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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莫测之祸

他的父亲,是名震天下,武林共仰的“双圣”之一,也是“庐山三老”之首的白发仙翁沈一之。

他自己,身列中原三杰,威名之盛,如日中天,是年轻一代的偶像人物。

他有一身奇绝超凡的身手,加上儒雅温文的外貌,和一颗仁侠的心,被武林中美称为“玉面书生”。

现在,他的家世和他自己的成就,都无法帮助他脱出这场灾祸。

“玉面书生”沈震宇,这时全身百骸皆酥,剑眉紧锁,朗目失神的倒卧在进入庐山山区的山道之上,但仍威武不屈的瞪视着一个身穿长袍的生意人,叹了一口气道:“胡贵,我有目如盲,没有看出你数年以来,包藏祸心,图谋于我。”

胡贵阴森森的道:“我要不多费几年时光取信于你,你怎会来往都在小店打尖,以你的心细精明,又怎会按照我的预定计划,在今日此刻服下我的‘万毒化骨丹’!”

胡贵“万毒化骨丹”一出口,玉面书生沈震宇神色遽变,他不是心悸于“万毒化骨丹”之毒,而是想起此“丹”,在三十年前为害江湖之烈,要不是岳丈妙手仁医卜敬成,研究出克制之药,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他有感于此“丹”之重现江湖,眼看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武林浩劫,即将来临,不禁骇然道:“‘万毒化骨丹’!”

胡贵就在玉面书生沈震宇疑容稍现,“万毒化骨丹”五字出口刚毕,顺手一抹,人人熟稔的,和霭近人的生意脸消失,现出道貌蛇心的真面目来。

玉面书生沈震宇全身一震道:“是你?……”

被称为胡贵的道貌老人又是一阵得意之极的大声狂笑道:“白发仙翁,沈一之平日对人谦恭有礼,以你的家教,你至少耍称我一声老前辈才对!”

玉面书生沈震宇也是五十岁的人了,此刻被对方调侃,发出一声低哼,这声包含了千万种感情的正义之声,当场把道貌老人逼得退后一步。

玉面书生沈震宇又抬起丧神失色的玉面,凝视了对方片刻,道:“家父昔日,如果不是一念仁慈,劝阻罗老前辈,放你一条生路,哪有你今天的命在?想不到你恩将仇报。”

道貌老人面色一寒,恨声道:“三十年前,要不是他们二个老鬼,坏了我的大事,我辛苦经营的伟业怎会冰消瓦解?此事老夫恨如切骨,沈一之对我有何恩义可言?那时他只不过是好名喜誉,妇人之仁罢了。”

玉面书生沈震宇怒道:“天下之人,若都似你这种蛇蝎心肠,哪有天道伦常?”

道貌老人不怒反而平心笑道:“如果由我统率武林,严加部律,岂是你们那些自命名门正派,虚名欺世之辈,可以望其项脊的?”

玉面书生沈震宇恍有所悟,道:“听你言下之意,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道貌老人阴阴笑道:“你是老夫重整故业,开刀立谋所铲除的第一个人,自然要叫你死得心服口服,而且永不瞑目。”

玉面书生沈震宇嗤道:“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家父岂能放得过你!”

道貌老人大笑道:“我要没有万全之策,弄得他们武林双圣,你们沈罗两家自相残杀,岂会轻举妄动?单只为了争取今天对你下手的机会,我就费了五年的心机,由此可以告诉你,老夫久有筹谋。”

玉面书生沈震宇闭起双目,似是用心思索,不再发言。

道貌老人得意至极,又道:“你已是将死之人,不怕你泄漏天机,现在老夫对你说几句真心之话。”

玉面书生沈震宇心胸一阵翻腾,长长一吁,愤然之色,令人看了心鼻均酸,而道貌老人却更是心情愉快地道:“老夫一生之中,只有二个心中稍具戒心之人。一个自然是你父亲沈一之,另一个就是与你父亲齐名,而武功稍逊的罗拱北,尤其罗拱北一身纯阳功力,老夫自认深受克制。

三十年前的教训,这次复出,对不起!早就筹谋妥善,要借用你的一命,在两圣之间,造点纠纷,使你们沈罗两家同归于尽。”

玉面书生沈震宇道:“家父学究天人,哪有查不出你陷害之事之理?‘万毒化骨丹’除了你这老魔头外,难道还有别人使用?”

道貌老人摇手止住玉面书生沈震宇的话头,道:“你莫先作评论,且待老夫略加说明。如果老夫给你服下解药,解去‘万毒化骨丹’之毒,你身体之内哪会有中毒现象?”

玉面书生沈震宇点了一点头,又接口道:“丹毒一解,你要再想单凭武功取我性命,只怕难如心愿。”

“我要你死得身无外伤,怎会笨到和你相搏?难道我不会先点住你的穴道,然后给你服用解药?”

玉面书生沈震宇又道:“你制穴手法,家父一查即明。”

道貌老人敞声笑道:“老夫脑筋要是简单到如此程度,算是痴长百岁了。”干咳了一声,又道:“老夫先用左掌,蓄足内力,贴住你的‘丹田’穴,然后再解开你被制穴道,不待你功力恢复,就用老夫已达神化之境的‘蚀骨玄阴’掌力……”

“‘蚀骨玄阴’掌力又怎能瞒得过家父?”

道貌老人嘿嘿笑道:“‘蚀骨玄阴’掌力,是早经绝传的前古阴功绝技,老夫最近始得大成,这种掌力杀人致死后,所逞迹象,竟然类似南明一剑罗拱北‘六阳罡指’的纯阳功力所伤,是一种刚极生柔的特异现象。

被这种掌力震死之人,一身柔若无骨,如不将你全身解剖,验证左心房受伤的微小差异,任他是谁,也莫想分辨得出来。

同时,我有足够的把握,沈老儿绝不会将你分肢裂体。”

道貌老人说着又取出一面似铁非铁,似铜非铜,长约三寸,宽仅一寸五分,颜色黝黑的令牌一晃道:“这是什么?你该知道!”

玉面书生沈震宇眉头一皱道:“‘离火令’,怎会到了你的手中?”

道貌老人得意道:“老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明罗老鬼竟然仍有一面‘离火令’流落民间,未曾收回。”

“于是老夫在十九年之前,将藏有此令的曾姓全家大小五十四口,杀得干干净净,最后又放了一把大火,连人带屋烧得精光,做得干净利落,人鬼不知。如今正好派上用途。”

玉面书生沈震宇的神色,渐趋紧张,他深虑他的死,会给武林中带来一场弥天浩劫,这种死不但轻如鸿毛,而且要真如对力所说,永不瞑目了。不由颤声道:“你要加上一面‘离火令’,稼祸罗老前辈!好恶贼!”

道貌老人裂咀笑道:“你要知道,我之杀你,全是不得已之事。”

道貌老人的狡黠、阴毒、深沉、细密、多智,真是举世无双。当他说出这些话时,就像是说故事一般,毫不动容。

玉面书生沈震宇身不能动,手不能举,就是连嚼舌自杀之力都没有,只恨得他无神双目,尽变赤色,全身颤抖不止。

道貌老人话一说明,不再延误,立即如法行事。

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当今武林中的奇才,将来的领导人物,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断送了性命。

道貌老人杀死玉面书生沈震宇后,牵来玉面书生沈震宇的坐骑血汗宝马,将沈震宇绑在马鞍之上,附上一面“离火令”,右手一推,大喝道:“走!”

这匹识途老马,哀鸣一声,载着主人玉面书生沈震宇的尸体,和即将爆发的祸种,直向庐山五老峰狂奔而去。

马蹄翻飞而去之后,是一阵可怕的阴笑。

※※

※※

※※

原来,庐山三老之首,武林双圣之一的白发仙翁沈一之,自三十年前消除了一场武林隐祸之后,便约同二位拜弟,老二青衫老人华梦得,老三一心居士王焕,同时归隐庐山五老峰下,不再过问江湖中事。

其时,玉面书生沈震宇三十不到,继承父志,出道行侠,一身家传武功“先天无极混元一炁玄功”,和九九归元掌法,独秀群伦,为人处事,亦颇有乃父施仁布德之风,面美心善,非遇罪大恶极之徒,出手从不过甚,深得黑白二道,各派人士,交口称赞。

三十过后,与当世妙手仁医卜敬成独生爱女,慈航玉女卜秀兰结偶,夫妇连剑江湖,美名更是远播,交游遍及天下,声誉日隆,大有领袖群伦之概。

直到十七年前爱子沈元通出生,卜秀兰才与乃父妙手仁医卜敬成迁隐庐山,侍父教子,不再出山。

沈震宇本人,三十出头,四十未到,正是壮年有为之时,则仍然奔去江湖,扶贫济弱。想不到,他这次除夕前日返家途中,却中了人家暗算殒命,成了燃起武林劫的星星之火。

当玉面书生沈震宇的尸体,由血汗宝马黑龙驹驼回五老峰时,正是庐山三老和妙手仁医父女等家人,共待玉面书生沈震宇归家团聚渡岁之际。

这无异是晴天霹雳,午夜惊雷。

慈航玉女卜秀兰骤睹夫婿惨状,当场昏绝过去。

白发仙翁沈一之,那种高人,也不禁两眼双泪直流,痛心疾首。

妙手仁医卜敬成抑悲应变,查出玉面书生沈震宇极可能是被双圣之一的南明一剑罗拱北“六阳罡指”击毙,因未解剖验尸难下断言,可是当他发现到“离火令”之后,铁案如山,也不容他们再有疑念了。

何况,玉面书生沈震宇骨肉之亲,谁也不忍再让他离肢裂体。于是,果被那位道貌老人言中。

这时,“明轩小筑”堂草之上,坐着四位冠绝天下的奇人,他们半天不说一句话的沉默表情,使这个世外桃源,罩上阴风惨惨,悲悲切切。

一阵悉悉的碎步声从后堂传来,草帘卷处,走出玉面书生沈震宇的未亡人慈航玉女卜秀兰,她已经换上了白色孝服,一双凤眼,肿得鼓似核桃,脸上泪痕斑斑。

她拖着乏力的莲步,进入草堂,哑声低道:“爹……”

妙手仁医卜敬成看着悲怆过度的女儿,抑住自己的伤感,轻轻问道:“元儿怎样了?”

慈航玉女卜秀兰摇了摇头道:“元儿自被追回之后,始终未发一言,以他天性之厚,只怕还要偷偷离山,他万一再有个三长二短,女儿……”

一阵悲泣,竟无法语毕,但未尽之意,无须再说,大家也是了然。

妙手仁医卜敬成叹了一口气。

青衫老人华得梦道:“元儿外和内刚,一经立志,百折不回,不如就正式让他下山,以观后变,何况元儿福泽天成,应无大凶大险。”

白发仙翁沈一之寿眉一提,紧毅之色陡现,似是作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道:“震宇之死虽然事事均已证明,系由罗拱北所为,但是,我累加思虑,总觉得不尽合乎常轨,偏又想不出其他可疑之点。

元儿下山之事可行,既可藉此历练,亦可因此吸引主谋人之注意。

罗拱北纵是与我为仇,凭他身份也不便伤害元儿,如果罗拱北并非真正凶手,元儿绝无杀伤罗拱北之功力,两虑之间,均可无虞。

然后,我们老哥儿四人,少不得也要下山走走!”

慈航玉女卜秀兰极其担心沈元通的功力未臻至境,道:“元儿功力有限,令人放心不下。”

其实沈元通此时功力,已是出类拔萃,在年轻一辈,足可独秀群伦,只是慈航玉女卜秀兰爱子心切,处处为沈元通安危着想。

妙手仁医卜敬成望着慈航玉女道:“你有绝世神医的爹爹,和功力绝顶的公公,这种耽心岂不多余,快去把元儿带来。”

慈航玉女卜秀兰退了出去。

须臾,慈航玉女卜秀兰和她的独子沈元通双双进入草堂。

沈元通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长得文秀俊朗,一如乃父,双目开合之间,精光电射,足见已具极高身手,只是面容憔悴,神沮色丧,不共戴天之仇,已把这个平日极为天真活泼的小男儿,折磨得生气全无。

他向四位老人行过大礼,再无往日那种承欢膝下的心情,彷佛半天之间就成熟了好几年似的。

四位老人看了爱孙这般情形,暗底下都是一阵心酸。

妙手仁医卜敬成先道:“元儿,你爷爷预备让你下山复仇!”

沈元通心神一振,双目精光陡射,一跳而起,伏倒白发仙翁怀中,低声呼道:“爷爷!”

白发仙翁沈一之老年失子,其痛可知,但看了这个麒凤似的爱孙,不由老怀激荡,抚着他的头道:“从明日起,助你打通任督二脉,并加紧练功两月。但在此二月之中,不准另有异心。”

沈元通仰起稚气满面的脸道:“只要准我下山复仇,元儿一定好好听四位爷爷的话,努力用功。”

四位老人都长叹了一口气。

从这天起,明轩小筑在悲切里,又有一种紧张而感人的气氛,老老少少都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不懈。

原来,沈元通甫一出生,即由妙手仁医卜敬成,以平日穷灵山渡绝谷,觅来的旷世奇药,内服外浸,并得白发仙翁钟爱,日以至高无上,已达天人合一的“先天无极混元一炁玄功”每日舒经畅脉一次,十七年于兹,未曾一日有断。

又加沈元通天生异禀,确是旷世奇才,人又生得灵秀可爱,平日口蜜嘴甜,哄得庐山三老和外祖父,各将一生成名绝技,倾囊相授。

现在由白发仙翁助他打通任督二脉,自非难事。

沈元通任督二脉一通,又由白发仙翁和妙手仁医卜敬成二人,将新近合研而成的“阴阳正反十八式”传授给他。

妙手仁医卜敬成除医道过神外,武功独树一帜,“三极指”与独门轻功,天下称绝,只因平日行道江湖,仅凭医术济世,故武林中人,谁也不知他兼为一代武学宗师,就是他早年的二个医道传人,也不知恩师有此奇绝身手。以致沈元通出世之后,弄出许多波折来。

白发仙翁二月以来,除尽心尽意,严督沈元通勤练武功之外,绝口不谈寻仇之事,直待沈元通临别下山,才谆谆训示道:“离火令主南明一剑罗拱北,为人坦诚直率,公正无私,我知之最深,似非真正凶手,其中可能另有隐情,你下山之后,应多方取证,切不可鲁莽从事,以免遗羞武林。”

至于南明一剑罗拱北,现隐何处,以及有关罗拱北生平事迹,却只字不提。

沈元通听了,也是唯唯而应,其实心中一意恩仇,并未在意。

妙手仁医卜敬成也恳切地道:“你先后所得独厚,文才武功已有小成,唯立功立德,尤须精诚不懈,才可有始有终,成为一代伟器。复仇之事固属至要,但为人之道,更宜时时警惕,慎之!慎之!”

沈元通带着白发仙翁所赐的龙角短剑,和青衫老人的碧玉洞萧,怀着一腔复仇之火,奔下庐山。

这位小杀星一现江湖,离火令主南明一剑罗拱北几乎死在他的手中。

沈元通只不过十六七岁的大孩子,平日养尊处优,哪知人心险恶,世道艰难。

这次挟愤下山,一入尘世,便觉手足无措,天下之大,要他怎样去找寻这沧海一粟哩!

他在这浮浮沉沉的江湖中,虚耗了将近半年的时光,一点蛛丝马迹也未获得,不过应世之道,江湖经验却是大大的增进了。

一天,他感于寻觅南明一剑罗拱北的困难,不由想出一个妙想天开的办法,当时买了一块白布,照着离火令上怪把宝剑的形式,独出匠意,在白布上绘了一把剑身中折的断剑。用竹为杆,做成一面白幡,他就打着这面白幡,四出招摇。

他这主意想得妙绝,这种含有侮辱之意的白幡,甫一出现,果然有人找上门来。

沈元通左手扬着幡儿,刚刚走出客寓大门,便有许多惊讶的目光注意他,走了不及百丈,就有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壮汉子赶来,阻住沈元通,现出勉强的笑意道:“小兄弟,你打着这幡儿是什么意思?”

沈元通半年没发出的闷气,化作一句极难听的话道:“你凭什么问我!”

那壮实汉子,敢情并不是为恶之人,竟被沈元通这句话问得一呆。

沈元通是存心钓鱼,再加杀父大仇的怒火,早把一向温文有礼的教养置诸脑后,他暗想道:“心肠不硬,手段不辣,如何引得出罗拱北来!”他内心极其痛苦地瞪视着大眼睛,不待来人再开口,又道:“你先向小侠磕个响头,然后告诉你。”

是泥人也有一点土性,这个汉子虽然自觉问得冒失,但也受不住这种无理之语的挑逗,他虎目一睁,射出两道慑人的棱芒,手掌当时就大了一倍。

沈元通冷冷一笑。

奇怪,那个汉子忽然威风尽敛,回头就走。

原来,那个汉子是武当掌门人的俗家弟子,名叫陈其俊,身列武当七剑中的第四剑,一身功力颇为不俗,为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人也正派明理,在江湖上极有身份。

这时他看了沈元通那种不可理喻的态度,和金童似的长像,细一思量,他也不能以震撼江湖的威名来生这种闲气,于是功力一收,自愿让步,不再理他,好在以他的身份,有这种如海大量,只有更使人尊敬。

沈元通存心生事,哪能就此罢休?大喝一声道:“耽搁了小侠的事,能够一走了之么?”

身形一晃,只见白影飘得一飘,挡去陈其俊的去路。

当场有人喝了一声采。

陈其俊忍无可忍,怒道:“你要找死!”

沈元通反而悠悠地道:“我主意变了,不管你问与不问,都得向我磕头后放行!”根本就是无理取闹。

陈其俊不由也想教训一下这个过份狂妄的小子,一看四周围来的人越聚越多,生怕损了他的侠名,遂道:“我们有话到城外去说。”

谁知沈元通横了心,哈哈大笑道:“要是在无人之处,你纵是对我磕上一千个响头,又有谁知道。”

陈其俊气得肺都要炸开来,这时再也不顾师门的清誉和自己在江湖上的身份了,势猛声壮的抬起右掌,朝沈元通脸上掴了过去道:“我要教训教训你这无礼的小子。”

他只用了二成力道,发掌之后,又收回一成,伹那手法却是武当派扬名天下的“闪电灵光”,其出手之快、准、奇,江湖上确实少见。

沈元通暗“咦”了一声,付道:“真还有点工夫!”更引起他好胜之心,左手白布长幡在地上一插,竹杆入土盈尺,回手指带兰花,迎着陈其俊右腕扣去,用的竟是极其平凡的手法,陈其俊一挫腕竟没有闪开沈元通的五指,心中一冷,右腕已落入沈元通手中,但觉腕脉一麻,全身劲力尽泄。

沈元通一带一圈,陈其俊超过沈元通半个头的身子,就像是任人拨弄的皮球,极其听话的转了一个圆圈,旋出三尺之外,双膝一软 再也站立不住,下跪之式已成。

陈其俊功力不凡,但落在沈元通手中,自已作不了半点主,以他江湖上的身份名望,要真是跪了下去,还有脸起来么!

就在这时,人群中,适时窜出一条人影,一抬掌,发出一股无形劲气,硬生生的把陈其俊的下跪之势阻住。

陈其俊心胆皆寒的退出一步,他知道这个小孩惹不起,一张脸涨得通红。

来人朝沈元通嘻嘻!哈哈!的一笑。

沈元通的目光落到这个多管闲事的来人身上,眉稍一皱,他由来人那付澄黄色的马脸,和长及过寸的纯白寿眉,下垂的眼角,酒糟鼻子,尖下巴的特征,闪电似的想起了一个与祖父同时的老怪物来。

沈元通小孩脾气一发,谁也不怕,玉面一寒道:“姓李的,你要管少侠的事么?”

小老头子一怔,忽然又哈哈大笑道:“只道世人已经忘怀了我这个长眉笑煞李子东了,凭你这一叫,老夫就不管这闲事也罢。”回头欲走。

谁知沈元通,就似一块牛皮糖,谁粘上,谁也莫想挣脱,他冷哼道:“你不想管,已经迟了。”

长眉笑煞李子东过去原是一个极其难缠难惹的人物,平生只有他饶人之处,从未向人求过饶,这时他看了沈元通那付越生气,越惹人喜欢的样子,心中却暗生喜爱,毫不见气的笑道:“你既能知道我的来历,难道竟不知道他是谁的门人么?”

沈元通道:“少侠脑中没有无名之辈!”

口气好大?长眉笑煞李子东道:“你是诚心找麻烦的了,你知道他是谁?”

沈元通嗤鼻道:“管他是谁,谁叫他先惹我。”

陈其俊惊魂一定,也想起了长眉笑煞李子东是谁来,连忙过来行礼道:“谢谢老前辈维护之德,只因这位小兄弟扬幡侮辱罗老前辈,故而不容晚辈置身事外。”

沈元通听了想道:“真还找中了主儿。”当时压住了火气,等待长眉笑煞李子东如何处理。

长眉笑煞李子东长眉一挑,向陈其俊道:“你是武当弟子,问得极对。”

沈元通大眼睛转了几转,由长眉笑煞的语意之中,已确定从武当派人身上,必可追出罗拱北的下落来。

长眉笑煞李子东对沈元通道:“小娃娃,有何用心,对我老头子说好啦。”

沈元通答道:“我只要知道罗拱北的住处!”

长眉笑煞李子东又对陈其俊道:“你们武当派应该知道罗老儿在那里啊!”

陈其俊道:“罗老前辈归隐后,只与紫虚九师祖常有来往,而九师祖又行踪无定,是以晚辈们实是不知。”

长眉笑煞李子东对沈元通道:“你找罗老儿何事?”

沈元通道:“你也是江湖中老辈人物,应该无故向人家查根问底么!”

长眉笑煞一时语塞,苦笑道:“有你的,老夫自认倒霉,决不再问你的身份来历,帮人家出头。”

陈其俊道:“小弟艺业不精,今晚三更,少侠请驾临栖霞望月坪赐教。”言罢,朝长眉笑煞一作揖,低头挤出人群。

沈元通仰起稚气未除的俊脸道:“我现在叫你一声李爷爷,让你也伤伤脑筋。”说完,白影一飘,平飞出去。

长眉笑煞李子东听得一楞,半天摸不着头脑,等他回过味来,沈元通的人影早消失不见。

沈元通心肠一狠,他要趁着陈其俊的约会,大惩武当派,激出罗拱北来,所以急急抽身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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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倒泻,繁星点点,月影西斜,该是午夜三更的时候了。

金陵栖霞山望月坪,有七位名震武林的后起之秀,聚集于此。

武当七剑,出道以来,声誉日隆,七人联手,少遇敌手。

七人之中:

三位黄冠羽士,是首剑避尘,二剑静尘,三剑远尘,他们是三十出头四十之间的壮年之士。二位劲装汉子,是四剑陈其俊,五剑李文卿,同届而立之年。

另外二位却是书生打扮,一位穿着青衫,年约二十五六,是六剑钟由,一位穿着蓝衫,年约二十四五,是七剑何泽龙。

七人同属武当掌门人亲传弟子,个个都是气概英俊,精神饱满,而又显得教养高尚,气质平和。

他们稀稀落落,各行其是,有的对月吟哦,有的倚松听涛。

好一副青山明月图。

此外,四面一片死寂。

突然,随着山风,飘来一声清澈长啸,就如一股天音银流,直达七人耳鼓,只震得他们心神同时一怔,一阵黯然袭上心头。

他们面面相觑,只怕今夜凶多吉少。

啸声未绝,沈元通已然飘身落地。

他今晚的气势,又自不同,俊美之中另有一种英挺、飘逸、卓昂风度。背插一件布裹长物,左手握着白布长幡。

身形一定,对着陈其俊昂首道:“你的朋友到齐了么?”

陈其俊和避尘道人迎上前道:“愚兄弟七人恭候少侠已久!”

沈元通傲不为礼道:“你们在武当派是什么身份?”

七剑何泽龙含忿道:“区区在下等,武当七剑。”随后将姓名逐个说出。

武当七剑江湖名头不小,但是沈元通听了却无动于衷,他这种神态,落在七剑眼中,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

避尘道人忍住气,委曲道:“四弟之约,只是想请少侠见示扬幡缘由。”

沈元通左手白幡一展,俊目双蹙,眼角带煞,冷然道:“小爷扬幡讨贼,似与贵派无关,难道各位欲以武当盛名,干涉在下私事!”

武当七剑何等人物身份,几时听过如此无礼之话,俗装四人,同时目泛精光,冷哼一声。

只有那道装三羽士,或因修养深厚,脸色微微一变,怒容稍现后,又恢复了常态,但神色之间,那种不愉的表情,仍隐约可见。

避尘道人正色答道:“南明一剑罗老前辈,三十年前,威震天下,为人守正不阿,从无失德败行之事,与庐山三老之首白发仙翁沈老则辈,并称武林双圣。

罗老前辈早年出身武当,实说起来,正是愚兄弟师祖一辈,是以冒昧请教。”

原来,南明一剑罗拱北早年乃是武当弟子,只因一身体质特异,被一位前辈奇侠看中他的特质禀赋,正是修习他门中武学的奇才,于是三上武当山,要求武当派当时掌门人让徒传授。

武当掌门人也看清了将罗拱北留在武当派,无异扼杀英才,于是排除门户之见,特准罗拱北改师别投,罗拱北武功大成后,怀念武当掌门人深恩大德,虽不能再执弟子之礼,但对于武当一派极尽维护之力,数挽武当既倒于狂澜。其对武当的贡献,却非武当原掌门人始料所及。

是以,罗拱北虽巳非武当弟子,但情谊深厚,武当后辈弟子对这位老人家仍然敬如师长。

沈元通意味深长地道:“贵派如果发生了无法解决之事,罗拱北会否挺身而出?”

避尘道人顺口道:“罗老前辈与武当情如一家,武当之事,罗老前辈从不袖手!”

沈元通听了心意一决,哈哈狂笑道:“如此说来,莫怪小爷出手狠毒,要借你们七兄弟之口,把罗老贼逼出山来。”

言下咄咄逼人,把武当七剑视同枯木朽枝,而且言词之间,杀气腾腾。

武当七剑同是一震,他们教养再好,对沈元通一再的狂傲态度,也是无法忍受。

七剑何泽龙大叫道:“师兄,对这种狂妄之徒,何必多言,把他拿下再说。”

沈元通玉面一扳,左手长幡化作一道白光,飞向三丈之外一株虬枝古松上,“哧”的一声,硬生生插入树中盈尺,这种飞枝入木的“先天无极混元一炁玄功”,只惊得武当七剑相视作色。

要知道这种飞枝入木的功力,本不出奇,只要内功稍有基础,人人都可以近处随意施为,可是力达三丈之外,却是少之又少,这叫武当七剑,怎能不怵目惊心。

沈元通长幡出手,接着又是一声狂笑道:“今日之战并非切磋武功,小爷志在叫你们武当丢人现跟,好叫罗老贼伸出头来,绝不容你们七人有出手的机会。”

沈元通之话,确有攻心之效,武当七剑何等威名,也不由暗自估摸。

避尘道人老成持重,原没小视沈元通,一颔首道:“兄弟们七剑生辉!”

武当七剑身形一幌,布成七星剑阵,动作一致,齐用右手一拔背上青钢长剑,当他们尚未将长剑拔出之际。

沈元通一声暴喝:“打!”

十指齐弹,他竟用出外祖父亲传的“无声指”绝技,凌空发力,十道指劲分袭武当七剑。

这种无声无形的指力,不要说武当七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是藏在暗中的几为有心人,也是惊容陡现。

自然,这种出乎意外的奇袭,武当七剑,连预防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沈元通一起制住。

武当七剑败得真惨!

沈元通身形一转,七把青钢长剑,左三右四,执在双手之中,对身形被制,怒火贯目的武当七剑,冷冷笑道:“凭你们这点武功,也在小爷面前称名道姓。”

他双腕微微一振,七把宝剑的剑尖,各被震断一寸,长短分寸,如同尺量,接着双手一扬,七把宝剑化作七道白光,分向武当七剑投去。

武当七剑迎着飞来的白光,双睛一闭,万念皆灰。

暗影之中,有人惊叹了一声,却是无法出手相助。

“当当”连声,七道白光顺着七剑右耳,斜扫而下,竟是还剑归鞘。

这种手法,高明达于极点,武当七剑虽未身首异处,其所感觉到的羞愤,却较死尤甚。

沈元通十指再点,解开武当七剑被制穴道,大言道:“罗拱北如果缩头不出,莫怪小爷对你们武当派不住。”

武当七剑穴道被解,虽是不忿不服,但因身出名门,确有风度,羞言再战,由避尘道人道:“请少侠赐下名号,以便转报!”

沈元通一指树上白幡道:“有了它,还不够么?”

武当七剑同时一声悲啸,七人连成一线,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沈元通回过头来,对着阴暗之处,冷冷的道:“你们三人,看够了么?”

二条人影,应声纵了出来。

另有一人,已不知去向。

现身出来的二人:一个是长眉笑煞李子东,一个是垢泥满面,乱发蓬松,鸠形鹄面,衣衫褴褛,年约六旬的老年化子。

老年化子先向长眉笑煞李子东见礼道:“老前辈也有兴来看热闹?”

长眉笑煞李子东苦笑道:“老花子,你看清了这个小娃娃的出手么?”

沈元通接道:“凭你们能够看得出我的手法!”满是调皮的神色。

长眉笑煞李子东道:“娃儿,我问你,白天为什么叫了我一声李爷爷?”

沈元通道:“你把罗拱北住处查采出来,我再告诉你,现在问不嫌过早了么?”

长眉笑煞李子东气道:“我要教训你嘛,又辱没了我的身份,可是我……我……”

沈元通又扫一句道:“你不一定准成!”

沈元通连罗拱北都不放在眼下,哪里还有余子。

长眉笑煞李子东被逗得白眉双眨,恨恨的道:“总有一日,非叫你向我磕三个响头不可。”

沈元通又道:“自夸之言,找到了罗拱北住处再说。”

长眉笑煞李子东百不是味,甩头对老花子道:“看你的,我缠不过他。”身形一起,像只大鸟悠忽忽的飞下山去。

沈元通一瞄老花子道:“你是来打抱不平的么?”

老花子黄牙一裂道:“有打抱不平的意思,但并未决定帮那一边。”

沈元通道:“现在是不是要替武当派说几句话了?”

老花子大笑道:“你能够想出老夫的意向,就应该知道自己手段未免辱人过甚吧?”

沈元通横蛮地道:“小爷敢作敢当,你要不服气,尽管出手。”

老花子皱了一下眉头道:“我怎能和你一般见识,不过想规劝你,以后对人应稍存仁心,略留退步吧了。”

沈元通道:“你不和我打,是你的运气,否则,你输赢都难为情。”

老花子巨目一睁道:“我就不信赢了你有什么不便之处。”

沈元通俊目一亮,道:“我是说赢了你,日后不便见你们帮主。”

老花子只气得吹胡子蹬眼,不由怒从心起,气纳丹田,运足五十年的修为内力,发出一声慑人的震天长啸。

老花子啸声一起,月亮的颜色都似淡了许多,满山树木,都悚悚颤抖。

无如沈元通,依然神态自若,脸上现出一抹冷笑。

老花子偷眼窥去,更是骇然惊心。

要知老花子这手虎吼长笑,乃是他享名龙虎异丐的拿手绝技,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被吼得内腑受伤,败阵而去。

沈元通虽是不怕老花子的虎吼长笑,但在猛然由啸声想起了老花子是谁后,却有点心悸胆惊,但是,他忽然又坚强起来。心中有了一个一显绝学的念头,于是又绷出一付恶人的面孔。

老花子一阵长啸,真力损耗不少,难以再继,只有自动停声,席地瞑目调息起来。蛔结乱发,根根倒垂,水汗淋漓,老脸苍白,有似大疾初愈。

他已是全力施为。

沈元通就当老花子疲惫不堪,运功调息之际,猛然双手齐抬,十指劲风似箭,疾袭老花子全身卅六大主穴。同时口中带着轻蔑的讥笑道:“我与你无恨无仇,凭你运起虎吼长笑神功,欲图伤我的动机,便当身受小爷错骨分筋百蚁啃心的酷刑。”

沈元通此语大有深意,咀巴上说得狠,其实内心中,满是歉疚之意。

老花子身不能动,口不能说,沈元通的话,却是字字如刀,直达老花子心坎。

老花子身为丐帮帮主,江湖上身份何等尊崇,被小娃娃黑心暗算不说,而且,还编排得自己罪有应得,真是羞愧难当,怒火一冲,张口吐出一口黑血,真气一散,人便昏死了过去。

沈元通见老花子昏死过去,含着眼泪,运起“先天无极混元一炁玄功”,展开“三极指”疗伤妙用,围着老花子一阵旋转点打,然后,席地坐在老花子身后,右掌一搭老花子后心,便有一丝细如牛毛的热流,不绝如缕,缓缓进入老花子心房肺腑之间,悠悠忽忽,进进出出,就如万蛇 穿行,老花子一阵颤栗,似是痛苦已极。

这样过了约一盏热茶的时间,沈元通头上已见汗珠,他这才双掌一收,自行在一边运功调息。

又过了片刻,沈元通满面关切之色,伸掌拍开老花子穴道,就在老花子耳边轻轻的呼道:“大伯,醒来!”

老花子巨目一张,双手撑向地面,就欲跳了起来,但两手一顿,半点气力也没有。

他以为一身功力全给废去了。悲呼一声:“好狠心的小贼!”

落下两颗珍珠大的眼泪。

沈元通一把扶起老花子,使他盘膝坐好,轻声道:“你先慢慢运气试试,看看我是否心狠。”

老花子将信将疑的闭目运功不语。

过了半天,老花子忽然巨目一睁,神光似电,翻身跳了起来,一把握住沈元通双手,颤声道:“你是谁?老花子生受你的了。”

沈元通一片祥和,那有半点煞气,低着头道:“小侄沈元通。”

老花子乐极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小淘气,你为何知道我是你大伯,而戏弄于我?”

沈元通笑道:“中原三杰的老大,丐帮帮主龙虎异丐的虎吼长笑,天下闻名,你笑声一起,我便猜出你是谁了。”

老花子笑骂道:“你既然知道了我是你大伯,为什么不马上说明,却把我气得要死。”

沈元通道:“我要事先说明了,你便不会羞念难当,昏死过去,自行散去真力,我纵是扁鹊复生,也无能为力,医好你的肺拴心塞的先天奇疾。”

“然则,你又如何知道老花子有此绝症?”

沈元通道:“刚才大伯施展虎吼长笑之时,我便发现你长流之中略有间隙,此种间隙,显系内力难凝,心肺被塞之故,不知大伯有此感觉否?”

沈元通三言二语,一针见血。

这正是龙虎异丐魏晋穷年累日,千思百虑,无法弥补的缺陷。

不料沈元通举手之间,便将宿疾医好,而且,显然任督二脉也豁然而通。

老花子感激无俦地道:“元儿,你真是睿智奇才,想不到我这身功力,还是由你成全,你们父子两人,都是我丐帮的大恩大德之人。”

沈元通听老花子提起死去的父亲,不由热泪盈眶道:“请大伯伯协助小侄,为先父复仇!”

老花子神情一怔道:“什么?先父?你是说我那三弟业经仙去?”

老花子骤闻知己把弟中道殒谢,不禁心惊肉跳,老泪纵横。

倏然,他双手一扑,直向沈元通两肩抓去。忍着眼泪大声叫道:“我们不哭,我要为我三弟报仇!”

他这种神态,比哭上一天二夜更是感人。

沈元通抬起失色的面孔,依旧漠然默默无言。

老花子一拍沈元通道:“我三弟武功卓绝,为中原三杰之冠,是谁对他下了毒手?”

沈元通凄然道:“小侄杀父仇人,就是自命南明一剑的罗拱北!”

老花子冷汗直冒,想道:“罗拱北当年行道江湖,为人虽是性烈如火,伹秉性率直诚恳,极明是非,从不劝人为恶,且与白发仙翁百年神交,从无恶感。又三弟行道江湖时,罗拱北早己归隐,似无结仇可能。且三弟为人机智绝伦,功力又高,就是罗拱北有心加害,恐也不易为力。难!难!难!其中奥秘隐情,实难蠡。”想到此处事忽然蓬头陡举,庄容地问道:“到底详情如何?贤侄明白告诉我吧。”

沈元通便把所知各情一一说出。

老花子为友情挚,听了沈元通的话,对南明一剑罗拱北为恶之事,也已疑心渐生。不觉又担心这个小盟侄,万一真的遇上罗拱北,吃亏不敌。暗忖道:“邀斗罗拱北,是何等重大之事,为什么白发仙翁不亲自下山,或任叫王华两者之一出山,也足可与罗拱北抗衡一番,而命这小娃娃出面,万一有失,岂不绝了沈门的后吗?”

一万个想不透,白发仙翁处理这件事所采取的态度与手段,究竟是基于甚么用心?

想着,不由慨叹一声,决心把有关罗拱北的种种,向这位小盟主详尽地分说一番,以便使他有所警惕。

“你杀父仇人既以罗拱北嫌疑最大,自应直找罗拱北为宜,唯罗拱北当年行道江湖,一身绝学功力之高,天下少有敌手,成名武功以‘六阳指’、‘离火剑法’、‘纯阳真力’等绝学,独秀天下。

贤侄虽说身兼数家之长,终是火候尚差,对付其他武林高手,自可稳操胜算,可是用以抗拒南明一剑罗拱北百年修为,只怕难有制胜希望,所以诸般举动还应特别慎重为上。”

继而又道:“万一遇上罗拱北对手之时,首应将‘先天无极混元一炁玄功’全力施为,布满全身,以求自保,然后伺机出手,绝不可妄逞意气,轻进有失。”

“南明一剑罗拱北难缠难斗,早在小侄意料之中,但父仇子报,乃天经地义之事,元儿誓以一身所学,拚着化骨扬灰,也必杀此伪善巨恶。”

沈元通谈起切齿深仇,情不自禁,双眉抖动,两眼精光陡射,又恢复了他那横蛮飞扬之态,何异煞星临凡,那里像是身受四位罕世奇人教育出来的名门子弟。

老花子眉头一皱,拐着弯子道:“令祖白发仙翁昔年对敌,不问敌人强弱,非过三十招决不取胜,其中大有道理。”

沈元通仰着脸道:“你是说小侄下手太狠太辣了?小侄志在报仇,不得不尔。”

老花子笑道:“像武当名门大派,原非江湖上为恶之徒可比,稍予薄惩,即可达到目的,你那种对人过份折辱的手段,殊失令祖家传忠恕之道,实非所宜。

须知武林中一语成仇比比都是,你纵使艺绝人寰,弄得仇满天下,亦非为人处世之道。尔后出手,总应上体天心,暗存仁念,才有泱泱大侠凤度。”

沈元通俊面绯红,低下头去。

沈元通一代天纵奇才,宅心仁厚,原非飞扬虎燥之辈,只为父仇在念,又加年轻好胜,未免稍为任性。其实出手之时,内心亦有感触。

老花子一席爱护之言,只听得沈元通羞愧难当。他几乎哭了出来道:“小侄糊涂,以后一定改过。”

老花子知道自己说话太重,只怕沈元通受不了,谁知沈元通知过即改,确是教育有素,好男儿的风范,不由高兴得大笑起来。

老花子正笑得高兴头上,沈元通忽然一声大喝道:“小贼敢尔!”身形平飞出去,右手已扣着一个小花子。那面白布长幡,正在小花子手中随着小花子的身子颤颤发抖。

老花子一见忙叫道:“元儿,那是你师兄向三。”

沈元通不是味的松手走回。

小花子向三更不是味的跟了过来。

老花子鼓着眼睛道:“你要干甚么?”

小花子向三道:“徒儿闻讯赶来,想见识见识这支使天下人物侧目的幡儿,并一睹师父雄风。”

小花子向三,在丐帮中以及江湖上,已是响当当的人物,一身武功,颇为不俗。

平日眼高过顶,除了中原三杰之外,谁也不服。刚才被沈元通迅如闪电的身法手法制住,心中确有点发毛。

老花子大声道:“还不向你三叔爱子沈师弟陪个不是。”

沈元通闻言先躬身道:“小弟沈元通问师兄好!”

小花子向三才知道这个难惹的小先生,原来是三叔的爱子,不由怨气全消,摇着沈元通的手道:“除了你,谁配斗罗老前辈。”

老花子摇了摇头叹道:“向三,你沈师弟一出,天下群雄失色,好好和你师弟跑跑腿,稍尽丐帮弟子报德之意吧!”

小花子向三听得愕然,不知师父用意何在。

老花子吩咐小花子坐下,把沈元通一指击败武当七剑,和医治自己宿疾之事说给小花子听。

小花子也是性情中人,一扭身,就坐化跪,对着沈元通拜道:“多谢师弟!”

慌得沈元通对拜下去,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老花子一乐,然后正色对小花子道:“速传帮令,知会各方弟子,查出南明一剑罗拱北隐居之地具报!”

丐帮弟子遍及天下,帮令一出,穷山僻野,将都有丐帮中人,展开全面搜查。

小花子向三领命去后,老花子一拉沈元通道:“把长幡杆儿去掉,将幡布掖好,我带你去处好地方。”

他们踏着残月,直奔金陵玄武湖。

玄武湖边有一座连云大宅,画栋雕梁,气象万千。

老花子带着沈元通不经通报,直走进去,应门大汉,分列二旁,对老花子极其恭敬的呵腰相迎。

一个满面油泥的老花子,会受富贵人家如此尊敬礼遇,看得沈元通一千万个想不透,轻问道:“这是丐帮总坛重地么?”

老花子裂咀笑道:“那我就不叫花子头了。”接着又道:“见了你二伯,不要将令尊遇害之事说出。你二伯性情刚烈,侠肝义胆,极易冲动,恐误大事。”

沈元通才知道,原来这是二伯贾侠铁臂金轮李建忠的住宅。怪不得如此宏伟辉煌。

中原三杰老二李建忠,祖传买卖,遍及全国各地,家大业大,最是富有,他们这三个人结义行侠,在外表看,真是一件极不调和之事。

老花子和沈元通直入内进客厅,却不见贾侠李建忠来迎。老花子奇怪地“咦”了一声,怪眼一翻,正要说话,右边珠帘一抖,卷了起来,走出一位五旬左右,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来。

老花子笑道:“老二不在家么?”

李夫人堆着笑容先叫了一声“大伯”,道:“天刚一亮,就有武当七剑,把你二弟找出去了。”

同时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却盯在沈元通面上。

沈元通忙叩首道:“元儿叩见伯母!”

李夫人双目慈光一闪,扶起沈元通,端详了半天,喜洋洋的道:“你一半像你爹,一半像你娘,怪不得长得又秀又俊,你娘好么?我们老姊妹快有十七八年不见了,她还想着我这个不会武功的老姊姊么?你二伯昨天还说:这次中原三杰之会,一定要好好的乐上十天半个月的,你爹为什么未见同来?”

一串连珠炮,把一肚子的话,都倒了出来。

沈元通听了,想起爹,眼泪向着肚里倒流,只说了一句:“娘时时想念着伯母!”就泣不成声了。

李夫人一把抱住沈元通呶着咀道:“大伯,你给元儿受了什么委曲?今天没有酒喝!”

老花子哈哈大笑道:“弟妹,你要省二坛酒,何必找这个借口!”

“大哥!酒有得喝,只是我们中原三杰的人却丢不起!”

沈元通擦干眼泪举目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秃着头顶的六旬老者,正大步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怒意。

老花子朝着沈元通含有深意的一挤眼,道:“元儿还不见过你二伯!”

贾侠李建忠听了脸色一舒,一把拉住沈元通的双手,不让他行礼,赞道:“怪不得三弟每一谈起元儿,自负之色油然而生,果是天纵奇才,一表堂堂。”

接着他又一阵摇头叹道:“可惜呀!真可惜,只可惜年岁太小了一点!”

老花子初听贾侠李建忠赞美之词,跟着也是眉飞色舞,继听李建忠一阵叹惜,不由恼火道:“我说元儿是十全十美,天下第一。有什么可惜的!”

李夫人噗哧一笑道:“大伯,你不要听他生意人的话,群天计较,重利盘剥,他是在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打算盘哩!”

贾侠李建忠莞尔道:“谁叫你把我心中之事说了出来?”

接着一阵震天大笑,大家笑声中各自落坐。

甫一坐定,老花子便问道:“什么事情令你如此生气?中原三杰有何丢人之处?”

贾侠李建忠一蹙虎眉道:“大哥,在这金陵地区,你我算不算是人物?”

老花子哈哈笑道:“中原三杰人敬人仰,何限于金陵一区!”

贾侠李建忠道:“竟然有那狂妄的小子,在你我眼皮底下,将武当七剑打得无脸见人。”

老花子瞄了沈元通一眼,故作惊态道:“岂有此理!”

贾侠李建忠又道:“何况武当七剑是专为你我中原三杰而来的!”

老花子和沈元通听得同是一怔。

贾侠李建忠不管老花子和沈元通表情如何,继续道:“武当七剑专为邀请中原三杰,参加该派明年二月初一日大祭大典之会,前来下帖致候。如今,竟叫人家落得灰头灰脑而去,你我中原三杰脸面何存。

是以小弟已嘱龙师侄代大哥传下帮令,严密搜寻那胆大妄为的小子行踪,少不得请他见识见识中原三杰的威风。”

贾侠李建忠一口气说完,使老花子苦笑不出,他干咳了几声,想道:“这件事情要真被丐帮弟子调查出来,岂不笑话。”他想到此处,觉得一刻不能再缓,非回去处理不可,霍的站了起来道:“此事非比等闲,我须先走一步。”又对沈元通道:“元儿,你暂留此处,有话以后说吧。”

李夫人道:“已经叫人准备酒菜去了,大伯,吃完再走不行么?”

老花子边走边道:“你们老两口子,先替元儿接风吧,我晚上再来。”

话未说完,人已走得老远。

贾侠李建忠摇首道:“大哥真是热心之人。”

且说老花子回到丐帮总坛,叫来大弟子龙立道:“李二叔之命,是否已经传出?”

龙立禀道:“向师弟传下师父令后,李二叔才来,弟子觉得李二叔之命,有待商榷,是以留中未发,请师父示下。”

老花子道:“此事你做得甚好,你二叔之命无须再传。”

“此番你沈师弟下山,江湖中杀机已起,我丐帮弟子亦应全力以赴,以酬答你沈三叔数十年来维护之德!”

龙立见师父语音悲凉,不禁叫了一声:“师父!”

老花子悲声又道:“你沈三叔已被南明一剑罗拱北暗害致死。此事你二叔尚不知道,江湖中亦无所传,你听了放在心中,无须说出。”

龙立听了惊得愕然失态。

老花子又道:“你现在再传密令,严嘱各方弟子,尔后你沈师弟所至之处,本帮弟子务必舍身维护,随时报警,不得稍有疏忽,否则按帮规治罪。”

中原三杰,以玉面书生沈震宇武功最高,平日对人又极厚道,爱护栽培后辈,不遗余力,老花子二个弟子,龙立和向三,得沈震宇指拨最多,情谊最厚。此时,龙立悲呼一声道:“请师父恩准弟子追随沈师弟,天涯寻仇,稍报沈三叔爱护之情。”

老花子道:“仇人功力太高,为师亦难望其项背,你是本帮承重之人,岂可妄动,此事有我和你向师弟奔走已足,你只要善理帮务,莫叫为师心烦,便是尽力。”

龙立百般无奈,又恳切地道:“我可以一见沈师弟么?”

“好!吩咐向三,今晚和我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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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沈元通被留住在李府花园西隅的一所坐北朝南的三合精院之内。

园中楼台亭阁,分列有致,红叶青松各尽其美,一片柔美祥和气息,使人名利之念尽涤。

沈元通只不过是一个大孩子,稚气未除,虽然忧愤填膺,但在这种柔和致祥之家,自然郁怀稍解。

李夫人出身大家闺秀。虽不习武功,人却精明干练,处世有方,日日笑口常开,的是一个慈祥温和的老太太,对沈元通更是爱护有加,喧寒问暖,关切之至。

沈元通在李府一住数月,小花子向三每次带来的,仅是慰藉的话,至于打探罗拱北的信息,依然点滴均无。沈元通也知中华幅员广大,名山大泽无以胜数,大海捞针,委实艰巨已极。不得不耐心等侯。

一天,落日后的余晖,尚未完全褪去,天边彩霞如锦,照得李府朱漆红色大门通明透亮。

这时,来了两位风尘仆仆的便装少女,一个年约二十上下,一个充其量也不会超过十六岁。

看门的老家人,依稀认出那位二十来岁的少女,正是离家习艺的大小姐李若华,于是整个的李府沸腾了起来。

沈元通闻讯赶到,作了一次礼貌上的拜会。虽然没有仔细端详她们,伹他见了那位年轻的小小姐后,晚上竟不能澄心静虑地做那例常的内功功课。

更做了一个离奇古怪的梦,这个梦使他心神不宁者久之。

第二天,沈元通洗漱刷刚毕,李若华带了那位小小姐,像二只蝴蝶似的飞了进来,热烈地道:“元弟弟,愚姊昨晚初回,俗礼大多,没有好好接待你,今天特来谢过。并且,介绍你认识这位罗小姐。”

沈元通手足无措,连忙让坐,同时,对二位小姐凝神一视:

李姐姐身材高矮适中,肥瘦合度,肤色白中透红,柳眉瑶鼻,下面一张樱桃小口,惟咀唇稍厚,更显得忠厚端庄,令人起敬。

罗姑娘身裁修长,似较李姐姐尚高出三分,雪肤花容,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另有一种超尘绝俗的气质,使人不敢仰视。

沈元通给她们的印象是——俊逸高华,朗朗灵秀之外,更有一种温文有礼,可亲可信的吸力。

见面的好感,冲去了他们陌生的隔阂,举止言谈也就自然得多了。

这三位武林后起之秀,各自收敛起娇羞与拘谨,笑语如珠。

尤以罗小姐本爽朗豪迈不亚男子,少女情怀,小小心眼里,已经深深的印上了沈元通的影子,沈元通对这位罗妹妹亦有同感。

沈元通出身来历,李府上自是人知共晓,罗惜素无须打听便已完全知悉,可是沈元通对这位罗妹妹所知委实有限。仅仅晓得他是李姊姊同师学艺的三师妹。

而李姊姊即是武当悟缘老尼的大弟子,习艺霍山。

原来,悟缘老尼为武当掌门人静灵子同参师妹,晚年学佛,当了尼姑,性慈心善,正直无私,最爱奖掖后进,为当世五侠尼之一。

言谈之中,沈元通发现罗惜素文才武功,似乎所知高过李若华太多,尤其武学一道,隐隐中似乎另有专精,不由沈元通不疑念满腹,颇有莫测高深之感。伹限于新交初识,又不便托言相询,惹人不悦。

忽然,李若华玉面凝霜,似有所思。少顷,道:“元弟行道江湖,不知听说有一个扬幡惹祸的少年书生么?”

沈元通心中警惕,因李若华为武当二代弟子,与武当七剑正是师兄弟妹,不敢稍露身份,只推言不知。

李若华微微一叹,吁出一口长气道:“你知我和素妹妹千里而来,为了什么?”

“华姐姐离家数载,当然是回来给二伯与伯母贺年叩安的了!”

沈元通依情拨理答得甚为合理。

李若华却又问道:“那么罗家妹妹所为何来?”

其实,李若华一开口,他已经猜到他们下山的本意了。

李若华见沈元通虽未答中所闻,可是答的也是情理之话,也感到自己这些话问得太以突然,乃自作说道:“元弟弟你非外人,我们下山却是另有原因哩!”

沈元通微笑静听,李若华继续说道:“前数月,有一个执白布长幡的怪小书生,在栖霞山上,侮辱了掌门师伯座下七位师兄,无异是冲着本门而来。

明年二月初一,是本门五年一次大祭日期,期前发生了这件事,师门大为震惊,是以师父命我和罗妹妹一查究竟。”稍停又道:“弟弟如果有兴,陪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沈元通笑道:“姊姊之命,固为所愿,不敢请耳。”忽然稍稍一顿,又道:“不过,我真不明白,一支白布长幡,如何可以侮辱于人,而所指的老前辈又是谁人?竟使贵派插手过问起来。”

李若华说得溜口,妙目一扫罗惜素,又待开口。

罗小姐凤目微睁,柳眉似扬,含有深意地阻止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李若华何等机灵,早知罗惜素不愿暴露自己身份,会心地回眸一视,极其技巧地改变话意道:“那位老前辈恰和罗妹妹同宗,昔年与令祖白发仙翁,并称武林双圣。”

说罢又将南明一剑罗拱北和武当的关系大略说明了一下,并且将武当七剑受辱之事说得如同目睹,说时犹有愧容。此事,想必对武当影响甚大,可能引起武当派全体同门同仇敌忾的心理。

沈元通细听李若华所说各情,句句是实,并无夸大饰非之处。由此可见武当门中确是光明正大,虽有争执,却不歪曲事实。内心中颇有歉意。

沈元通有意探询消息,乃又进一步试探道:“以罗老前辈的威名,岂能任人侮辱,为何不亲自出面处理?”

这时罗惜素不待李若华分说,接口道:“小小怪书生,狂妄无知,罗老前辈年高过百,怎会和他一般见识。”

语音一变,口气再转道:“再则此事之发生,恐怕罗老前辈尚无所知哩!”

沈元通极欲知道南明一剑罗拱北隐居之地,很希望在彼此言谈中,获得些许线索,以便登门问罪,报仇雪恨,于是又问道:“难道贵派竟未将此事转报罗老前辈?”

“罗老前辈归隐之后,行踪至为秘密,本派之中,只有紫虚师祖或能稍有所知,伹掌门人未能了解全般情况时,又不便据以禀告紫虚师祖,自然罗老前辈无从知道此事了。”

两位姑娘守口如瓶,沈元通莫想多得一点消息。但是,他却想到如何找寻紫虚道长的事情上去了。

蓦地,应门小童,匆匆走来,道:“花子哥哥来了。”

李若华不愿此时与小花子向三相见,是以带了罗惜素闪身退去。

途中,李若华问罗惜素道:“妹妹,元弟不是外人,为何不让姊姊将你的身份说出?”

“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得我将身份说出,似乎太俗气了。”

“你看不起中原三杰的后人,是不是?”

李若华这句话的份量非轻,甚至连自己也包括在内。

罗惜素无言作答,霞生双颊,摇头不止。

“讨厌元弟弟?”

罗惜素差不多急得要哭了,依然无语。

“不讨厌他,为什么?”

李若华故作沉吟之状,其实貌美慧心的她,早已看出这个眼高过顶的小师妹,情潮暗涨,不可抑止的了。

李若华隔岸观火,尽说风凉话,又追问她道:“你是……?”

是什么?她一时说不出口!但,终于还是神秘地道:“喜……”

不待她把话说完,罗惜素一头冲到李若华怀中,不依道:“姊姊!你……”

这里两姊妹吃吃私话,暂且不提,且说,沈元通迎进小花子,叫了一声:“花子哥哥!”

小花子先不说话,关怀地打量了沈元通一番,见他神彩奕奕,精神舒畅,放心地吁了一口长气,也不客套寒喧,直接了当道:“李家妹妹回来了!”

“昨天傍晚到家的。”

“一个人?”

“还有位罗小姐。”

“你们已经见过面?谈过话了?”

小花子问话神情,甚为紧张。

沈元通何等机警,心忖道:“花子哥哥必是发现了李姊姊奉命下山的目的,特为赶向我通风报信的了。”

心中一阵感激,但童心一起,又故意作弄道:“我们谈了很多,譬如,我的各种……”

沈元通概括其词,可深可浅,边说边偷窥小花子,见他神色紧张,汗下如雨,不忍再行调笑,道:“我并未说明,我就是她们要找的人。”

小花子暗骂一声:“你这个坏东西!”

接着笑道:“我是白跑了。”

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本正经地道:“那位罗小姐是什么人?”

“是李姊姊的三师妹嘛!”

提起罗惜素,佳人倩影,倏现脑际,轻颦浅笑,无限温情,沈元通止不住心跳如狂,神态便显得极不自然。

小花子会心一笑,看来沈弟弟已是情苗暗生,心中不由兴起一种莫名的忧虑。

耳际又闻沈元通道:“花子哥哥,你何时离此?”

小花子笑道:“已有逐客之意么?小花子听候吩咐,不过来日得多请我喝一杯。”

言外之音,可想而知。

沈元通神色不变,肃容道:“我想离开这里。”

“李叔叔待你不好?”

“李伯伯和伯母对我情深义重,那能错得了。”

“那么为什么?”

“上武当,找紫虚道长,探问罗老贼的住处!”

沈元通豪气干云,只问目的,哪管艰辛。

小花子可听得全身发毛。

要知武当紫虚道长,为武当派唯一仅存的前辈长老,功力之高,在武当门中首屈一指,当世之中,除了极少的数人外,恐怕很难找到敌手了。

小花子不同意沈元通的想法。

因为兹事体大,小花子没那大的肩膀,负不了那大的责任。

又不便正面反对,仍然笑嘻嘻地道:“二月初一日,为武当派五年一次大祭大典之期,届时我们共上武当,当着天下观礼群雄之前,据理相询,不是更好么?”

不错!当着天下群雄,看你紫虚道长如何作答。

沈元通一想,觉得小花子所说确有道理,江湖不外人情,他自下山来,所行所见,无形之间,不知增加了多少世故,心口互商之下,真还想不出更为高明的主意,只好接受了小花子向三的意见。

小花子见沈元通从善如流,便也答应陪他在李府过年,正月初八一同赶往武当。

次日,沈元通带了小花子见过李罗二位小姐,小花子向三较李若华还要略大,四小之间是为大师兄,好在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并无世俗只重衣服不重人的势利眼,相见之下竟是融洽无间。

他们也不再谈罗拱北和无名小书生之事。

只是尽情欢乐,培养情感。

无忧欢愉的日子,过得最快,起初几天,四人到是同出同进同坐同乐,后来,李若华借口帮助李夫人处理家事,渐渐不再参加他们的行列,小花子何等人也,他便磨着沈元通把他三叔祖一心居士王焕的成名绝艺。三十六式“风雷掌法”传给他。

小花子也是机缘遇合,想不到为人为已,获得旷世难遇的绝技。日后,就凭了这套掌法,在丐帮中脱颖而出,终于在师兄龙立遇难后接任丐帮帮主,青出于蓝,声威之盛,较龙虎异丐魏晋,更有过之。

小花子以勤习三十六式“风雷掌”为词,自去用功,不再相陪。

剩下来的,只有罗惜素和沈元通二人,月下花前,名山古刹,相偕同游同返,细语轻声,情话绵绵,天时地利又加人和,二人原本有意,这时的感情,能不一日千里。

这些情景,看在李若华眼中,自是为他们欢喜。

但看在小花子眼中,虽是暗喜,却也提心吊胆。

转眼新年过去,明日就是元月初八了。

这些日子,沈元通沉溺爱河之中,绝口不谈离开之事,小花子冷眼旁观,还道沈元通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心中暗忖道:“到底年纪轻,少不更事,明天,乐得自己一个人先走。”

谁知沈元通夜宿归来后,神色毅然,闷声不响,自行收拾随身衣物。

这时,小花子才知沈元通并非胸无定见之人,不由点头赞叹:到底天纵奇才,人间祥麟,行事取舍,自有分寸,小小年纪,就具如此果敢气魄,将来领袖武林舍他谁属。

其实,沈元通内心情绪之激动,何殊万丈洪涛,素妹妹莺声燕语,柔情密意,萦绕脑际,甚是难舍难割。无如杀父大仇,不共戴天,一日不报,寝食难安。

儿女情固长,英雄岂可气短。

故尔他忍痛决意,贯彻初衷,要和小花子连袂离去。

沈元通最后取出那面白布长幡,觉得既有线索可寻,无须再作这种无聊之事,对它留恋地作了最后一瞥,随手一抖,便化作片片飞花,飘落满地。

每片大小均匀,有如刀割,真叫小花子看得叹为观止。

要知,凡诸内功气劲,“隔空碎石”“断钢溶铁”均非难事,如要达到“指棉碎软”,则非同小可,因为棉花乃是柔软之物,最不着力,是以碎之尤难。沈元通所抖白布碎片,大小片片相同,尤见功力,非功参造化,焉能至此。

沈元通有意无意,举手投足,所现神功绝技,莫不惊世骇俗。

小花子就想不透,这个小弟弟是神还是人?

沈元通拍拍手,苦笑了一下,不自然地道:“咱们稍事调息,午夜一过,然后迳奔武当。”

“你向李叔叔说过?”

“李伯伯岂会同意!”

“罗小姐已然知道?”

“何必告诉她?”

小花子见沈元通竟未将离去之意向李建忠言明,心中颇不为然,看来这份教唆潜逃的罪名是被扣定了。止不住发急道:“大丈夫为人处世,光明磊落,元弟你说如何?”

沈元通正色肃然道:“小弟心急父仇是实!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事急从权,处处为小节所拘,岂是英雄本色。我不告而别,正是无情胜有情的最高表示。不瞒你说,近二十天来,我和罗小姐情谊日深,如果明辞揖别,徒增伤感,反不如悄悄引去,事后总可得到他们的谅解。”

小花子无话可说,他没想到的,沈元通都想到了。

聊聊数语,道尽了沈元通的热血情怀。

八间房 扫描 simon1999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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