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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俏郎君气煞玉面狼

石墙本来是很坚固的,但却还是禁受不起一个大椎子的撞击。

用大椎子撞塌石墙而来的,是一个黄袍老者,这老者看来瘦削单薄,但臂力之强,却是出人意外,否则也没法子把石墙生生撞塌。

掌柜大吃一惊,脸色苍白有如死人,虽然又惊又怒,但嘴里却连半个字都不敢哼出来。

蓝婆婆也是面色一变,喝道:“何方妖物大肆擒乱?”

黄袍老者干瘪的面上现出了一种阴森的笑容,道:“老夫是圆月教右护法。”

蓝婆婆道:“报上名来。”

黄袍老者道:“‘一椎天下响’雷东来。”

蓝婆婆冷冷一笑,道:“原来是辽东‘椎王’,失敬!”

雷东来道:“方护法杀卓桐,事情与你无关,你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蓝婆婆“呸”一声,道:“她若在别的时候,别的地方宰杀卓桐,老婆子自然决不插手管闲事,但如今这位方护法,竟在老身要盘问卓桐之际横施辣手,这就是大大的不对!”

雷东来道:“不杀也已杀了,再追究下去,对大家都并无好处。”

蓝婆婆倏地狂笑,道:“雷椎王,老婆子曾听说过,称也可算是一号响当当的江湖人物,想不到年纪一大,整个人就变了。”

雷东来道:“老夫变成怎样,不劳大娘费心,奉劝一句,太湖帮沈三泰一案,大娘还是少理为妙。”

蓝婆婆断然拒绝,道:“不行,此案内情复杂,沈三泰固然死得不明不白,水青莲也蒙受了不白之冤,老婆子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知此事,又岂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雷东来冷笑一声,道:“大娘年事已高,双腿又不怎么方便,何苦还要混这一淌水?”

蓝婆婆道:“老婆子为人,偏偏就是喜欢这样,尤其是如今年纪老迈,再不干点痛痛快快的事,那就是有枉此生啦。”

雷东来脸色一寒,道:“老夫佛口婆心,但大娘固执不听,实在无话可说。”

忽听一人冷冷说道:“先赔银子来再说!”

雷东来看看这人,只见他衣白如雪,腰带上插着一柄两尺长短的银剑。

“江东楚雪衣?”雷东来眉毛轩动,手中大椎向上提升了半尺。

“正是楚某。”楚雪衣向塌墙一指,道:“这一堵墙是不是你的?”

雷东来道:“不是。”

楚雪衣道:“既非雷护法之物,搞毁了就得赔偿。”

雷东来干笑着道:“该赔多少?”

楚雪衣道:“少说也得一千两!”

雷东来道:“老夫愿赔,但不知道银子该交给谁才对?”

楚雪衣向掌柜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掌柜哪里敢走近,只是不住地摇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楚雪衣眉头一皱,道:“你怕这位老丈会把你吃了?”

掌柜忙道:“不!小人决不是这样想,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楚雪衣奇怪地看着他问。

掌柜眼珠了转了又转,半晌才道:“其实嘛,这一堵石墙已经霉烂,早就应该把它拆掉,重新再建的,如今这位大老爷出手代为拆卸,实在正合心意,又何须赔偿银子给小店了。”

楚雪衣不由哑然失笑,掌柜这番道理,只怕连白痴都不会相信。

蓝婆婆却为之暴跳起来,突然另拐点地,人如箭矢般飞到掌柜面前,厉声叫道:“掌柜的,你说的可是实话?”

掌柜道:“自然是实话。”

蓝婆婆道:“那么,老身且问一句,这客店是先建起这堵石墙,还是和其他各处同时起建成的?”

掌柜一愕,一时间实在不明白这个断腿老妇的话是何用意。

他迟疑了半晌,才道:“是同时一起建造的。”

蓝婆婆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么除了这堵石墙之外,其余各处诸如屋檐、横梁、房子、厨灶、酒窖等等地方,也必已霉烂不堪了?”

掌柜眼色一变,连忙说道:“那倒不是……”

“放屁!”蓝婆婆木拐一扬,冷笑道:“连石墙都已霉烂必须拆卸再建,其余各处必然更是岌岌可危,倘若不统统拆掉,只怕不出一年半载,就会整间客店坍塌下来,那时候就祸害不浅。”

掌柜不由吓得脸如土色,本欲分辩,但张大嘴巴之后,却是哑口无言。

蓝婆婆又是一声冷笑,忽然左拐用力点地,身子立刻有如怪鸟般向上冲起。

只见她右拐急撞,屋顶立刻给拐杖击穿了一个洞,无数碎片连同天上的雪花一齐降落在店堂之内。

店堂内本来是暖烘烘的,但给雷东来撞塌一堵石墙,再给蓝婆婆击穿了屋顶之后,这地方也就和户外没有太大的分别了。

掌柜看看已坍塌的石墙,再看着屋顶上的一个大洞,脸上的表情简直变得有如死人般难看。

蓝婆婆以木拐击穿屋顶后,桀桀一笑道:“果然霉烂极了,这家客店非要全部拆掉下来不可。”木拐一扬,又待出手。

突听一人大声咆哮,接着一根木棒乱扫而来。

这人咆哮着叫道:“谁要拆店,先杀了我再说!”

蓝婆婆一看,不由怔住,原来这个挥棒大喝前来拼命的人,竟是客店小二梁阿五。

梁阿五手握木棒,咬牙切齿地冲将出来,威势确是挺够凶猛了,但他脚步虚浮,手上劲力似强实弱,在蓝婆婆、雷东来这等高手眼里,自是一看便知。

这一来,就连掌柜也诧异极了。

这掌柜也就是客店的老板,梁阿五年纪很轻,已在这里当小厮,多年以来,都是一个脾气温驯,绝少会动怒气,至于他眼前这般情况,掌柜更是连做梦也是想不到的。

蓝婆婆初时一怔,但一看见挥棒而来的就是小二梁阿五,脸色马上就缓和了下来。

“你是不是叫梁阿五?”她问。

梁阿五猛吸一口气,雪花不断从屋顶破洞处洒在他的头上,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小人正是梁阿五,你怎么会知道的?”

蓝婆婆干笑一声,忽然又是淡淡口气,道:“在九年前,你曾经做了一件错事,你可还记得吗?”

众人一听,都是不禁为之大是奇怪,便是梁阿五听了,也是为之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断腿老妇所说的话是何所指。

雷东来却冷笑一声,说道:“每年有三百多天,每天有十二时辰,你不说清楚,梁小兄弟又怎记得起来?”

蓝婆婆道:“那一天,乃是九月重阳,时值黄昏。”

梁阿五一听,立刻“啊”的一声叫了起来,道:“你的脚——”

雷东来不禁为之动容,心想:“这老太婆双腿齐断之事,岂非就在九年前重阳发生的?”

只听见蓝婆婆嘿嘿一笑,道:“你的记性还算不坏,仍然记得起我的脚。”

楚雪衣也是听得大觉出奇,忍不住问:“当时婆婆前辈的脚怎样了?”

蓝婆婆冷冷说道:“就让梁阿五自己说罢。”

梁阿五的脸忽然一红,似乎甚是尴尬,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那一天,天气很好,由于是重阳节,本镇西南处又有一座坟场,每年到了春秋二祭时份,总是有不少扫墓的人,前来本店投宿,或者是喝酒用饭的。

“当日黄昏,在这店堂近角落的一张小桌,坐着了个堂客,正是这位老婆婆,不,当时婆婆还不算老……”

蓝婆婆叹了口气,道:“怎么不老啦?九年前,老身已年逾花甲了,只是头发还是很乌黑的,和现在这副模样,确是颇有分别。”

梁阿五看看她下半截身子,心里暗叹口气,接着说道:“这位婆婆,她说要喝烫热的酒,而且越是烫越好,小人自是遵命照办去了。不久,酒已烧得十分烫热,小人便小心翼翼地提着酒壶来到这位婆婆面前,哪知……哪知……咳……咳……”他这两下咳声,也不知道是真的咳嗽,还是故意在掩饰自己的某种窘态。

众人见了他这等模样,更是大感奇怪,心想:“如此人物,又有什么事情足以使他忸怩至此呢?”

蓝婆婆当时就在这客店之中,其中缘故,她自是十分清楚。

但她却故意不说,只是笑吟吟地望着梁阿五。

众人只好耐心等待着。

隔了好一会,梁阿五才继续说道:“哪知就在这时候,客店门外忽然来一个女……女子……

雷东来双眉一扬,道:“一个怎样的女子?”

梁阿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道:“一个……一个很美丽的女子……”

雷东来脸色一沉,忽然伸手向方紫秀一指,道:“和这位方护法相比,却又如何?”

梁阿五看了看方紫秀一眼,道:“这个……自然是这位方……方护法年轻了好几岁……”

雷东来听得眉头大皱,道:“你说的乃是九年前之事,在九年前,方护法才十二三岁,自然是方护法年轻得多。”

梁阿五道:“小人的意思,是说九年前的那个女子,比现在这位方护法还大上十多岁……”他越说越是混淆不清,但众人却是精明练达之辈,心中都已明白他的意思。

雷东来哼一声,说道:“你是不是说,在九年前,有一个接近三十岁的女子,来到了这间客店?”

“正是!正是这个意思。”梁阿五说得很急,在此严寒时候,额角上居然隐隐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他说到这里,略为停顿了一会,正要继续说下去,雷东来又问:“你还没说清楚,到底是哪个女子美丽一些?还是方护法更加漂亮?”

梁阿五只得又看了方紫秀一眼,然后才说道:“方护法的确已经很美很美,但……但……”虽然他一直没有说下去,其弦外之音众人皆已明白。

雷东来听得大不耐烦,一挥大椎,道:“继续说,当时你怎样了?”

梁阿五道:“当时,小人只觉得整个人都呆住了,本来,这样子盯着人家,是一件不应该……大大不礼貌的事,但小人……唉,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

楚雪衣淡淡一笑,道:“小二哥,这种事其实正常不过,若换上在下,说不定会惊呆得昏倒过去。”

梁阿五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半点也不错,小人也是差点就要晕迷倒地,唉,这真是一件,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的事情……”

楚雪衣道:“用四个字就已经很足够了。”

梁阿五忙问:“是那四个字?”

“惊为天人!”

“对了!这四个字十分贴切,怎么小人九年以来,一直都想不出来?”梁阿五叹了口气,接道:“其实,想不出就是想不出,小人连字也不识几个,又怎懂得这些文绉绉的语句?”

雷东来喝道:“少废话,后来又怎样了?”

梁阿五看了看蓝婆婆,脸色阵青阵白,半晌才道:“由于小人看得痴呆了,一不小心,烫热酒便倾倒在这位婆婆的脚上……”众人一听,不禁先是一怔,继而暗自哑然失笑。

只有方紫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更是殊无笑意。

至于那个戴着笠帽的虬髯汉子,初时也曾咧嘴一笑,但见方紫秀脸色冷冰冰的,这笑容很快就收收起来。

楚雪衣在这一瞬间瞥见了他的笑容。

一个形貌如此粗豪的汉子,他的笑容应该也是粗野的、豪迈的。

但楚雪衣却没有这种感觉,反而觉得虬髯汉子的笑容既斯文、又含蓄。

容二!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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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为天人……惊为天人……对了,小人当时正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梁阿五仍然在回忆着九年前的情景。

但不久,他又歉然地看着蓝婆婆,道:“婆婆的双腿,当时还是十分健全的,如何如今都不见了?莫不是……莫不是那些烫热的酒……”

蓝婆婆哈哈一笑,说道:“你放心罢,老太婆这两条腿,决不是给烫酒炙断了的。”

梁阿五不由松一口气,讪讪道:“烫酒淋在脚上,滋味虽然不太好受,料想也不致使婆婆弄至这等田地。”

蓝婆婆点点头,道:“现在,你已明白,老婆子为什么对你这般熟悉了。”

梁阿五叹道:“婆婆记性好,眼光也好,小人远远不如。”

雷东来神情肃穆,忽然问道:“那位绝色女子,何以会在这镇甸之上出现。”

梁阿五道:“这个,小人就不大清楚了,但那天正值重阳,她也许是前来扫墓的。”

雷东来道:“她所拜祭的是何人?”

梁阿五道:“小人不知。”

雷东来目光一转,瞪视着蓝婆婆,道:“你呢?”

蓝婆婆道:“老身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为什么要到沐雪镇。”

雷东来干笑一下,说道:“老夫愿闻其详。”

蓝婆婆冷冷一笑道:“凭你这一双猪狗不如的耳朵,又怎值得老身大费唇舌说给你知道?”

雷东来气得脸色发青,怒道:“老婆子,休要欺人太甚!”

蓝婆婆道:“是谁欺人太甚,彼此心中有数!”语音一顿,忽然又转过脸凝视着梁阿五,道:“客店的掌柜平时待你怎样?”

梁阿五一怔,道:“婆婆何以有此一问?”

蓝婆婆道:“老身觉得奇怪,所以就有此一问了。”

梁阿五道:“婆婆奇怪什么?”

蓝婆婆道:“掌柜对你不薄,他的客店给人捣毁,你自是应该挺身而出,挥棒守护的,但据老身所知,这掌柜为人刻薄,对你更是当作奴隶一般看待,经常打骂,还不时扣押工钱,这样的老板,又何须为了他的店子而拼命了。”

梁阿五给蓝婆婆这么一说,不禁连眼圈都红了起来。

蓝婆婆所说的话,每个字都嵌进他的心底里。这客店掌柜,确然是个刻薄之人,梁阿五一直都给他欺负。

但这时候,客店出了事,唯一肯拼命守护的人,却只有这个梁阿五。

蓝婆婆看着他,不禁叹了口气,道:“每个人都有受到委屈的时候,你年纪还轻,将来不愁没有出息。”

梁阿五苦笑一下,心里还在想着:“这老婆婆说得对,店子又不是我的店子,掌柜老板又不是好的掌柜老板,就算店子给人夷为平地,又和我梁阿五有什么相干了?”

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种想法是错的。

他忖道:“虽然掌柜凶恶尖酸刻薄,但梁阿五总算是在这里长大成人的,掌柜再可恶,这间客店却是无罪的,最少,梁阿五曾经在这里躲避过无数场大风雪,又怎可以眼睁睁看着它给恶人毁掉?”虽然蓝婆婆在屋顶上撞穿了一个大洞,但此时梁阿五心中所敌视的,却只是雷东来一个人。

雷东来一椎击塌石墙,梁阿五是亲眼目睹的,只是当时并未立刻挥棒冲出店堂而已。

蓝婆婆见他心神不属,也没有再加以缠问,只是说:“就看在你的面上,咱们决不再损毁客店一根木头便是。”梁阿五听了,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那掌柜却是如获大赦,脸上立刻有了几分血色。

雷东来一直盯着蓝婆婆的脸,忽然说道:“这里的事,今天到此为止,咱们后会有期。”

楚雪衣却伸手一拦,道:“且慢!”

雷东来脸色一变,沉声道:“楚朋友有何见教?”

楚雪衣伸出了一根手指,道:“一千两赔偿,敬请奉上!”

雷东来“呸”一声,道:“掌柜的说话,你没听见吗?”

楚雪衣道:“我的耳朵,只听人的说话。”

雷东来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这店子的掌柜不是人了?”

楚雪衣道:“他的确不是人,而是一条门口狗,只懂得欺负弱小,一旦遇上了恶人,就会瑟缩得有如病猫!”

掌柜的给他骂得狗血淋头,但却连半句反驳的说话也不敢说出来。

雷东来冷冷一笑,道:“这里的掌柜既然只是一条门口狗、病猫,就算楚朋友取得一千两银子赔偿,又有何用?”

楚雪衣道:“赔给小二梁阿五。”

雷东来道:“客店又不是梁阿五的,何以却要把银子赔给这个店小二。”

楚雪衣道:“在下当然有理由。”

雷东来冷笑道:“如此,雷某倒要洗耳恭听,听听到底是何道理。”

楚雪衣道:“为了今天的事,梁兄弟已没法子再在这里干下去了,他以后必须另谋出路,这一千两银子,就当作赏偿给他,让他到别处经营小买卖罢。”

雷东来还没开口,梁阿五已连摇头,道:“小人不敢要甚么赔偿,小人也没有任何损失!”

雷东来不由大笑,道:“楚朋友,这次你听见了没有?”

楚雪衣道:“听是听见了,但这一千两银子,雷椎王还是必须要付的。”

雷东来脸色一沉,道:“江东姓楚的,你凭甚么在老夫面前如此狂妄?”

楚雪衣双眉轩动,昂然道:“不凭什么,就只凭三寸不烂之舌,和腰间两尺银剑。”

雷东来又狂笑起来:“好,说得好!久闻江东多奇士,老夫今天就领教楚朋友的高明剑招!”

蓝婆婆冷笑道:“雷老儿,这岂不是白白送死了?”

“只要楚朋友能击败老夫,老夫短寿几岁却又何妨!”雷东来冷喝道,大椎“呼”的一声突然袭向楚雪衣胸膛。

雷东来外号人称“一椎天下响”,昔才随便击出一椎,便把客店牢固的石墙震塌,可见功力之深厚,实在惊人。

大椎虽然看来笨拙,但在真正高手手里,却能举重若轻,招式运用颇具威势,亦见灵活。

雷东来是高手,一流高手,他这个外号,绝对不是浪得虚名的。

只见他一椎击出,其势如雷似电,楚雪衣却微微一笑,银剑“飒”声出鞘,迅即与大椎正面相交。

以一柄长仅两尺的剑,与重达数十斤重大椎相交,在正常情况之下,前者必然是大大吃亏。

但事实却又并非如此。

当双方兵刃相交后,雷东来但觉银剑上有股异常强大的黏力。

初时,他还自恃内力湛深,只需一推一送,楚雪衣的银剑势必脱手飞出不可。

哪知他贯足全力,一连三推三送,楚雪衣银剑不但没有脱手飞出,反而有一股极大的震力,自银剑之上逼了过来。

雷东来心中大吃一惊,知道形势十分不妙,再僵持下去,楚雪衣的银剑会否脱手飞出不得而知,自己首先就得身受重伤,甚至吐血身亡。

他久历江湖风险,临阵对敌经验丰富无比,随即当机立断,连赖以成名的大椎也松手放弃,改以暗器,向楚雪衣身上招呼。

雷东来用的兵刃,是重达五十二斤的大椎,但使用的暗器却是细如牛毛的蝎子针。

兵刃与暗器的差距越大,敌人就越是防不胜防。

事实上,雷东来虽然外号人称“椎王”,又称作“一椎天下响”,但他练暗器所花费的工夫,却比练椎法的工夫还多数倍。

一般武林高手,纵使能招架得住雷东来的大椎,但到最后还是难免死于他的蝎子针下。

蝎子针一发出,雷东来几乎立刻就肯定,楚雪衣这次必败必死无疑。

可是,江东楚雪衣也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蝎子针虽然阴险毒辣,但银剑一荡,一股强劲剑气立刻就把所有毒针卷走。

雷东来惊愕极了,他从来没有遇过这种事,没有遇过这种对手。

就在他惊愕的一瞬间,楚雪衣的银剑已滑入了他的胸膛。

雷东来两眼怒凸,但却不是瞪着楚雪衣,而是瞪着方紫秀。

他惊怒地问:“你怎不出手助老夫一臂之……之力……”

方紫秀眨眨眼,淡然地说道:“教主和我都不喜欢你这种人。”

雷东来更惊可怕:“老夫是那一种……人了?”

方紫秀道:“老气横秋的人。”

雷东来怒极,伸手便抓向她的衣襟:“你……你这个……贱……贱……贱……”他一连说了三个“贱”字,但始终无法接续下去。

他仰面倒下,死时身上满是鲜血,脸上也不断飘来片片雪花。

蓝婆婆哈哈一笑,道:“好剑法!好身手,不愧是江东楚雪衣!”

楚雪衣没有谦逊一词,他不喜欢矫揉做作,宁愿让人认为他是个狂傲的人。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方紫秀,方紫秀也在静静的瞧着他。

方紫秀身后的虬髯汉是和先前一模一样,甚至连站立的位置也没有移动过半点。

容二!容二究竟是哪一门哪一派的人物?他是不是高手?他为甚么一直跟着方紫秀?

楚雪衣很想知道这些答案,但他并没有在这时候发问。

他只是看着方紫秀的脸。

方紫秀实在是个美人,可是,在梁阿五的眼里,最令他怦然心动,“惊为天人”的,还是九年前在这客店出现过的神秘女子。

但梁阿五只是个为了她而失魂落魄的小伙子,对于她的一切来历,并不知情。

蓝婆婆呢?这个断腿老妇不但武功奇高,对江湖上不少秘闻秘事,都似乎是了然于胸的。

但她没有说,最少暂时没有说。

楚雪衣也不急于知道这些答案。他只想知道,方紫秀的心里正在想些甚么?

忽然间,有人呜咽起来,哭得甚是悲切。

那是任一鸣,一手已被折断的“北斗刀王”任一鸣。

若非亲眼目睹,恐怕谁都很难相信,堂堂神刀门掌门,也会有哭得如此悲切,如此可怜的时候。

楚雪衣没有看他,目光仍然凝视着方紫秀,但却在叹一口气,问道:“任掌门,你怎么了?”

任一鸣仍在呜咽不已,道:“楚大侠,你杀了我罢。”

楚雪衣道:“杀人不是小事,我为甚么要杀你?”

任一鸣道:“我越想越悲伤,也越是绝望。”

楚雪衣道:“你的手虽然给折断,但只要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很快就可以复原过来。”

任一鸣道:“我悲伤不是为了自己的手,我绝望也不了自己的将来。”

楚雪衣一怔:“那又是为了甚么缘故?”

任一鸣道:“是为了卓桐、朱万斛之死。”

楚雪衣道:“这两人死不足惜。”

任一鸣又呜咽起来,道:“但这两人,一个是我的义兄,一个是任某向来十分尊敬的好友。”

楚雪衣叹了口气,道:“说句老实话,你找错人了。卓桐不配做你的义兄,朱万斛也不配做你的朋友。”

任一鸣悲声道:“这两人一直瞒得我好苦!”

楚雪衣道:“君子可以欺其方,你就算不是个君子,最少可不是那种奸诈、工于心计的人。”

任一鸣道:“卓桐和朱万斛究竟在搅甚么把戏?”

楚雪衣道:“坏人的把戏。”

任一鸣道:“杀沈帮主的,到底是不是水青莲公子?”

楚雪衣道:“不少人都说是。”

任一鸣道:“但真相到底如何?”

楚雪衣道:“在下只能告诉任掌门一件事。”

任一鸣道:“请说。”

楚雪衣道:“朱总镖头曾说过,当时目睹水青莲狞笑着手挽包袱而逃的人,计有江宁府的‘八卦金刀’何仑、天台派的‘摘星手’韩志平、老拳师‘大灰狼’应冠元,及长鲸帮副帮主‘盖天神桨’杨诺,是也不是?”

任一鸣仔细一想,颔首道:“楚大侠好记性。”

楚雪衣沉吟半晌,道:“何仑、韩志平两人,都是卓桐的人,应冠元及杨诺,则与朱万斛关系密切,所以,这四人之证供,半点也不可靠!”

任一鸣道:“卓桐和朱万斛,为甚么非要诬陷水公子不可?”

楚雪衣道:“其间自然大有文章,只是暂时不为外人所知而已。”

任一鸣又呜咽不已,良久才道:“卓、朱假仁假义至此,如今虽死,任某又有何颜面独生于世!楚大侠,你还是把我杀了罢。”

楚雪衣道:“卓、朱假仁假义,罪不在任掌门,况且人谁无错,便是做错了一趟,日后又何愁没有戴罪立功之机?”

任一鸣道:“说说是容易的,但任某武功低微,又还能干得了甚么大事?”

楚雪衣道:“任掌门刀法精纯,切莫以一败而自毁终身。”

任一鸣道:“可笑任某外号称为‘刀王’,如今思之真是汗颜已极。”

楚雪衣道:“在下知道,这‘刀王’美誉,乃是江南武林同道所公送的,可不是任掌门自封自赠,目中狂妄无人。”

任一鸣不由感激流涕。“楚大侠洞悉世情,任某汗颜之余,更是不胜佩服。”

楚雪衣淡淡一笑,道:“你汗颜一会儿,那是可以的,佩服在下这个江东狂人,也是可以的,只有一件事,万万不可以做。”

任一鸣一怔,道:“是哪一件?”

楚雪衣道:“万万不可以死。”

任一鸣道:“我死我的,何以万万不可以死?”

楚雪衣道:“死得其所,死也不妨,但你若在这时候死了,却是死得不明不白,冤哉枉也。”

任一鸣道:“何以见得?”

楚雪衣道:“任掌门如今寻死,所为何事?”

任一鸣呆住,半晌答不上话。楚雪衣笑笑,道:“卓、朱二人既是死不足惜之辈,那么别说为这二人而死,便是为这二人叹息一声,也是多余之极,倘若我这两人而死,更是蠢中之蠢,笨中之笨,母乌龟中之龟卵卵儿!”他最后的一句话,甚是古怪兀突,但最令人感到可笑的,就是他仍然一直盯着方紫秀的脸庞。

任一鸣的人早就混混沌沌,这一点他并未察觉出来,只是不住的点头,喃喃道:“不错!说得半点儿也不错……”

方紫秀的脸色却在变了。

她的香腮已高高鼓起,一双迷人眼睛似在喷出可以把人活活烧死的火焰。

“姓楚的,你找死!”她怨气冲冲的说。

楚雪衣却也真绝,立刻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道:“你怎么无缘无故骂人来着?”

方紫秀哼了一声,道:“本护法偏就是喜欢骂你,那又怎样?”

楚雪衣蹙了蹙眉,道:“要应付喜欢骂人的人,法子是有很多种的,而最劣拙的法子,就是和这人对骂。”

方紫秀道:“你好像正想采用这种法子?”

楚雪衣连忙摇头不迭,道:“当然不用。在大庭广众地方,互相对骂,成何体统?”

方紫秀冷冷一笑,道:“那么,你不妨采用另一种高明的方法。”

楚雪衣道:“愿方护法指教一二。”

方紫秀道:“简单极了,要就把我杀掉,不然你就自行了断,自己让自己耳根清净。”

楚雪衣“哦”了一声,微笑道:“这都是很彻底的法子,但却未免太残酷一些了。”

方紫秀道:“人在江湖,本来就和这两个字结下了不解之缘。”

楚雪衣道:“在下不惯杀女人,尤其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方紫秀道:“杀了自己呢?”

楚雪衣叹了口气,道:“怕疼。”

方紫秀道:“昂藏七尺大丈夫,怎可以说这种话?”

楚雪衣道:“我什么话都说,就只是不说一种话。”

方紫秀道:“是哪一种?”

楚雪衣一笑,道:“是笑话。”

方紫秀忽然也笑了起来,道:“你现在说的,已经是个笑话。”

楚雪衣凝视着她,道:“为博美人一笑,真是什么话都得说出口了。”

蓝婆婆越听越是心头火起,忍不住提醒楚雪衣,道:“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狐狸精。”

楚雪衣又是一笑,道:“婆婆前辈说得不错,但也只有最漂亮的女人,才能成为最出色的狐狸精。”

这一次,方紫秀没有生气,还笑吟吟地说道:“楚大侠言之成理。”

蓝婆婆冷冷道:“依楚大侠之见,方护法是不是最出色的狐狸精?”

楚雪衣沉默了很久,不断仔细地打量着方紫秀,过了很久很久,才叹了口气,说道:“这是第八流的狐狸骚货,她大概只配去勾引那些市井无赖,贩夫走卒。”

方紫秀的脸色立刻变,她再也无法克制愤怒的情绪。

“楚雪衣,你……你一定会后悔的!”她戟指怒骂,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楚雪衣淡然一笑,道:“我现在就已经后悔,后悔没有在你还未曾生气之前,悄悄一剑就割断你的脖子。”

就在他说完这两三句说话之后,那神秘莫测,一直未发一言的虬髯汉子容二突然喝道:“楚雪衣,你太可恶!”

楚雪衣立刻吸了一口气,然后怔怔地看着容二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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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二的脸,仍然有一大半给笠帽遮掩着。

他的喝声并不响亮,甚至没有慑人的威严,但却能使楚雪衣心神震动,呆在那里。

楚雪衣甚至从未接触过容二的眼神。

但容二喝叫出来的七个字,却竟能使江东楚雪衣那样的人物,为之魄荡魂离,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力量?容二是否在运用气功,就像是佛门的绝学“狮子吼”?

不!容二没有运用气功,他只是站在方紫秀背后,突然忍不住喝叫出来而已。

在那一瞬间,楚雪衣真的是呆住了,倘若方紫秀能够把握这个机会出手,楚雪衣此刻说不定已经倒了下去。

但方紫秀未能及时把握时机,等到她发觉这一点之后,楚雪衣已清醒过来。

他忽然想冲上去,把容二戴着的笠帽摘了下来。

但就在这时候,容二忽然拉着方紫秀的手,说:“我们走!”

方紫秀狠狠的瞪了楚雪衣一眼,她看来是不肯就此离去的。

但容二最后还是把她拉走了。

楚雪衣的脚已冲前了一步,但不知怎样,始终没有全力冲前,一举把容二笠帽摘取下来的勇气。

江东楚雪衣,也有人称为江东狂人,或者是楚狂人。

但如此狂放不羁,连“一椎天下响”雷东来也接不下他几招的人物,竟然也有提不起勇气的时候。

容二走了,他是带着方紫秀一起离开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楚雪衣才听见蓝婆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小楚,你以后会大有麻烦了。”

蓝婆婆没有解释下去,楚雪衣也没有向她追问。

风雪依然,客店四周越来越寒冷了。

“容二,总有一天你会逃不了的!”楚雪衣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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