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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瓦解天恨帮 武林得安宁

但渐渐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初时,岳小玉只是全神贯注留意着战况,等于他发现附近出现了围观者之际,四周最后已来了逾百人。

岳小玉不由心中暗吃一惊。

这些人,是友还是敌?

他很快分辨得出来了,那是一半敌人,一半属于己方人马。

布公子、诸葛酒尊已来了。

激战持续,叶上开以独臂迎战三儒士,在三百招之内,双方扯成了均势。

“好一个叶上开!”岳小玉在心中暗叫。

此时,围观者更多,从百余人逐渐增加,瞬即已聚集了六七百人。

五百招过去了,均势持续。

人潮汹涌,从四方八面涌至,很快就逾干之众了。

红日已逐渐高升,岳小玉突然有着一种闷热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他身边出现了一个脸上蒙着黑纱的少女。

“小公主!”岳小玉不禁轻呼。

小公主只是轻轻颔首,没有说话。

岳小玉吸了一口气,侧眼望去,立刻又看见了另一个艳色美人——万大小姐,万如意。

万如意脸上也挂着轻,轻纱很薄,并未完全遮掩她的花月貌。

人很美,姊妹都同样美。

但两人的神色都不怎样好看,最少,她俩并不愉快,当然,这是很正常的。

万层楼毕竟是她俩的父亲。

岳小玉看见小公主的手在颤抖,胸膛不断的在起伏着。

“叶上开,你这个乌龟王八,害苦了老子疼爱的美人儿!”岳小玉心里不由暗骂。

这时候,三儒士的攻势,渐渐缓慢下来。

攻势虽然缓慢,仍然主攻,并非改为守势。

只是,攻者攻不下,守者守得稳,看来看去,还是均势。

战况越来越紧张,奇怪的是:观战者虽然人数极多,但却一片静寂,不但不见喧闹,连说话的人也没有。

每个人都在屏息观战。

但岳小玉的视线,却不时转移到小公主的脸庞上。

一千五百招子,叶上开的衣衫早已湿透,头顶上还有阵阵白气在冒升。

三儒士的招式越来越慢,甚至连眼神也越来越是呆滞。

谁占了上风?

是叶上开?还是这三个能够与叶上开苦拼到一千五百招开外的儒士?

最令人惊诧的,就是围观者已超逾万人。

逾万人的神线,都集中在这四个人的身上。

这一战的影响实在巨大得不可思议。

忽然间,一个怪人悄悄地靠近过来,扯了扯岳小玉的衣角,说:“俺知道他们是谁啦!”

来的是常挂珠,正是“江东五杰”的老大。

岳小玉眨眨眼,压低了嗓子道:“你知道他们是谁?”曾经是羊牯坑里的贵宾。”

“杨羊山的贵宾?”

“不错,他们就是……”

“齐、邬、候三大刀客,来自济南的武学高手,对不?”岳小玉淡淡的话。

常挂珠一愣:“你怎会知道?”

“猜出来的。”

“一猜便中,了不起。”

“难怪叶上开老早就注视着这三个人,果然是劲敌,不同凡响。”

“岳宫主,你瞧这一战谁胜谁负?”

“瞧不出来。”

“凭你的眼光也瞧不出?”

岳小玉淡淡一笑,道:“瞧不出便是瞧不出,又有什么稀奇了。”

常挂珠想了一想,笑道:“这也很难怪,就像是生孩子般,在娃还没有出生之前,真是很难猜得着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背后一人立摇头晃脑、道:“生孩子跟决战,完全是两回事,怎可以混为一谈?

岳小玉看着那人、不由笑了,而且笑得很愉快。

那是“铁杖如山”鲍正行、除了他之外,“玲珑妙手”舒一、“扇卷神州”白儒、“山东老娘”吕足金全都来了。

这几个人一出现,岳小玉立刻就觉得热闹非常起来。

这几个江东奇人就是有这个本领。

逾万人在此、岳小玉不觉得热闹,但“江东五杰”齐齐出现之后,气氛立刻就热闹起来。

鲍正行说完之后,吕足金便骂了一句:“不懂事的少开口!”

鲍正行不服气,道:“谁说俺不懂事?难道你认为生孩子跟决战这两种事,居然可以为一谈吗?”

吕足金叉着腰、道:“当然可以混为一谈!决战是拼命的事,生孩子也是一样,正是大家都在拼命!拼赢了的笑呵呵,拼输了的就完蛋大吉,半死不活,甚至是有死无活!”

舒一照眨眨三角眼,怪声道:“吕娘子,你生过孩子吗?”

吕足金道:“当然还没生过。”

舒一照道:“既没生过孩子又怎会知道生孩子是一桩拼命的事?”

吕足金道:“怎会不知道,白世儒的娘亲,就是在生孩子之后一命鸣呼的!”

白世儒闻言,立刻嚎哭起来……

两千招过去了,恨帝已经杀了一个儒士。

那是姓邬的儒士。

姓邬的儒士死在叶上开的“菊叶指”下,死时居然一脸安详之色,仿佛不是去死,而是要睡觉了。

叶上开除掉一人,但左肋下已中了下刀。

手刀也是刀,这种刀同样能致人于死命。

叶上开怕不怕死?

这一点,旁人是无法知道的,也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怎么清楚。

若以为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自己,这种想法往往是错误的,甚至是可笑复可怜的。

只有真正完全理智的人,才会了解自己。

一但真正完全理智的人,世间上绝对不多,而且,人总会有给感情埋没理智的时候。

就在这时,布狂风向公孙我剑这边走了过来,说道:“叶上开没有杞人忧天,齐、邬、侯三大刀客,果然是他命中的克星。”

岳小玉忙道:“是不是叶上开会败阵下来?”

布狂风点点头,说道:“是的,他败了。”

显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叶上开果然接着倒了下去。

静寂已久的人群立刻响起绵绵不绝的哄动之声。

“阿弥陀佛,善载!善哉!”叶上开倒下去之后,有人高喧佛号,那是一个很年青的和尚这和尚披白袈裟,脸上的神情异常肃穆。

他忽然抱起叶上开的尸首。

这下举动,立刻引起群众的关注。

个粗壮如铁塔盘的汉子冲了出来,大声喝道:“不管你是何方妖僧,快把这恶魔尸首放下!”

冲出来的这个人,原来是五眉会里的老三——金刚眉。

年青和尚没有把叶上开的尸首放下,只是淡淡的说:“人一死,一了百了,这位施主何必还要咄咄人?”

金刚眉喝道:“这孽魔害人不浅,俺要看看他是否已经死得透透彻彻。”

年青和尚道:“要怎样才能证明,恨帝已死的透透彻彻?”

金刚眉冷笑道:“只要让俺把他的脑袋割下来,那就是最佳证明。”

年青和尚摇摇头,道:“人都死了,还要把他身首异处太残忍了。”

金刚眉怒道:“恨帝生前所干的事,那一件不是残忍顶透的?”

年青和尚道:“所以,他是恨帝,是江湖罪人,但你不是。”

金刚眉道:“只要能证明大家清清楚楚知道恨帝已死,就算俺做一次罪孽,却又何妨!”

五眉会这几年来给天恨帮逼得好惨,金刚眉此刻的心境,是不难想像的。

年青和尚地狂笑。

“你们若真的要把帝身首异处才心息,那也可以,但却不必由你来动手。”

“咱们不动手,难道你想动手不成?”金刚眉喝问。

年青和尚道:“既是避无可避,此事就让贫僧处理好了。”

他并非说说便算,语声甫落,已把减也掣在手中。

飓!

这年青和尚的刀法极快,只是一刀就把叶上开的脑袋砍下来。

众皆哄然。

忽然间,人丛中有人大叫:“别放走这秃驴,他就是豪赌公子!”

“豪赌公子?”

“不就是南宫业吗?”

“对了,这混帐小子就是他奶奶的南宫业,他妈的不是人!”

“干掉他!这个不要脸,没有良心的害人精!”

霎时间,群情汹涌起来。

倏地,一人站在高处,发出了一声惊人的吼叫吼声如如雷,震痛了无数人的耳朵。

众人循声望去,那是布狂风,布公子在吼。

胆敢在逾万武林人物中间,发出这一声巨吼,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也只有不寻常的人,才敢有此作为。

吼声一响,众皆静默下来,每一道目光都中在布狂风的脸上。

布狂风的脸有点嫣红,他并不是害怕,只是感到愤怒看见了一大群无知的人,除了愤怒之外,他还能有什么感觉?

没有人敢再出声,连金刚眉那样暴蹂的人也不敢,

布狂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对群豪说:“该收手了!”

“该收手了?”

什么意思?

场中绝大多数武林人物,都无法明白四个字的意思。

隔了好一会之后,布狂风才继续说道:“恨帝死了,天恨帮也完了,一场本来必不可免的武林浩劫,也该同时消失、结束!”

常挂珠立刻驳上一句:“这是一桩好事!”这人说话,十句中有九句半不大正经,但这一句却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随即有人欢呼,甚至喝彩。

布狂风却又大喝一声,把所有的欢呼和喝彩声,都喝停下来。

岳小玉看得十分过瘾,心想:“布公子平时看来一派儒者之风,但威严一发,倒不是开玩笑的模样。”他早就很钦佩布狂风,这时候更是饮佩得五体投地。

逾万人又沉静下来。

布狂风环视众人一眼,道:“其实,恨帝之死,并不一定是好事,他若活着,未必一定会把天恨帮全部豁了出去但咱们现在怎样了?恨帝一死,个个都忘了形,人人冲昏了头脑,是否想燃起一场大火,把这里所有人都烧得体无完肤,玉石俱焚?”

这番说话,不啻是当头棒喝!

群豪之中,十人里最少有八九个为之暗捏一把冷汗。

恨帝虽然死了,天恨帮也许崩溃在即,但最少,直至目前为止,天恨帮仍然是存在的。

星星之火,尚且可以燎原!

况且,眼前,这逾万武林人物之中,最少有三分之一,都是天恨帮的帮众!

所以,布狂风必须令大家冷静下来!

该冷静的时候,就得冷静。

布狂风的说话虽然又响亮又激动,但实际上,他的头脑是极其冷静的,否则,他也说不出这一番说话来。

没有人敢再说话了,虽然,许多人都恨透了天恨帮,但谁也不想掀起这场血腥的武林大浩劫。

倘若恨帝仍然活着,这场武林浩劫迟早是会爆发的。

但如今,恨帝已然伏诛,还有必要把事情闹得更严重吗?

就算有人心里不惜再拼,但这个罪名,却是担当不起。

所以,连金刚眉那样的他不再说什么了,他悄悄退开,站在龙眉和风眉的身边

那年青和尚忽然间向布狂风这边走了过来。

“布公子、贫僧有话跟你说。”

立刻有人对布狂风说:“小心,这和尚就是南宫业!”

布狂风漫声回答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年青和尚走了过来,双手合什,道:“布施主是否想杀了贫僧?”

布狂风淡淡道:“我为什么要杀你这个出家人?”

年青和尚道:“因为贫僧在出家之前、曾经害人无数。”

布狂风道:“那已是出家前的事了,须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年青和尚道:“但贫僧能否放下屠刀,就连贫僧都没有把握。”

布狂风道:“事在人为耳。”

年青和尚道:“虽然事在人为,却也往往身不由己。”

布狂风道:“大师担心什么?”

年青和尚道:“贫僧什么都不担心,反正人迟早难免一死,既欠血债,就得用血来偿还。”

布狂风道:“大师有何心愿,不防直说。”年青和尚道:“心愿有二,第一,希望布公子能厚葬恨帝。”

众皆哄然,甚至有人立刻破口大骂,但却给一人叱止。

叱止之人,并非布狂风,乃是有“茹毛饮血鬼独夫、六亲不认断肠人”之称的练惊虹!

保练惊虹也来了!

给练惊虹叱止的人,初时还不知道这个老头儿是何方神圣,直至有人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他才吓得脸如土色的急急跑掉。

布狂风没有理会旁人怎样,他只是对那年青和尚道:“你的第一个心愿,我可以答应,还有呢?”

年青和尚道:“贫僧要单独见一个人。”

布狂风沉吟半晌,问道:“大师想见谁?

年青和尚沉声道:“贫僧要单独会见的这个人,他姓岳。”

“岳小玉?”

“对了,正是他。”

布狂风目光一转,凝视着岳小玉。

“你答应不答应?”

岳小玉坦然一笑,道:“答应,当然答应。”

年青和尚道:“很好,咱们走罢!”

忽听一人大吼道:“小岳子答应,俺可不答应!”

这个大吼之人,正是“铁杖如山”鲍正行。

鲍正行舞动铁杖,怒冲冲的走上前,骂道:“这家伙刮光了脑袋又怎样?始终还要个他奶奶的衣冠禽兽!”

舒一照听得连连摇头,道:“既已刮光了脑袋,头上又没有戴上帽子,那就决不能称之为衣冠禽兽,充其量是个穿衣裳的禽兽罢了。”

鲍正行哼一声,道:“不管他穿不穿衣服,叫之是个没有人性的禽兽,岳宫主万万不可听信他的花言巧语!”

岳小玉向他笑了笑,道:“谢谢鲍正行五哥的好意,我会照顾自己的。”

说完,就跟着那个年青和尚离去。

两人的轻功,都同样出色。

不久,两人已远离人群,来到一座废墟之中。

岳小玉看着那个年青和尚,终于忍不住间:“南宫业,你在搅什么把戏?”

和尚默然良久,才说:“我从前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花花公子,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岳小玉老实不客气地说。

“不错,贫僧从前,的确是个如此不堪的人。”

“但老子再聪明百倍,也想不到你会变成一个和尚。”

“这不是贫僧的主意。”

“不是你又是谁?难道一个人出家,还可以让别人来拿主意不成?”

“正是这样。”

岳小玉“噢”了一声,恍然道:“老子明白啦,这是叶上开的主意,对不?”

南宫业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岳小玉奇道:“他为什么要你出家为僧?”

再南宫业道:“在两天前,叶帮主对贫僧说:“天恨帮不可为了。’贫僧大惑不解,立刻追问原因……”

岳小玉道:“叶上开怎么说?”

南宫业道:“叶帮主说:‘我困倦啦,再也没有力量可以在武林中争霸。’

贫僧大不以为然,便道:‘帮主妙算神机,本帮势力更是如日方中,又岂会不可为?’

叶帮主仍是不断摇头,道:“断肠峡一战,我断了一只手,你总该看见了?’

贫僧道:‘帮主精明威武,纵使少了一只手,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碍。’

叶帮主道:“不成呼,少一只手,也许并不太严重,但布狂风之屈起,岳小玉之艺成,再加上公孙我剑已然逃脱,凡此种种变故,皆对本帮大大不利。’贫僧道:‘谋事每有顺逆境况,帮主切不可因一时之失意而心灰意冷。’

叶帮主叹息一声,道:‘这十几年来,本帮势力一直扩展,可知谁的功劳最大?’

贫僧不假思索,立刻回答:‘自然是帮主功劳最大。’

但叶帮主立刻摇头苦笑,道:“错了!功劳最大的,应该是红棉的亲娘叶大娘。’贫僧心下虽然大不以为然,但却也不便在帮主面前加以反驳,不久,叶帮主又接着说:‘叶大娘是个狠毒的女人,但她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贫僧本来不该追问这些事,但不知如何还是问道:“她的弱点在那里?’

叶帮主淡漠地一笑,道:“她对谁都无情,唯独对我和红棉例外。’

贫僧大奇,便道:“这也算是弱点吗?’

叶帮主道:对于那些寻常的人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弱点,但她不同,她是不开花女后叶大娘,一个野心比我还大的女人,她最心爱的历史人物是武则天,但却总是未能把我这个臭男人丢开。’

贫僧道:‘叶帮主是武林奇葩,自非一般男子可比。’

叶帮主播摇头,道:“别再自欺欺人,什么武林奇葩,人间奇男子,自己听见了也觉得想吐。’

贫僧呆了半响,才道:‘帮主以后有什么打算?’

叶帮主道:“你先别问我有什么打算,首先弄妥你自己再说。’

贫僧道:“属下不必有什么打算,总之,叶帮主走往那里,属下就跟到哪里去,连想都不必想。’

叶帮主哈哈一笑,道:‘真是傻话,倘若我这个倒霉的帮主要去见阎王,难道你也陪着我走向黄泉之路吗?’

贫僧立刻道:“这个自然!’

叶帮主不断摇头,道:‘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贫僧道:属下说的是真心话。’

叶帮主凝视着贫僧,道:“你真的对我绝对忠心,绝对服从吗?’

贫僧道:“属下可以发下毒誓。’

叶帮主挥了挥手,道:‘不必,你只要遵从我现在这个命令便可以了。”说到这里,南宫业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岳小玉眨着眼,道:“叶上开要你刮光脑袋出家为僧?”

南宫业又吸了一口气,道:“不错。”

岳小玉道:“你答应了?”他这一问,乃是明知故问。

南宫业点点头,道:“贫僧可以不答应吗?”

岳小玉道:“叶上开有什么话对你说?”

南宫业道:“原来叶帮主早已为贫僧准备好剃度的事。”

岳小玉道:“他安排你在哪一间寺院落发?”

南宫业道:“清华寺。”

岳小玉皱了皱眉,道:“这寺院的名字,老子可没听说过。”

南宫业道:“那是一间很细小的寺院,里面只有八十个和尚。”

岳小玉道:“现在连你在内,就是八十一个了?”

南宫业叹了口气,道:“贫僧这个出家人,是作不得数的。”

岳小玉侧着脸,道:“明明是个大和尚了,为什么作不得数?”

南宫业道:“叶帮主要贫僧做和尚,贫僧已经做了,还算不算对他老人家一片忠心?”

岳小玉道:“忠心!忠心!忠心顶透。”心里却不怎么相信,像南宫业那样的人,也会有“忠心一片”的份儿。

接着,南宫业又说:“叶帮主一直待贫僧亲如子侄,他这一次命令贫僧出家,也是出于一番苦心。”

岳小玉皱了皱眉,问道:“何以见得呢?”

南宫业缓缓地说道:“因为叶帮主知道,天恨帮的业,已到了再无可为的阶段。”

岳小玉道:“既然早已知道,何以还不收手?”

南宫业道:“对于一个已经走到半途的人,要他回头折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岳小玉道:“但叶上开是个聪明的人,他应该明白,什么叫‘留得青山在’这一句话。”

南宫业道:“但他已经不再拥有青山了。”

岳小玉一怔:“什么意思?”

南宫业说道:“在三十年之前,叶帮主是充满自信的但是‘菊谷仙子’前辈之死,对他来说,这个打击是实在太沉重了……

岳小玉冷冷道:“但他仍然是恨帝!天恨帮的帮主!”

南宫业道:“虽然如此,他活在世上已没有真正的幸福可言。”

岳小玉道:“他自己有没有幸福,那是他自己的事,但他不应该把别人的幸福和生命也一毁掉,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南宫业道:“贫僧不知道。”

岳小玉道:“你不知道、谁知道?这几年来,你和他十分接近、他的事、你就算谈不上了如指掌,也决不会完全给蒙在鼓里!”

南宫业道:“贫僧只知道天恨帮这一片庞大的基业就在忽然之间崩溃下来了。”

岳小玉道:“物先自腐而后虫生,天恨帮的崛起井非朝一夕,同样地,它的灭亡也决不是忽然间就出现的事。”

南宫业道:“贫僧不懂。”

岳小玉忽然生气起来,喝道:“别在老子面前贫僧前贫僧后好不好?你根本就不配做个出家人你满手血,满脑子都是害人的主意!你就算是可以骗得了全天下的人,也骗不了佛祖爷爷,更瞒不过你自己!”

南宫业苦笑了一下,道:“当然更加瞒不过你了。”

岳小玉嘿嘿一笑,道:“我算得上什么?当年,你已经是个意气风发的武林高手,但小岳子还只不过是个小无赖,连最粗浅的拳脚功夫也不懂,嘿嘿,当时,你是天上的云小岳子是地下的污泥,甚至是狗屎!猪粪!”

南宫业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如今,所有的武林人都知道,你还比我强胜得多。”

岳小玉冷冷一笑,道:“这又怎样了?你归你,我小岳子还是小岳子,只要你不惹我,我不犯你,咱们本来就是天各方的人。”

南宫业摇摇头,道:“不!贫僧知道,你一直都在恨我!”

“恨你?老子为什么要恨你?”

“贫僧以前欺负过你,难道你已完全忘记了?”

南官业大声说道岳小玉怔住了。他怔怔的瞧着南宫业的脸,仿佛正在瞧着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

良久,他才紧蹙着眉,道:“南宫业,你今天怎么了老是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

南宫业道:“贫僧本来就是个一文不值的人。”

岳小玉眉头皱得更紧:“南宫业,你的雄心壮志那里去了?”

南宫业摇摇头,道:“没有了。”

岳小玉道:“你不是一直想做个武林大人物吗?”

南宫业道:“连叶帮主那样的人材,也落得如此惨淡收场,区区南宫业又算得上什么。”

岳小玉道:“叶上开是叶上开,南宫业是南宫业!”

南宫业道:“你弄错了,叶上开就是南宫业,南宫业也就是叶上开。”

岳小玉奇道:“什么意思?”

南宫业道:“叶帮主若成功了,南宫业也会成为一个成功的武林人物,可是,叶帮主已完了,贫僧还又有什么指望?”

岳小玉道:“你一直把自己当作他的影子?”

南宫业道:“能够成为叶帮主的影子,已经是一件值得荣幸的事。”

岳小玉“呸”的一声道:“懦夫!”

南宫业道:“也幸亏我是个懦夫!”

岳小玉一愣:“这句话老子可又不怎么懂了。”

南宫业道:“倘若我并不是个懦夫,将来还会有多少人死在我手里?”

岳小玉冷冷道:“现在也不见得你以后不会再害人。”

南宫业惨然一笑:“南宫业以后也不能害人了。”

“不能?为什么不能?”

“贫僧已没有活下去的打算。”

“为什么,难道你真的要陪着叶上开走向黄泉之路?

“正是这样。”

“荒谬!值得吗?”

“岳宫主,难道你希望我这种人长命百岁?”

“老子不知道。你不知道,但我知道。”南宫业怪笑了一下,“就算贫僧偷生下去,结局还是十分悲惨的,与其长受痛苦不如早点一死以谢天下。”

岳小玉怔怔地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南宫业缓缓地再说了一句:“好好对待盈盈!”

岳小玉一呆,不由自主地回答:“我会的。”

南宫业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但他这一笑,十分可怖。

每只见一道淤蓝的血,从他嘴角慢慢沁透出来。

岳小玉脸色一变,急道:“你服了毒吗?”

南宫业痛苦地点点头,然后就慢慢的倒了下去……

武林大局形势急转,使绝大多数江湖人物为之大感诧异。

声威骇人的天恨帮,就在那一天悄悄地风流云散,不复再肆虐中原武林。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一场武林浩劫,终于侥幸可以避免了。

一直被江湖中人称为“茹毛饮血鬼独夫”的练惊虹十分高兴,但在高兴之中却又显得有点惆怅他回到了饮血峰,在血花宫碧血楼台,和一群武林朋友喝酒布狂风、公孙我剑、诸葛酒尊、欧如神、铁老鼠、常挂珠、白世儒、吕足金、舒一照、鲍正行、岳小玉等等都是他的座上客。

其实,公孙我剑和岳小玉,都不能算是人客,而是主人身份。

常挂珠跟一干江东兄弟,都是肝胆相照,豪情、滑稽兼而有之的人物,再加上一个“江东老娘’吕足金,自当是不愁寂寞。

虽然胡无法已经死,但他仍然活在江东兄弟的心里。

酒过三巡,每个人都有了酒意。

练惊虹忽然倚在楼台栏杆前,弯腰大笑笑?有什么好笑?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管。

笑笑是好事,人一高兴起来,就会笑了。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正在发笑的人而担

但。

公孙我剑却悄悄的走了过去,轻轻拍着练惊虹的背脊道:“练老兄,怎么哭了?”

练惊虹笑声倏止,冷冷的望着公孙我剑,道:“我是在,笑,不是哭。”

公孙我剑却没有看着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手。

他手里有双青花瓷碗,里面盛着半碗竹叶青。

他把半碗竹叶青一口喝掉,才缓缓叹了口气,道:“练老儿,难道你是哭是笑,连我这个老孤狸也听不出来吗?”

练惊虹愣住过了半晌,他才吸一口气,道:“是哭又怎样了?”

公孙我剑道:“为谁而哭?”

练惊虹道:“不知道。”

是公孙我剑道:“你伤心得这么厉害,居然连为谁而伤心都不知道吗?”

练惊虹道:“也许,你比我还知道得更清楚。”

公孙我剑不禁又叹了口气,道:“还是不要说的好。”

练惊虹怒道:“要就不提,既已提了,为什么还要婆婆妈妈吞吞吐吐!”

公孙我剑却不生气,只是淡淡道:“练惊虹啊!练惊虹你怎配被称为“六亲不认断肠人?”

“为什么不配?”

“你若真的六亲不认,就绝不认为了一个可悲的女人而伤心。”

“你……你……练惊虹瞪视着公孙我剑,这次隔了很久才能继续说下去,“你真的知道了?”

公孙我剑叹道:“她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也是个丑陋的女人,但对你来说,她却是曾经那样地重要。”

练惊虹的脸色阵阵青,阵阵白。

他知道,公孙我剑说的那个女人,就是“不开花女后”叶大娘,

叶大娘曾经救过练惊虹,但最后还是伤害了练惊虹。

一个这样的女人,可真是令人咬牙切齿。

但现在,她死了,死在叶上开手下。

练惊虹不禁有点后悔。

他后悔的是:与其让她死在叶上开手里,为什么自己不早一点把她杀了。

这是一件太令人遗憾的事,但真正值得说遗憾的地方在哪里,练惊虹却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也许,人就是这样玄妙的,这样矛盾的。

练惊虹看着公孙我剑,看了很久,终于说:“今天不该流泪,咱们找老叫化子,他是酒王之王,看着他今天会醉成怎样的好了。”他这两三句说话,听来也是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

夜更深,血花宫却更热闹。

因为许不醉、公孙咳、欧一神夫妇、龙眉、凤眉、金刚眉、画眉、肥娘、方孟海、钱有多、楼丹枫、豹姨、游出海都相继来了。

至于沈必理、穆盈盈、本来就一直都在血花宫中。

岳小玉对沈必理很好,频频敬酒,但对盈盈却更好当然,他也没有忽略了万家姊妹。

只是由于万层楼死了不久,这对姊妹并没有陪着众人高兴,只是在血花宫另一楼阁里、姊姊轻抚弦琴,妹妹却琵琶伴奏。

曲意清凉,但并不扰人。

她们已决定永远不再重返提龙王府。

提龙王府会使她们有太多回忆,而这些回忆,都并不是太美好的。

而且,人总不能老是活在回忆里。

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

姊姊这样想,妹妹亦然。

岳小玉在这楼阁里静静倾听姊姊二人合奏,一曲既终,但觉耳目澄明,心中再无半点杂念。

但这种“再无半点杂念”之心,对岳小玉来说只能维持一阵子而已。

当他略为定一定神,再看看花容月貌的小公主之后,他心中的“杂念”立刻又再冒起来。

但万如意的目光,却使他不得不努力地装得一本正经场面似乎有点尴尬。

但就在这时候,救星忽现,布狂风也来了。

岳小玉瞧瞧布狂风,再瞧万如意,不禁吐出一口长气,由衷赞道,“真乃璧人!”

万如意忽对布狂风说:“你这位岳兄弟,很有趣!”

布狂风伴在她身边,“我呢?我是否一个无趣无味之人?”

万如意轻轻叹了口气:“你……你是一块铁。”

“笨铁!”

“不但笨,而是冷。”

“但这已经是从前的事了,到了如今,这块又笨又冷的铁,已在石榴裙下化作绕指柔……”

卟嗤”一声,冷艳的万如意终于在布公子怀里笑了起来。

血花宫曾经被武林中人视为魔域。

那时候,提龙王府是武林禁地,但在一般人的印象里,饮血峰血花宫之名,似乎更加使人觉得恐怖。

但如今,一切都改变了。

穆盈盈对岳小玉说:“血花宫本来一直都是个美丽的地方。”

她说的是真话。

岳小玉也知道,她说的话只字不假。

在黎明时候,许多武林高手还在醉乡之中,他们也许不是真的喝得酩酊大醉,但却真的已很疲倦。

连练惊虹都困倦了,其余人等又怎能例外?

只不过,练惊虹真正困倦的并不是身体,而是他的心。

人老了,心也老了。

在大悲谷一战之前,他还没有这个感觉。

是不是叶大娘死了,对他才是一个真正严重的打击。

在旁人眼里,这是不可思议的。

叶大娘一真都在谋算着他,一直都想血花宫落在天恨帮的手里。

她是血花宫的叛徒,也是武林中的罪人。

但她死后,真正感到悲伤的人,却是这位“六亲不认断肠人。”

江湖人,江湖事,正是何等令人费解。

五日后,血花宫忽然办起喜事来。

有人要成亲了。

是布狂风和万如意?

不,这一对“璧人”缔结良缘,是迟早的事,但却不是现在。

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岳小玉和他的五位红颜知已吗?

也不是,虽然,这也是迟早的事,但也不是现在。

要成亲的人,居然是“酒霸之孙”许不醉!

许不醉已失意多年,人人都以为他再也不会成亲了。

然而,世事如棋,姻缘这种事,更加无可测度,无法可估。

新娘子是谁?

哈哈,说来真是令人想像不到,垂青于许不醉,愿意和他长相厮守的,居然是花一般美艳的画眉。

画眉成亲了,新郎官是许不醉。

这是一段奇缘,奇得不能够再奇的奇缘。

这段奇缘的来龙去脉,若要用笔墨一一交待清楚,只怕三几天也说它不完。

所以,不必理会“因”只须知道“果”就已经很足够了。

画眉成亲,最高兴的当然是风眉。

风眉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一直希望画眉可以找到一个好归宿。

许不醉虽然并不年青英俊,但却是个罕见的武林奇才,尤其是在画眉的薰陶下,这位“酒霸之孙”已答应不再酗酒了。

五眉会群豪闻讯,都是雀跃万分,纷纷前来贺喜不已。

已沉寂了好一段日子的血花宫,忽然越来越是热闹,而且还办起喜事来,真是异数。

许不醉成亲,虽然难免喝几杯酒,但却没有醉,这样子喝酒一辈子也不会醉。

但没有人敢怪责他不够朋友,因为在新郎官旁边“护驾”的是龙眉、公孙我剑、诸葛酒尊、欧如神,还有常挂珠。

这些人,全都不好对付。

尤其是常挂珠,他的道理往往比一匹布还长,谁惹上了他,都是天大的麻烦正当人人都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岳小却左拥右抱,跟小公主和穆盈盈谈得异常投契。

“盈盈师妹,你会不会把小岳子踢出饮血峰外?”

“踢得动吗?”

“你是练过踢狼腿功的,脚尖虽然细细小闰,但只消运劲一踢,小岳子立刻就得变作滚地葫芦,滚到山峰之下。”

“我才不踢。”

“心疼吗?”

“我心疼的是自己。怎么了,那时候受伤的只是小岳子,可不是你这个美

人儿。”

“我若真的踢了你,小公主肯就此罢休吗?”穆盈盈说。

到这里,笑吟吟地瞧着小公主。小公主立刻说道:“当然不肯就此罢休。

岳小玉嘻嘻一笑,在她脸上香了一下,道:“你会怎样?”

小公主在他的鼻子上捏了一下,道:“我会在山峰下一脚把你踢回上来。”

“这番死也。”

岳小玉舌头一伸,“你俩一个踢下去,个踢回上来,小岳子岂不是变成一个混球了。”

小公主说道:“既是混球,也是混蛋。”

岳小玉忽然哈哈一笑:“真乃羡煞旁人之至。”

穆盈盈奇道:“给人踢来踢去,又有谁会羡慕了?”

岳小玉说道:“若给毛茸茸的粗脚踢来踢去,那自然是一大苦事,但你和小公主的脚都是又香又滑,那就会越踢越舒服啦……”

“贱骨头!”小公主笑骂不已。

岁月匆匆,转瞬又已三载。

岳小玉长得更高大,也更成熟了。

他仍然是血花宫主,又是随意门的掌门。

创立随意门,是公孙我剑多年以来的心愿,岳小玉终于为他完成这个愿望随意门,随意所之,绝不拘泥,正是喜欢怎样便怎样这规条对岳小玉来说,最是适合不过。

于是,随意门的总护法,就用上了一个很特别很特别的人,这人就是铁老鼠。

铁老鼠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机会成为一大门派的总护法。

但事实已经如此,他的确是随意门的总护法了。

也许有人会担心,铁老鼠武功平凡,待能担当如斯重任不要紧,武功是可以练出来的。

公孙我剑给铁老鼠很大的鼓励。

不但谁也想不到,铁老鼠后来居然拜了一个武林异人为师。

这异人武功之高,身份之尊崇,只怕尤在练惊虹之上那是蜀中唐门的主宰——唐老太爷。

唐老太爷活到九十二岁,后来没有收过任何异姓之人为弟子,铁老鼠居然能被破格收录,又是一大奇事。

终于,有一位唐门长老召开大会,向唐老太爷提出质问。

“铁老鼠何许人也。”

唐老太爷笑笑,把手中一柄折扇缓缓张开,扇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那是:“义气中人!”

这就是唐老太爷的答案。

春桃盛开,园中花团锦簇

岳小玉躺在一张可以荡来荡去的吊椅上,左手捧着小小公主,右手搂着小恶女的肥腰他捧着的不是小公主,是小小公主。

小小公主就是岳小玉和小公主生下来的小娃儿,她现在快满周岁了,脸蛋儿又圆又白、胖嘟嘟的十分可爱。小恶女的肥腰,本来像是水蛇儿一样,但最近胖了!而且还继续一天一天的胖下去。

她已怀孕六个月了,岳小玉把耳朵贴在小恶女的肚皮上,忽然哈哈一笑:“两兄弟又在肚子里吵架,双胞胎真是特别麻烦。”

小恶女“啐”了一口,笑着道:“重男轻女,还贪多务得,包管将来生下来的全是女娃娃!”

岳小玉立刻在小小公主的脸蛋儿上亲一亲:“女娃儿温柔可爱,一样多多益善。”说罢大笑,神情乐不可支就在这时,忽听水莹儿喜孜孜前来报喜:“于艳艳姊姊已经诞下麟儿啦,长得又俊俏又强壮!”

岳小玉更是高兴,从吊椅站起,笑道:“虎父无犬子,于艳艳够斤两,他生的娃娃一定十分威武。”

不久,程盈盈抱着一个要孩,笑盈盈的走了过来:“称过了,九斤三两。”

岳小玉道:“是光脱脱秤,还是连衣服一起上秤?”

盈盈笑笑不语,接着水莹儿也来了。

她的肚子和小恶女一般大小,都已怀孕接近半年。

岳小玉左瞧瞧,右看看,笑道:“你们两个比赛比赛,谁生得快,谁就可以得到奖赏。”

小恶女拉着水莹儿的手,笑笑说:“莹妹妹,咱们的相公,出手大方,为人慷慨,真是没话说的,如此郎君,该用什么词句赞美才好?”

水莹儿不假思索,便说道:“无赖丈夫。”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但笑得最起劲的,还是刚长出了两颗大门牙的小小公主。

(全文完,“血河九灵”二校)

注:以梦远书城的电子书为底本再次二校,补充了大量缺文和目录,目录来自《武侠世界》连载版。自“第二十六章:彭孤魂厌世,吞食毒猪肉”开始,由血河九灵扫校,此乃《武侠世界》连载版结局。

2018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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