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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冷月孤星

一勾淡黄月,不照天山,含愁地轻抚黄沙大漠。

一条人影踽踽徘徊在黄沙中,好像夜游似的在思索,在搜寻什么?

月光拖着长长的影子,是那么凄清,那么孤独。

一个黑衣长发的女人,她,就是几乎丧命白驼山庄,狼狈地由铁拂师太救回金沙古刹的“冷月剑客”关梦萍……

她服下空了大师夺自毒圣者当作命根子的化毒丹后,虽能去了身中之奇毒,但由于和宇文天拼命恶战,功力大耗,加之饱受刺激,恍如大病了一场。

刺激加深了她报仇雪恨的决心。

为了报仇雪恨,她一面调养,一面苦练“金沙门”神功。

“金沙寺”在新疆“觉罗塔格山”的最幽秘之处。

因寺后有一个古井,井底满布紫金沙,后山溪涧中也是触目金沙而得名。“三音神尼”得自域外异人“金沙翁”传授心法,以“金沙”炼成独门掌法,把“金沙翁”的茅舍改建成比丘古刹。近百年来,“金沙掌”横扫武林,为“金沙门”大放异采,使天下都知大漠有“金沙门”,却从未有人到过“金沙门”的根本重地“金沙寺”。

觉罗塔格山被列为禁地,四面十里之内,金碑矗立,不奉主人召见而擅入一步者必死,谁也不愿也不敢深入一探。

古寺清幽,只有木鱼和清馨之声相酬答。

黄卷、青灯,使趺坐蒲团上的关梦萍于繁华消歇、五味俱尝后,倍感凄凉,无限悲愤。

人在静时,特别是孤独处于深山幽冥地方时,不是心如止水,就是感慨丛生,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回想昔日与“居郎”比翼江湖时的恩爱缠绵,在难以安枕的紧张刺激下,不但不觉辛苦,即是有苦,苦中也有甜,橄味回甘,只有甜蜜了。

失身于宇文天之后,虽然深夜自思,泪湿鸳枕,为了感恩,为了利用白驼山的势力得遂报仇夙愿,不惜忍辱含垢。

与爱子百里雄风重逢后,她已由悔生恨,深感愧对丈夫,更愧对爱子,内心痛苦,有口难言……

越是个性倔强的人,越是能够忍受磨折,承担痛苦。

可是,当她到了无法忍受时,就一发不可收拾,不论是仇、是爱、是恨、是恩,非要彻底发泄不可!

因此,孤灯子影,与木鱼相对的凄清下,她决定了她要做的事。

第一:她要找到自己的爱子,找到“黄龙剑诀”,母子合力贯彻十八年的心愿,达到报仇的目的。

第二:她要找宇文天算账,为爱子报仇铺路,她知道,当今只有宇文天是她母子的死对头、活冤家,迟早非拼个存亡不可!

她更清楚以宇文天的奸雄本色,既与她反目成仇,一定会不惜一切手段,狠毒地对付她,如果让他从容布置,或者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羽党一丰,更对她不利,必须及早把宇文天除去,至少,要铲除宇文天的得力死党,为她自己也为爱子设想,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否则即使爱子把“黄龙剑诀”练成,有宇文天到处掣肘,阻碍必大,就会成“后下手遭殃”了……

第三:她知道,“金沙门”虽曾震撼天下武林,但由于属佛门旁支,门下不能轻犯杀戒。

是以自己不肯接受“金沙门”衣钵,而由师妹铁拂师太掌门,即是自知将来自己必是一身杀孽,要报仇必须流血,流血当然得杀人,成败未可料,自己也可能难逃大劫,岂可使“金沙门”威名清誉为自己所累而染下血污?

自己要报仇,绝不能假手他人,也不能连累自己师妹,“金沙门”要靠师妹支撑门面再传下去,她不想有损“金沙门”未来,她不能接受师妹帮助,也不需要师妹插手!

第四:是她最大的心事!

十八年来,她念念不忘她印百里居逃到大漠时,遇到天山冷氏兄弟,三剑阻截。以致自己心爱的“居郎”血染黄沙,死在自己胞兄关山拳下的事。

人已死,情更深!

她必须找到亡夫的遗骨,否则,即使为“居郎”报了仇,泄了恨,连祭灵也没了意义,爱子已成了孤儿,总不能叫他连亡父的遗骨也见不到呀!

可是,她十八年来,派出不少心腹明查暗访,迄今仍无所得!

现在,她面临与宇文天生死决斗、存亡难卜的关头,她必须先了却这一件最难忘、最痛心的事。

因此,她在万籁无声、冷月惨淡的深宵,悄悄离开了“金沙寺”,只留下一纸给师妹铁拂师太血泪交流、至情至义的信,拜别了曾经授她绝艺的恩师“三音神尼”遗骨灵塔,如天际孤星,消失夜空,独行大漠!

可是,时隔近二十年,风沙无定,景物已非。

她只凭当时的模糊记忆,来到曾经同“居郎”并辔在一处稀疏的杂树丛,延伸到目力难及的远方……

在丛林环绕中,有一潭微波不动而静静平流的湖水。

她自己和“居郎”下骑后,曾经发现湖边一块青石上趺坐着一个赤着上身、合掌瞑目的老和尚……

那就是大漠驱役狼群,抱走自己初生爱子,送到“日月山庄”去的圣僧空空大师。

她只知那是在离玉门关并不太远的地方。

而,茫茫大漠,尽是黄沙,当时她正足月待产,又逢连番强敌截击,“居郎”惨死,心胆皆碎肚痛如割,神智不清,饱受七情刺激的时候,连方向也记不清楚,更不知确实的位置……

可是,她即使明知徒劳——这二十年来的大漠岁月,深知大漠中地形的变幻无常,即使居郎遗骇仍在原处,也早已骨化黄沙了!

她心中只有一个坚定不移的想法,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那个伤心、断肠的地方,自己为“居郎”唱着挽歌,

含泪见到“居郎”最后一面,生离死别的地方。

哪怕只要地形地貌有一些可以印证记忆的神似之处,也可凭吊一下,稍慰破碎的心灵了……

因此,她几乎忘记饥渴,踯躅于滚滚黄沙中。

每到一处有杂树丛林、有湖水的地方,她就要走来兜去,仔细思索是否为“旧地重来”?

她宁愿慢慢地走动,唯恐错过一眼。

她想:只要踏遍玉门关外三百里方圆的地方,总会有所发现的。

她未想到“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她忘了先找寻爱子!

更疏忽了切齿之仇的宇文天一定会对她采取监视、埋伏、截击!

她虽然也不时发现远处有飞骑掠眼,随风送到的驼铃轻响,但她认为这是大漠司空见惯的事,只要没有人马逼近她,或先对她下手,或被她察觉是“可疑人物”,她都懒得理会。

却不知她的行踪,一离开觉罗塔格山,便被蒙古铁骑和白驼红巾驼队发现,只因为深知她的厉害而不敢轻举妄动,

一面远远地遥为监视,一面飞报她的行踪方向。

烈日,奇寒,狂风,暴雨,她都不管,只想找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她只想好好地尽情痛哭一场,稍解胸中的苦痛郁结……

白驼山庄里一片死气沉沉,白驼山主宇文天已闭关练功。

山庄外,却蹄声不断,穿梭来去,进庄的是报信、请令,出庄的是轮值、巡弋。

现在,名义上是“毒圣者”坐镇山庄,代行将令,大权独揽,好不神气。

事实上,他却是事事必须先请示“素手罗刹”梁倩雯。

处处虽示他忠心耿耿,一点不敢专擅,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素手罗刹”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好到有时附耳细语,好像商量机密,唯恐漏进入耳。

在白驼山高手面前,梁倩雯极口称赞圣尊者(去掉一个不雅的“毒”字)如何为山主代劳,为她分忧,如何指挥若定,调派得当,真是白驼之幸。

毒圣者却是谦逊不已,连道:“好说,好说,山主夫人太客气了,过奖更增汗颜,皆夫人领导有方,各位大展才干所致,老夫只是代夫人传话而已,为报山主倚重,怎敢不效犬马之劳?为夫人鞠躬尽瘁?”

他肚中却在暗笑道:“老夫的迷药仙丹,真是得心应手,这婆娘尝到宇文天给不了她的奇趣,老夫做到了。宇文天自荒良田,老夫代为辛苦耕耘,难怪中土有句老话,十个女人九个肯,就怕男人不中用!哈哈,老夫宝刀未老,一展‘内媚’功夫,这贱婆娘受用快活,当然由老夫颠之倒之,摆布得死心塌地了!”

那些白驼高手未尝不起疑,只是心中暗想,眼未见到又敢说什么?

不过,窃窃私议仍是难免的,有的认为这老毒物确实有一套统御之才,有的认为必是老毒物已把山主夫人心头肉,掌上明珠的宇文梦姑娘所中的奇毒化解了十分之八,疯狂也渐消除,连变成“无盐吃虎,蟆母摇头”的面孔也逐渐脱落血痂,恢复了大半的花容月色,杏颊桃腮,难怪山主夫人视作神明,大假词色。

有的闷声不响,只是叹气;有的诡笑乍现,恨在心头。

由于大家都已知道了这老毒物不但用毒称绝,功力奇高,更擅长制造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例如关梦萍潜伏在山庄的心腹奸细,也都被老毒物施展鬼玩意,因而一一泄漏身份,有的在和关梦萍传声说话时毒发气绝,有的被宇文天先施毒刑,再加惨杀,一共十四个奸细,半个也没留下!

因此谁也不敢“冒犯”这个山主宠信、夫人夸赞的大红人。

这一天,正当午牌时分——

外面飞骑一连加紧报来:“报告山主夫人、尊者,章鲁大师等已经陪着‘落日马场’场主‘都天神魔’淳于烈和淳于公子前来拜访订盟!”

“素手罗刹”梁倩雯正和毒圣者在驼峰大殿上相对而坐,眉言目语,说笑正欢。

闻报,两个面上都是惊喜之色。

梁倩雯是因为又来了大帮手,报仇更有希望,由衷的感到高兴。

毒圣者则是因为阴谋已成功一半,淳于烈一到,正中了他和章鲁大喇嘛驱虎吞狼之计,利用淳于烈实现火中取栗的奸计阴谋……

只见他连向梁倩雯拱手道:“大功告成,淳于老头也移樽就教,天下无敌矣!夫人可速传令全山,以迎接‘拜庄’贵客……”

他一面起身道:“老夫先去迎客,夫人先作准备!”匆匆走去。

“素手罗刹”梁倩雯一面下令准备迎宾,一面入内更衣,自言自语道:“看不出这老冤家,比中原人还懂得礼数,通达人情。”

只听蹄声动地而来。

希聿聿,怒马嘶风……

确实来势不凡,有先声夺人之威。

“白驼山庄”大开虽设而常关的庄门。

胡笳骤起,怒筝飙变,白驼山庄奏出雄壮、激昂、代表热烈欢迎之意的英雄乐。

素手罗刹梁倩雯以山主夫人身分,在侍婢簇拥下盛装出迎。

只见尘头大起,如怒龙搅云,烟雾拖昏,共约有四十多骑怒马,却是井然有序,绝尘纵辔,一丝不乱。

在一箭之外,当中一骑火红赤兔马上的金甲人一挥手,马蹄突然而止,如急流钉石,纹风不动。

这是最高的骑术,所有牲口整齐划一的踏着缓慢的“碎花步”过来。

梁倩雯含笑地莲步细碎,移步迎上。

当中金甲人狂笑一声:“宇文山主何在?有劳夫人玉步。”

一摆手,属下三十六骑“铁甲神骑”毫无声息地飘落马下,搅辔而行。

双方相距不足十丈,章鲁大喇嘛和“四大分宫”、“火尊者”和“柴达木老魔”,皆已大笑着下马,大步上来。

毒圣者已经一个快步抢在梁倩雯面前,高抬左手大声介绍道:“这位就是那‘烈日马场’淳于盟主大驾!”

又向紧随在淳于烈马后的一骑雪白卷毛马上的一身碎鳞金甲、裸臂露腿、披着金线披风、面露精悍的少年一展掌道:“这位就是淳于盟主虎子淳于豪世兄!”

他张指有力地划了一个弧形,道:“他们就是淳于盟主麾下有名的‘铁甲神骑’的一部分。”

梁倩雯已看清巍坐马上、金甲闪光、鼻大如拳、面孔如火、黄发盘结的威猛老者,正是“都天神魔”淳于烈。

淳于豪则是一个浓眉环目、傲气溢于眉宇、十分膘悍的粗犷少年,大约二十岁左右。

她向淳于烈敛衽道:“大驾宠降,白驼增辉,外子正在坐关,未能亲迎,请!”

又向四面横立在淳于烈身边的铁甲神骑颔首笑道:“谢谢各位辛苦,有请!”

身披金甲的“都天神魔”淳于烈一声震天狂笑,道:“山主夫人不必多礼,老夫御甲在身,未便行礼,等下谢过!”

他一挥手,所有的铁甲神骑一齐卸去铁甲,露出蒙古式的里面紧身衣服。早有四个铁甲骑兵干净利落地为跨下马来的淳于烈父子宽下金甲。

梁倩雯等陪着淳于烈父子说笑入庄。

三十六名铁甲骑士,自有白驼高手安排接待。

“驼峰大殿”上,华筵已设,宾主入席。

高踞首座客位的淳于烈豪放绝伦,一手拂开钢针般的乱髯,大碗喝酒,牛饮鲸吞,声出如雷,确实惊人。

梁倩雯举杯笑道;“盟主威名绝学,饮迟已久,妾身敢代外子多敬几斗!仰仗盟主虎威,不知有所指教否?”

原来,蒙古是以“旗”、“盟”区分,所以梁倩雯以“盟主”称呼。

不用劝酒,淳于烈已连尽十大斗,豪声笑道:“好教山主夫人得知,据章鲁大师详告老夫一切,使老夫想起十八年前的一件小事,现在却大大有用!”

说着,又是连尽十斗,大口吃肉。

梁倩雯静待下文,正想发问——

“柴达木老魔”赫连虹瓮声瓮声地笑道:“淳于盟主已告诉我们听了,十八年前,淳于盟主手下放牧‘玉门关’外,碰到狂风沙,飙风过后,迷失牧群,偶然在一片湖水边的树林里,发现有武林争斗的痕迹,现场有遗尸三具,又在不远处发现一个几被黄沙活埋的少年,一问,才知道那小子名叫冷虹——”

梁倩雯“呀”了一声:“天山三剑!冷氏兄弟是‘冷剑孤老’弟子!”

章鲁喇嘛怪笑道:“他们三兄弟死了二个,把遗尸带走,另外一具尸体,就是‘大大有用’!”

“柴达木老魔”接口道:“原来十八年前,中原各大门派联手参与追击‘星月双剑’百里居夫妇于大漠……”

梁倩雯讶道:“我知道了,那尸体就是百里居?”

章鲁喇嘛笑道:“当然呀,不然有何用处?洒家因事迟到一步,否则,那块黄龙牛鼻子的玉石,哈哈!……恐怕轮不到今日的惊师动众了!”言下之意,大有如果他在十八年前及时赶到出手劫夺的话,玉石早巳是他囊中之物了。

淳于烈狂笑道:“这个或许是老夫沾光了,那时,老夫手下也是一时好奇,把姓百里的尸首带回,向老夫禀报,老夫一时动念,把他火化,留下一罐骨灰。”

梁倩雯已经想到“大大有用”之妙,大喜笑道:“这样可好了,只要以它作饵,放出风声,还怕姓关的贱婢和她与百里居的孽种百里雄风不自投罗网,听凭我们摆布?太好了!”

毒圣者陪笑道:“淳于盟主和章鲁大师有所计较了,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还怕夫人不得偿大愿!”

梁倩雯眉开眼笑,章鲁喇嘛大笑道:“好教山主夫人得知,淳于老兄听说令媛色艺俱佳,有意与宇文山主结成儿女亲家,而且淳于老兄也有一位公主,又标致,又聪明,得了淳于老兄传授,自不在话下,如你们双方高兴,洒家就为宇文世兄(指宇文仇)做媒,两边大吃喜酒,也不枉此行!”

梁倩雯一怔,展颜笑道:“如此好事,只是我们太高攀了,只等外子出关,即可一言决定,妾身十分高兴,先请大家多喝几杯!”

哈哈哈!……

笑声中,各怀鬼胎,各展诡计!

百里雄风为了躲避与乔天漪见面,拼命飞驰。

在狂风沙中,他迷失了方向,本是想向东行,反而驰到哈图山去!

因为向东是逆风而行,在强大无比的风沙中,别说是人,山都挡不住,尽管他拼命逃避乔天猗,内心更是寸寸撕裂的痛苦,在滴血!

但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太狠心、太无义了,自己这样对待她,岂非始乱终弃,被天下人唾骂不齿?

可是,他又认为自己必须这么做,至少,在目前他必须这么做!

和她在一起,对自己报仇行动诸多不便,和仇人一照面,先要照顾她,等于累赘!

假定面对宇文天这种强仇大敌,如果再与天下为敌的话,与她同行,等于把她性命白白葬送别人之手!

而且,自知报仇是极艰巨的任务,说不定自己可能与仇敌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他能让她为自己受痛苦与牺牲吗?

因此,他宁愿招人误解而不去解释,宁愿受人唾骂而不置辩,他认为只有自己了解自己,只要能报了父仇,泄了母恨,如果还能活着,再了断儿女私情也不迟。

他在狂风沙中奔驰时,多次想回头停步,等着乔天漪,

可是,在那种情形下,根本无法回头去找她,风沙之大,对面不见人,他顺着风势,几乎是御风而驰,直等到了哈图山,已是筋疲力尽,气喘如牛,软瘫在地上。

风沙过后,他想到,乔天漪恐已葬身在风沙里!

不论如何,盲道人一定不肯干休,只要未死,一定又在到处找他。

为了贯彻初衷,他决定登山,找一个最幽僻隐秘之处暂时藏身,苦练剑诀。

如乔天漪和盲道人等未死,一定在附近找他,只要隐身一个时候,乔天漪和盲道人一定会离开附近。

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就让乔天猗和盲道人痛恨他、咒骂他吧!

他决定了如此做,在心身俱瘁之下,既要躲避乔天猗和盲道人的追踪,更要警惕那些来去如风的蒙古铁甲骑士。他知道,既已和对方成仇,他们人多势众,如自己行踪一被发现,必然聚众大举来攻,自己孤掌难鸣,又在功力大耗之后,急需觅地调息,加紧练功,基于这种理由,避人唯恐不及,入山唯恐不深,专往最僻、最险、最高的地方驰去。

哈图山和齐尔山本就高峰相对,同是堪尔巴哈台山峰逶迤而来,山上荒凉,山腰树木绵密,亘古无有人迹,高峰奇寒,深谷积雪,幽涧凝冰,本是冷热无常的古怪地方。

百里雄风功力再高,到底是血肉之躯,在狂风沙中奔驰,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一抵这半山丛林中,便在一株参天巨树下趺坐调息。

这种域外深山大泽,乃毒蛇怪兽、奇禽异物丛生之处,许多意想不到的事,随时随地都会发生!

百里雄风毕竟年轻识浅,所知有限,又惊魂未定,身心疲乏,急于调息之下,未多思忖,大约自恃功力,心无所惧,一经趺坐,就调坎离,会龙虎,天君泰然,心如止水,倒转十二重楼,神游太虚,进入物我两忘境界。

他进入丛林时,正是暮蔼绕林、黄昏垂幕之时。

他一入定,就根本忘了时间,因需恢复功力,气旋百骸,意通八脉,施展道家“小周天”玄功,更要多费不少运功时间。

时间悄悄过去,夜更深沉。

凄厉的啸声此伏彼起,划破了漫漫黑夜,响彻森林中。

习惯于夜间活动、觅食的恶物展开了他们的利爪,发出了示威的咆哮……

深夜,荒山,兽嗥……

交织成凄厉、恐怖的交响曲。

凡是兽类,越是凶恶之物,越是通灵,他们的嗅觉特别敏锐。

生人的气息,它们老远就随风嗅到了。

百里雄风附近十里方圆的兽类,当他们离开巢穴,立时嗅出生人气味,发出兴奋欢悦的吼啸。

由于他们急先恐后的奔向目标,谁都想先抢到美食,兽类的贪婪、凶残特性,是只知有己,所以,他们越是集中驰向目标,空间越小。

当他们由四面八方蜂拥地奔到距离百里雄风许里外,幅度缩小,在洪荒未辟的密林中,互相敌视、倾轧,乃至自相残杀,互相扑咬起来。

凶兽交兵,腥风四起。

负伤的,怒极大吼;胜利的,得意呜叫。

加之木叶断折之声,与夜风扫林穿木,发出异声,使人不必看到,只要听到、想到也会战桌。

凶兽相斗,惊起巢中凶禽,他们也被恶客打扰安眠,或当作敌人侵犯鼓翼飞起,盘空怒啸,准备下击。

这么一来,古森林中,异声大作,声势骇人。

百里雄风刚觉得气贯“紫府”,上冲“百会”,下达“涌泉”,环绕“带脉”流转,意达“丹田”,悠悠来去“任督动”、“生死玄关”,全身舒泰,背上蚁咬虫行……乃全身气血畅通之象,遂闭窍散功,缓开“劳宫”,放开“听户”,恢复耳目神智……

四面沸腾,骚扰的异声,使他竖耳倾听。

阵阵的腥臭怪味,使他要大呕大吐。

附近已可听清疾游地面、穿枝过叶、迅如狂风的掠地声息。

他倏地张目疾视,人已本能地霍地起立。

腥味越浓越烈,扑鼻发闷,顿感头昏眼黑,心慌作呕。

他的心立时扭紧。

全身也如绷紧的弓弦。

他忙闭七窍,劲贯双掌,凝功百骸,蓄势戒备!

他已明白,有不少凶恶之物,正由四面冲向他而来。

掠地疾行的异声,几乎同时由缓而速止于他周遭十丈之内。

参天密林,虽可看到空隙中透露一两点眨着眼的孤星,林中却是黑暗如漆,伸手不见五指。

可是,他以深湛的功力,虽在地穴暗室,也能在“虚室生明”凝聚目力之下,辨别菽粟。

他先发现四面林莽乱枝、山藤长草间,有闪烁的异光后面,隐约可以看到蠕动屈曲的影子。

他心中狂跳,心脏收缩。

他想张开口叫,却抽着冷气。

不用仔细看清楚,他已知道是少见的长虫之类。

不错,尽是中土罕见的蛮荒异种、毒蛇和怪蟒。

到底是他们占了大便宜,穿游密林丛莽中,只有这些仁兄占地利之便,捷足先到。

百里雄风横扫一眼,即可看出有七、八条之多,且多是短约丈许,长逾二丈外的从未见过的长虫。

而且,隐约可以听出较远地方,掠地游走的声音迅急,可以想到还有大批不速之客,正争先恐后地为分一杯羹而加速赶到!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些毒蛇怪蟒因已发现了目标,大约他们对这个两双足的美食有陌生的惊奇,想看个仔细,再分而食之,或独而吞之。

所以,他们暂时停止动作。

有的本能地盘蟠身体,摆出了攻守兼备的蛇阵,只把一颗蛇头,高昂“蛇圈”中间,注定目标,红信吞吐,馋涎欲滴。

有的鉴于尚有其他同类虎视眈眈,急于一马当先,蠕动着身体,准备如箭射出。

他们发出了嘶嘶、吱吱的厉啸,一面恐吓敌人,一面威胁同类。

远方禽鸣兽啸,挟着林木折断如潮的声息,越来越近。

最近的已可听到已临百丈左右。

百里雄风反而沉住气,回过神来,长长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镇定一下自己慌乱急迫的恐怖心情,目光如炬,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准备一有来袭,立即反击。

倏地,一声“呱呱”惨厉儿啼,入耳心跳,使他头皮麻了起来。

群蛇立时停止啸声,高举蛇头,如下属恭候上司训示。

百里雄风正感奇怪,准备退路,打出一个缺口脱身——

一阵膻中透腥臭的怪风吹来,重物磨地面的声息大响,转眼间由十丈外直到二丈外!

他循声一看,心中“呼”的大跳。

只觉得由背脊发冷,凉透心底!

只见一条长约丈许的粗短雪白怪蛇,一个蜘蛛样的蛇头,一对绿眼开闭间,昂然地对着他。

他目怵心惊,也瞪着它,才看清这条怪蛇竟在正面相对,活像一个面色惨白的碧眼美人!

额角上还生着葺葺白毛,形如覆额短发。

跟在后面的蛇群,如潮水般涌来,可以看到的就不下一百多条。

所有的蛇蟒都垂头拱地,状如臣属对帝王下拜。

百里雄风便知这个美人头的怪蛇一定是“蛇蟒之王”!

这种“人面雪蛇”,乃洪荒异种,必须在奇寒、酷热两气交蒸的古怪地方才可生存。

这种蛇奇毒无比,天下第一,所过之处,草木皆死,永远不生,口含毒液喷射出来,沾之必死!

别看它一身细皮白肉,好像娇嫩欲滴,一摸就破。

其实,全身皆是白色细密的逆鳞,非近前仔细看看,或用手触摸,不易发现。

当它发怒时,细鳞怒张,形如刺猬,凶恶狰狞无比,被它细鳞沾过之处,没有生物存在!

它又天性奇淫,一向是雌雄难以并存!

有雌的,雄的必死,有雄的,雌的也难生存。

不论雌雄都喜欢懒睡,躲在又黑又热的沼泽中,直到需要饮食时,即需要交合时,才进清潭中“入浴”,全身恢复雪白。

只要它一儿啼叫唤,方圆百里的蛇蟒无不听令,它要吃谁,看中了谁,谁就得自动献身。

它欲饮食前,一定要先交合,当受宠若惊,以得“主上”看中的蛇蟒兴奋万分,拼命“进御”时,也即它享受大餐的时候。

往往“进御”的蛇蟒,下身和“主上”仍在难分难解,生死缠绵,恩爱得好像不离的时候,昏陶陶的蛇头已经被“主上”品尝其味起来,由“七寸”吃起,一直吃到连“命根”也完蛋……

面对百里雄风的是一条雌的“人面雪蛇”。

只见它绿眼一开一闭间,似向它左边二丈外的一条五色斑斓、头生触角的大蟒抛去一个媚眼。

“她”“媚眼”一闭,懒洋洋地伸展在地上,如女人娇慵地“玉体横陈”。

那条长逾二丈的斑斓大蟒,倒像一个彩衣新郎。

只见他好像知道死到临头,倔强而又莫可奈何地,缓缓地向“她”游去。

“她”像“等得芳心好焦”似的!

樱口轻张,吐出一缕细丝,抛在那条大蟒身上。

百里雄风已瞥见“她”口中赫然一排黑色尖锐的“贝齿”。

他不禁惊得倒退一步!

只见那条大蟒被细丝一缠,突然如死获救,兴奋万状,蟒头高昂,旋风般卷到“她”身上,一阵翻腾绞缠在一起。

“她”像“奴家真的好舒服”,张口“娇啼”,惜不“婉转”,是最难听的“呱呀”!

“她”竟一口咬在大蟒的头上,以表示她的“愉悦”。

却是“爱”得“过度”,“她”一口咬进“彩衣郎”的颈子,血如泉涌,“她”吸吸有声。

大蟒全身一阵剧烈蠕动,如人在抖颤!

“她”已一口咬断了“彩衣郎”的“七寸”,一口一口地吞着“郎身”。

百里雄风看得呆了,几乎忘记置身何处!

他心中突然惊觉——

这是自己出手的最好机会!

只要把这条凶恶的“蛇王”一剑除掉,群蛇无头,一定大乱,自己可以破空脱身!

刚才连地皮都在震动的兽蹄之声和震耳吼啸,已静止在数十丈外。

似乎耀武扬威、张牙舞爪的大汉,突然发现了最害怕的恶妇,都吓得噤口无声,俯首贴耳。

百里雄风闪电出剑。

寒光一划,剑罡破空,劈向“人面雪蛇”的“七寸”上。

他,认为自然一剑两断。

不料,一声“呱呀”!

他突然在百里雄风吐剑刹那,抛下“彩衣郎”大半截身体,比风还快,缩退丈外。

百里雄风剑罡落处,“嗤”地一响,把那条大蟒残尸一劈两断。

“人面雪蛇”蛇头昂然,发出一声惨厉儿啼!

所有蛇蟒好像奉到玉旨纶音,争先恐后,如抛起百十条彩带,集中向百里雄风射到。

百里雄风大喝一声!

剑罡排空,幻光连闪,一封正面,人已腾空而起!

由他正面扑咬而来的四条怪蛇,一条大蟒如折柱坠落,蛇头七寸皆被剑罡中断!

蛇性太烈而蛇身太长,头已断,蛇身坠地,仍是一阵猛烈扭动,互相绞在一起。

沙石惊飞中,百里雄风猛觉不妙!

人在半空,猛扭腰凌空斜射丈许,剑气护身,猛回头,原来他竟未发现参天大树上,缠绕着一条长几三丈、粗如木桶的黑色细鳞巨蟒。

他刚才只顾到四面,未顾到头上。

那条乌鳞巨蟒的巢穴,正在那株大树的牛殴枯木中,因为它在睡觉,听到同类声音,加上“人面雪蛇”的号令,它老奸巨猾地游出树穴,悄悄地缠在粗株上。

蛇王一发令出击,正当百里雄风身形腾空,它恰好伸出上身,比电还快,巨吻大张,由百里雄风背后咬来!

百里雄风一身冷汗,单脚一点大树低垂下来的枝条,人已借力翻上一根横枝,眼看巨蟒一口咬空,势尽收回,蟒身一阵肉麻蠕动,把缠着的树枝咬得簌簇作响,枝叶纷落如雨。

百里雄风心中发火,一声大喝,一剑劈出,喀嚓连声。

硬生生地,百里雄风连出七剑,把缠绕在树枝上的蟒身劈成七段,断枝、血雨俱落。

由于百里雄风剑利,手快,身法更快,那条巨蟒连再想扑咬也因蟒身几乎寸断,只存下七尺多长的一截未断,奇痛暴怒之下,一声惨啸,蟒头连同断枝,带着七尺多长的一截蟒身下坠。

那些扑空的蛇群,一落地就互相拢绞不清,急怒之下互相噬咬在一起。

“人面雪蛇”似乎知道厉害。

“呱呀”一声,口张处,向停身横枝、离地二丈许的百里雄风喷出大口毒液,狂喷如雨。

百里雄风知道厉害,腾空疾射二丈,避开来势,手中剑如长虹下落,连同殒星般的身形,向“人面雪蛇”七寸下击。

“人面雪蛇”一喷不中,人影与剑光临头之下,又是狂喷大口毒液,蛇身一扭,比风还快,钻人密草丛莽之中。

那些毒液落处,枝叶皆如被火烧焚!

散落在那些蛇蟒身上,蛇身一阵扭曲,立时完蛋!

百里雄风再次闪开毒液,一剑落空,瞥见“人面雪蛇”去向,丛草纷纷枯萎下倒,正可看得出它的逃路,便毫不停顿地紧紧随着倒下的影子掠去,他立意非把此恶蛇寸寸断裂于“黄龙剑”下不可。

可是,参天密林触目阻碍,到底不及那蛇在地上游行如风的快迅。

百里雄风一直追到几里外,密林断处,瀑布清泉,如鸣天籁,使他耳目一清。

已失去“人面雪蛇”的踪影。

他觉得口渴如焚,便想掬饮山泉。

突然瞥见石上垂下一根绿色山藤上垂着一颗鲜红欲滴、拳大的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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