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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宁拼一死,不泄孤子踪

万里无云,骄阳似火。

天空间是一片蔚蓝色的。

但在那片草坪之上,却染满了鲜红色的血。

一柄镌刻着“忠义”两个龙形篆体古字的厚金刀,正被一个满面怒容、神态威猛的锦袍老者紧紧握着。

风很猛。

草坪之上,横七竖八地倒卧着二十多名灰衣汉子。

这些人原本都是活生生、雄纠纠的武夫,但他们现在已都死在这柄厚背金刀之下!

在草坪之上,仍然还有一大堆人站着。

他们的手中,都握着各式各样种类不同的兵刃。

但有一个人例外。

那是一个温文雅尔、举止斯文大方、满脸充满书卷气息的中年文士。

风急劲。

中年文士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平淡的笑容。

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他是一个很平易相处,很和蔼可亲的敦厚学者。他自称为“诗人”。

看他的样子,的确很像个诗人。

如果说不是诗人,倒反而令人觉得有点迷惑。

然而,那个手握金刀的锦袍老者却很清楚这个诗人。他吟诗的本领虽然不错。

但他真正的看家本领,并非吟诗,而是杀人!

江南七大帮会之中,最负有盛名的,就是铁心帮。

铁心帮在江湖上之所以能够负有盛名,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帮主苗真,曾经凭手中一柄金刀力歼江南为恶多年的神狐三大首脑。

苗真的外号,人称“铁心金刀”。他在刀法上的造诣,虽然未能称为无敌,但也实在罕逢敌手。

三天之前,苗真前往河北,向河北武林泰斗“师子剑王”申天仪拜寿。

谁知归程之际,竟然遇上了这位中年文士率众围截。这是极惨的一战,双方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中年文士率众围截,已有二十多名手下被苗真的一柄金刀杀死。

但与苗真随行的六大弟子,也已全数阵亡。

苗真手握金刀,须眉皆竖。

“久闻阁下招无虚发,何以竟倚仗人多,不敢单独与老夫对阵?”

中年文士露出了一种诡秘的笑容,淡然道:“苗帮主刀法独步江湖,这一点看来倒是不假。”

苗真冷冷一笑:“老夫有何得罪阁下,竟然要半路拦截,横施辣手?“

中年文士叹了口气,道:“苗帮主与在下素无凤怨,在下此举,亦实在问心有愧。”

苗真冷冷一笑,道:“哼,说得好漂亮!”

中年文士耸耸肩,道:“只要苗帮主说出那个老和尚匿居何处,在下决不加以为难,任由苗帮主过路。”

苗真怒哼了一声:“阁下已将本帮六大高手杀死了,这笔血债,老夫正要向你讨偿。”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这倒容易,每条人命奉回黄金千两,未知苗帮主尊意如何?”

苗真怒法冲冠,金刀一挥,:“放你娘个鸟屁!”

中年文士皱眉摇头,淡淡道:“苗老侠身为一帮之主说话何以如此难听?”

苗真不再说话,向前冲出一步。

中年文士忽然发出一叹。

苗真忍不住又道:“你又在弄什么花样?”

中年文士悠然一笑,淡淡道:“如果你还想再活十年八年,最好还是别与在下动手。”

苗真忍住怒气,道:“倒愿聆听阁下的高见。”

中年文士又微微一叹,道:“常言有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苗真冷笑。

“苗帮主的刀法,虽然威力惊人,”中年文士道:但刚才你与在下的刀手过招,其中有一招‘星沉雁落。”,却有去势尽老之嫌。”

苗真的脸色开始变了。

中年文士清秀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狞笑:“刚才那一刀,若是换了在下,恐怕苗帮主右胁之下,已然中了一记重掌了,在下的掌力如何,帮主心中总有点概念罢?”

苗真的身子,攸地开始发抖。

苗真的心中,矍然一惊。

这人果然名不虚传。

刚才自己连发数十招,毙了二十多名敌人,其中就有一招“星沉雁落”微露破绽。

想不到这一点破缠,竟然给他一眼就瞧了出来!.

但他仍然不服气!

“纸上谈兵,有何用处?阁下如此自负,何不放手一搏,分个高低!”

中年文士攸地面色一寒:“苗帮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在下若逼出手,只怕江南铁心帮,将会一蹶不振,永远在武林中消失。”语锋一顿,又缓缓道:“只要苗帮主说出那个老和尚匿居何处,在下愿以黄金万两相赠,决不食

苗真神色悚然,怒道:“好一套威迫利诱的手段。”中年文士叹了一口气:“苗帮主何以固执至此?”

苗真冷冷一笑,道:“可惜老夫天生愚憨,一不怕吓,二不怕死,三不贪财好色!”

中年文士双眉紧皱,淡淡道:“如此说来,在下倒是白费心机了?”

苗真脸上一阵抽搐:“别再废话连篇,动手罢!”

中年文士轻轻一叹,道:“苗帮主既然不肯赏在下一个薄脸,在下唯有逼于出手了。”

他一面说,一面缓缓地向苗真走了过去。

苗真左掌当胸,右手持刀。

雷霆万钧的一击,已随时将会发动。

中年文士仍然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两人的距离,已越来越近。

攸地,金光疾闪。

那是苗真刀法上七大绝招之一的“苍绳出洞”。

刀势沉猛,劲道十足,这位铁心帮帮主赫赫声名,果非幸致。

无论是谁,面临着如此威猛的一刀,都必然急忙闪避!但中年文士竟然全不闪避。”任由苗真的金刀迎胸劈下。好快的一刀!

刀出如风,瞬间已劈向中年文士的胸膛。

攸地,中年文士的右手一扬,扫出一掌。

这一掌不偏不倚,刚好拍在那柄金刀的刀身之上。

这一掌,竟然把那柄金刀的去势,硬生生的震开。

苗真内力虽强,居然也被这一掌震得险些站不稳。

苗真的脸色一变。

他虽然早已知道,这位中年文士的武功极高,叵却料想不到对方竟然赤手空拳,一招之间便将自己的金刀震开。

这一份功力,真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中年文士忽然停手,盯着苗真,叹口气道:“苗帮主你我武功如何,也该彼此心中有数了,你再不肯说,难道要在下用分筋错骨大法向你逼供?”

“逼供?”苗真嘿嘿一笑:“就算你将老夫四条肢膀卸了下来,也休想达到目的。”

中年文士冷笑道:“在下总有办法,要你说出来的。”

苗真忽然张开了口,把一颗药丸吞了下去!

这颗药丸是赤红色的。

中年文士一怔。

但他随即淡淡一笑,道:“在下素闻铁心帮有一种药丸,服下之后能够增加本身功力,想不到居然有机会见识见识。”

苗真闻言,居然大笑起来!

看他的样子,似乎还笑得很开心。

这种笑,不像是装做出来的。

中年文士怒“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就算这种药丸能使你增加一倍的功力,你也绝非我的对手。”

苗真仍然在笑。

但他的脸色,却突然变了颜色。

中年文士攸地一呆!

苗真的脸,居然变成了紫蓝之色。

刹那之间,中年文士已完全明白过来了。

难怪苗真笑得这样开心了,因为他已得到了胜利。

这种“胜利”,并非指苗真的武功,已可以凭着这一颗药丸而胜过中年文士,而是中年文士已永远没有办法向他逼供。

原来那颗赤红色的药丸,非但不能增加功力,反而是一颗含有剧毒的药丸。

苗真的笑声。”已渐渐停下!

他的脸色,已由紫蓝色变成为一片焦黑了。

他的口角和鼻孔之间,也流出了大量的血。

血竟然也是黑色的。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弱无力:“那颗药丸,是……五步……断……”

还没有说完,人已倒了下去。

中年文士怔怔地望着草坪上的苗真,良久,他才喘一口气,喃喃地道:“五步断肠丹,果然厉害…

血腥气味虽浓,但战争已告停止。

江湖上的纷争,就是这个样子。

苗真在今天之前,还是威震江湖的顶尖高手!

但现在,苗真已和任何的死人毫无分别。

也许,他唯一还能存留下来的,并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一股大义凜然的正气。

江湖上奸邪当道,像苗真这种宁死不屈的人,又有多少?

大名府,是大地方,也是富商巨贾荟聚之地。

在这里,百万富豪不可胜数。

在这些百万富豪之中,最有钱的,还得数富来银号的大老板余老树!

但余老树虽然有钱,却是个一毛不拔,连铜板也舍不得多用一枚的吝啬鬼。

所以,他虽然有钱,却没有面子。

若论既有钱,而又有面子的人,当然就得首推南月轩的老板甘四爷。

南月轩是大名府中首屈一指的一间大酒家。

这里地方雅致,菜式色香味俱全。

尤其是南月轩自酿的百花珠露酒,更是清香味醇,堪称酒中一绝。

甘四爷在大名府开设南月轩,少说也有十来年的日子。他为人豪爽好客,交游甚广,在这十余年中,可说是声名蒸蒸日上。

南月轩的生意,自然越来越旺盛,几乎每夜都座无虚席!

此刻,又是华灯初上,南月纤最拥挤的时候。

倏地,南月轩外,来了一个肥头大耳,身材肥胖不堪的大和尚。

大和尚手持禅杖。

这一根禅杖,最少也超过八十斤重。

这时侯,甘四爷正在南月轩中,应酬着几位殷商。但当他看见了这个胖大的和尚之后,便急急忙忙离座,走了出去。

胖大和尚看见甘四爷,立时附耳低声道:“甘施主,事情有点不妙。”

甘四爷脸色微微一变。

“此处谈话,诸多不便,请大师登上三楼帐房,再行说话

胖大和尚神色肃穆,沉声道:“如此甚好。”

于是,两人便登上帐房,闭门密谈。

甘四爷坐在一张桃木椅上,道:“大师随便请坐,不必客气。”

胖大和尚刚坐下,便长长叹了一口气。

“甘施主,铁心帮帮主苗真,如今已魂登极乐。”

甘四爷惊然一怔。

“什么?苗帮主已……”胖大和尚又是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两个月来,风声实在紧张得要命。”

甘四爷脸色一变,“苗帮主何以会突然去世?”

胖大和尚长长的叹了口气,才道:“这是‘辣手诗人’的杰作。”

甘四爷神情一震道:“又是‘辣手诗人’?”

“不错。”

“妈的!”甘四爷一掌向桌上拍去,险些没有把桌子拍成两半。

胖大和尚沉声道:“看来,辣手诗人真的决心要找到王大侠的遗孤,否则,又何以兴师动众,四处向人追问那位老禅师的下落?”

甘四爷叹着气,脸上怒形于色:“这人心机深沉,武功诡异莫测,而且神出鬼没,真是可恶复可恨。”

甘四爷轻抚山羊胡子:“闻说这位‘辣手诗人。”,来自北邙山芙蓉堡,未知是否属实?”

胖大和尚道:“这一点,贫僧也不大清楚。”

甘四爷道:“芙蓉堡中人,已有十多年未曾在武林中露过面,而且芙蓉堡萧姥姥,又是一位正义的武林前辈,若说‘辣手诗人。”真的来自芙蓉堡,实在有点令尺难以相信。”

他叹了口气,又道:“这人似乎与王隐风大夾颇有仇怨,难道他真的存心赶尽杀绝,连王大侠的儿子也要加以诛除?”

胖大和尚叹道:“三年前王大侠误中陷阱,在潼关遇伏身亡,若非那位不知法号的老禅师出手援救,只怕连王大侠的唯一香灯传人,也要惨遭毒手。”

甘四爷道:“未知那位老禅师的伤势如何?”

胖大和尚道:“半月前贫僧曾去探访过一次,唉,还不是那副老样子,只怕他今生今世,都难会有复原之望。”

甘四爷道:“那位老禅师,何以一直不肯说出他的法号?其中有何道理?”

胖大和尚摇摇头,道:“这真是一件费解的事,但照贫僧三年前在潼关看他力拼赤衣三煞的身手,他的内力已绝不下于少林寺方丈恩木禅师,甚或凌驾其上。”

甘四爷道:“能凭个人之九就把赤衣三煞击败,显然是高手中之高手。”

语声一顿,又缓缓道:“只可惜到头来,他还是中了一枚毒镖,落得个半身瘫痪的收场,真是令人浩叹。”

胖大和尚道:“尚幸老禅师虽然半身残摩,但仍能将毕生所学,传给麟儿,几年之后,金陵王家大院,又可以重振昔日的雄风了。”

甘四爷道:“王麟今年几岁了?”

“大概十五岁左右。”

“十五岁还是年轻一点。”

“但这小子天赋异禀,相貌堂堂,一眼看去,倒像个十七八岁的英伟少年。”

甘四爷一阵叹息,道:“王大侠有子如此,也该含笑九泉了。”

眉心一皱,忽而又道:“三年前潼关惨案的幕后主脑是谁?如今可有些眉目了么?”

胖大和尚慨叹一声,道:“王大侠生平疾恶如仇,专好抱打不平。”

甘四爷道:“这一来,他多,实在难以胜玫。”胖大和尚道:“潼关惨案的至凶是谁,贫僧直到目前为止,还是一无头绪。”

甘四爷目光闪动,道:“会不会就是那位辣手诗人?”

胖大和尚道:“似是而非,又似非而是。”

甘四爷道”却是何故?”

胖大和尚道:“这一点,连贫僧都无法说出来。”

甘四爷轻轻一咳,又不住叹气。

胖大和尚接道:“这人四处追寻老禅师,而且手段狠辣,绝非善良之辈,恐怕迟早有一天,麻烦会降临到施主与贫僧的身上。”

甘四爷心头一震。

“大师的意思,是说‘辣手诗人。”会怀疑我们知道那位老禅师的下落?”

胖大和尚点点头,道:“不错,这位‘辣手诗人。”消息灵通,说不定会知道这件事。”

甘四爷道:“倘若如此,倒是麻烦之极。”

胖大和尚道:“这个自然。”

甘四爷沉吟半晌,道:“甘某与王隐风大侠,相交三十余年,虽未金兰结义但亦为肝胆知己,甘某纵然拼掉头颅,也决不会把王麟的下落,吐露于人。”

胖大和尚叹道:“难得施主如此深明大义,贫僧不胜钦佩之至。”

甘四爷道:“为知己披肝沥胆,乃我辈中人义不容辞之事,否则所谓知己,又与酒肉朋友,有和分别?”

胖大和尚轻轻一叹,合十道:“贫僧告辞了,甘施主从今后起,凡事务宜多加小心,以免遭鼠辈所乘,须知江湖上妖气冲天,还望多加珍重。”

言罢,欠身离座,启门而去。

帐房之中,气氛更沉寂。

甘四爷想喝点酒。

但帐房中除了一壶清茶之外,连一瓶酒都没有。

今天的天气并不纳闷。

但甘四爷的心境却纳闷得要命。

蓦地,帐房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之声。

甘四爷沉声一喝,大声道:“是什么人?”

帐房外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是老吴。”

甘四爷心头一宽,长长的吐了口气:“原来是吴掌拒请进

帐房大门打开,冒出了一张苍白、满布皱纹的脸。

这人是南月轩的老掌柜吴宽。

吴宽的年纪已很老,但办起事来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勤快。

吴宽一看见甘四爷,便道:“阁楼有一位客官,说要见你一面。”

甘四爷目光闪动,道:“有人要见老夫?”

吴宽又道:“他给了老朽一块玉牌,要老朽拿给你看。”甘四爷一怔。

“玉牌?拿来瞧瞧!”

吴宽小心翼翼地,把一块通体碧绿、八角形状的玉牌,递给了甘四爷。

甘四爷把玉牌仔细看了一会。

他突然“嗯”的一声,脱口道:“这是芙蓉堡主萧姥姥的芙蓉令!”

吴宽一呆。

甘四爷道:“莫非来人就是‘辣手诗人’?”

吴宽道:“什么芙蓉令?”

甘四爷眉头一皱,忽道:“阁楼要见我的人,年纪多大?长相如何?

吴宽道:“这位客官年纪并不大,只有二十岁出头。”

甘四爷觉得有点意外:“只有二十岁出头?”

吴宽道:“他长得十分英俊,一表斯文的样子,倒是个不可多见的美男儿。”

甘四爷暗暗奇怪。若照吴宽所说,这人倒又不像是那位“辣手诗人”。

既不是辣手诗人,又有谁会拿着一块芙蓉令牌,来见自己?

甘四爷犹豫了片刻、终于决定下楼,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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