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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抱不平巧扮娇娥

酒席就设在小院里,不多,仅十数桌,都是至亲好友。

只有一位不速之客。

一无和尚。

坐在中间的一桌,正在跟人猜拳行令,原来是个不忌荤腥的酒肉和尚。

人逢喜事精神爽,欧阳春一身锦绣,已经是六十出头的人了,看上去仍神采奕奕,如五十许人,正候在长廊出口处,等儿子媳妇去会亲敬酒。

白痴儿子有幸娶到如花美眷,是他的得意杰作,不在族戚友朋的面前亮一亮相,他一定睡不着。

新郎新娘出来了,手拉着手,臂勾着臂,卿卿我我,甜甜蜜蜜。

虎妞和欧阳俊美,也是手拉着手,臂勾着臂,如姐妹,难舍难分。

阿恨跟俊德、俊秀兄弟并肩而行,同样表现的很亲切,很热络。

院子里立刻爆出一阵如雷的掌声。

恭喜之声此起彼落,不绝如缕。

可惜持续的时间甚为短暂。

新娘子的貌相冻住了他们的喉咙,僵住了他们的双手。

也僵住了欧阳春的笑容,只笑了一半便笑不下去了,老眼直瞪瞪的瞧着新媳妇,恨不能找个地洞,溜之大吉。

小流浪故意拿他寻开心,冲着欧阳春搔首弄姿道: “嗨!亲爱的公公您好。”

欧阳春是何等样人,怎容得下丑媳妇如此戏弄,当下老脸一沉,道:“你……”

仅仅说了一个你字,便无下文,长子俊德及时咬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

欧阳春听后尽管气怒,几乎七窍生烟,毕竟是久经风浪的老江糊,为了儿子女儿的安危,丝毫也不曾发作出来,反而又堆下了一脸的笑容,猛跟虎妞、阿恨打招呼。

阿恨抱拳道:“亲家公,恭喜恭喜。”

欧阳春皮笑肉不笑的道:“舅爷别客气。”

小流浪今天算是露脸了,摇一摇屁股,扭一扭腰,忸忸怩怩的道:“亲爱的公公,人家好想快点会一会至亲好友,听一听他们祝福的话,咱们该去敬酒了吧,别冷落了客人。”

言词动作,俱极粗俗,欧阳春真想吐,更恨不得一掌把他劈成肉泥血浆,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许他如此做,唯一的选择是尽快设法摆脱这个丑媳妇。能够少听他说一句话,少看一眼,至少可长寿十年。

然而,为了摆脱纠缠,此刻还必须听他的话,遂道:“是,是该敬酒去了,咱们走,走!”

小流浪明白自己表演的不错,正搔着欧阳春的痛处,于是变本加厉,发扬光大,甫至第一桌,举起来第一杯酒,小流浪便又开口说话了:“各位,今天是我第一次结婚,太兴奋也太感冒(动)了,非要大醉一场不可,来,大家随意,我干杯!”

言罢,举杯一饮而尽,既爽快,又豪放。

这哪像是新嫁娘,简直是大姐头,小流氓。

自己狂饮不算,还要灌新郎官欧阳俊英,斟了一大杯,往他嘴唇上一凑,道:“亲爱的老公,乖,你也喝一杯,喝醉了酒好上床睡觉觉。”

欧阳俊英是个傻瓜,只有任凭小流浪摆布的份儿,干了一‘杯后傻笑道:“嗯,好香好香,大姐姐对我好好啊。”

欧阳春的反应却不好,怒视着小流浪小声道:“身为新嫁娘,要知道收敛,你不要脸我们欧阳世家还要脸。”

小流浪的目的就是想f吏他难堪,道:“没法度(台语,没有办法),酒虫作怪,不喝酒就会造反吨。” 欧阳春气得直拨料,拉小流浪到一边说:“不许再灌我儿子酒。”

小流浪出言顶撞:“他是我丈夫,你管不着。”

欧阳春紧握着拳头道:“老夫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别逼我杀人。”

小流浪将欧阳俊英抓紧一些,道:“谅你也不敢!”

是不敢,吃一赔二,是赔本的买卖,不合算,欧阳春只好忍气吞声,转往别桌去。

小流浪酒量好,演技也好,每桌都搔首弄姿,每桌都举杯豪饮,同时也没忘灌欧阳俊英的酒,使欧阳春颜面尽失,叫苦不迭。

不一时便到了一无和尚那一桌,欧阳春强作笑颜道:“大师傅是什么时候到的,怎不事先通报一声,老夫也好亲自出迎。”

一无和尚手里面端着一杯酒,口里还含着一块肉,吐字不清的道:“哪里,哪里,老衲凑巧路过,适逢其会,心知欧阳大侠酬酢必多,未敢搅扰。”

瞄了新郎新娘一眼,继又说道:“鸾凤和鸣,佳偶天成,可喜,可贺!”

苦,苦啊,明知是几句挖苦的话,欧阳春却不能不笑脸相迎,连说:“大师过奖了,大师过奖下。”

阿恨突然发现,这一桌上另外还有一张熟面孔。

是神指唐诚的长子唐子敬。

母亲唐雪莲之兄,阿恨之舅。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若非时地不对,准会冲上去捅他一刀。

唐子敬没认出阿恨来,对欧阳春的处境倒看出一些端倪,字斟句酌的道:“欧阳世伯可有须小侄效劳之处?”

欧阳春巴不得有人能助他一臂之力,将虎妞、小流浪制伏,但又不敢开口,言不由衷的道:“谢了!谢了!”

敬完酒后,领着大家转往别桌。

一无和尚喃喃自语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只因强出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是说给唐子敬听的。

也是说给阿恨听。

恨天生没有理会他,一无和尚拉了他一把,道:“低估了别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夜路走多了,小心遇见鬼。”

阿恨充满自信的道:“放心,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就算遇上鬼,也会叫他鬼哭鬼叫,丢尽鬼脸,丢掉鬼头。” 欧阳俊英本来就不善饮,禁不起小流浪连哄带骗一再倒灌,才敬了十桌不到,便醉醺醺的不支倒地。

从未见过这样泼辣的新娘子,小流浪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的道:“起来,是男子汉大丈夫就给老娘站起来继续喝。”

欧阳俊英站着像个桶,倒下像头猪,人又痴傻低能,闻言在地上打起滚来,滚来滚去的胡言乱语道:“人家不要喝,人家要陪新娘睡觉觉,爹爹说洞房花烛好好啊,还要帮新娘脱衣服,骑木马,吃奶奶,亲嘴嘴。”

小流浪暗暗窍喜,得意非凡,故意要他将欧阳世家的颜面丢尽脸丢光,继续作弄道:“想陪我睡觉觉,就得喝酒酒,喝了酒酒才有气力脱衣服,办事,乖,听话,不听话就不陪你睡觉觉,要离婚。”

欧阳俊英似懂非懂的傻笑道:“嘻嘻,我喝,我喝,哈哈,睡觉,睡觉觉,脱衣服,吃奶奶,骑木马呼!呼!”

说着说着,鼾声大作,居然当众睡着了。

至此,欧阳世家可谓斯文扫地,颜面尽失,欧阳春实在忍耐不住了,不顾一切的道:“走,咱们回房去。”

戏演得正热,小流浪不肯罢休,道:“不,亲爱的公公,酒还没有敬完,这是很失礼的事也。”

欧阳春心坚意决:“不必再敬了。”

小流浪坚持己见:“非敬不可。”

“回去。”

“不!”

“走!”

欧阳春再也顾不下自己的身份地位,上去一把揪住了小流浪的罗衫,打算将他强行拖离现场。

这一来,小流浪逮住理了,更为嚣张跋扈,泼妇也似的破口大骂:“你们大家来瞧瞧,大家来看,公公调戏媳妇,老牛要吃嫩草,欧阳春这个老不修想吃豆腐,想扒灰呀,羞羞羞,不要脸,臭臭臭,肮脏鬼,卑鄙,无耻,下流,龌龊!”

凡是想到的难听字眼,都被他一古脑抖出来,马上引得全场骚动,议论纷纷。

小流浪出足了风头,发足了狠,百密一疏,却给了欧阳俊德兄弟一个好机会,乘乱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三弟俊英推滚出三丈有余,脱离了他的掌握。

欧阳俊美的表现也不俗,突施狡计,挣脱了虎妞的手掌心。

眼见困厄已解,欧阳春这才大发虎威,即刻下令,将三小团团围住,然后声色俱厉的喝问道:“说,你们是那条道上的,与老夫何冤何仇,竟敢大闹我欧阳世家?”

行藏已败,三小不再掩饰,俱已恢复本来面貌,阿恨朗声道:“是侠义道上的。”

小流浪第一次以男声发音:“也可以说是杀人道上的。”

虎妞吐字如刀:“与你欧阳春仇深似海,恨高如山!”

铁掌欧阳春一怔神,道:“报上名来。”

恨天生雄赳赳气昂昂的道:“武林小王爷,七杀教主恨天生,听说过吧?”

小流浪道:“七杀教的左使者小流浪是也!”

虎妞娇声道:“七杀教的右使者虎妞是也!”

人说一无和尚为人最是喜怒无常,唯恐夫下不乱,此言果然不假,刚才还在警告恨天生勿轻举妄动,如今却又过来帮欧阳春的忙,道:“欧阳大侠,可别小觑了这三个黄口娃儿,前不久不费吹灰之力便挑了黑道的一个分舵,此番也是有备而来,另外还有一支伏兵。”

欧阳春微一怔神,道:“伏兵在哪里?”

一无和尚伸手一指,道:

“已经到了,欧阳老兄你自己瞧吧!”

到的是七杀轿。

宋寡妇、宋玉儿母女端坐其中。

已由偷张、赌李、酒仙、丐王抬至场中。

铁掌欧阳春神色一紧,冷电似的眸光从中州四怪身上一扫而过,道:“江湖上盛传,四位自甘坠落,沦为别人轿夫,老夫尚在存疑,今日一见,传言果非虚语,岂不叫人扼腕,可悲啊,可悲!”

张三元一本正经的道:

“老匹夫,能加盟七杀教,充当马前卒,乃莫大荣宠,欧阳老儿休得侮蔑。”

李东云接口道:“何况抬轿子只是临时客串,另有正式职位。”

欧阳春嘿嘿冷笑一声,道:“什么职位?”

仙人跳跳起来嚷嚷道:“贵为护法。”

王不留踌躇满志的道:“将来还会升官发财,前途无量。”

一无和尚猛说风凉话: “了不得,了不得,娃儿初出茅庐,竟能令四怪服服贴贴,实在难能可贵。”

话完一纵身,跳上屋顶去,盘膝打坐,作壁上观。

七嘴八舌,一番议论,无形中抬高了恨天生的身价,欧阳春未敢掉以轻心,沉声说道:“今日之事,纯由宋家赖婚而起,只要宋寡妇肯履行承诺;补行婚礼,老夫愿不究既往。”

阿恨却得势不饶人,道:“抱歉,此事业已结束,休再提起,本教主今日此来的主要目的是想算一算陈年老帐。”

欧阳春错愕一下,道:“你我之间有仇?”

“没有。”

“那你……”

“代人讨债。”“谁?”

“家师贺通天。”

“冷面魔君这个老魔头还没有死?”

“已经坐上了武林王的宝座,活的好得很。”

铁掌欧阳春怒容满面的道:“好啊!老魔背信毁诺,食言而肥,竟敢擅离死亡谷……”

小流浪讥诮道:“闭上你的乌鸦嘴,老烟枪一诺千金,仍窟在武林王府内享清福,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欧阳俊美恶行恶状的道:“你们想怎么样?”

恨天生瞪着欧阳春,字字冷硬的道:“只要欧阳老儿肯亲至死亡谷,负荆请罪,尊家师为武林之王,就万事皆休。”

欧阳春斩钉截铁的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阿恨道:“不肯赔罪事情就严重了。”

“怎样?”

“只有一个字?”

“杀!”

“杀!”

第二个杀字出自欧阳俊德、俊秀、俊美之口,三人蓄势已久,猝然施袭,集中火力,全力攻向恨天生。

欧阳世家,家学渊源,三面进攻,非同小可,虎妞、小流浪睹状大骇,驰救无及,恨天生立告陷身重围,处境大险。

事实也不许可他们驰援,欧阳春已攻至虎妞、小流浪的面前。

那一边,宋玉儿母女与中州四怪也与欧阳世家的高手大打出手,双方全力攻击,猛锐绝伦。

欧阳春老谋深算,欲以快刀斩乱麻将三小四怪摆平。

唐子敬不甘寂莫,也加入斗圈,攻向恨天生。

全场的人都在动,刀光剑影,杀机重重。

不,有两个人一动没动。

—个是一无和尚,仍在屋顶隔山观虎斗,悠哉游哉。

一个是欧阳俊英,依旧大醉未醒,倒在地上睡大觉。

蓦然,空际闪起一道银白色的,匹练也似的光影。

冲刀出鞘!

无血不归!

果不其然,七杀刀一出,胜败立分,欧阳俊德、欧阳俊美双双兵刃被毁,暴退出斗圈之外。

欧阳俊秀死不服输,逞强不退,结果招来杀身之祸,一颗上好的人头,被七杀刀咔嚓一声切下。

人头并未落地,奇准无比的飞上七杀轿顶上。

阿恨神勇异常,万夫莫敌,余威所及,复将七杀刀架在唐子敬的脖子上。

由于他的表现太杰出,太骇人,全场皆惊,恶斗立即静止下来,数以百计的目光全部投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恨天生一脸杀气,直呼他大舅的名字道:“唐子敬,你老子现在何处?”

唐子敬怒目而视,一言不发。

恨天生指着七杀轿上的白绫道:“告诉他,叫唐老儿提着人头来见我。”

唐子敬怒不可当的道:“孽障,休逞口舌之利,小魔不死,乃唐家之耻,今生今世,势不两立!”

阿恨咬着牙根说:“不杀你并非有意施恩,留尔狗命叫你去通风报信,滚!”

滚字出口,收刀扬脚,一脚将唐子敬踢出丈许之外。

一无和尚击掌赞赏道:“赞!大难不死,后福无穷,三年不见,娃儿果然一鸣惊人,看来唐雪莲的肚皮,黑肚肠的种都是一等一的货色。”

阿恨闻言大怒,但念及当年救命之恩,强忍未发。

欧阳世家的人一名执事讥笑道:“什么?这个小免崽子原来是唐家的外孙,黑煞神的骨肉,是一个杂种,难怪……”

执事的话激起阿恨的万丈杀机,话说.一半,便已人头落地,比切菜还干净利落。

小流浪道:“小王爷,要不要把这个老小子的脑袋留作纪念晶?”

恨天生道:“跳梁小丑,虾兵蟹将,他还不够格,不要!”

虎妞道:

“对!不要,咱们要的是一宫、二门、三世家的项上之物,他算老几,别玷污了七杀轿,累坏了四大护法。”

铁掌欧阳春下令道:

“上!不惜代价,不计生死,给我将这三个黄口小儿拿下,老夫有重赏!”

阿恨戟指道:“欧阳春,本教主要找的人是你,别叫他人当替死鬼,有种的自己上,咱们在功夫上见真章。”

“臭小子,接招!”

“老匹夫,看打!”

说打真打,以一对一,动上了手。

刀来剑往,倏合乍分,斗了三十余合,仍难分轩轾,恨天生不耐久战,灵机一动,忽然收刀道:“欧阳老儿,七杀刀锋芒太锐,非比寻常,胜之不武,你一定会不服气,而且也很乏味,咱们换点别的玩玩如何?”

欧阳春愕然道:“玩啥?”

恨天生道:“自然是你拿手的本事,听说你对赌技一道很有研究,心得不少,就在这上面较量较量吧!”

欧阳春对赌博的确很有研究,心得多多,闻言心下一喜,心说:“不知天高地厚的雏儿,这下你是栽定了!”

当下展露出一丝狞笑,微微道:“玩哪一样?”

“你最有把握的。”

“骰子?”

“可以。”

“赌什么东西?”

“赌你欧阳老儿的这一栋宅院,以及一切家具器皿。”

“恨天生,你拿何物对赌?”

“七杀刀加明珠十粒。”

“还不够瞧。”

“要怎样才够瞧?”

“再加上一本七杀心经。”

阿恨犹豫一下,道:“妈的,你好贪啊!本教主的宝贝你一样也不放过,成,小王答应了。”

欧阳春道:

“还得找一位见证人。”

“这好办,此地就有一位现成的。”

“那一位?”

“一无和尚。”

一无和尚闻言从屋顶一跃而下,干咳两声,道:“要老衲做见证人可以,但要拿回扣。”

小流浪冷笑道:“出家人要银子干嘛?”

一无和尚答得妙:“出家人也是人,要吃喝拉撒睡。”

虎妞道:“回扣多少?”

和尚伸出两只手指道:“两成,外加一只母老虎。”

阿恨道:“哪只母老虎?”

和尚指着宋寡妇道:“就是那位美娇娘。”

宋寡妇玉面带煞,吐字冰冷:“无耻野僧!”

一无和尚口没遮拦的道:“老僧是为你好,免得独守空帏,误了春光。”

恨天生不悦道:“出家之人,首戒在色,你……”

一无笑呵呵的道:“和尚不忌荤腥。”

其实一无和尚只是一个酒肉和尚,并非花和尚,一向玩世不恭,喜欢乱开黄腔而已,玩笑开过,言归正传,经过一番讨价后,以回扣一成敲定。

睹场不在室内,在室外。

就在适才大宴宾客的地方,桌椅俱已搬开。

一张八仙桌上摆着欧阳家的房地契,以及七杀刀、七杀经与十颗夜明珠。

一无和尚站立桌后,一脸肃穆,颇有几分公正相。

欧阳春确非浪得虚名,单看他收藏的骰子就旷古绝今。

三尺见方,系以汉白玉精雕而成,雕工极细,且有龙纹,堪称艺术极品,算重量,少说也有五百斤。

所幸不须拿在手中抛掷,推动即可,且纯属噱头,又作赌盘用,否则,武林中恐怕很难找出几个可以玩得动的人。

讲明规则后,赌赛随即展开,阿恨与欧阳春各据一方,将面前的巨大石骰猛力向前一推,石骰马上骨碌碌的滚起来。

按照规则,须在巨骰未停之前,另掷三粒小骰,以定输赢;难在投掷太早,必会滚落在地。

投掷太晚,巨骰停止时再出手,就会被取销资格,以落败论。

早晚之间,分寸颇难拿捏。

欧阳春拿捏的恰到好处,巨骰将停未停的那一瞬间,单手一扬,掷出三粒小骰,落在一个红点内。

阿恨也不含糊,以前在赌坊打过杂,见闻不少,得知欧阳春精于此道后,又曾向赌李当面请教,获益匪浅,小骰出手,滚落在三颗红点内。

红点其大如碗。

小骰翻滚如飞。

骰子由快而慢,大骰已停,小骰将止,场中空气窒息,静得可闻银针落地之声。

欧阳春真不简单,三颗骰子一律六点朝上,摇摇晃晃,行将稳定。

一旦稳定下来,就是豹子,稳赢。

按照规则,起码已立于不败之地。

反观阿恨这边,仍浑沌未开,情况不明。

情急之下,忽生一计,神鬼不觉的发出一道暗力。

他任、督二脉已通,内力充沛无匹,已达收发自如,大小随心之境,巨石遭袭,宛若微风拂面,仅微微一晃,欧阳春所掷小骰却起了大变化,翻了一个身,骰面大乱,四不像。

恨天生洪福齐天,大骰小骰俱停,三个六,豹子。

虎妞欣喜若狂:“赢了,赢了这个老匹夫。”

小流浪道:“赢了,七杀教已经有房地产,根据地!”

欧阳春却不认输:“不算,小子使诈。”

阿恨道:“使什么诈?”

“以内家真力作弊。”

“拿证据来。”

“这……”

暗力无色无臭,无影无踪,欧阳春当然拿不出证据来。

一无和尚宣布道:“拿不出证据就判恨教主赢。”

“做梦!”

欧阳春不甘受骗,吼声中弹身而出,伸手抓住了他自己的房地契。

“休想!”

恨天生更快,更毒,更狠,想字未落,已拔刀在手,欧阳春的左手未离桌面,被他齐肘剁断。

一时,血如泉涌,惨嗥震天,欧阳春当场倒地,痛得他在地上滚来滚去。

小流浪一长身,欲上前取他项上人头,阿恨伸手拦阻道:“算了。”

“算了?”小流浪一脸困惑的说:“为什么?莫非已将老头的仇恨抛在脑后?”

恨天生义正词严的道:“七杀教要光明坦荡,不趁人之危,同时,叫他一刀断命也太便宜,没意思,不好玩,不刺激。”

将欧阳春的断臂往七杀轿顶上一丢,继又说道:“欧阳老儿,本教主大人大量,大慈大悲,姑且放过你这一条狗命,奉劝你最好是自行去死亡谷报到,否则,下次见面就要你吃饭的家伙。

欧阳春急痛攻心,哪还有说话的力气,正由儿子俊德,女儿俊美为他疗伤止血。

虎妞道:“这一座庄院,已归七杀教所有,本姑娘命令你们马上搬家。”

小流浪更绝,不知从那里弄来一炷香,插在八仙桌上,道:“王八羔子们听着,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香火燃尽时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败局已定,大势已去,欧阳春不失为是一个人物,知所进退,香火尚未燃尽,便已率众退走,整个庄院内仅余下三小四怪与玉儿母女等人。

一无和尚也没有走,正在跟阿恨要回扣。

恨天生道:“小王言出必践,给你二十间房子好了。”

“和尚无家无室,要房屋何用。”

“二十亩地如何?”

“和尚不会耕作。”

“家具器皿怎样?”

“和尚无庙,无处可放。”

小流浪火道:“你娘,房地不要,家具也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无和尚道:“折价最方便。”

虎妞冷哼道:“说了半天,原来是想要银子,和尚要银子又有何用?”

一无和尚笑眯眯的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妙用无穷,老衲如果心血来潮,也许会去盖一座庙。”

恨天生道:“要多少?”

一无和尚道:“马马虎虎,随你的便。”

武林王府内多的是金银财宝,单是带在身边的就数刁;在少,复因有救命之恩,阿恨出手很大方,交给他一张一万两的银票,道:“够不够?”

一无和尚定目一看,喜出望外的道:“够了!够了!老衲也该告辞了,阿弥陀佛!”

在一阵悦耳的诵佛声中,如飞而去。

小流浪冲着和尚远去的背影道:“阿恨,你好大方,真会慷他人之慨,一出手就是一万两。”

恨天生笑道:“有钱大家花嘛,何况他还是我的救命大恩人,理当如此,”

虎妞道:“可是,我总觉得这个老秃怪怪的,神经兮兮的,有点喜怒无常,令人难以捉摸。”

阿恨道:“是啊!老烟枪在综论天下英雄时,就曾经说过,一无和尚是一个神经兮兮,喜怒无常,时好时坏,令人难以捉摸的老怪物,不然怎会一无所有,连半间破庙都没混上。”

话完,突如其来的,举起拳头来,在小流浪的头顶,卡巴!一声,给了他一个“水煎包”。

这个“水煎包”不小,痛得小流浪鸣哇大叫,眼泪直流,脱口就骂:“死阿恨,臭阿恨,无缘无故的你怎么打人呀?”

阿恨诡异的笑笑,道:“错!打你自然是有缘又有故。”

“何缘?何故?”

“还记得玉儿上吊打赌的事吗?”

“哦!……那已经是陈年往事。”

“不久,是今天一早的事,现在才有时间结帐。”

该结帐的不止他一个,还有虎妞。

虎妞已有警觉,阿恨的拳头未到,早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连说:“不要,先记帐,下次再算。”

“不行!”阿恨心坚意决。

“那换个方式吧!”

“换什么方式?”

“随便。”

“随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我自己说的。”

“不后悔?”

“绝不!”

“好!”

阿恨好厚的脸皮,冷不防噘起嘴来,照准虎妞的樱唇印上去。

虎妞吓坏了,脸红心跳,拔腿就跑:“不要脸,你想干什么?”

小流浪冷言冷语的道:“干嘛!简直有伤风化。”

恨天生理直气壮的道:“小王在讨债。”

虎妞欣喜多于惊惧,甜蜜多于愤懑,大发娇嗔道:“人家也不欠你这个,讨厌!”

“一个水煎包换一个吻,很划算。”

“不划算,不换了。”

“不换就还我水煎包。”

“不要,不要!”“哼!这可由不得你。”

一个决心讨债,一个蓄意赖帐,两个人童心大发,在院子里追逐嘻戏起来。

小流浪一时技痒,也加入瞎搅和,搬砖弄瓦,丢泥泼水,闹得天翻地覆,欢乐无涯。

被在外面进来的宋玉儿撞见,好不羡慕,手舞足蹈的道:“你们好快乐,好好玩啊,我好羡慕。”

小流浪大叫一声:“停!”趋前拉住宋玉儿的柔荑小手道:“羡慕就一块来玩嘛!七杀教的大门永远是开着的。”

宋玉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母亲,道:“我们母女也够资格参加七杀教?”

恨天生自吹自擂道:“七杀教前程似锦,目标远大,将来要一统江湖,独霸武林,由于草创未久,目前正需人才,不论男女老幼,一慨欢迎。”

宋寡妇久历风霜,心细如丝,发觉虎妞表情有异,遂轻声细语道:“不知虎妞姑娘高见如何?”

玉儿的话说的更坦率:“开罪了欧阳世家,我们母女已无路可走,虎妞姐姐不会反对吧?”

虎妞轻描淡写的道:“怎么会,欢迎,欢迎!”

宋寡妇闻言甚喜,很激动的说:“承三位不弃,慨施援手,使小女得以脱离苦海,我们母女有生之年,都会感念在心,今后不论水里火里,只要教主一声令下,保证万死不辞,即使为奴为仆,亦甘之如饴……”

话被小流浪打断了,嘻笑怒骂道:“拜托!拜托!别再酸了好不好,这样正经八百的长篇大论,不把人呕死才怪,换个话题好吗?”

阿恨道:

“换什么话题?”

小流浪道:“譬如这一座庄院如何处理,是变卖?还是出租?”

虎妞郑重其事的道:“这是七杀教的第一笔不动产,我反对变卖,咱们又不缺银子花,山没有出租的必要,就作为本教的大本营好了。”

恨天生道:“此计甚善,就作为本教的根据地吧!”

小流浪道:“阿恨、虎妞,你们有没有想过,别的名门大派,人来人往,高手如云,说多气派就有多气派,咱们的大本营如果唱空城计,可是很丢脸的事地。”

阿恨想了想,道:“这不要紧,就请玉儿母女在此留守坐镇。”

宋玉儿听得一呆,道:“使不得,万一欧阳春去而复返,我们母女只有死路一条。”

小流浪叹了一口气,道:

“真泄气,说来说去还是咱们的规模太小,缺乏千军万马,有本事攻城掠地,却没有人来守。”

虎妞道:“我有一个主意,咱们可以招兵买马。”

恨天生马上随声附和道:“对,这个主意不赖,可以招兵买马,广纳贤才,必要的时候甚至于可以去劫狱放囚,无论如何,一定要使七杀教成为名符其实的第一大派,高高在上的骑在一宫、二门、三世家的头顶上。”

这是一场漂亮的大胜仗。

救下了宋玉儿,免于好花插在牛粪上。

赶走了欧阳春,占据了他的百年产业。

他们决定暂时住下来,进行招兵买马的大事。

当天夜里,还举行一个盛大的庆功会,直至深更半夜,方始兴尽而散,各自回房安寝。

不料,就在他们好梦正甜的时候,却从外面涌来一大群人,不是欧阳春去而复返。

是阿恨的外祖父神指唐诚,还有他的三位舅舅唐子敬、唐子明、唐子刚,以及众多手下,浩浩荡荡的约有数十人之多。

一踏进大门,便将七杀教居住的内院围住了。

唐诚下令封锁,可谓飞鸟不渡,蚊蚋不入,阿恨等人顿时成为瓮中之鳖。

老大唐子敬小声说道:“爹,是摸黑冲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还是……”

神指唐诚阴沉着一张脸,简短有力的道:“照原定计划行事。”

老二唐子明道:“用火攻?”

唐诚沉声道:“没错,用火攻,烧死这个孽障!”

老三唐子刚小心翼翼的道:“可是,爹,孩儿总觉得这种行径有欠光明,一旦传扬开去,恐将有损咱们祖先辛苦建立的清誉。”

神指唐诚不为所动:“杀人灭口,神鬼不知,江湖上的人有可能把这笔帐记在欧阳春头上,绝对想不到是我们干的。”

唐子明另有他自己的想法:“有一句话孩儿憋在心里一直不敢说,妹妹的遭遇实在很可怜,死得好冤……”

神指唐诚截口道:“不要再说下去,她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唐子刚硬着头皮说:“恨天生是妹妹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肉,你老人家就网开一面,给他一条生路吧?”

神指唐诚的话好冷酷:“这个孽种的存在,是我们唐家的奇耻大辱,有他无我,有我无他,非杀不可!”

子明、子刚欲再分辩,唐子敬抢先说道:“别再说了,爹爹之言极是,孽障不除,我们唐家会惹人耻笑,永远抬不起头来。”

唐诚不再多言,立即下令放火。

令出如山,谁敢违抗,只有全体遵行。

早有万全准备,携来不少干柴燃油,火势一发便不可收拾,一霎时内院就陷入一片火海中。

接着,神指唐诚又亲自传下一道令谕:出来一个杀一个!

出来一对杀一双!

必须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谁要是胆敢违令行事,杀毋赦!

火势来得好猛,瞬间便波及全院,阿恨、虎妞、小流浪等人悉被浓烟呛醒。

“失火了,失火了,大家快逃!”

“失火了,失火了,大家快跑!”

群情大慌,吼声四起,争先恐后的冲到院子里。

宋寡妇朝四下一望,道:“不是失火,可能是有人纵火,老身打头阵,咱们冲出去。”

不待阿恨首肯,便拔出一支宝剑来冲出去,可怜的宋寡妇,从此踏上了不归路,一出门便遭到唐诚的偷袭,横里砍来一刀,当场身首异处,魂归道山。

“妈!”

宋玉儿呼天抢地,欲往外冲,被阿恨一把拉住,怒视着神指唐诚道:“老狗,你好卑鄙!”

唐诚阴恻恻的冷笑道:“孽障,足下黄土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虎妞咬着银牙说:“无耻,就会做这种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勾当。”

小流浪道:“有种就进来决一死战。”

唐子敬冷笑道:“兔崽子,死到临头了还口出狂言,省点力气准备办你们自己的后事吧!”

七杀教的处境的确危急万分,不仅四面着火,院子里也同样火苗四冒,原有的桌椅亭台,加上从外面丢进来的燃油干柴,火舌四窜,一片火海,如非中州四怪全力保护,七杀轿早已烧成灰烬。

张三元忽然扬声道:“喂!唐老儿,你的手段也未免太毒辣了,我家恨教主是你的亲外孙地!”

唐诚沉脸道:“住口,老夫不承认!”

阿恨臭骂道:“放屁,本教主也不承认!”

真是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偷张的一句话气恼了两个人,吓得他老脸发青,没敢再出言饶舌。

李东云一面防火驱烟,一面道:“冤有头,债有主,老匹夫这种一网打尽的做法,也不怕同道耻笑?”

神指唐诚冷森森的道:“四怪无耻,卖身投靠,老夫要你们同归于尽。”

仙人跳又跳起来了,这一次不是发酒疯,是脚底发烫,不得不跳,边跳边吼道:“姓唐的,你将来一定干刀万剐,不得好死。”

王不留亦道:

“就算死后做鬼,老叫化子也要在阎王爷面前告你的冥状。”

“浇!”

唐诚没再开口,下令浇油。

燃油浇进来,一遇火苗就变成火龙。

一桶桶的燃油烧进来,一条条的火龙往上窜,上下四方都是火,情势险恶,命苦游丝,随时都有人可能会被烤熟:小流浪道:“我受不了啦,冲!”

虎妞道:“我也受不了啦,杀!”

恨天生一言不发,拔出七杀刀,身先示卒,勇猛无比的杀出去。

“毙了他!”

这是唐诚的命令,父子四人一起上,布下一道刀山剑林,其他的人心不客气,打出无数飞刀暗器。

前有强敌,后有烈火,头顶上的门楼又随时会塌下来。阿恨、虎妞、小流浪倘能不死,那才叫天大的奇迹。

奇迹出现了。

不是有外援,而是出现在七杀刀与七杀刀法上,阿恨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七杀刀舞得虎虎生风,在三人身周布下一道刀幕,不要命的硬冲猛闯,居然被他削落暗器,冲破剑阵,杀出一条血路来,突出重围。

宋玉儿与中州四怪紧随在后,就在门楼倒塌前的那一瞬间也脱困而出。

五人均有灼伤,但无大碍。

—匕杀轿虽有损毁,亦无伤大稚。

恨天生满腹仇恨,舞起七杀刀,直指唐家父子道:“本教主恨透了你们这四头猪,你们一块儿上吧,这样省事又省力。”

虎妞道:“一块儿上最好,黄泉路上好结伴。”

小流浪道:“在阴曹地府也免得太孤单!”

直气得神指唐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咋呼道:“小杂种,不知死活的小杂种,我看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侥幸逃离火海,休想再突破人墙,上,把他们包围起来,狠狠的杀!”

其实这话是多余,早在他发话之初,唐家仗着人多,已在七杀教的四周筑下一道密密麻麻的肉屏风。

然而,事有凑巧,变生肘腋,不旋踵间,肉屏风的外面又多下一道肉墙。人数更多,声势更大。

是黑道七十二分舵总舵主黑煞神黑杜长,亲率四大护法满天星、一盏灯、撞天王、滚地狼,以及十大铁卫,百名绿林好汉,及时风驰电掣而至。

黑肚肠行动神速,手段辛辣,一马当先,如入无人之境,连伤数人,已踏着血迹,与四名护法冲杀到唐家父子的面前来。

一照面就没好话,黑肚肠吼喝道:“老匹夫,你要杀谁?”

唐诚不甘示弱,手指阿恨,吐出一个字:“他!”

黑肚肠道:“他是我儿子。”

“这就是他该杀的原因。”

“黑某不答应。”

“不答应就连你一起宰。”

“只怕你办不到,也不敢。”

“不敢老夫就不姓唐。”

“姓唐的,接招厂“姓黑的,看打!”

一言不合,当即动起干戈来。

这两派结仇已久,早已势如水火,唐子敬、满天星等人山没闲着,不宣而战,斗在一起。

反将恨天生他们冷落在一边。

偏偏阿恨不甘寂寞,在心里喃喃自语道:“娘! 你老人家的两个大仇人,唐诚和黑肚肠都在这里,孩儿实在不知道该先杀谁好,这样吧,我闭上眼睛,乱杀一通,娘想先杀谁就让谁先死。”

想法虽蠢,却不失为是没有办法中的一个好办法。

心意既决,不再迟疑,挺刀投入斗圈,闭上眼,乱杀一通。”

杀掉黑肚肠,那是他老子。

杀掉唐诚,那是他外祖父。

骨肉相残,可悲亦复可叹,却又势在必行,无可避免:连攻十二刀。

刀刀都是绝招,刀刀都是杀手:说真巧,刀刀皆不离神指唐诚左右。

可惜,因系盲目出手,准头欠佳,差之毫厘,并未伤到人,仅将唐诚吓得冷汗直冒,退到一边去。

看到黑肚肠的眼内,却喜出望外,喜孜孜的道:“棒!棒极了,老子英雄儿好汉,将门之下出虎子,儿子,咱们父子联手,必将纵横天下,无敌江湖。”

阿恨根本无动于衷,当头给他浇下一盆冰冷的水,睁眼道:“你表错情了!”

黑肚肠闻言一怔,道:“孩子,你说什么?”

恨天生恶狠狠的道:“我说你表错了情!”

“你刚才不是帮为父的忙?”

“才怪!”

“分明是单挑老贼一人嘛!”

“小王高兴!”

“儿啊!别再胡闹,快喊爹。”

“放屁,谁是你的儿,你又是谁的爹?”

“你是我的儿,我……”

“我不承认!”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你不承认也没有用,只要是唐雪莲生的孩子就是老夫的儿。”

不提唐雪莲还好,一提起母亲来,阿恨就五内如焚,痛不欲生,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杀机,从脚板心直冲脑门子,将七杀刀舞得虎虎生风,咬牙切齿的道:“我要杀了你。”

“什么?你要杀人?”

“不是人,是狗!”

“我是你爹呀!”

“是凶手,杀我娘的凶手!”

“放肆,再胡言乱语,当心老夫出手无情。”

“这样最好!”

父子二人恶言相向,剑拔弩张,血战一触即发之际,神指唐诚乍然乘虚而入,“分花拂柳”、“拨草寻蛇”、“风狂雨骤”、“旋乾倒坤”,一口气连攻四招,分袭二人全身要害:黑肚肠神勇无匹,其猛如虎,独力将唐诚的疯狂攻势接下来,威风凛凛的道:“这个老小子交给为父的来料理,你去,你收拾别人吧!”

不管阿恨是否同意,立与唐诚缠斗在一起,一霎时便打得难分难解,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院内烈火仍炽,场中热战正酣,大家都在动。

有一个人没动。

是一无和尚。

就坐在七杀轿顶上。

也不晓得他是何时到的,还自带酒菜,正大吃大喝,丝毫未将欧阳俊秀血淋淋的人头与欧阳春的那半条断臂放在心上+忽然他向阿恨招招手,叫他过来谈。

恨天生紧走几步,往轿边一站,道:“什么事?”

一无和尚道:“娃儿,此时不走,更等何时?”

“我干嘛要走?”

“唐老儿、黑肚肠,一个要杀你,一个要活捉,人多势众,自然走为上策。”

“七杀教只有断头英雄,没有畏怯的懦夫。”

“识时务才是真英雄,逞强蛮干就是大狗熊,何况……”

“何况怎样?”

“一个是你爹,一个是你爷呀!”

此话一出,阿恨马上脸色大变,高举七杀刀,语冷如冰:“野和尚,我警告你,当心祸从口出,再说出这样的话来,本教主一定会跟你翻脸!”

一无和尚听得一呆,道:“好,和尚不说,和尚不说,就让你们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吧!

但为了你死去的娘,也该知所进退,量力而为,娃儿一旦翘辫子,唐雪莲的血海深仇岂不要永沉海底?”

“嗯,这还像句话。”

“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晚,太晚,小王等不了那么久。”

“等不及也不一定非要拼命不可,可另辟蹊径。”

“老和尚似乎另有高见?”

“是有一得之愚。”

“说出来参考参考。”

一无和尚望着院内的火海,诡笑道:“可以抄袭唐老儿的故技。”

“也用火攻?”

“完全正确。”

虎妞一扬柳眉儿,道:“好主意,这叫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小流浪环目四顾一下,道:“欧阳春的这一座庄院盖得真绝,大圈圈里有中圈圈,中圈圈里面有小圈圈,最适宜火攻,将外面的两个圈圈放上一把火,包准会把这一群王八羔子烧成炭,烧成灰,烧成排骨酥,烧得鸡飞狗跳,葬身火窟。”

阿恨沉思少顷,断然道:“好,就这么办!”

立即下令撤兵,照计行事,以快速度点燃两把火。

眼见欧阳世家火势大作,烈焰冲霄,恨天生这才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微笑,乘轿离去。

一路北进,不久已远离湖北,进入豫境,来到南阳,住进了“诸葛庐”。

途中,也曾遇上不少江湖混混,武林末流,企图争夺心经宝刀,明珠碧玉,奈何心存贪念,技不如人,甫一照面,便如秋风扫落叶般被阿恨、虎妞、小流浪料理掉。

奇怪的是,到达南阳之后反而平静无波。

绝非南阳无人,武林重镇,江湖翘楚,一宫、二门、三世家中的风雷门就在卧龙岗上,老大风尘侠客马骥,老二及时雨卢安,老三掌中雷雷吼,老四闪电手齐飞。

风、雨、雷、电四人,在武林中都是拔顶拨尖的人物,脚跟一跺,半个江湖都会发抖。

而是阿恨改变了策略,一入豫省,便未再张扬。

来到南阳之后,亦未招摇过市,自我宣传。

一连三天,复将虎妞、小流浪、宋玉儿、中州四怪留在“渚葛庐”客栈内,独自一人早出晚归,神秘兮兮的谁也不晓得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憋了三天,小流浪实在忍不住了,阿恨一入门,便单刀直入的道:“阿恨,我要跟你摊牌!”

虎妞也老实不客气的说:“本姑娘也要和你谈判!”

恨天生怔愕一下,道:“你俩吃错药了?”

小流浪道:“没有,吃错药的是你。” 虎妞道:“这几天神秘兮兮的你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阿恨“哦”了一声,道:“小王在踩线。”

小流浪道:“风雷门就在卧龙岗,风、雨、雷“电四人也都是知名的人物,没有踩探的必要,退而言之,就算有此必要,也该三人同行才是。”

恨天生摆起教主的架子来,道:“你懂个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七杀教不能老是打滥仗,你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种机密大事,只好由本教主来独挑大梁。”

惹恼了小流浪,伸手在阿恨嘴上摸一把,暴跳如雷的道:“妈的,什么玩意儿,你嘴上又有几根毛,当了三天教主就骑到小爷头上来作威作福,告诉你,我小流浪不干了,要辞职,要拆伙,要……”

说不下去了,因为小流浪的脖子被阿恨掐住了,冷森森的道:“还要怎么洋?说呀!”

小流浪很知趣,马上改口说道:“还要继续跟着我们伟大又可爱的恨教主,吃香的,喝辣的,南征北讨打天下。”

母亲死后,宋玉儿悲痛逾常,一直闷闷不乐,睹此情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们好快活啊!”

阿恨连忙出言安慰道:“玉儿,死的已经死了,我们还要活下去,跟我学,别虐待自己,只有坚强奋斗,我们的母亲才能瞑目九泉,放心,就算姓唐的未葬身火窟,小王保证,总有一天会把他的脑袋瓜摘下来。”

虎妞插言道:“阿恨,你还没有说踩探三天可有收获?”

恨天生道:“收获得多多,几乎是满载而归。”

小流浪道:“别噜七八嗦的,咱们长话短说,你到底打算如何对付风雷门?”

阿恨道:“硬碰硬太累,也太死板,缺乏挑战性,小王想换换口味。”

虎妞道:“换什么口味?”

恨天生道:“这次咱们斗智不斗力。”

宋玉儿娇柔妩媚的道:“哇!教主智慧若海,一定很好玩。”

虎妞道:“如果他尽兜圈子,吊胃口,就不好玩。”

小流浪也生气了:“是嘛,有屁快放,有话快说。”

阿恨道:“投其所好。”

小流浪道:“什么意思?”

就是挑选风雷门有兴趣的事物决一高下,就像跟欧阳春掷骰子一样。”

“风雷门有何嗜好?”

“好色!”

“好色?这似乎是男人的通病?谈不上是嗜好。”

“他们比较特别,与众不同,乐此不疲。”

“风、雨、雷、电个个如此?”

“一个比一个痴,一个比一个疯。”

“阿恨,你好阴好狠啊,是不是想叫他们死在石榴裙下?”

“哈哈,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可是,咱们是公的,这事办不了。”

“主角自然是母的在台前演,咱们在幕后当配角。”

虎妞很敏感,恨天生的眸光刚刚投射过来,便抢先说道:“阿恨,你最好少打我的歪主意,这种龌龊的事,我不干。”

宋玉儿娇羞不胜的道:“生死事小,名节事大,我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往火坑里跳。”

恨天生捧腹大笑道:

“哎呀,你们想到哪里去了,就算你们愿意当钓饵,小王我还舍不得哩。”

小流浪自言自语道:“说的也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虎妞瞪了小流浪一眼,道:“既然如此,到哪里去找钓鱼的饵?”

阿恨自有主张:“可以公开招考。”

小流浪精神一振,道:“你是说到处敲锣打鼓,张贴广告,招考俏女郎?”

虎妞却信心缺缺,道:“只怕应征而来的都是庸脂俗粉,村姑山花,派不上大用场。”

恨天生不以为然,信心十足的道:“笑话,只要肯大把大把的花银子,何愁找不到窈窕淑女,国色天香。”

小流浪神情亢奋的道:“对嘛!重赏之下必有美女,哪个姐儿不爱钱,但不知准备出多少银子?”

阿恨道:“一分钱一分货,还必须两相情愿才行,现在言之尚早。”

虎妞道:“阿恨,你这个美人计打算如何运用?总不能将招考来的美女直接送到风雷门去呀!”

宋玉儿道:“是呀!这样岂不是白白的便宜了他们。”

恨天生道:“只有白痴才会这样做,本教主决定开一家妓院,已经和留春院的老鸭子讲好了,将留春院最富艳名的翠华楼租下,现在就可以搬进去。”

小流浪道:“我还嫌慢呢!老烟枪的事情一箩筐,不快怎么成。”

虎妞道:“要搬你们搬,我不搬,本姑娘不住那种肮脏的地方。”

“不脏,本教主早已命人整理的干干净净。”

“少来,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烂货在一起,不吐也会呕。”

“安哪,那些破铜烂铁早就被小王赶跑了,独门独院,全归本教所有。再说,只是演一场戏,没有斤斤计较的必要。”

“既是演戏,干脆叫小流浪演好了,他很在行,演技精湛,何必劳师动众,大费周章。”

小流浪怪声怪气的道:“别乱吃豆腐,丑八怪只能骗骗那一头小笨猪,骗不了风雨雷电。”

虎妞固执己见道:“可以化妆呀!他妆成荡妇艳姬,妖娆神女。”

阿恨大力反对:“开什么玩笑,咱们演的是美人计,不是丑人计,决对不可以男扮女装,风雨雷电假如这么好欺骗,就没有资格称为好色之徒,别忘,他们是大行家,是专家地。”

虎妞还是不肯苟同:“不论如何,总觉得这件事有点怪怪的。”

阿恨道:“那是因为你太迂腐,跟不上时代了。”

小流浪道: “也是因为你死脑筋,太不开窍了……”

“须知成大事者,往往不拘小节。”

“为达目的,就当不择手段。”

“为人不懂通权达变,休想成为英雄。”

“连妓院都不敢住,还能成什么气候?”

“……”

舌粲莲花,一阵鼓燥,八个虎妞,也辩不过阿恨、小流浪,卒告回心转意,点头应允,当天便与中州四怪搬进了翠华楼。

翠华楼是一栋崭新的建筑,楼高三层,四面皆窗,琉璃瓦,水磨砖,花木扶疏,绿草如茵,不明内情者准会误以为住在里面的人不是名流雅士,就是富商巨贾。

隔壁就是留春院,本来是小门贯通,现已封闭。

甫一入门,便忙碌起来,第一件工作便是写布告。

四人之中,数阿恨读书最多,可谓满腹经纶,虎妞、宋玉儿也可勉强提笔,小流浪则等而下之,只有拉纸研墨的份儿。

布告的内容很重要,除了引入注意的词句外,还有极诱人的赏赐,这样才会有人挺身应试,为钱牺牲。

什么重金招考美女,待遇特优,什么工作轻松,日进斗金,什么豪门闺秀,巨宝千金,什么环肥燕瘦,一律欢迎……等等乱七八糟的词儿,统统写进去。

阿恨、虎妞、宋玉儿全心全力的写,中州四怪进进出出的四处张贴,忙乎了一整天,粗略估计已贴出去一百张。

小流浪最惨,磨了一天的墨,双手乌黑,差点没把他累死,忽然将墨条往台上重重一丢,发起牢骚来:“够了!够了!别再写了,再写一定会出人命,我小流浪要罢工!”

“是差不多了。”张三元从门外应声而入,道:“一百张布告,已经把整个南阳城给炒热了。”

阿恨停笔道:“咱们的广告有人看吗?”

刚入门的酒仙直着嗓门嚷嚷道:“多得很,一贴出去便会围上来一群人,就好像苍蝇见到臭肉,野狗碰上骨头似的。”

阿恨兴奋的说;“好极了,不知他们的反应如何?”

赌李、丐王联袂而返,李东云道:“反应有好有坏,不一而足。”

虎妞急声追问道:“坏的怎么说?”

王不留道:“骂咱们妖官惑众,伤风败俗。”

小流浪道:“别理会这些老古懂,顽固蛋,他们早该蒙主宠召,魂归道山了。”

宋玉儿道:“好的又如何?”

李东云道:“扬言翠华楼一旦重新开幕,必定前来寻香探艳,一亲芳泽。”

根天生喜不自胜的道:“哇噻!赞!未开张先轰动,咱们已经打赢了第一仗,打响了知名度。”

小流浪道:“这叫做一箭双雕。”

虎妞道:“也叫做一石三鸟。”

阿恨环顾四怪;继又说道:“最重要的是,那些莺莺燕燕,红粉佳人可有回响?”

张三元道:“回响是有,但反应平平,未见高潮。”

李东云道:“女人就是女人,天性害羞,喜欢偷偷摸摸的干,不爱渲染。”

仙人跳道:“放心,母的保守,公的可不保守,重金厚赏下,老子会告诉女儿,哥哥会转告妹妹的。”

王不留道:“然也!然也!重赏之下必有美女,翠华楼明天准会人满为患,变成女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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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家老铁匠铺有三年多没开张了。大江南北、西河两原,尤其是江湖武林中,拿刀动剑的朋友,一提起“太原毛家”,谁都会由衷的竖起大拇指儿,赞上一声好!毛家老铁匠铺掌柜的“一提金”毛秋水,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铁匠,就像是秦琼的那匹黄骠马一样——“提起此马大有来头”!盖因为“一提金”毛秋水这个人,是当今国内首屈一指的第一名匠,他老人家最擅打制的不是日用的铁器锅具,却是人人畏惧的杀人家伙——“刀”和“剑”。据有资格鉴赏的高人,查验过他老人家的出品之后,赞不绝口,被誉为天下第一匠。
  • 宝剑金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