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龙杖闪烁着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光芒,但更令人不寒而栗的,却还是黑龙姥姥严厉的目光。
“无论是谁要带走他,除非先毙了老身!”
这两句话,黑龙姥姥绝不是说笑,也绝不是用来唬吓人的。
神龙张冷笑:“老婆娘,你以为我不敢宰了你?”
“住口!”龙在田立时叱道:“当今武林,妖气弥漫,群魔乱舞,咱们若还自相残杀,那实在是太愚蠢了。”
这老人虽然脾气古怪,但这番话却不啻是当头捧喝。
黑龙姥姥沉吟半晌,终于把黑龙杖收回。
龙在田又向神龙张瞪了一眼:“你也放开七郎。”
神龙张双眉一扬,终于还是把手放开了。
龙在田忽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对黑龙姥姥说道:“甘碧龄,你现在年纪多大了?”
黑龙姥姥甘碧龄一愣,过了很久才回答:“即将八旬。”
龙在田叹道:“咱们的年纪都已一大把,又何必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争个你死我活?”
风苑庄忍不住道:“你怎么骂人乳臭未干?”
甘碧龄喝道:“住口!”
风苑庄跺了跺脚,怒瞪龙在田一眼,接着掉头就走。
七郎没有跟着她。
甘碧龄摇头叹息道:“这孩子是宠坏了。”
神龙张道:“咱们要谈的不是你的孙女儿,而是七郎!”
甘碧龄道:“别的事情还可以慢慢商量,就是这件事,恕难从命。”
龙在田皱了皱眉,道:“是不是他自己愿意留在黑龙谷?”
甘碧龄犹豫片刻,道:“这个你不妨问他。”
龙在田和神龙张的目光同时落在七郎的身上。
神龙张道:“你是不是愿意跟着这个老婆娘?”
七郎摇头。
神龙张脸上露出喜悦之色:“你既不愿意逗留在黑龙谷,我就算拼断了脖子,也要把你带出去!”
七郎又摇头。
神龙张怒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你以为我和龙在田的武功,会比不上这个老婆娘?”
七郎道:“不是这一点,而是我也不愿意离开黑龙谷。”
神龙张一怔:“你不想跟随着黑龙姥姥,又不想离开黑龙谷?”
七郎道:“虽然我现在不大喜欢姥姥,但将来说不定会改变的。”
这一来,龙在田也糊涂起来:“你既不喜欢甘谷主,何以还要留下?”
七郎道:“我已答应了一个人,将来要成为黑龙谷的谷主。”
神龙张跳了起来,厉声道:“你已答应了这个老婆娘?”
七郎道:“现在我还没有答应姥姥,我答应的是另一个人。”
神龙张气得脖子都粗了几寸:“你答应了谁?叫他滚出来见俺神龙张!”
七郎吸了口气,呐呐道:“她刚才跑了。”
神龙张“嘎”的一声:“你就是答应了甘谷主的孙女儿,将来要成为黑龙谷的谷主?”
七郎点头。
“唉!”
神龙张摇摇头道:“这劳什子谷主有什么值得稀罕?而且黑龙谷历任谷主,都是女人,你可是个昂藏七尺的好男儿,怎能耽在这地方?还要干什么谷主,岂非气煞我也?”
甘碧龄一顿拐杖,怒道:“本谷在江湖上,岂能算是藉藉无名?至于本谷谷主职位,也没有规定非要女人担任不行!”
神龙张正想反驳,龙在田已摇手叫道:“别再争吵不休了,老夫有一件事,想向甘谷主请教。”
甘碧龄道:“但说无妨。”
龙在田道:“听说在四年前,甘谷主曾与‘北三龙’订下了一个赌约。”
甘碧龄脸色一变,目光忽然遥注在远方。
她的神态在瞬息间忽然变得很冷漠:“你知道了多少?”
龙在田淡淡说道:“老夫知道你向来不服‘北三龙’,‘北三龙’对甘谷主也是存有偏见。”
甘碧龄冷冷道:“他们太瞧不起老身了。”
龙在田道:“甘谷主与北三龙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别再说下去,”甘碧龄忽然走到七郎的面前,对他说:“你走!马上跟龙大侠和神龙张走,黑龙谷的事,以后与你再无半点关系!”
(二)
黑龙姥姥的态度,忽然转变得令人难以置信。
神龙张嘿嘿一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甘谷主的话,可不要后悔。”
甘碧龄冷冷道:“老身虽是一介女流,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会后悔。”
神龙张拇指一竖,道:“好,我总算佩服你,咱们这就带七郎离开黑龙谷。”
语毕,拖着七郎就要离去。
龙在田却道:“且慢!”
神龙张眉头一皱:“何以却道‘且慢’?我认为‘且快’才对!”
龙在田摇头道:“老夫觉得,这件事大有商榷之处。”
甘碧龄冷冷道:“龙老儿,你不必说,也不必向任何人解释,总之,你们带走七郎便是。”
龙在田叹了口气,道:“甘谷主,一别多年,你还是那么气傲,不肯领别人的情。”
甘碧龄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领别人的情?”
龙在田又是叹息一声,接着缓缓说道:“咱们的年纪都已一大把,生死荣辱,又何必看得那么重要?”
甘碧龄默然。
龙在田又接着说道:“北三龙一直都瞧不起南三龙,这是江湖中人所共知的事,他们又何只瞧不起甘谷主而已?”
甘碧龄点头道:“你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龙在田道:“咱们三人,一向君子之交淡如水,在别人的眼中看来,南三龙是远不如北三龙般义气深重,生死与共。”
甘碧龄、神龙张脸上都同时露出了赧然之色。龙在田忽然望了七郎一眼:“此子不错是个练武奇材,但实话实说,他从前的师父,才智义气虽比咱们胜一筹,但武功方面,却是有所不如。”
提起了师父,七郎不禁神色黯然。
龙在田又对七郎道:“孤星老人与老夫是数十年相交,七郎,老夫实在不想你在学艺未成之前,就死在别人的手里。”
神龙张忽然插口道:“我现在已明白了龙老儿的意思。”
甘碧龄盯着他,欲言又止。
神龙张却瞧着七郎,道:“你愿否同时拜南三龙为师?”
七郎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神龙张接道:“龙老先生、甘谷主和我三人,乃中原六条龙的南三龙,你若成为咱们的弟子,将来保证不会吃亏。”
七郎犹豫半晌,终于点头。
龙在田拈须微笑,对甘碧龄道:“姥姥、神龙张的意见不坏,你不反对吧?”
甘碧龄冰冷的脸色早已缓和下来,道:“龙老儿,你年纪比我还大一点,老身就只能做七郎的二师父了!”
龙在田大笑。
“说得好,那么老夫可不客气,从此之后,就是七郎的大师父啦!”
神龙张频频摇手,道:“师父就是师父,何必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的,太累赘了。”
龙在田瞪了他一眼:“你不甘心做三师父?那也可以,你是大师父,甘谷主是二师父,老夫当个三师父却又何妨?”
神龙张想了想,忽然叹道:“不必了,我年纪不及两位,就当三师父也罢!”
甘碧龄笑道:“倘若老身能返老还童,就算是做八师父、九师父却又何妨?”
神龙张一笑:“这件事总算圆满解决了,我想喝点酒!”
甘碧龄还没说话,龙在田盯着神龙张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酒瘾?”
神龙张也直视着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就从现在开始!”
“酒乃穿肠毒药!”
龙在田喃喃自语,忽然又大声说道:“但老夫今天实在很高兴,就算酒里有鹤顶红,也要喝了它再说!”
甘碧龄横了他一眼,道:“实不相瞒,黑龙谷别的毒酒没有,鹤顶红浸女儿红确是有的,待会你敢喝老身就服了你。”
龙在田一呆,旋即大笑起来。
(三)
流水清澈,十来尾小鱼儿在桥下追逐、嬉戏。
小鱼儿是那么轻松,无忧无虑。
虽然它们生活的地方并不辽阔,但却比许多走天涯的江湖人还要逍遥自在。
看见这些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的小鱼儿,七郎的心情却反而沉重起来。
孤星老人、卫翔鹤、丁猎,全是他最关心的人。
但他们和自己的距离却是那么遥远。
想起了“人鬼殊途”这四个字,七郎不由黯然有泪。
但他竭力不让自己的泪水淌在自己的脸上。
因为他已看见风苑庄,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看见了她,七郎的心跳立刻比平时快了两倍。
风苑庄虽然还没有成熟,但却已很动人,尤其是她那纤细的腰,修长的腿……
七郎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他不但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
她是那么纯洁,就像一朵虽未盛开,却已芬芳动人的花朵。
他忽然感到有点奇怪。
人们为什么总是喜欢用花来譬喻女人呢?
女人毕竟和花不同。
花虽美丽,花虽芬香,但却不能解人意。
花也不会叹气。
女人却会。
风苑庄没有在七郎面前叹气。
但七郎却已感到,她的心里在暗暗叹气。
她仿佛有着一种无法解脱的愁感,就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巨锁,已套住了她的脖子。
七郎并不是个很乖巧的人。
但不乖巧并不等于笨。
虽然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但已看出她的神态有点不对。
他终于转过脸,和她的目光接触在一起。
“你……找我?”
“嗯。”她点头,终于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有事?”
“我没事。”她也看着桥下的小鱼,忽然道:“它们很快乐。”
“不错,它们逍遥自在,的确很快乐。”七郎沉吟道,“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快乐?”
她淡淡笑,觉得有点勉强:“我不知道。”
七郎道:“你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别再问我。”她的声音听来有点不愉快。
七郎眉头一皱:“是什么事令你不高兴?”
风苑庄默然,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哑巴。
七郎又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她摇头。
七郎一笑,道:“在这里,恐怕老虎碰见了你,都要退避三舍,又有谁敢欺负你?”
“你把我当是什么?一条雌虎?还是一个吃人不吐骨的妖魔鬼怪?”她好像生气了。
七郎悠然一笑,道:“凭你现在的本领,还没有资格成为一条母老虎,至于妖魔鬼怪,除非你立刻又变成秃头、青脸獠牙那副样子——”
说到这里,他又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已看出,风苑庄不但没有被自己逗笑,而且还好像更不愉快。
他脸上露出了歉然之色,呐呐道:“凤小姐……”
“别叫我凤小姐,”她透了口气,道:“我不喜欢你叫我凤小姐,我的名字是苑庄。”
“这个……”
“你若不喜欢叫我的名字,可以不理睬我,”她寒着脸,冷冷说:“反正我们以后已再难有相见的日子。”
说完之后,她转身就走。
她头也不回,似乎真的准备一去不返,以后再也不见七郎。
“苑庄,”七郎轻轻呼唤:“你别走,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风苑庄的脚步终于停下。
七郎绕到她的身前,道:“我们为什么以后再难有相见之日?”
风苑庄的脸忽然显得很苍白。
过了很久,她才说:“家父已到了这里。”
七郎眼色一变,问道:“他要带你回去?”
她没有回答,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