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不凡没有去过四川的酆都城,阴间的酆都城却大得惊人,商店林立,行旅熙攘,方圆不下数十里,阳世的通衢大邑,恐怕望尘莫及。
午时二刻,徐不凡、黄绵绵,高天木、王石娘,来到城东的一家茶馆前,抬头望去,茶馆的门楣上有“小林茶楼”四个大金字。
徐不凡眉头一皱,道:“绵绵,小林者少林也,看来这个老秃驴的名堂还真不少。”
黄绵绵并未答话,放步直往里走,一个小伙计上前问道:“姑娘可是要喝茶?”
“不喝茶,要找鬼。”
“找谁?”
“了空和尚。”
“我们这里没有和尚。”
“放屁,你们掌柜的明明就是了空。”
“站住,茶楼后院,闲鬼免进。”
“我们不是闲鬼,是来捉鬼的。”
“再不止步,我就对你不客气。”
“哼,你不配!”
小伙计强行拦阻,黄绵绵翻脸无情,对方才攻出半招,便被她点中穴道,马上不言不动了。
后院地方广阔,一座四合院的当中,是一个宽大的练武场,场上正有三十名赤膊小伙子练功夫,为首的教头卧蚕眉,掮风耳,阔嘴虎目,满头白发,年约六旬,相貌甚是威武,可惜一件红色的袍子,已丝丝缕缕破旧不堪,显得颇为落魄。
功夫却不懒,一套螳螂腿走来虎虎生风,威风八面。
徐不凡上前说道:“阁下可是了空和尚?”
虎目老者摇头说道:“不是,老夫只是临时教席,这儿好像也没有什么和尚。”
黄绵绵道:“我师兄的意思是要找掌柜的。”
虎目老者四下一望,道:“林掌柜刚才还在这儿,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忽闻上房之内传来一个洪钟似的声音:“老夫在此,是那—位要找?”
随着语声,正房里走出一位身穿锦袍,头戴瓜皮帽,手握旱烟杆,红光满目的老头出来。
这那像和尚,明明是个做生意的嘛,徐不凡愕然一愣,道:“你是了空?”
锦衣老头道:“老夫姓林,小林茶馆的掌柜。”
“你不是少林掌门了空和尚?”
“你看我像和尚吗?”
“哼,少装蒜,我徐不凡早已调查清楚。”
“清楚什么?”
“血帖已经写得明明白白。”
“抱歉,因为老夫不是了空,所以没有看,早撕了。”
锦衣老头死鸭子,硬嘴巴,矢口否认,惹恼了王石娘,猛地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锦衣老头还没有弄明白她要干什么,一顶瓜皮帽已被摘下来,露出四四十六颗戒疤。
徐不凡脸一沉,道:“了空,你埋名隐姓,改头换面,可以瞒得了阴司百官,却瞒不了徐某主仆,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锦衣老头怒冲冲的道:“没错,老衲是干过一任少林掌门人的了空,施主何事相寻?”
“找你算一笔陈年旧帐。”
“我们有仇?”
“没有,徐某是代人讨债。”
“代谁?”
“且先别管是谁,我问你,在少林了字辈的弟子中,你排行第几?”
“第三。”
“继承掌门人的顺位,你又是第几?”
“也是第三。”
“以第三顺位,你居然当上了少林掌门人,其故安在?”
“那是因为我的两位师兄,英年早逝的缘故。”
“为什么不说是你花了重金,请了杀手,暗中杀害了你的师兄?”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虎目老者及二十名练功的弟子,全部瞠目结舌,脸色大变,似乎没料到,小林茶馆的林掌柜原来大有来头,是一个杀人的凶手。
了空和尚自己同样也吃惊不小,惶声说道:“徐不凡,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可是我那两位师兄在十殿告了鬼状?”
徐不凡气忿忿的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报阳世报阴间,不过,你的两位师兄功德圆满,早巳为仙瑶池,而且大人不记小人过,并没有告你的状,告状的人另有其人。”
“是什么人?”
“金燕子,当年中原武林的第一号杀手,被你重金礼聘行凶的人。”
“金燕子,他……他……他早已中毒身死,骨化飞灰,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身在佛门,六根不净,为了争夺掌门权位,不惜杀害同门,更为了灭口而毒杀了金燕子,心肠之狠毒,手段之残酷,可谓人神共愤,天理难容,金燕子死而不甘,一再在十殿哀哀上告,你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毒计,结果还是被揭穿了。”
了空和尚恼羞成怒的道:“揭穿了又怎样?”
徐不凡杀气腾腾的道:“一报还一报,一命抵一命。”
“哼,黄口小儿,乳臭未干,老衲就不信你有多大能耐,上!先把姓徐的小子给我毙了再说。”
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了空调教的二十名弟子,原以为可以派上用场,不料,大家皆不齿他的丑恶罪行,先是相互观望,继之争先奔走,一霎眼的工夫,便告众叛亲离,走得一个不剩。
了空破口大骂不止,却一个也留不住,转而对虎目老者道:“怎么样,血魔王,替老衲杀一个人,我给你一石白米?”
徐不凡一听虎目老者就是血魔王,神色不由一紧,血魔王冷声说道:“对不起,老夫不干杀人的勾当。”
了空怒容满面的道:“血魔王,别假正经,杀十来八个人,在你来说是家常便饭。”
“那是以前,为了作孽太重,杀人太多,在十八重地狱里受了二百多年的酷刑,以致落拓幽冥江湖,贩卖武技为生。”
“这只能怪你太笨,未曾改名换姓,蒙混入境,像老衲在酆都城,过得多么消遥自在呀。”
“起码,老夫心安理得,夜半敲门心不惊。”
“哼,穷酸日子,生不如死。”
“现在真相已白,我看你必有大祸临头。”
“我给你五石米,杀四个人,岂不皆大欢喜?”
“老夫说过,杀人的勾当早就不干了,况且老夫也不想作金燕子第二。”
“血魔王,你……”
了空气得须发倒竖,徐不凡沉声说道:“善恶到头终须报,九幽之内不可能再有第二个金燕子,了空,你该上路了。”
没有帮手,也请不到杀手,空有一肚子的鬼主意,却无计可施,了空情急之下,只好舍命一搏,袍袖一抖,呼!呼!呼!就是三招快攻。
少林执武林牛耳达数百年,武技博大精深,了空忝为一代掌门,自非浪得虚名,三招之内就用了三种功夫,另含九种变化,徐不凡甫一交手,便知道遇上劲敌,掌风呼啸,暗力汹涌中,双方倏合乍分,未见高下。
黄绵绵初生之犊不畏虎,清叱一声:“老秃驴,接姑娘我的三剑试试。”
说干就干,徐不凡想拦都拦不住,黄绵绵三剑连成一气,刺心胸、斩腰身、扫双腿,快如电光石火,换了一般武林人物早巳命丧当场声却连了空和尚的边都没有沾到,反而挨了一掌,退后五步。
王石娘、高天木一见大怒,双双挺身而出,了空和尚大言不惭的道:“你们都上吧,这样也免得贫僧多费手脚。”
徐不凡喝退王、高二人,道:“了空,徐不凡索仇讨债,向来一个对一个,绝不以多为胜。”
“呸!就凭你一个黄口小儿,保证吃不了兜着走,你不配!”
“我懒得和你浪费唇舌,配不配马上就可分晓。”
“当真要为金燕子索仇?”?
“不索仇我又何必来。”
“你这是自寻死路。”
“死路只有一条,不是你走,就是我走。”
“徐不凡,咱们……”
“住口,别尽说废话,咱们该动手了。”
铿锵!一声,银虹一闪,血光涌现,徐不凡已拔剑在手。
“血剑!”
“血剑!”
第一声出自了空之口,满面惊惶,第二声由血魔王发出,双眸直盯着剑身不放,显得甚是惊喜、激动,近乎不能自己。
就在了空惊惶不定的当口,徐不凡一挽剑诀,跨步欺身,励!刷!刷!红如火,快如风,了空的眼皮子才眨了半下,血剑已攻上身来。剑剑不离颈项要害,招招不离他吃饭的家伙。
了空大骇,拔足躲上屋顶去,徐不凡接踵而上,一剑分心刺到,了空急忙右闪,刷!徐不凡铁臂内吐出一把钢刀,了空提足再起,欲翻过屋脊,又被袖箭阻住,只好虚晃一招,又飞回练武场。
“杀!”
声到!人到!剑到!了空和尚双脚落地时,吃饭的家伙已经丢了。
看得黄绵绵寻舞足蹈,眉开眼笑的道:“哥,你真了不起,能在十招之内要了少林掌门的命,放眼阴阳两界,可能再也没有对手了。”
徐不凡望了血魔王一眼,道:“师妹不可胡言,人上有人,愚兄的这点庄稼把式,在血魔王前辈的面前,只能算是雕虫小技,怎敢与皓月争辉。”
血魔王哈哈大笑道:“小兄弟武艺高强,更难得心地宽厚谦虚,正邪端扩念之间,单凭你这份气度胸襟,就必定可为武林开创新局。”
徐不凡还剑入鞘,命高天木处理了空的人头,道:“前辈真的是三百年前的血魔王?”
“古往今来,只有一个血魔王,如假包换,回首往事,一言难尽,空余无限的杀孽与怅恨。”
“前辈还留下一本血书,一把血剑,被武林同道视作至尊至贵的宝贝。”
说着,取出血剑、血书,双手交给血魔王。
血魔王睹物生情,瞧瞧血剑,看看血书,一幕幕血淋淋的往事随又在脑海中重现,时而仰天长叹,时而默默含笑,神情变幻无常,令人莫测高深。
良久,良久之后,血魔王又将血剑、血书还给徐不凡,徐不凡呆了一呆,道:“血剑、血书本来就是前辈的东西,理当物归原主。”
血魔王坦然一笑道:“俗语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血剑、血书本为阳世之物,自无留在阴间的道理。”
“前辈怎知在下来自阳世?”
“血轿主人,阎王特使,你的故事早巳在冥府广为流传。想那血书、血剑,过去固为老夫所有,一度曾是五柳庄传家之宝,现在则是你徐不凡的了。”
“其实,血剑留在晚辈身边,也没有多大用处,我又不会血剑剑法。”
“这简单,老夫可以教你。”
“前辈的意思是要在下拜你为师?”
“不不不!老夫一身罪孽,何德何能,怎敢与无根大师争徒弟。”
“常言道无功不受禄,何况是传功授艺,这……”
“咱们可以交换。”
“交换?如何交换?”
“老夫传你功夫,你替老夫办—件事。”
“好啊,不管是什么事,但凭前辈一句话,虽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
血魔王望望了空的尸体,皱皱眉头,道:“此非谈话之所,请至老夫窝居再作长谈。”
说是“窝居”并不恰当,因为血魔王是住在郊外的一个山洞里,应该称为“洞居”。
山洞并不大,陈设更简单,一椅一桌一床外,还有一个药箱子,里面摆满了专治跌打损伤的各种膏、丹。丸、散,显而易见,血魔王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教授武功之余,还兼做贩卖野药的生意。
黄绵绵主动邀请他去小洞天同住,在盛情难却的情形下,血魔王勉为其难的满口答应下来。
血魔王招呼大家坐在两条长板凳上,徐不凡说道:“前辈还没有说,叫晚辈办什么事呢?”
迟疑了一下,血魔王说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想请小友替老夫找一位故人。”
“找一位三百年前的故人?”
“是呀,遍寻九幽地府,查遍了所有簿册,并未发现她的芳踪,所以老夫怀疑她可能尚在人间。”
“是那一位?”
“眇目神尼。”
“眇目神尼?好像没有听说过,你们的关系是……?”
“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情侣,也是江湖道上的一对侠侣,只因双方师门有仇,好事难偕,她被乃师剜去一目后,愤而遁入空门,老夫悲伤过度,借酒浇愁,借杀泄愤,三百年前的那—场大浩劫,真正的原因即在此。”
“武林中人只知道前辈杀人不眨眼,鲜血的后面,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但不知这位老神尼,除一目之外,还有什么特征?”
“晚年时,听说她常爱骑一只梅花鹿到处云游。”
骑梅花鹿的老神尼,这不是救走常小婉的人吗?徐不凡心脉贲张,精神振奋,急急追问道:“我知道这个人,六年前曾有人看见过她,老前辈快说她住在什么地方?”
血魔王沉重的叹了一口气,道:“要是老夫知道她在那里,早在生前就找上门去了,何必托小友寻访?”
“你可以上望乡台去找呀?”
“望乡台并非万能,只能找寻知道确切下落的亲友。”
“如果日后见到老神尼,前辈有何事转达?”
“只有两句话,请告诉她,我一直爱着她,想着她。”
这是平平淡淡的两句话,也是意味深长的两句话,尤其血魔王说来肃容满面,郑重其事,益发加重了它的意义与深度,更显现出这不是一椿普通的爱情。
血魔王激动的情绪,很快就恢复平静,打开血书,指指点点的讲解了半天,最后说道:“这血剑剑法,总共是五十二招,前面四十九招是基础,后面三绝招才是精华所在。”
徐不凡一听有五十几招,心头大急,道:“我是否可以请教,一共需要多久?因为在下阴阳两头忙,恐怕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血魔王打断他的话,振振有词的道:“以你的功力基础,根本无须修练前面的四十九招,可直接修练后面的三绝招,只要先将基本架式学会,懂得变化诀窍,然后再随时加以苦练,则熟能生巧,巧能生妙,妙则变化无穷矣。”
“需要多久?”
“少侠乃天纵奇才,以你的资质禀赋,慢则一日,快则半天,便可学得一个梗概。”
“好,前辈,为了争取时间,咱们现在就开始。”
说开始真的开始,就在山洞之外,徐不凡手持血剑,血魔王以竹代剑,立即展开演练血剑三绝招。
黄绵绵、高天木、王石娘,闲来无事,也在一旁小心揣摩,认真比试。
起先,血魔王做分解动作,很慢。及后,做连续动作,逐渐由慢而快,连成一气……。
反反复复,复复反反,演练了无数次……
终于,四个人全部将“龙飞凤舞”、“开天辟地”、“旋转乾坤”,血剑三绝招练熟,学会了。
于是,与血魔王一起,立即离开山洞,准备同返小洞天。
哪知,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现,王伦、六名护卫、还有那一匹灰色的狼,正从脚下的山径经过,行色匆忙的往山上走。
灰狼最是嚣张,飞扬,人立而行,与王伦走在一起,叽叽呱呱的说个没完没了,可惜距离太远,听不清说些什么。
黄绵绵不由的气往上冲,拔剑就要杀下去,徐不凡急忙拉住她,命大伙儿隐身暗中,道:“师妹别冲动,此刻找到他们的巢穴最重要,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眼见王伦等人转入山腰后,徐不凡这才现出身来,道:“石娘,麻烦你,快去通知一下何总他们。”
说曹操,曹操就到,高天木指着山下道:“主人,何捕头他们已经到了。”
可不是吗、何三虎、王勇,还有一大群牛头、马面与小鬼,正快步追来,两拨子人很快会合在一起,何三虎劈面说:“特使可是预先在此设伏?”
徐不凡边走边说:“我们是误打误撞碰上的,何总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老夫得到消息,是从酆都城一路盯下来的。”
“他们到酆都城去干什么?”
“据说是想招募年轻力壮的汉子,后来觉得风声不对才撒腿开溜。”
山路的尽头,半山腰上,有一座庙,庙名怀义,依山而建,远远望去,殿宇绵延,雄伟壮丽,王伦等人就走进“怀义寺”去了。
可是,怀义寺虽大,参佛的鬼和尚却不多,大家长驱直入,找了半天,没有再见到王伦等人,也迟迟没见到半个招呼香客的知客僧。
许久之后,才走出一个小沙弥来,竖掌说道:“阿弥陀佛,众位施主可是要参禅进香吗?”
徐不凡单刀直入的道:“刚才可曾见到一个做官的,六个武林人物,以及一匹灰色的狼,走进寺院来?”
小和尚摇着头说:“没有,一个也没见到。”
黄绵绵见他睁眼说瞎话,心里有气,沉声叱道:“他们明明走进来,怎说没见到,再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
小和尚年纪虽小,胆子却够大,望望黄绵绵手里的骷髅头,不慌不忙的说:“小僧适才在佛堂上香,的确什么也没看见,请女施主见谅。”
“说,你们这怀义寺的方丈是谁?”
“就是怀义大师。”
“可否请出来一见?”
“方丈不在寺内。”
“找一个管事的出来也可以。”
“本寺师父不多,管事的都出去化缘去了。”
这怀义寺处处透着古怪,黄绵绵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懒得跟他磨牙,一迳向寺内走去。
怀义寺全部建筑在一个山洼里,规模虽然不小,占地却不算太大,不久便将全寺找遍,就是找不到王伦他们。
是上了天?入了地?黄绵绵想不透个中因由,徐不凡也同样疑云满腹。
这时,大家正停在一条小河边上,河床不宽,仅二丈左右,水流也不急,由本向西,河水清澈,一眼便可见到河底。一旁系着两条小舟,约可容纳五六人。
东西两面,悉被高山所阻,不知源自何方?流往何处?
徐不凡问血魔王:“前辈就住在这附近不远,可知怀义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血魔王道:“老夫来此定居不久,又一向在酆都城为生活奔忙,未曾上山来过,可谓一无所知。”
徐不凡转询何三虎,何三虎答道:“这怀义寺创建已久,一直平静无事,所以十殿并未留意它,所知亦极有限,视作一般寺庙看待。”
“这条河,何总知道吗?”
“看水质、流向,可能就是大家熟知的黄泉河。”
“噢,这是黄泉河,流到那儿去?”
“经酆都、枉死、十殿、与阴阳河相通。”
“源头在那里?”
“相传源头就是黄泉。”
“黄泉又在那里?”
“只闻其名,从未见过真正的黄泉。”
徐不凡目注河水,向东凝望,发现泉水系由山脚流出,走至近旁再加审视,山壁之上有一洞穴,但闻水声盈耳,深不见底。
当下双眉一挑,忽有所悟,道:“里面可能别有天地,咱们进去瞧瞧。”
正准备跳下船去,猛听身后传来一片喊杀声,连头都来不及转过来,先是暗器,接着是刀剑,待躲过一轮猛攻,回转身时,才发现攻上来一群鬼和尚。
徐不凡怒声说道:“找你们的时候,一个不见,不找你们的时候却自己往外冒,这是什么意思?”
鬼和尚为数不少,未曾开腔答话,第一拨攻势一过,立又展开第二拨攻势,看那态势,显然是想将大家消灭在黄泉河畔。
可是,徐不凡、血魔王、石娘、天木:绵绵、何三虎、王勇是何等人物,这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口里拔牙,徐不凡一声令下,全体反扑,何消片刻工夫,便伤亡累累,作了阶下囚。
只有一个鬼和尚拔褪逃走,黄绵绵娇躯三闪,就将他擒在手中,厉色喝道:“说,这条河是不是黄泉河?”
鬼和尚脸色发白,牙齿打战的连说:“是!是!”
“源头是黄泉的发源地?”
“对!对!”
“里面是什么地方?”
“黄泉府。”
“王伦他们就是到黄泉府去了?”
“嗯。”
“黄泉府内,除王伦外,还有谁?”
“不知道。”
“不知道?你再说一句我就宰了你。”
“贫僧只负责外面的安全,我接到的指令是,只要没有逆流欲进入黄泉府的意思,就不加干涉,否则就必须就地格杀。”
“你没有进黄泉府去过?”
“黄泉府门禁森严,不准随便出入。”
徐不凡不愿浪费时间,叫牛头、马面将鬼和尚捆绑起来,自己则与黄绵绵、王石娘、高天木、血魔王,跳上一条小船,逆流而上。
何三虎、王勇、以及另外三名小鬼坐另一条船,大家以掌剑当桨,朝水面施力,借着反弹的力道,船行似箭,很快便划入洞中。
河道上方甚是阴暗潮湿,伸手五指莫辨,时间久些,也只能看到倒悬的钟乳,与乱飞的蝙蝠。
霍然,前面响起一声沉喝:“什么人?”
徐不凡顺口答道:“自己人。”
“昨忆巫山梦里魂。”
“阳台路隔奈无门。”
“未曾锦帐风云会。”
“先沐君王雨露恩。”
暗语合辙合缝,二船安然通过,当王石娘、高天木查明了暗椿埋伏的地点后,陡地一长身,手起招落,立有两条黑影摔进黄泉河。
黄绵绵蹩不住开口问道:“哥,暗语你是怎么懵上的?”
徐不凡小声笑道:“不是懵,这一首诗大有来头。”
王勇也大感兴趣,道:“请特使说出来,让属下也开开窍。”
徐不凡不疾不徐的说道:“唐太宗李世民有一个妃子叫武媚娘,也就是以后的武则天。
有一天太子李治入宫向太宗问安,适太宗不在,巧遇武则天,武氏体态妩媚艳冶,言行轻佻浪漫,竭尽挑逗诱惑之能事,二人眉来眼去,早巳两心默许。”
向前张望一下,见无异状,始继续说道:“这时适逢尿急,太子李治出外小解,武氏忙以金盘盛水,跪献李治净手,太子见她美得实在令人想入非非,便将水滴洒在她美艳的脸上,随口吟出:‘昨忆巫山梦里魂,阳台路隔奈无门’的诗句。
武氏淫荡成性,马上接口吟出:‘未曾锦帐风云会,先沐君王雨露恩。’,撩拨得李治情欲大动,于是便在后宫之内乱伦苟合,成为千古丑闻。”
羞得黄绵绵满面通红,好在洞内昏暗,无人看清。
王勇道:“武则天的淫诗,怎么会用作黄泉府的暗语?”
徐不凡道:“如果我的判断不错,这黄泉府的主人,很可能与武则天有关,再从寺名怀义来看,几乎已经可以肯定。”
“这跟怀义寺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武则天当初被唐太宗赶出宫门,在与龙庵落发为尼后,因不甘寂寞,不久便勾搭上一个小和尚,这个小和尚就是叫怀义,怀义寺可能就是由此而来。”
何三虎道:“如此说来,黄泉府很可能就是武则天的巢穴,在十殿的悬案中,武媚娘名列榜首,原来潜伏在此。”
逆流而上,途中又设有椿卡,行进并不顺畅,好在暗语已通,有惊无险,不久便看见灯光,划出洞口,逆水登上岸来。
赫!好美妙的一副景象,遍地皆是奇花异草,以及无数不知名的,奇形怪状的高矮树木,花色种类繁多,扑鼻生香,如置身仙境,人间绝无此景,皇帝的御花园亦恐不及。
黄泉就在眼前,池深盈丈,方圆八寻,泉水滚滚,无分昼夜,好像无数条翻滚的龙,确是壮观。
展目望去,远处亭台楼阁,目不暇接,一座巍峨高楼前,赫然有“金銮殿”三个斗大金字。
虽身在幽冥,面对的可能又是一等强敌,徐不凡仍不忘自己行事的规矩,命王石娘先去投送血旗、血帖。
不过,在方法上稍有改变,特准石娘娘施展仙法,以策安全。
何三虎则命三名小鬼,划回去三条船,去接怀义寺的牛头、马面。
花丛小径上行来一鬼,身着唐装,体型魁梧,一见到徐不凡等人脸色大变,连退了三步,才开口说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徐不凡道:“自然是从黄泉河逆流而入。”
唐装汉子望着何三虎,道:“你是十殿的捕快?”
何三虎道:“没错,朋友怎么称呼?”
唐装汉子沉声答道:“唐代张昌宗。”
张昌宗一报出名字,徐不凡的眸中马上掠过一抹杀机,道:“你就是武则天床上的那个弄臣、面首,不要脸的张昌宗?”
这话说的太刻薄,张昌宗脸上挂不住,怒容满面的道:“大胆,黄泉府岂是你撒野的地方,来人哪!”
话甫出口,立有一队身穿唐代戎装,手执长矛的兵士快速赶到,将徐不凡等人围住。
张昌宗命御林军拿人,徐不凡伸手拨开一支长矛,朗声说道:“别忙,想死也别急在一时,有几句话我还想请教一下。”
“有屁快放。”
张昌宗见有御林军护卫,胆气立壮,声音也粗了:“凡是擅闯黄泉府的人,是惟一的死罪。”
“毫无疑问,黄泉府的主人,一定就是你的老相好武则天?”
“住口,陛下的名讳岂是你可以随便叫的。”
“你还有一位兄弟张易之,也一定在此罗?”
“当然。”
“怀义呢?”
“也在。”
“赫,这个老骚婆的胃口真大,做鬼也风流。”
张昌宗的肺都气炸了,声嘶力竭的虎吼道:“杀!杀!杀!还不快给我杀!”
一口气连说了四个杀字,御林军如响斯应,虎扑而上,却被高天木等人堵住,徐不凡一字一句的说道:“张昌宗,你败德乱行,淫乱宫廷,早该上刀山,下油锅,永世不得再超生!”
张昌宗床上的功夫固然首屈一指,手底下却是个大脓包,徐不凡连刀剑都懒得拔,竖掌如刀,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的脑袋切下来了。
杀一儆百,御林军都吓呆了,徐不凡威风八面的道:“你们如果想死直管上,不想死就乖乖的束手就擒。”
有三个御林军偏不信邪,挺着长矛杀上来,立被高天木、黄绵绵,何三虎制住,非死即伤。
其余的兵士再也不敢妄动,被适时赶到的牛头、马面锁起来。
可是,黄泉府里的御林军多如牛毛,解决了一批,又杀上来一拨,捕也捕不了,杀也杀不完。
且杀!且捕!且进!此刻距金銮殿尚有数十丈遥。
石娘娘已飘然而返,道:“主人料事如神,黄泉府的主人果然是武则天。”
“王伦他们是否在此?”
“王伦、秦桧的那六名保镳,都在。”
“可曾见到侯方?”
“奇怪,就是没有见到侯方,及铜衣使者。”
“还有那一头灰色的狼?”
“也在,狼性好色,正投武媚娘所好,这个荒淫无耻的女皇帝,居然与野狼……”
目睹之事太淫秽,连石头化身的王石娘都羞于启齿。
徐不凡等人正行经两行白杨,陡觉头顶有异,跳下七八个和尚来,和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带下一张网子来。
大家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网子马上就要罩上头来,偏偏祸不单行,脚下又射来一蓬梅花毒针。上有网罗,下有毒针,处境可谓险到万分。
情急之下,徐不凡大叫一声:“跳呀,飞呀!”
银虹一闪,血影冲天,徐不凡划破网罗,当先翻到外面去,接着,血魔王,王石娘等人也相继脱身,高天木与何三虎扯去网子,大伙始告全部脱险,只惜数名牛头、马面动作稍慢,当场一死二伤。
徐不凡给二名伤者服下灵药,通路已被数十名和尚堵死,为首的鬼和尚一身大红袈裟,红喷喷的脸庞上,满面邪气,徐不凡住足发问:“你是怀义?”
红衣和尚一愣,道:“你是谁?怎知贫僧法号?”
“在下徐不凡,你留恶百世,遣臭万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贫僧与你相隔数百年,谈不上仇恨二字,为何在血帖之上,指名要我怀义吃饭的家伙?”
“为了公理!公愤!”
“什么叫公理公愤,在贫僧的心目中根本没有这四个字。”
“就是因为你没有四个字,所以才将下流当风流,将无耻当有趣。”
“徐不凡,黄泉府乃虎穴龙潭,管包你来得去不得。”
“笑话,徐某要来自来,要去自去,小小的一个黄泉府还难不倒我徐不凡,当我离开的时候,一定提着你的脑袋走。”
这话口气太大太绝,把怀义和尚气个半死,立刻率众汹涌而上,徐不凡将众鬼和尚交给何三虎他们,单挑怀义,猛追猛打。
甫交手三五合,怀义立知遇上扎手货,顿萌退意,命手下的鬼和尚去垫棺材,徐不凡却毫不放松,咬着尾巴追。
鬼和尚一路拦截,徐不凡一路追杀,血雨横飞,惨嚎不绝,终于在金銮殿的石阶前追上了怀义,割下他吃饭的家伙。
众鬼和尚也早已溃不成军,或死或伤或擒。
徐不凡一马当先,登上石阶,踏进金銮殿。
金銮殿上,武则天高高坐在龙椅之上,艳光四射,依然明丽照人。武媚娘死时已高龄八二,此时看来不过才四十许人,徐娘半老,正当虎狼之年。
王伦立在左侧,右边之人貌似张昌宗,必系张易之无疑,那匹灰狼最嚣张,两只爪子搭在武氏肩上,就人立在她身后,仍自交颈接腮,亲密猥亵。
殿下,排列着无数和尚、兵勇、及武林人物。
独不见秦桧的六名护卫,与银衣、铜衣使者。
武则天射来两道慑人魂魄的眸光,在徐不凡脸上打转,声音富有磁性,娇嫩有如童女:“你就是阎王特使,血轿主人徐不凡?”
徐不凡昂首说道:“本使是徐不凡,我也想验明正身,你确实是武则天?”
“放肆,朕乃龙体,怎可呼名道姓。”
“哼,你耍威风的时辰已经不多了。”
“黄泉府自开府以来,你们是第一批访客,可惜也是最后一批,看你徐不凡唇红齿白,一表人才,如肯留在朕身边当差,或可有一线生机。”
“呸!天下的女人死光了,我也不会和你鬼混。”
“那你就只有一条死路,百无生理。”
“武则天,你已死到临头,别再耀武扬威,就算你有一百条命,我也要你死光光。”
说话中,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黄绵绵、王石娘、高天木等人紧阵在后,气氛立即进入最紧张的最高潮。
蓦在此刻,地砖突然塌陷,众人急忙弹身而起,讵料,飞起二丈余,正待凌空推进,以便落身有地,顶棚之上猛地破棚而出,又杀出十—条魅影。
魅影身乎太快,又是谋而后动,一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家伙,这一猝然偷袭,直如天雷贯顶,还没有看清楚出手者的面貌,王勇、何三虎、黄绵绵已相继重伤落下、掉进陷人坑内。
徐不凡、血魔王、石娘娘、高天木也不例外,都吃了暗亏,只是伤势较轻而已。
挨了一记闷棍,这才看清楚对手的身份,原来正是秦桧的那六名保镳,以及四衣卫中的银衣使者侯方,四名已死的铜衣使者。
惊魂稍定,徐不凡等人立即猛烈反攻,血剑、风火剑一齐出笼,高天木以圈代剑,血魔王以掌当剑。
龙飞凤舞!
开天辟地!
旋转乾坤!
大家人同此心,现买现卖,全部施展的是血剑三绝招。
血剑剑法威震武林,三绝招更是天下无敌,此刻四人同肘施展,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威势之猛,如山崩海啸,速度之快,若电闪雷奔。
一声声的惨嗥响不绝!
一蓬蓬的血雨洒不停!
一颗颗的鬼头往下掉!
一条条的鬼命上了天!
武则天的眉头才皱了一下,十一条好汉已丢了十条命,只剩下侯方一个,还是徐不凡故意留下来的。
给何三虎、黄绵绵、王勇丢下去三颗灵丹,命高天木将侯方看好,徐不凡将血剑上的血抖一抖,洪声说道:“各位,我现在要杀的只有武则天,王伦、张易之三个,外加那一头灰色的狼,你们如果不想丢脑袋掉性命,最好闪到一边去。”
血魔王居左、王石娘居右,三人构成一个铁三角,硬生生的向堵在前面的御林军撞上去。
御林军早已吓傻了,谁还敢再轻捋虎须,一个个张惶而退,作了缩头的乌龟。
张易之破口大骂道:“混帐!混帐!快上呀,快杀掉这个狂小子。”
徐不凡冷哼一声,道:“张易之,你鬼叫什么,有本事你自己来。”
话落一弹身,凌空飞渡,血剑一闪,张易之的脑袋已搬了家。
王伦是个老狐狸,最是滑溜不过,眼见大势已去,拔腿就溜。
“姓王的,把脑袋给我留下来。”
王伦跑得好快,已从后门冲出去,可惜,少带了一样东西,吃饭的家伙滚在门槛内。
徐不凡去追王伦,血魔王,石娘娘正堵着御林军,无形中给了武则天一个逃命的机会,三步并作两步走,眼看就要冲出侧门去。
“阿弥陀佛!”
一声洪亮的佛号,一股浓浓的酒臭气,接着是“劈踏,劈踏”的拖鞋声:济公和尚正巧走进侧门,挡住去路,嘻皮笑脸的道:“老妖婆,你在世间享尽了荣华富贵,男欢女悦,在阴曹又享尽了富贵荣华,女爱男欢,该收起摊子,歇歇脚了。”
徐不凡跟济颠打了个招呼,对武则天道:“武媚娘,有什么未完之事,你可以交代了。”
死到临头了,武则天依然威风八面,镇定异常:“朕乃真命天子,大周女皇,谁敢把朕怎么样?”
徐不凡急不择言的骂道:“‘什么真命天子,大周女皇,狗屁,充其量弥只不过是一个淫乱宫廷,出卖色相,擅于玩权弄术的老骚婆,你扼死亲女李潜,毒死亲子李弘,杀死胞兄怀良,泯灭人性,毒如蛇蝎,其心可卑,其行可诛,即使死十次亦不足以赎尔罪孽于万一,你……你上路吧!”
越说越气,怒火冲天,血剑倏举乍落,照准她的脖子砍下去。
不!徐不凡的剑并没有落下去,因为当他与武则天四目相接时,他好像在她的眸子里发现了什么,其深似海,一片汪洋,如一团水,更似一把火,徐不凡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意马心猿,难以自制,手腕软绵绵的一点也用不上力。
“阿弥陀佛!”
再一声佛号,如醍醐灌顶,旋又听到济颠爽朗的声音说道:“小兄弟,闭上眼睛,快下手,听说这婆娘可以迷死一百个鲁男子!”
徐不凡心一横,眼一闭,卡察!武则天终于血溅金銮殿,死于非命。
“惭愧!惭愧!”徐不凡目注济颠,面有愧色。
济颠拍拍他的肩胛,道:“小兄弟的定力已经超人一等,武氏天生尤物,媚劲十足,换了旁人可能根本下不了手。”
言毕,便哼着山歌,独自离去。
徐不凡知济公心性,亦未挽留,见何三虎、王勇、黄绵绵伤情已愈,早将地面复原,正在忙着锁拿黄泉府的御林军等,遂卓立一旁,小心监视,似防小洞天的旧事重演。
诸事妥当,所有的鬼魂皆已锁好,黄绵绵忽然说道:“咦,那一匹灰色的狼呢?”
徐不凡道:“早就不见了,铜衣使者等十颗脑袋落地时,就没再见到它。”
王石娘道:“外有济公老神仙掠阵,它不可能逃到外面去,狼性多诈,十九又托附在别的鬼魂身上了。”
徐不凡紧走几步,来至高天木身旁,道:“天木,侯方交给我,你用乾坤圈,去把那匹灰狼逼出来。”
高天木领命自去,徐不凡对侯方说道:“侯方,你只是供别人驱使的一个工具,在生时的罪孽并不算太重,只要在地狱里受几年苦刑,便可再生为人,但首要的条件是,你必须将四衣卫的内幕抖出来。”
侯方已经死过一次,自然不想再死第二次,闻言凄凄惶惶的道:“我说我说,我知道的全说出来就是。”
“这才叫真聪明,快说,四衣卫的首脑是谁?”
“是……”
与阳世如出一辙,侯方仅仅说了一个是字,那匹灰色的狼,霍地从一名御林军的身上冒出来,后蹄飞踹,踢碎了侯方的脑壳,然后四蹄腾空,箭也似的窜出金銮殿。
这简直是向徐不凡挑战吗,也更加使徐不凡坚信,这一匹灰色的狼的确大有来头,朝血魔王、黄绵绵等摆摆手,以示道别,领着王石娘,高天木,立即随后追下去。
追离黄泉府,追离酆都城,追离幽冥,一直追过奈何桥,追到太原府,仅一步之隔,却再也没有见到那头狡猾的灰狼。
又是一个黑漆漆的午夜时分。
没有星月,有云,还飘着蒙蒙细雨。
太原城里一片寂静,大家俱已进入沉沉梦乡。
只有鼓楼后面的总兵府,褚鹏举的房间里,还有一线灯光,褚总兵正与魏千总秉烛夜谈。
夜谈,谈的自然是机密大事。
机密,自然也不会大声喧哗。
二人正分别翻阅着一些文件、书信,时而四目惊视,时而会心一笑,时而间有蚊蚋似的交谈,神态谨慎,气氛充满神秘。
像风吹一样,轻轻地,门扉打开了,进来的不是人,是—把剑。
是血剑!
血剑在空际飘飘忽忽的前进着,移动着,似魑魅,如魍魉。
魏千总首先发现,魂都吓飞了:“鬼!鬼!”
褚鹏举也发现了,脸色铁青:“有鬼!有鬼!”
耳畔,马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褚鹏举,我是徐不凡,不是鬼!”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褚鹏举心里发毛,头皮发炸,道:“徐不凡,你在那里?我怎么看不见你?”
“我只是一个无色无形的灵魂,并无躯体,你当然看不见。”
“灵魂?你是说你已经死了?”
“想的美,还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没有死,怎会只有灵魂,没有躯体?”
“我懒得跟你罗嗦,准备受死吧。”
褚鹏举下意识的拔出厚背大刀,推桌而起,摆出一个应战的架式,道:“徐不凡,你索仇讨债的规矩,向来是先投血旗、血帖,然后才约定时、地下手,今夜为何不照规矩行事?”
徐不凡的剑又进了数尺,魏千总的头已龟缩到肩膀里,全身打哆嗦,距离褚鹏举尚不及一丈,徐不凡的声音冷的像北极来的冰风:“褚鹏举,血旗、血帖早在数月前便已发出,你这条命已经是多余的。”
“哼,双塔寺一战你没有成功,今夜也不见得能讨了好。”
“在血旗、血帖发出后,还能活命的,以你为第一人,这是巴尔勒搅局的结果,并非你有什么了不起,今夜徐某就是为了取你这一颗迟落的脑袋而来。”
褚鹏举喊了一声杀,拧身一跃,双手握刀,照准血剑砍下去,因为他看不见人,只好找剑来砍,不料,一刀竟然砍空,斩在石板地上。
这一刀好大的劲儿,石粉齐飞,火花四溅,足足斩进石板内五寸深,要是砍在人身上,即使八个人也会一齐劈成两片。
“好功夫,好功夫,鹏举叔不愧为当朝猛将!”
猛抬头,血剑就在面前,言冷语寒,声声刺耳。褚鹏举咬牙切齿的说道:“徐不凡,不管你是人是鬼,老夫今夜一定要你粉身碎骨。”
抡起大刀,又是一轮猛攻,招招全力施展,招招不离血剑左右,整个屋子悉被刀影笼罩,毁掉了不少家具,却始终伤不到徐不凡。
血剑飘忽不定,褚鹏举一再受愚弄,以为真的遇上鬼,刚刚恢复的胆气立告消受,硬着头皮搁下一句:“人不跟鬼斗,再见!”
砍破一扇窗子,才跨出一只脚,劈面攻来一掌,又将他逼回来,王石娘弹身而入,堵在窗前。
魏千总也是伺样的心意,想从门口留出去,却被高天木挡回来,高天木当门而立,通路全被封死了。
这两位哼哈二将的功夫,褚鹏举是见识过的,深更半夜的,一时间又无从召集部将兵勇,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口中怒声说道:“你们究竟是人?还是鬼?”
徐不凡的声音道:“本来是人,曾经是鬼,现在介于人鬼之间。”
“既然不是鬼,为何不现出身来?”
“我的躯体还远在太行山。”
“你真的只是一个幽灵?”
“对一个将死的人,没有说谎的必要。”
“凭一个幽灵,你自信能胜得了本将军?”
“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我又何必来。”
“好大的口气,为什么一再逃避,不敢与老夫硬拚?”
“是礼让,不是逃避,我想先让你熟悉一下幽灵的特性,免得在阎罗王的面前,说我占了你的便宜。”
“少耍嘴皮子,有种就接老夫的一刀试试。”
“我现在正谁备接,请!”
褚鹏举须发怒张,目赤脸红,叫足了所有的功力,嗨!一声,双手握刀砍下去。
金铁交鸣,火花迸裂,他没有想到血剑乃是神器,刀剑相撞,褚鹏举的厚背大刀立刻一断为二。不禁心中暗暗喊了一声:“要糟!”半个念头都没有转过来,血剑已架在脖子上。
卡察!一刀毕命,干净俐落。
徐不凡还剑入鞘,交给王石娘去处理骷髅头,他自己则来至褚鹏举桌前,翻桌倒屉,一阵搜查。
虽然看不到他的人,石娘娘却听到主人一再发出惊讶的喊声,显然有惊人发现,大有斩获。
收集了不少重要的文件、书信,交给高天木,徐不凡的声音问魏千总:“魏将军,资料中的很多书信,都是褚鹏举的叔父写给他的,我猜想,他的叔父十九就是四衣卫的首脑,对不对?”
“大概是吧。”
“徐某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我……我不知道。”
“你与他秉烛夜谈,必为心腹知己,会不知道?”
“褚将军原戎守边陲,调来太原后我们才认识,相交并不很深,这种机密大事他不可能随便告诉外人。”
“暂且别谈四衣卫的老魔,从这些文件中显示,不但有通番叛国的事实,还有篡夺皇位的野心,老魔的后面,似乎还另有更厉害的人物,是什么人?”
“魏某连褚将军的叔父都不晓得,幕后的人物自然更不清楚了。”
石娘娘听得怒火,提着骷髅头冲过来说道:“姓魏的,标倒推得干净,再不说实话,你会和褚鹏举走同一条路。”
通!用骷髅头在他额头猛一敲,立刻肿起一个大疱来。
魏千总却一再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王石娘更火更怒,一振风火剑,先在他大腿上捅了一个血窟窿,厉色说道:“我警告你,再不说实话,下一步我就要剁你的腿。”
以一对三,魏千总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插了翅膀也飞不了,当下慨然一叹,道:“你下手吧,但求一招毕命,赏我一个痛快。”
徐不凡没料到他会主动寻死,不由大感惊异,道:“魏千总,你……你想死?”
魏千总郑重其事的道:“说出秘密是死,不说也是死,魏某但盼死得痛快,别无他求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说出实情,我绝不为难你。”
“你不杀我,可是他们要杀我,而且手段残酷,即使上天入地也逃不过。”
“放心,只要你肯真诚合作,我保证你的安全/’“不行,你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不晓得他们的厉害,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包票。”
“干脆跟在徐某的身边,这样总可以了吧?”
“一朝加入,生死不渝,倘有违背,剉骨扬灰,这是他们的规矩,即使天涯海角,也绝对逃不过他们的毒手。”
一个人甘愿去死,这是一件非常的事,必然也有非常的理由,黑衣人对付侯方的手段,徐不凡是亲眼目睹,知他所言非虚,道:“魏将军,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但凡徐某能力所及,一定照办。”
魏千总像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的道:“没有用,什么法子都没有用,除非你放弃逼问口供,因为他们是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高天木一抢乾坤圈,怒不可当的道:“姓魏的,你少耍花样,说实话起码还有生存的机会,否则,马上就要你死!”
他这儿死字才落地,魏千总已咬断舌头,与此同时,门外射进一把飞刀,正中心口,当场魂归西天。
“什么人?”
“什么人?”
高天木、王石娘冲出屋外去一看,只见一条狼影飞上屋顶,一闪而没。
追呀追,腾云驾雾,又是一路猛追,彼此相距不远,就是追它不到,直至追出娘子关,又追到上次与太行三雄交手的地方附近时,旭日业已东升,那匹灰色的狼也突告消失不见。
石娘娘、高天木落在地上,跨步前行,俄顷便至四衣卫与火焰教恶斗之处。
这一场恶斗异常惨烈,双方皆损失不赀,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二三十具尸体,令人不忍卒睹。
最使人感到吃惊的是,钟玉郎也赫然陈死在地,一命归阴。
高天本讶然说道:“古月蝉好厉害,连钟玉郎这种难缠的家伙都能毙掉。”
王石娘道:“死的好,有人杀了他,也免得咱们再费力气。”
说着,便即绕道而过,准备返回停放血轿之处。
行出十数丈后,徐不凡忽有所感,道:“如果那一头灰色的狼就是钟玉郎就糟了。”
此念一生,忙又返轿回去,说糟真糟,灰狼果然化入钟玉郎体内,当下一跃而起,没入浓浓密密林内,想追也无从追起。
追不上钟玉郎事小,返回停放血轿的地方时,却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血轿不见了!
二老八骏不见了!
最严重的是,徐不凡的躯体也不见了。
没有躯体,徐不凡就无法还阳,永远是一个无色无形的幽灵。
这一惊非同小可,徐不凡的声音说道:“一定发生了严重的事故,不然二老八骏是不会离开此地的。”
细加审视一下附近的环境,虽有打斗的迹象,却并无死伤。停放血轿之处有几片碎木板,山壁之上有数处刀剑痕迹,显见在血轿附近曾发生过激烈搏斗。
王石娘气忿忿的道:“一定是四衣卫的那个老魔干的,主人的躯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二老八骏又下落不明……。”
话还没有说完,上官巧云迎面匆匆而来,接口说道:“哎呀,你们怎么到现在才来,真急死人了。”
王石娘劈头就说:“我家主人的躯体呢?”
上官巧云道:“被四衣卫的老魔掳去了。”
“可知掳往何处?”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查清楚。”
“血轿呢?”
“被四衣卫砸坏了,我已请人抬去修理。”
“二老八骏又在那里?”
“他们为了保护血轿,尤其是为了保护不凡哥的身体,皆身负重伤,小妹赶到时,均已奄奄一息,被我送到城里去,正在延医疗治。”
“严不严重?”
“可能并无生命危险。”
上官巧云最关心的还是徐不凡,又道:“不凡哥呢?”
徐不凡就在她面前,只是看不见,闻言答道:“我在这儿,谢谢上官姑娘一再大力相助,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上官巧云对着徐不凡发话的方向说道:“不凡哥,快别这样说,以我们的关系,如果还需要说感谢的话,就未免太见外了,别说是从旁协助,就是要我死,也会心甘情愿,在路上人家一直在想,万一找不回你的身体来,你的灵魂就干脆到我身上来好了,从此,我们两个人就变成一个人,永永远远不分离。”
说来甜甜蜜蜜,柔情万千,徐不凡的感受却颇为复杂,她愈是对他好,他愈是感到痛苦,因为五柳庄灭门的大血案,上官嵩参加了,而且还是主谋的龙头之一。
只好支支吾吾的漫应了几句,没有接着她的话头谈下去。
十丈外的一个小山顶上,突然冒出两个人来,一个是钟雪娥,一个是一名金衣使者,钟雪娥扬声说道:“徐不凡听着,你的臭皮囊在我义父手里,三天之内保证不会拖出去喂狗。”
徐不凡知道老魔此举必有所图,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只想跟你交换几样东西。”
“什么东西?”
“血书、血剑,还有褚总兵的书信、文件。”
“你不觉得要换的东西太多?”
“与人命比起来,还算便宜。”
“我可以考虑。”
“只有接受与否,没有考虑的余地,不答应就丢到荒郊野外去喂狗。”
“好吧,你说个时间、地点?”
“地点正在挑选,决定后自会另行通知。”
劈哩叭啦一阵响,小山上短兵相接,已经干上了。原来上官巧云利用二人说话的机会,摸上小山去,打算活捉一个,也好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不料钟雪娥、金衣使者都不是省油的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出十合,便被人赶下山来。
钟雪娥冷声说道:“你们最好放老实点,也别随便跟踪,快去疗治二老八骏的伤,等候通知,一旦惹恼了我家义父,说不定就不交换了。”
言毕,立与金衣使者结伴而去。
徐不凡亦未追赶,上前安慰了上官巧云几句,一行三人一魂,进入城内,住进二老八骏疔伤的客栈。
二老八骏的伤的确不轻,刀伤剑创尚在其饮,最重的是内伤,尤其是黑衣人的鹰指伤,皆倒在床上,行动不便。
所幸,外伤业经包扎,内伤也服下伤药,情形尚称稳定。
徐不凡亲自将灵丹妙药交给二老八骏,各服一粒,待大家精神稍振后,这才开口说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天叟丁威说道:“公子去后的当天晚上,黑衣人便领着一大群四衣卫,找到停放血轿的山里去,双方一言不合,随即大打出手,黑衣人的鹰指功实在太霸道,惭愧我们二老八骏没有一个人能接下他的三招,交手不到顿饭工夫,大家便相继重创而倒,眼睁睁的看着四衣卫将公子的躯体架走,却无能为力。幸好上官姑娘适时赶到援手,不然,我们这十条命早已埋骨荒山。”
地叟毛奇接着说道:“老奴等护驾不力,殃及少主贵体,请公子严惩。”
八骏个个忠心为主,也纷纷自请处分,徐不凡道:“大家快别这样说,老魔功深技高,神鬼莫测,连不凡都不是他的对手,诸位何罪之有?快将创伤养好,一场更惨烈的搏斗,可能正在等着我们呢。”
从王石娘、高天木的口中,得知徐不凡的躯体,目前仍安然无恙,大家这才稍觉宽心,一齐盘膝打坐,运功调息,以期早日复原,迎接即将到来的新挑战。
伤势实在太重,连吕洞宾的灵药亦难收速效,足足过了一个对时,翌日午时过后,二老八骏才陆续的大致复原。
血轿修好啦,也抬回来了,万事齐备,就等待钟雪娥的通知,却始终没见钟雪娥找上门来。
等待的滋味很不好受,一个时辰如一日一年。
千企万盼,当天的傍晚,终于等到一个金衣使者。
金衣使者当门而立,声粗气壮:“徐不凡,你听着,时间、地点已经决定了,准备赴约。”
徐不凡的声音道:“在什么地方?”
“十里坡之东的断魂桥畔。”
“什么时间?”
“明日午时之前。”
“好,我会准时到达断魂桥,但不保证一定跟你们交换。”
“你非交换不可,除非不想要那一具臭皮囊。”
话已传到,不再停留,金衣使者身形一闪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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