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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地二奴 十面风云玺

许大夫是一个很妙的老人,他把段世之拉到一株榆树下,第一句话就说道:“你为什么要嫁给梅巧萼那个女人?”

段世之一呆,接着道:“前辈说错了,晚辈不是嫁给梅巧萼,而是娶了梅巧萼为妻。”

“放屁!”许大夫冷冷一笑,道:“天下间那有男子会这样娶妻的?你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强迫你和她成亲的!”

段世之脸色一阵发白,道:“前辈是从什么地方听回来的?”

许大夫说道:“老夫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又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老夫?”

段世之怔呆了半晌,道:“前辈既已知道,晚辈也不妨直说,晚辈和梅巧萼成亲,确是逼不得已之举。”

许大夫道:“梅巧萼不是个好东西,但你嘛……嘿嘿,只怕也好不了多少!”

段世之不禁脸上一红,道:“这个……晚辈是不容否认的……”

许大夫叹了口气,说道:“难得!难得!”

段世之一怔,道:“难得什么?”

许大夫道:“难得像你这种人也居然会脸红。”

段世之的脸又再红了,他叹息一声,道:“晚辈也知道,晚辈曾经做过不少坏事,否则也不会被逼加入血云教,落得如今田地。”

许大夫冷笑道:“你现在也不坏呀,既有天梅秘笈,又有佳人守护,正是羡煞激旁人也。”

段世之苦笑一下,道:“前辈休要取笑了,段某这种花花公子,又怎会有真正的红颜知己加以维护呢?”

许大夫两眼一瞪,怪叫道:“你岂不是把梅美黛的良心当作是狗肺了?”

“梅小姐?”段世之又苦笑一下,道:“晚辈与梅小姐认识尚浅。实在谈不上什么的……”

许大夫冷哼一声,道:“你对她的确是认识尚浅,但她对你却是早有认识!

段世之不禁为之呆住。

“梅小姐怎会对我早有认识?”

许大夫道:“还记得黔北最著名的一间小酒家?”

段世之一怔,道:“黔北地域千里,大大小小的酒家数之不尽,前辈说的是哪一间。”

许大夫道:“门前有一对石狮子的那一间。”

段世之倏地脸色发光,道:“那是小狮子楼。”

许大夫点点头,道:“你还记得小狮子楼就好了。”

段世之道:“小狮子楼虽然地方细小一点,但酒菜很不错,有一段日子,晚辈经常在那里喝酒。”

许大夫道:“而且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对不对?”

段世之讶异地望着许大夫,道:“你怎知道?”

许大夫道:“是琴儿的主人说的。”

段世之道:“梅美黛?”

“不错。”

“她怎会知道?”

“因为那时候,她正在和师父闹别扭,一气之下,就跑到一间小酒家里去当小厮。”

“她是个女孩子,怎样去当小厮?”

“只要把容貌和装束改变,兼且把小酒家买了下来,那么无论她要做掌柜也好、厨房掌勺大师父也好,都只是轻而易举之事,更何况她只不过要当一个小厮而已。”

“她……她……是不是小狮子楼的阿张?”

“不,阿张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小厮,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而且他在两年前已经讨了老婆,还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不是阿张,难道就是阿豆?”段世之的心忽然发热,“对了,她一定是那个阿豆……有好几次……”

许大夫静静的看着他,想听听他怎样说下去。

但段世之没有继续说,只是在想着从前曾经大醉过的日子……

当年,段世之在江湖上已很有点名气,就连他自己也给这点名气弄得飘飘然。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很成功的江湖人物,“武林第一侯”之誉,实在是令人心醉。

可是,每个人都会有遭遇到挫折的时候。

有一天,他和一个不见经传的剑客比武,当时,他信心十足,满以为必可稳操胜券。

但到最后,他却败下阵来。

虽然,那一战他只是输了半招,而且对手也是在极惊险情况下才能幸胜的,但段世之毕竟还是输了。

于是,段世之有一段日子很消沉,但他并不想武林中的朋友知道,所以在大白天的时候,他看来还是和平日一般,既愉快又潇洒。

但是他到了晩上,就想喝酒来麻醉自己。

他经常在小狮子楼里,喝得酩酊大醉,有时候喝到天亮,有时侯喝得天昏地暗,根本在什么时候醉倒下来都已忘掉。

但他始终忘不掉一件事。

这次他醉倒,把他扶到椅子上休息的人,总是那个瘦小的阿豆,而不是孔武有力的阿张。

而且,他总觉得,阿豆身上有着一种清淡的香气,就像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家……

真想不到,梅美黛就是当年在小狮子楼的阿豆。

难怪许大夫说:“你对她的确是认识尚浅,但她对你却是早有认识。”

想到这里,许多曾经令段世之想不通、猜不透的事情,已渐渐开始有了眉目。

他忽然望住许大夫,用挚诚的声音问:“我可以见见梅小姐吗?”

许大夫翻了翻眼,道:“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当然可以见她。”

段世之吸一口气,然后就急掠而去。

许大夫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后才喃喃地说道:“老夫的医术,似乎又精湛了不少……”

段世之终于找到了梅美黛。

梅美黛沉默着,只是轻轻的在咬着指甲。

“琴儿呢?”段世之试探地问。

“她去雇一辆车子。”

“你们要走了?”

“血云教这一次撤退,只是暂时的,他们迟早还会再来。”梅美黛轻轻一笑,道:“何况这里根本就不合适咱们。”

段世之本不会问,也不想问,但这时候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琴儿怎会耽在这里?”

这里是丁香楼,是烟花之地,是青楼妓院。

梅美黛望了段世之一眼,忽然反问:“你看我像不像妓女?”

段世之立刻拼命的摇头:“不像,半点也不像,因为你根本就不是。”

梅美黛嫣然一笑,道:“我若真的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呢?”

段世之呆住了,良久才说道:“无论你是个怎样的女人,段某这条性命总是你救回来的。”

梅美黛又是一笑,道:“别瞎猜了,直到此刻为止,我还没有当上妓女,我只是付出特别的价钱,在这里包下了两间厅院和房子。”

“你真的把这里当作客栈?”

“只要可以让你静静地养好伤势,这里又和客栈有什么分别?”梅美黛眼睛闪动着慧黠的光芒,“而且,你住在这里,比住在客栈里还更安全。”

段世之想了想,点点头道:“不错,禤敬水虽然老辣狡猾,但只怕也想不到咱们会藏身此地。”

梅美黛说道:“禤敬水的确没想到,但血云教又派来了三大高手协助他,其中最厉害的角色,就是‘铜镜天尊’司徒长乐。”

段世之道:“有了司徒长乐,他们终于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梅美黛道:“幸好许大夫赶来了,否则形势还是很难逆料的。”

段世之道:“这位许大夫医术精湛,未知是否当世武林三大名医之一的‘邪神妙手’许我行?”

梅美黛道:“不错,他正是‘邪神妙手’许我行。”

段世之道:“许前辈似乎对你很不错,你认识他多久了?”

梅美黛笑了笑道:“我一生下来就已认识他。”

语声微顿,又摇了说道:“不,我一生下来的时侯,脑筋还是一片空白的,那时候,是他认识我,但我却不认织他。”

段世之一笑,道:“这么说,许大夫是看着你长大的了?”

梅美黛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先父和他是好朋友,也是一对苦缠苦斗了二十多年的寃家。”

段世之道:“令尊怎样称呼?”

梅美黛回答道:“先父名讳,是上宏下棠,他也是学医的,但医术比不上许大夫。”

段世之喑道:“许大夫是当世武林三大名医之一,你父亲比不上他,自然不是奇事。”

段世之道:“梅巧萼是你姐姐?”

梅美黛叹息了下,把头扭向一边,过了好一会,才淡淡的说道:“你都知道了?”

段世之耸耸肩,道:“事情虽然巧合一点,但是我知道并不是任何人故意安排的。”

梅美黛又叹了口气,道:“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

段世之道:“上天的安排,往往是不公平的。”

梅美黛望住他,道:“段公子何出此言?”

段世之道:“上天的安排若是公平,就该让我先遇上了你,但很可惜,我首先遇上的,却是你的姐姐。”

梅美黛摇摇头,道:“你说错了。”

“说错了?”

“你首先遇上的,并不是我的姐姐,而是我。”梅美黛说完之后,又把脸庞扭开。

段世之的眼睛倏地发亮了。

“不错,上天的安排其实已很公平,咱们在很久以前就已认识了。”

梅美黛虽然扭开了脸庞,但段世之还是可以看见她的一边耳朵。

她的耳朵本来是雪白的,但现在已在赤热、发红。

段世之忍不住轻轻挨过去,然后轻轻的叫了一声:“阿豆……”

阿豆。

这是一个很平常名字,在千千万万苍生里,叫阿豆的人不知凡几。

但这时候,在段世之的感觉里,“阿豆”这个名字是绝不平凡的。

阿豆救了他的性命,阿豆对他情深义重,阿豆给予他再活一次的机会。

段世之忽然发觉,自己从前做了许多错事,但最错最错的,还是没有看清楚当年小狮子楼的一个小厮——阿豆。

除了极接近梅美黛的人,又有谁会知道,她就是小狮子楼的阿豆?

段世之忽然忍不住问:“你姐姐怎会和你分开的?”

梅美黛叹了口气,缓缓地回答:“她年纪比我大十一岁,她一向都认为自己的本事比我强得多,事实上,她已拜了一个修为已达化境的武学大宗师为师,那是天梅老祖,天梅秘笈的研创者。

段世之道:“但天梅秘笈的武功,并不太适合女子修练……”

梅美黛道:“这一点,就连天梅老祖也是始料不及的,否则,他也不会收姐姐为徒。”

段世之道:“现在,天梅秘笈已在我手。”

梅美黛道:“所以血云教才会对你穷追不舍。”

段世之道:“我决不肯再重回血云教,也不会害怕血云教的追杀。”

梅美黛道:“亡命天涯的滋味,并不好受。”

段世之双眼深深的看着她,挚诚地说道:“你愿意陪着一个落魄的江湖人逃亡吗?”

梅美黛的脸红了。

但她终于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驶至。

赶车的居然是‘邪神妙手’许我行。

琴儿也在马车里。

段世之看着梅美黛,说道:“咱们就乘坐辆马车离开这里?”

梅美黛点点头,说道:“它可以载咱们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在那里,血云教的人一定找不着。”

段世之展颜一笑,愉快地登上了那辆马车。

他知道,血云教中人一定会紧随而来,但他也知道,梅美黛一定有办法可以完摆说这些人的追缠。

登上了马车之后,他不断告诫自己:“段世之啊段世之,从今之后,你再也不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了……”

马车行驶并不快,许大夫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血云教的追缠。

这个名满天下名医,是看不起血云教?还是太了解血云教?

段世之不知道。

他只知道,和梅美黛一起向前走,将会是毕生中最难忘的旅程。

二月十一曰,长安城来了三个模样怪异,言行更怪异的汉子。

为首一人,年约四旬,穿一袭灰袍,手持一柄铁伞,笑起来的时候声如破锣,骂人的时候像是一只乌鸦。

另一人年约三十七八,穿紫色劲装,身材高大,背挂五环金刀,经常擦着鼻子,以致鼻糟又红又大。

第三人年约三十四五,长相欠佳,身材也欠佳,又瘦又矮小,总是跳跳蹦蹦的,就像是一只从树林里跳出来的猴子。

此人身穿黑衣,手中提着一根短枪,不时把短枪挥来舞去,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长安是个大地方,各式各样人等混杂其中,这三人虽然怪里怪气的,一般人也不去理会他们。

三人在还没有进入长安城之前,已在路上争论不休,而其争抡的范围十分广阔,姑且叙述如后——

在进城之前,矮小的黑衣汉子道:“长安长安,长久安乐之谓也,道名字改得甚好,我很喜欢。”

穿紫色劲装大汉立即接着吟道:“晋朝南渡日,此地旧长安。”

黑衣汉子笑道:“二师兄好学不倦,这两句诗吟得不错。”

灰袍汉子哼一声,道:“这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诗,乃是诗人李白之佳句。”

黑衣汉子道:“据说此城又名斗城,乃汉惠帝时所建,正是日进万斗,财运亨通,大富大贵。”

灰袍汉子大骂道:“你这混蛋泼皮,除了金子银子之外,心里还有什么东西存在?”

黑衣汉子嘻嘻一笑,道:“俺曾与小村姑玉珍心心相印,朝朝夕夕弄得心猿意马,其后,隔临村来了一个情敌,那厮是个不折不扣的偷心贼……”说到这里,笑容消失,面色颓然地叹了口气。

灰衣汉子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道:“说下去呀,当时你的心情怎样了?”

那知黑衣汉子却道:“高兴得很。”

灰袍汉子“呸!”一声,说道:“眼看心爱女子别有怀抱,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黑衣汉子嘿嘿一笑,道:“好花自有佳人赏,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也自是各方君子倾慕之对像,倘若俺的玉珍除了俺之外,再也并无别人问津,那才是值得悲哀之事。”

灰袍汉子冷冷一笑:“但那厮是个偷心贼。”

黑衣汉子道:“偷心贼更是眼高于顶的家伙,若是一般庸脂俗粉,这厮才懒得去偷。”

灰袍汉子道:“后来怎样了?”

黑衣汉子说道:“俺跟那个偷心贼决斗。”

灰袍汉子又问道:“那偷心贼武功怎样?”

黑衣汉子道:“他妈的极高。”

灰袍汉子眉头一皱,道:“是他本身的武功极高,还是他娘亲的武功极高?”

黑衣汉子道:“那偷心贼是个孤见,连自己的娘亲是谁都不知道。”

灰袍汉子道:“那一战结果怎样了?”

黑衣汉子道:“俺赢了,但却输了玉珍。”

灰袍汉子奇道:“怎会这样的?”

黑衣汉子说道:“她同情那个吃败仗的小子,而且还由怜生爱,再也不喜欢俺了。”

灰袍汉子冷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比不上那些小白脸,人家既俊俏,又讨人欢喜,你简直连人家的指头儿都比不上呢。”

黑衣汉子正待反唇相讥,穿紫色劲装的大汉却问:“咱们这次进长安,到底是为了找老三的玉珍妹?还是找楚雪衣楚大侠?”

灰袍汉子脸色一沉,道:“这还用说吗,自然是找楚大侠!”

劲装大汉道:“你知道楚雪衣一定会在长安?”

灰袍汉子道:“一定会在长安,因为俺相信风帝的每一句说话。”

劲装大—皱眉,道:“风帝?他是谁?”

灰梅汉子道:“血云教主的对头人,只有他才可以粉碎血云教的阴谋,消弭这一场可怕的武林浩劫……”

劲装大汉道:“风帝为什么不亲自去找楚雪衣?”

灰袍汉子道:“哦,这其间自然大有内情?”

黑衣汉子忙道:“大师兄快说。”

灰袍汉子却摇摇头,道:“事关重大,俺不可以随便乱说。”

黑衣汉子冷冷一笑,道:“就只怕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却在咱们面前胡乱吹牛。”

灰袍汉子横了他一眼,道:“你就当俺正在吹牛好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进城后还是说个絮絮本休。

那劲装大汉忽然说道:“俺已很饿了,咱们先去吃一顿饱的再说。”

灰袍汉子摇摇头,道:“不行,先找楚雪衣要紧。”

劲装大汉苦着脸,道:“但吃不饱,力不足,怎能找人?”

灰袍汉子道:“前面有个卖烧饼的老太婆,咱们买它二十个烧饼,一样可以填饱肚子,而且省时快捷,不会耽误了功夫。”说罢,正要上前买烧饼,忽然有个小叫化走了过来,叫道:“三位是否来自江东?”

灰袍汉子双目瞪视着小叫化,说道:“不错,咱们就是江东‘铁胆三友’你是谁?”

小叫化道:“丐帮长安分舵三袋弟子‘小将军’黄虾。”

灰袍汉子一笑,道:“你的脸白而不黄。该叫白虾才对……”

黄虾干咳两声,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三位且随我来。

灰袍汉子道:“咱们为什么要跟着你走?”

黄虾说道:“因为我知道一个人的下落。”

灰袍汉子道:“是谁?”

黄虾回答道:“是楚雪衣,江东楚雪衣。”

灰袍汉子的眼色立刻变了,他猛然吸一口气,点点头道:“好!俺跟你走!”但心里却不免在想:“这小子是不是骗咱们的?也许他根本不是丐帮的弟子,甚至可能是血云教的小王八……”

想到这里,不禁暗自提高警惕,千万不要在阴沟里翻船才好。

只见黄虾带着‘铁胆三友’在大街小巷里兜了好几个圈子,然后又把三人引入一条窄长而阴沉的胡同里。

灰袍汉子脸色倏变,暗道:“果然有点不对劲,这小子想变戏法……”

正要喝问,胡同尽头左侧忽然有人推开了一道木栅子,接着闪出了一个衣白如雪的人。

这人大概二十七八岁年纪,浓眉直鼻,腰间斜斜插着一柄两尺长短的银剑,脸上神态自若,笑容十分潇洒。

“啊呀!”灰袍汉子一见此人,登时喜上眉梢,叫道:“楚大侠,你果然真的在这里。”

黄虾眉头一皱,道:“在这档口,最好别大呼小叫的,有什么说话,先到里面慢慢再说。”

灰袍汉子连连点头,道:“这位兄弟说的极是!极是!”

三人随着楚雪衣、黄虾穿过胡同侧的一道小门,只见门后是一座不俗的园子,园内有小亭,亭内倚栏伫立着一个极美丽的女子。

‘铁胆三友’乍然看见这绝色丽人,不禁眼前大亮,甚至瞧得连眼都直了。

楚雪衣淡然地走到那女子身旁,道:“蓉儿,道三位便是我曾经向你提起过的‘铁胆三友’。”

那女子嫣然一笑,她举止落落大方,说话声音更是婉雅温柔,动听之极。

只听她缓缓地说道:“原来是来自江东的三位壮士,小女子久仰了。”语毕,裣衽一礼。

劲装大汉咧嘴一笑,连忙道:“容小姐不必多礼……”

楚雪衣摇了摇手,道:“她叫蓉儿,可不是姓容,她是姓向的。”

劲装大汉登时脸红耳赤,忙说道:“真对不住,是俺一时糊涂,向姑娘切莫见怪。”

向蓉盈盈一笑,说道:“吴壮士言重了。”

劲装汉子一愕,诧异地说道:“你怎知道俺姓吴?”

向蓉道:“小妹晋听楚大哥说过,吴壮士使的兵为是五环金刀,无论刀和人都是一般的硬朗。”

劲装大汉高兴极了,摆手笑道:“那里!那里!”

灰袍汉子干咳一声,说道:“向姑娘虽然冰雪聪明,但是咱们也该报上名号才是。”

劲装大汉连连点头,道:“不错,俺是‘五环金刀铁先锋’吴灿。”

矮小的黑衣汉子道:“俺是‘玲珑快枪铁猴儿’班六。”

灰袍汉子吟吟一笑,道:“俺是这两个不宵子弟的大师兄‘阴阳神伞铁胆客’胡四海。”

楚雪衣双眉一扬,道:“彼此都是同道中人,大家也用不着太客气了,三位可是奉了风帝之命而来的?”

胡四海道:“正是。”

楚雪衣道:“风帝近况怎样?”

胡四海道:“仍在力守险关,据闻被困在险关内的‘天地二奴’,近来功力又再大进。”

楚雪衣神情凝重,道:“二奴武功得自尊者所传,只怕总有一天会击败风帝,破关而出。”

胡四海道:“万万不可以让二奴闯出险关,否则这中原武林是血云教的了。”

楚雪衣道:“但谁能帮得了风帝?”

胡四海苦笑一下,道:“并非没有人能帮助风帝,只是风帝不肯让任何人插手管这一桩事,包括你师父在内。”

楚雪衣道:“三位在何时会往谒见风帝?”

胡四海道:“约莫在十天之前。”

楚雪衣道:“风帝麾下,还有多少心腹战士?”

胡四海道:“不出十人。”

楚雪衣道:“你们的师父?”

胡四海道:“半年前曾潜入血云教总坛刺杀云后,但却功亏一溃,如今……如今……”话说至此,声音已为之哽咽。

向蓉曾听楚雪衣说过,‘铁胆三友’的师父,姓裘名伯安,外号‘铁手掌’,虽以一双铁掌名震江东,但所练武功极是博杂,以是教出来的三个徒儿,三人的武功和使用的兵刃都不一样。

这时候,向蓉见胡四海的神情甚是难过,知道裘伯安刺杀业后失败,必已凶多吉少,但她仍然忍不住问道:“裘老前辈怎样了?”

胡四海叹息一声,道:“咱们师父虽然侥幸逃说性命,但已武功尽废,再无力量为风帝效忠。”

楚雪衣道:“三位怎不加盟在风帝麾下?”

胡四海道:“咱们早有此意,但却不为风帝接纳。”

班六插口道:“风帝不让咱们加盟,是不想咱们给血云教杀害。”

吴灿道:“云后心狠手辣,但咱们其实并不怕她。”

班六道:“怕不怕是一回事,斗不斗得过这妖妇,又是另一回事。”

向蓉听到这里,又再忍耐不不住了,她微微仰着脸,望着楚雪衣问道:“云后是谁?她是不是血云教主?”

楚雪衣点点头,道:“是的。”

向蓉轻吸一口气,说道:“你早已知道了?但为什么一直都在装着不知道的样子?”

楚雪衣目光闪动,道:“我自己知道已很足够了,暂时来说,让一些与事情无关痛痒的人知道太多秘密,并不是一件好事。”

向蓉俏丽的脸庞倏地一阵青白:“连我也是一样?”

楚雪衣默然半晌,才道:“倘若你我易地而处,你会对我加以保护,还是让我去担受一些不必要的风险?”

向蓉的脸庞立刻又红了。她忸怩地一笑,说道:“楚大哥,是我想错了。”

楚雪衣看着她,缓缓道:“关于血云教的一切,你将会渐渐明白过来的。”

向蓉抿嘴一笑,道:“就让我慢一点才知道好了。”

楚雪衣转过脸盯着胡四海,道:“风帝有什么话对你们说?”

胡四海道:“风帝知道,你会来到长安,所以就派咱们三人找你。”

楚雪衣道:“找到了我又怎样?”

胡四海道:“他老人家要你放弃追査一件东西的下落。”

楚雪衣目光闪动道:“是哪一件东西?”

胡四海道:“是一面银旗。”

楚雪衣脸色一沉:“理由何在?”

胡四海道:“银旗根本不在长安,它已重回风帝手里。”

楚雪衣直视着胡四海,道:“此话当真?”

胡四海点点头,道:“风帝确是这样说,他还说,太湖帮帮主‘金鞭无敌’沈三泰根本就没有那面银旗,只是血云教暗中布局,要在寿宴里进行之际刺杀沈三泰,并且把罪名嫁祸给水青莲公子而已。”

楚云衣冷冷一笑,道:“云后,真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

胡四海道:“她若不厉害,就不会连风帝也给她弄得天旋地转。”

楚雪衣道:“近日有消息传出,谓长安即将发生巨变。”

胡四海皱眉道:“什么巨变?消息从何而来?”

楚雪衣道:“据闻血云教有若干高手潜入长安,而且有重大图谋。”

胡四海道:“江湖曾有传言,说银旗就在长安,但那是不确的……”

楚雪衣道:“血云教要得到手的并不是银旗,而是另一件更重要的宝贝。”

胡四海一怔:“那又是什么东西?”

楚雪衣道:“十面风云玺!”

胡四海的脸色立刻变了,吴灿和班六却互望一眼,显然根本不知道:“十面风云玺”到底是什么东西。

向蓉也不明白。

她有很多事都不大明白,尤其是风帝与云后之间的种种恩怨。

“天地二奴”是什么人?“险关”又是怎样的?

就在这个时候,园子里又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比吴灿更高大,嗓子也更响亮,若论武功,吴灿更是无法和这人相提并论。

来者并非别人,正是江湖中人称‘神弓霸王’之轩辕荣!

轩辕荣也在长安。

这一幢房舍,这一座园子,是轩辕荣在十二年前买下来的。

那时候,他曾经想住在长安,做一个规规矩矩的长安人。

但过不了多久,他就离开了长安。

他离开长安,是因为他在这繁闹的大城市里,经常会开罪别人。

他在短短二十天里,结识的朋友只有一个,但结下的仇家却不计其数。

他并不怕这些仇家,但却极讨厌这些人。

所以,他来匆匆,去也匆匆,离别时半点也不留恋。

这十二年来,他也曾数次再回长安,但每次都没有住得太久。

现在,他又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楚雪衣和向蓉。

江湖动荡,长安也在动荡。

十面风云玺若真的在长安,一场可怕的争夺战也许很快就会爆发。

但轩辕荣现在对楚雪衣谈的并不是十面风云玺,而是正在亡命天涯的‘武林第一侯’段世之。

他对楚雪衣说:“段世之好福气。”

楚雪衣淡淡道:“听说他给禤敬水千里追杀,难道这也是福气不成?”

轩辕荣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追杀人者,人亦杀之。”

楚雪衣一愕,道:“什么?你是说禤敬水已经被杀?”

轩辕荣道:“正是。”

楚雪衣道:“禤大天王武功不弱,段世之能杀得了他吗?”

轩辕荣说道:“现在当然还不能,但是,江湖传言,他已得到了天梅秘笈,只要假以时日,他的武功必然会在禤敬水之上。”

楚雪衣微微点头,问道:“然则如今禤敬水又是给谁所杀?”

轩辕荣道:“许我行。”

楚雪衣不禁为之眉毛一扬,道:“是‘邪神妙手’许我行?”

轩辕荣道:“正是。”

楚雪衣吸一口气,道:“久闻许邪神点穴手法出神入化,禤敬水遇上了他,可算倒霉。”

轩辕荣道:“但许我行并不是用点穴功夫杀他,而是用他的‘救命金剪’。”

胡四海一愕,道:“既称为‘救命金剪’,怎么却用来杀人?”

轩辕荣道:“许我行在行医之际,常用金剪作为行医工具,所以称之为“救命金剪’,但上阵交锋,他用金剪来杀敌,乃是救自己之命。”

胡四海哈哈一笑,道:“这是一物二用,既可救人,也可用来杀敌,这主意不错。”

楚雪衣沉吟半响,目注着轩辕荣道:“段世之为人,似乎并不太好。”

轩辕荣道:“此乃纨绔子弟,自幼给父母叔伯宠坏了,但据许邪神说,此子似有浪子回归之迹象。”

楚雪衣道:“浪子回头金不换。”

轩辕荣道:“不错,此子若能摒除恶习,重新向善,咱们是不应该计较既往的。”

楚雪衣道:“禤敬水虽死,但段世之已血云教的叛徒,云后是决不会放过他的。”

轩辕荣道:“为了杀一儆百,为了追回天梅秘笈,血云教对段世之此人,自是志在必得。”

楚雪衣道:“轩辕兄可知道段世之的行踪?”

轩辕荣说道:“许我行击杀禤敬水后,即与段世之、梅美黛及婢女琴儿一起逃亡。”

楚雪衣目光闪动,道:“梅美黛又是谁?”

轩辕荣道:“梅巧萼之妹。”

楚雪衣眉头一皱,道:“段世之既已脱离血云教,何以却会和梅巧萼的妹子在一起?”

轩辕荣道:“梅美黛虽与梅巧萼是姐妹,但两人性情、心术及处事作风,都是截然两样。”

楚雪衣道:“梅巧萼狡狯阴险,梅美黛又如何?”

轩辕荣道:“聪明而善良,而且有一身惊人武功。”

楚雪衣道:“姐姐武功不弱,妹妹比起她又怎样?”

轩辕荣道:“还要高明得多。”

楚雪衣不由大感诧异,旋即又道:“梅巧萼拜师天梅老祖,梅美黛又是师承自何处?”

轩辕荣道:“一面银旗。”

“一面银旗?什么意思?是不是一个武林高手的绰号?”胡四海越听越是奇怪,忍不住又插口问道。

轩辕荣摇摇头,道:“银旗就是银旗,但这一面银旗却不是平常之物。”

胡四海道:“不是寻常之物,那便是宝物了?”

轩辕荣道:“不错,对于练武之士来说,这面银旗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胡四海沉吟半响,忽然道:“江南水公子被牵涉及沈三泰遇刺一案,据说也是和一面银旗有关。”

轩辕荣道:“太湖帮帮主沈三泰遇刺一案,水青莲只是给人嫁祸的,而且,沈三泰根本就没有什么银旗,只是血云教在暗中搅鬼,无中生有的幌子而已。”

胡四海道:“那个什么梅……梅美黛的武功,和那一面什么银旗。又有什么关连?”

轩辕荣道:“梅美黛的师父,本是徐州‘金竹馆’主人傲节居士。”

胡四海眉头一皱,道:“此人武功不高,轻功不快,内力更是稀松平常之极。”

吴灿一笑,说道:“那他岂不是脓包了?”

胡四海道:“不错,这种脓包若要杀你,前后最少得要花上五六招功夫。”吴灿一愕,登时舌头一伸,住口不语。

轩辕荣淡淡一笑,接道:“傲节居士虽然武功不高,但为人极有侠骨,连风帝对他也很赏识。”

胡四海道:“这和那面银旗又有什么相关?”

轩辕荣道:“由于风帝极赏识傲节居士,所以又带着傲节居士去见一个人。”

“见谁?”

“风帝的师父十面尊者。”

“十面尊者?”

“不错,那是一位武林奇人,连楚雪衣的师父,对十面尊者也敬畏三分。”

楚雪衣的师父上官僻邪,人称‘鬼见愁一见也愁’,一个能令上官僻邪也敬畏三分的人物,世间也许只有十面尊者一人而已。

胡四海听得为之面色动容,道:“十面尊者可说武林至尊,以傲节居士那样的武学修为,能够拜会尊者,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轩辕荣道:“更有福气之事还在后头呢。”

胡四海忙道:“怎样了?”

轩辕荣道:“傲节居士在十面尊者的‘天机洞’里耽了十天,临走时十面尊者以一面银旗馈赠。”

胡四海道:“这面银旗有什么用?”

轩辕荣道:“这面银旗,乃是十面尊者师父祖山神僧之遗物,上面记载着三套武功。”

胡四海道:“是祖山神僧的武功?”

轩辕荣道:“不错,这三套武功,就是连十面尊者也没有练过。”

胡四海道:“哦?这三套武功很厉害吗?”

轩辕荣道:“练了这三套武功,不见得就会天下无敌,但最少也不是一般泛泛之辈可以比拟的。”

胡四海道:“这个自然,十面尊者的师父,辈分比咱们得多,武功更是冠绝武林,他记载下来的三套武功,自然绝不寻常。”

轩辕荣道:“但傲节居士得到银旗后,并没有自己去练这三套武功,而且是把银旗帜传给梅美黛。”

胡四海道:“如此说来,这梅美黛的武功实在不容小觑。”

楚雪衣一直凝注着轩辕荣,此际忽然说道:“梅美黛甘愿为了段世之而与血云教结怨,堪称患难见真情,倒不如这俩口子如今情况怎样?”

轩辕荣说道:“又已给血云教追上,而且这一次高手更多,杀手更凶悍、更狠绝。”

楚雪衣眼色一变,道:“这就不妙之极了。”

轩辕荣说道:“血云教虽然已追上梅、段等四人,但是许我行也及时找到了援手。”

楚雪衣双眉一扬,问道:“那是什么援手?”

轩辕荣道:“是鹦鹉山庄的‘黑鹦鹉白银戟’高翼。”

楚雪衣道:“高翼是条硬汉,但三年前却险些病死于山庄之中。”

轩辕荣颔首,道:“不错,最后还是全凭许我行竭尽全力,才把他这条性命挽回过来,所以,这一次梅、段二人被血云教苦苦相逼,高翼看在许我行的面上,毫不考虑就施以援手。”

楚雪衣道:“鹦鹉山庄虽然守卫森严,但血云教却有攻破之力。”

轩辕荣道:“这一点,高翼比谁都更潸楚,但他还是愿意为了梅、段二人,而不惜与血云教付诸一战。”

楚雪衣叹了口气,道:“嗯!真是硬汉。”

胡四海说道:“既是个硬汉,也是蠢汉。”

吴灿奇道:“为朋友而拼命,也算是愚蠢之举鸣?”

胡四海道:“为朋友而拼命并不愚蠢,不自量力就愚蠢极了。”

吴灿道:“师兄认为鹦鹉山庄一定抵挡不住血云教的进袭?”

胡四海道:“连楚大侠也说血云教可以攻破,鹦鹉山庄自然是岌岌可危。”

轩辕荣点点头,道:“鹦鹉山庄虽然地处险要难攻,但血云教若调精锐高手去进攻,这片山庄肯定保守不住的。”

吴灿道:“这便如何是好?”

轩辕荣沉吟半晌,道:“要解鹦鹉山庄之危,就得要重创血云教。”

胡四海问道:“如何才能够重创血云教呢?”

轩辕荣道:“这次追逼段世之的,是‘铜锐天尊’司徒长乐,这魔头已和梅美黛交过手,但却占不到半点便宜。”

胡四海道:“如此说来,这魔头是曾经吃不了兜着走了。”

轩辕荣道:“那也差不多了,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司徒长乐这一次重整雄师再度追逼,形势又是大不相同。”

胡四海道:“但司徒长乐也想不到,鹦鹉山庄会插手管上这一件事。”

轩辕荣道:“他更想不到除了鹦鹉山庄之外,还有别的援手会陆续赶至。”

吴灿一楞,道:“别的援手?那又是一些什么人?”

轩辕荣还没有开口,楚雪衣已微微一笑,接道:“这些人就是咱们。”

吴灿这才恍然大悟,道:“楚大侠打算前往鹦鹉山庄?”

楚雪衣点点头,道:“不错,你们‘铁胆三友’去不去?”

“去!去!当然要去!”胡四海怪笑道:“谁敢说个不字,俺就一掌拍碎他的脑袋。”

吴灿道:“但十面风云玺的事情又怎样?”

楚雪衣说道:“十面风云玺自然是要找的,但是暂时既无头绪,要急也不急不来。”

吴灿道:“不错,做事不能操诸过急,吃饭甚至拉屎也是一样的道理。”

向蓉听了,不禁脸上一红,暗道:“此人好生粗鲁。”

她心念未已,忽听“啪”一声响,胡四海已一记耳光打在吴灿的面颊上,同时骂道:“有向小姐在此,你嘴里怎可以不干不净?”

吴灿给胡四海打了一记耳光,初时面露怒容,但再给胡四海一马,反而怒气全消,苦笑道:“大师兄教训的是,但给大师兄这么一打,俺的嘴就更不干净了。”

胡四海一愕,但随即哈哈一笑,道:“你说的不错,满嘴都是血,真是不干净得很。”

楚雪衣凝视着轩辕荣,道:“咱们什么时侯动身?”

轩辕荣道:“越快越好。”

楚雪衣又看着向蓉,看了好一会,才问:“你还恨不恨段世之?他曾经对你无礼。”

向蓉摇摇头道:“君子不念旧恶。”

楚雪衣一笑,道:“很好,看来你可以成为一个女君子了。”

沉默多时的‘玲珑快枪铁猴儿’班六忽然说道:“鹦鹉山庄距离长安有多远路程?”

轩辕荣道:“三百箭之遥。”

班六一呆,继而哈哈大笑,道:“不愧是神弓霸王!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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