委实还是看不透,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严网目中寒芒闪动。
“咱们暂时不必理会这人,先杀了卫七龙再说。”
“咱们就决定这么办。”
“何时动手掳劫风首鹏的女儿?”
“越快越好,最好马上进行。”
夜更深。
十三条黑影,匆匆穿过八条街道,来到了鸿云客栈。
鸿云客找虽然比不上锦天园。
但地方却也雅洁恬静。
风苑庄就在这客栈的天字第十号大房里。
这时候,她该已在梦中。
洪力突然破门而入,却发现在房内的并不是风苑庄,而是一个满面笑容的老人。
同时,他做梦也想不到,这老人居然就是中原七条龙之一的怒龙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