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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水落石出

袁中宇愕然地望着铁心孤客,不知他只走这么几步路做什么,已见到他嘬唇发出一声尖锐嘹亮的啸声。

随着啸声传出,袁中宇只见在那片辽阔无边的新割稻田彼端,一条青色的影子如飞般而来。

铁心孤客笑道:“小弟这十多年来孤身来往,深感不便,前年在冈底斯山山麓发现一匹异种青驴,于是收来作为脚力……”

他的话声未了,袁中宇已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如雷的呼叫声。

他几乎为之吓了一跳,连忙侧首望去,只见一匹墨青色的驴子站在路旁龇牙裂嘴,四蹄踢腾。

铁心孤客笑了笑道:“青儿,不可顽皮。”

那匹青驴似乎听得懂铁心孤客的话,温驯地挨到了他的身边,把一个驴头不住地在他的身上擦着。

袁中宇这才弄清楚刚才自己所看到的那条青线,就是眼前的这匹青驴,他的心中颇为惊骇,忖道:“我就侧过头来听爹爹说一句话,像这么短短的工夫,既未听到蹄声,它便已奔到面前,可见脚力之快,较之传说中的千里驹也不见得稍逊。”

铁心孤客见到袁中宇凝目望着那匹青驴,道:“小弟在这世上可说一个亲人都没有,只有青儿与我作伴,解我寂寞……”

袁中宇听了这句话,只觉鼻头一酸,眼泪几乎都要流了出来。

假使他不清楚铁心孤客的身世,他一定不会了解以铁心孤客那等举世无双,威震天下的武功,怎会说出了如此凄凉的话来。

可是他深深地了解父亲当年恨母亲所发生的那个误会,也能够清楚铁心孤客的孤独凄凉的心情。

他轻叹口气,道:“老天对待一个人不会如此刻薄的,在黑暗之后,自然会有光明出现,我们不应该对这世界丧失信心……”

铁心孤客皱眉问道:“公羊先生,你这句话的意思是……”

袁中宇几乎要脱口说出事情的真相,他深吸口气,抑制了激动的情绪,缓声说道:“我相信孤独终有一日会离你而去,你将会获得你应有的幸福与欢愉……”

“什么叫幸福?什么是欢愉?”铁心孤客惨痛地说道:“幸福和欢愉早巳离我远去,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奢想了。”

袁中宇嘴唇嚅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终于没有说了出来。

铁心孤客默然地抚摸了那匹青驴一会儿,很快地便已扫去脸上那份怆然之色,道:“公羊先生,我们走吧!”

他托起袁中宇跨上了那匹青驴,自己也骑了上去,轻轻地叱喝一声,青儿已洒开四蹄飞奔而去。

袁中宇骑在驴上,只见两旁的稻田急速闪过眼际,迎面扑来的强风,几乎使得他的眼鼻都被封住。

那匹青驴既没有加鞍,也没有用缰绳辔口,袁中宇一身武功既失,骑在光滑的驴背上,根本无法挽紧驴身,若非是铁心孤客扶住,早就悼了下去。

铁心孤客那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公羊先生,小弟不是夸口吧,青儿的脚力比起一般的千里马尤要快速,我曾经一日之间赶过八百余里路……”

袁中宇被强风所逼,口鼻都难张开,如何能够回答?只有不住地点头。

没有多久的工夫,青驴已经截着他们驰进了一个小镇,急骤的蹄声渐渐缓了下来。

袁中宇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这才把胸中的那份难过压了下去。

他抬起头来,但见青驴所停的地方是一个客栈之前,那高高挑起的帘儿,正随着阵阵微风不住地飘拂着,可以见到帘上的四个字“再兴老店”。

铁心孤客跃下驴背,扶着袁中宇下了驴,道:“公羊先生,你认为这个店名取得怎么样?”

袁中宇颔首道:“嗯!非常有意义!”

铁心孤客道:“这家客店本来叫做长兴老店,后来因为前任主人嗜赌成性,把整个店铺都输在一副牌九之下,他无颜去见妻儿,逼得跳河自尽,当时他的儿子才只十岁,可是他非常有志气,从做苦工开始,不到十五年的工夫,就又把当年由他父亲手里输出去的客栈买了回来,那时我正好经过此处,非常感动,于是替他取名作‘再兴老店’,以表示这家客栈是再度兴起的……”

他说到这里,仰首望了飘拂的帘子一跟,轻轻叹了口气,道:“看到人家有这么一个好儿子,我怎不羡慕,但是我们两个却是注定一辈子的孤苦,想起昔年……”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不再继续说将下去.显然是想起年轻时的那一段伤心往事而难过。

袁中宇听着听着,眼中不觉已经湿润,心中的情绪激动无比,咽头哽咽,连话都说不出来。

铁心孤客看到他的神情,歉然一笑,道:“公羊先生,小弟又惹你难过了,实在不该,实在不该……”

袁中宇摇了摇头,还未说话,已见到一个身穿灰色短衫,伙计打扮的年轻人自客店里走了出来。

他满脸堆着笑容,道:“袁老爷子,您老怎么又回来了?”

袁中宇心中一跳,暗道:“果然爹爹像我所想的一样,他虽然口门声声地说是铁心孤客,其实他并没有忘掉他还是昔日的剑神袁君达……”

这里面有着很重大的意义,剑神袁君达遭受到昔日的大变,身份、地位、爱情都遭到重大的伤害。

他被各派的掌门逼得服下毒药,跳下金顶,若非是运气好的话,早就已经死去。

这种重大的惨变,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可以使之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可是袁君达到底还是坚强地活下去了。

不过,他的心志受到太大的伤害,这使得他失去了对人生的信心,而认为自己将会从此孤独一生,再也没有得回欢笑的一日。

这也就是他如何会隐姓埋名,取了个“铁心孤客”的原因。

袁中宇深深地了解到父亲的心情,是以他从见到袁君达的一刹开始,便忖想着该如何恢复父亲的信心,使他能重过正常的人生,在欢愉与幸福中终此一生。

他本来对于自己的试探如何做法感到困难,因为袁君达孤独惯了,他不会轻易地接受这份迟来的幸福。

但是,袁中宇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他仍然设完全忘怀自己的姓名,可见得他的内心深处也忘不了昔口的欢乐,只要有机会,他是会重新接受幸福的来到……

因而袁中宇对于自己将要努力之事,充满了信心,认为是必将能够成功。

铁心孤客袁君达哪里晓得袁中宇心中竟会因一句话想出那么多的事情?

他见到那个年轻的伙计来招呼,颔首笑道:“我是在路上碰到一个朋友,因为十多年没见了,想要找个地方聚聚,所以又想到这儿了。”

那个年轻伙计笑着拍了拍青驴,道:“欢迎欢迎,小的就巴不得老爷子您在这儿住上十年不走,让小的好好侍候你。”

铁心孤客袁君达哈哈笑道:“十年下来,不把你这家‘再兴老店’吃成‘不兴老店’才怪。”

那个年轻人哈哈大笑,遭:“没有关系,小的再费几年工夫,还可以重新开张,不过到时还要换招牌了……”

袁君达愉快地接下去,道:“那时可叫‘再再兴老店’!”

袁中宇也感染到他们那份赤子般的欢欣,凑上一句,道:“若是叫‘再再兴老店’,只怕没人会相信这是家老店了。”

袁君达问道:“为什么?”

袁中宇道:“十年下来,既然连房子也吃垮了,当然得另外重盖新屋,怎能称是老店?自然没人相信。”

袁君达拍了袁中宇背上一下,哈哈大笑道:“公羊先生,这些年来,你也变了不少,竟会开起玩笑了。”

他见到那个年轻人含笑地望着袁中宇,说道:“成粱,这位是公羊翎先生,他乃是老夫的救命恩人!”

那个被唤作成梁的年轻人恭敬地打揖道:“老爷子,你好。”

袁中宇顿首道:“你好!”

袁君达道:“公羊先生,这位便是小弟方才所说的顾成梁店东。”

袁中宇赞赏地道:“顾少东年纪轻轻,有此不凡成就,老夫非常钦佩!”

顾成粱搓着手道:“老爷子您太过夸奖了,小的实在……”

他受到夸奖,脸都红了,不住地搓着手,连话都说不出来。

袁君达哈哈一笑,道:“成梁,不要多客套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你让我们站在这儿晒太阳做什么?还不请我们进去?”

顾成梁红着脸道:“两位老爷子请原谅小的失礼,房间准备好了,请进去坐坐,小的准备酒菜……”

袁君达挥手道:“废话少说了,快把你拿手的好菜做几样出来,然后准备一坛高梁酒。”

他们边说边行,进了再兴老店,已有两个小伙计迎了上来,顾成梁吩咐他们带路,然后说道:“两位老爷子请先坐一会儿,小的把青儿照顾好了以后,立刻下厨做菜。”

袁君达等到顾成梁匆匆地走出客店后,侧首道:“公羊先生,这孩子老实吧?”

袁中宇颔首道:“像他这样克勤克苦,将来一定能有一番大的作为……”

袁君达苦笑了下,道:“所以我才羡慕他那赌鬼爸爸,有这么一个好儿子。”

袁中宇又听到这种话,叫他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也只好跟着苦笑。

在一阵苦笑之中,他们两人走进了一个宽敞的房间。

就像许多客栈一样,这家再兴客栈的房间也是同样的布置,一榻,一桌,数张椅子,所不同的是屋角还摆着几盆盆景,窗旁还挂着一个鸟笼,窗下多了一张长长的书桌。

这些摆设使得室内显得雅致多了,虽不像书房那样雅致,倒也几明窗净,另有一番清静的格调。

进了室内,那个小伙计默然地退了出去,袁君达含笑道:“公羊先生,你看这儿如何?”

袁中宇道:“像这种小镇上的客栈,有如此雅净的上房,倒也是少见。”

袁君达道:“这个房间平常都不租出去的,专门为我一个人准备,每天都有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是以小弟每年至少有个把月住在这儿,不过最近为了练剑,已有两年没有来此,来到这儿不到三天,我便动身,成梁还难过了好久,所以我们回来,他显得格外的高兴。”

袁中宇颔首道:“成梁的确是个性情中人,难怪你这么喜欢他……”

袁君达笑了笑,道:“好了,我们闲话也少说两句,现在就开始动手吧!”

他灯走到榻旁,道:“公羊先生,请你解去上衣,躺在榻上。”

袁中宇依言解去上衣,躺在榻上,道:“多劳你了。”

袁君达道:“比起先生你当年在雁荡救了小弟一命之事,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黄色布巾包着的物件,缓缓地打开了布巾,现出一块灰黑色的石头。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伸出手按在袁中宇的头顶“命门穴”,然后用手中的那块黑石轻轻地按在袁中宇赤袒的背上……

那块黑石似有吸力,随着袁君达的缓缓移动,一根根金针粘在石上,残留在袁中宇那白皙结实的背上,只是一点点的血滴。

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袁君达方始吁了口气,严肃的脸色放松了下来。

他把左手从袁中宇的命门拿下,问道:“公羊先生,你现在觉得如何了?”

袁中宇缓缓地坐了起来,只见榻旁摆着一根根长短不一的金针,他不禁暗吸一口凉气,道:“若非是你,我真不晓得该怎样办才好了。”

他连续换了几口气,等到呼吸平静之后,暗暗提起丹田的真气,让它慢慢地运行全身一周。

原先,他体内的要穴全被金针所封,真气一点都提不起来,这下金针一去,那股内力又回到他的身上,很快地他便觉得真气充沛,运行无阻,舒适无比。

他颔首道:“多谢了。”

袁君达默然望了袁中宇一会儿,微微地颔了下头,收起那块黑色的石头,重又揣回怀里。

袁中宇正在纳闷于袁君达的突然沉默,他的嘴唇一动,还未启口,袁君达已沉声道:“好了,尊驾演的戏已经演够了,该坦诚地说出你是谁了吧?”

袁中宇一怔,道:“你……”

袁君达目中神光一射,道:“你还敢如此无礼?”

袁中宇被袁君达那森冷寒冰的神光一逼,心中慌乱地道:“你!你为何说出这等话来?”

袁君达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自己的易容之术可以瞒过天下人的耳目,那便错了,快说,你是何人?”

袁中宇摇了摇头,道:“你如何晓得在下是易容的?”

袁君达淡然一笑,道:“以老夫这等眼力,起先确实被你所瞒过,可见你易容之术真正巧妙,但是你却忘了一点。”

他话声一顿,道:“不,至少你有两个破绽露出来,这才被老夫所察觉。”

袁中宇既被褐破真面目,心中反而大定,笑了笑,道:“老前辈,你说在下有哪两点破绽被你识破?”

袁君达敛起眼中的神芒,道:“你既要知道,老夫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在老夫面前,无论如何是逃不了的。”

他深深地凝望着袁中宇一眼,道:“虽然你的武功不错,也可算得武林中一流高手,在你这种年龄来说,的确不很容易,但是你既然晓得老夫是谁,你也不用打算从此逃去了。”

袁中宇穿好了衣裳,道:“在下这点武功与当年的袁大侠比,当然是微不足道了。”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只觉一股汹汹的气势直逼而来,使得他全身一窒,连忙运功护身,抗拒那股强烈的气势……

袁君达神芒如电,凝注着袁中宇,沉声道:“你是谁?谁告诉你我是剑神?”

袁中宇道:“请老前辈把……”

袁君达看到袁中宇那种吃力的样子,连忙敛起激飞的气劲。

袁中宇吁了口气,也收起全身劲道,说道:“晚辈是谁,说出来前辈你也不会相信,还是留待大宗师来告诉您老人家吧!”

袁君达诧异地道:“噢!是他告诉你的?”

他的眉梢一聚,道:“你的内力乃是正宗心法,又怎会是大宗师的门人?”

袁中宇摇头道:“晚辈并不是大宗师的门人,晚辈是出身峨嵋!”

他晓得袁君达不会相信,双膝一盘,伸出左手,说道:“老前辈,你可以试一试真假。”

袁君达伸出右手,一搭袁中宇的左手,立即便已觉察出袁中宇运力程序正是峨嵋内功心法。

他微微一怔,缩回右手,道:“看你的年纪,顶多不超过三十岁,你的内力却已似修为了三十年之久,峨嵋何时出了这么个高手?”

袁中宇笑道:“晚辈这点成就比起前辈您,相差得太远太远了!”

袁君达问道:“你是何人弟子?”

袁中宇道:“晚辈是掌门人的嫡传弟子。”

袁君达道:“原来你是龙钺的弟子,看你的成就应该比他的儿子龙中宇要胜上数分,怎么这次峨嵋不派你参加此剑会呢?”

袁中宇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

袁君达微笑道:“怎么?龙钺那厮竟是如此偏心,派他的儿子出来而不派你?”

袁中宇道:“晚辈正是龙中宇。”

袁君达又是一怔,问道:“你既是龙中宇,那么参加剑会取得剑主一席的那个龙中宇又是谁?”

袁中宇道:“所以晚辈才说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也道不清楚,须等见到大宗师之后,才能说清楚。”

袁君达默然一会儿,道:“你既是龙钺之子,便该称呼我为师叔祖,怎么口口声声地说是晚辈?”

袁中宇道:“晚辈在以前绝对应该称呼您老人家为师叔祖,可是现在却不能这么做。”

袁君达脸色一沉道:“怎么啦?老夫已被峨嵋逐出去?”

“不是这样!”袁中宇道:“因为晚辈并非掌门人的儿子。”

袁君达道:“你纵然不是他的儿子,总是他的徒儿,论起辈份,老夫就应该是你的师叔祖,你……”

袁中宇道:“他只是晚辈的传艺人,晚辈应该尊重他,可是……”

袁君达叱道:“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袁中宇道:“若是真正地论起辈份,他应该只算是我的师兄,并非我的师父……”

“呃!”袁君达诧异地道:“有这等事情?”

他默然望着袁中宇,沉吟了一下,道:“老夫虽然离开峨嵋有二十二年之久,却还记得当年的四个同门师兄,他们有的成就颇晚,可是他们的儿子算起来至少也有三十多岁,至于他们的徒儿,更没有像你这么小的……”

他拊掌道:“哦,我想起来了,你该是我四位师兄中的一个所收的弟子,只不过由龙钺代师传授罢了。”

袁中宇颔首道:“对,就是这种情形。”

袁君达道:“那么你是哪一位师兄的传人?”

他把他的四个师兄的名字一一说了出来,可是袁中宇只是一味地摇头。

袁君达皱眉道:“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何不老老实实地告诉老夫……”

袁中宇苦笑道:“晚辈曾说过,若是我把我的身世说出来,老前辈绝对不会相信,说不定会把这间客店也拆了。”

袁君达深感兴趣地道:“有这等事情,老夫更应该晓得了。”

袁中宇轻轻叹了一声,道:“时机没有到,晚辈若是说将出来,前辈无论怎样都不会相信的,何不等到大宗师亲自告诉您老人家呢?”

他的话声稍稍一顿,道:“反正晚辈已经跟他约好了一月之后内在洛阳城里相见,到时再说也不迟。”

袁君达默然片刻,颔首道:“你既然不愿意说,老夫也不勉强,不过老夫相信你的话,绝不是欺骗我的。”

袁中宇抱拳道:“多谢老前辈的信任,以及老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感恩不尽。”

袁君达笑了笑道:“其实这也只是偶然的,谁叫那个替你易容的人把你扮成这个样子?”

袁中宇道:“这也是非常凑巧的事情,晚辈当时根本就没想到他会把我易容成这个样子,还以为是他幻想所塑造的一个模样而已,谁知竟会真有这么个人存在。”

袁君达轻叹一声道:“公羊翎乃是老夫生平最钦佩的人,他和大宗师两人是我此生惟一的好友,我受过他的救命之恩,无时无刻不在求报答,因此我一见到你……”

他的话声一顿,问道:“到底那动手给你易容的人是谁?”

袁中宇道:“公羊群,前辈可认识?”

“原来是他!”袁君达啊了一声,道:“他就是公羊先生的亲弟弟,老夫虽然没有见过,却听公羊翎提起过……”

袁中宇脸色一凝道:“这么说来,恐怕公羊翎先生已经去世了……”

袁君达惊问道:“你如何知道?”

袁中宇道:“这个可以推想而知的,公羊翎老先生若是没有去世,公羊群如何会把晚辈易容这个模样?”

袁君达道:“老夫若是查出是谁下的手,一定要使他好看,非要剥他的皮,割他的肉不可……”

袁中宇道:“据晚辈的推断,谋害公羊翎老先生的,可能便是公羊群!”

袁君达脸色阴沉,思忖了一会儿颔首道:“非常可能!”

他握紧了拳头,沉声说道:“老夫一定要找到他,把这件事弄个清楚,若真是他所做的,老夫就得用他的心来祭奠公羊先生……”

袁中宇从父亲那悲恸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和公羊翎的感情浓厚到何种程度。

他默然望着袁君达那清癯的脸孔缓缓道:“老前辈如果要找公羊群非常容易,他与金蜈天尊是好友,现在已被天心教所收罗,只要到天心教去,就可以找得到他。”

袁君达道:“当然以后要借重你了,不过,那公羊群既是精通各种易容之法,只怕他本人的面目……”

袁中宇笑了笑道:“他本身固然精通易容之法,但是自己倒是一直都保持真面目的。”

袁君达问道:“你如何晓得?”

袁中宇笑了笑道:“这就跟做裁缝的没有衣服穿,卖药的不吃自己的药是同样的道理。”

袁君达拍掌道:“哈哈,你说的一点都不错,这便是人性了。”

他凝望着袁中宇,点了点头,道:“老夫非常欣赏你,深深为本门能够有你这么个传人而高兴。”

袁中宇道:“晚辈的成就再大,终此一生也不会超过老前辈你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本门的失去老前辈,真是一大损失,但愿老前辈您能重回峨嵋……”

袁君达喟然一叹,道:“过去的事情也不必再去提他了,关于你,老夫倒有几句话要说。”

他的脸色肃穆,说道:“武学之道,浩渺无边,老夫目前这一点成就,实在算不了什么,以你的天赋,只要肯下苦功,老夫认得将来一定可以超过我。要知老夫这点成就,也是历尽不少的痛苦艰辛,才能获得的,天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不劳而获……”

袁中宇肃然地听着教诲,只见袁君达话声稍稍一顿,继续说道:“只要你肯把你的精神、毅力,放在武学之上,时时钻研,你便会一滴滴的有收获,这一点一滴的获得,到了终结便是一个很大的成就了。”

袁中宇垂首道:“敬领老前辈的训示。”

袁君达笑了笑,道:“其实这都是老生常谈了,你如此聪明,一定会了解的,老夫也不用多说……”

他吁了口气,道:“哦!我问你,你可晓得我方才说的你露出了两个破绽,是哪两个?”

袁中宇略一沉吟,道:“晚辈若是说的不对,还请老前辈指正,据晚辈的揣测,第一是身上的皮肤与手脚、脸上皮肤的不同,第二则是晚辈在金针一去之后,立即运功,才会被您老人家察觉。”

袁君达拊掌道:“不错,老夫的眼光果然没有看错,你的智慧的确超过常人之上。”

袁中宇脸上一红,道:“您老人家夸奖了。”

他虽是这么说,心中的那份高兴,实在无可言喻!因为他所受到的是父亲的夸奖一一在他有生以来,虽然不少人曾这么夸奖过他,可是从亲生父亲的嘴里说出来,这还是第一次。

袁君达长叹一声,道:“老夫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寻传人,找了二十年之久,都没有遇到一个能够传我衣钵之人,所以才想出那个剑会的办法来,谁知却会无意中遇上你!”

他笑了笑道:“老夫最高兴的还是你出身峨嵋,这使老夫非常的安慰。”

袁中宇明白父亲的意思,可是他却没有立刻便把话接下去,立刻便拜倒认师,因为他相信只要自己得到父亲的欣赏,就算自己不提出来,袁君达也会说出来的。

到了那个时候,他可以把自己的身世坦白地告诉父亲,他相信必会使得父亲更加高兴。袁君达见到袁中宇没有作声,问道:“老夫非常奇怪,天心教用另一个人易容成你的样子参加剑会,如何会不被人发现,难道他们便能瞒得过天下人的耳目,认为可以骗得过老夫这双眼睛?”

袁中宇道:“他们的计划确实非常荒唐,可是却也非常缜密,若非您老人家无意中救下了我,他们一定可以很成功地完成这个计划。”

“哦!”袁君达说道:“这个你可以大概地告诉我吧?你认为是不该让我知道,你可以不必说,等到以后我再去向大宗师便是,老夫绝不会怪你的。”

袁中宇犹豫了一下,颔首道:“您老人家既然要晓得,晚辈就告诉您一个大概吧。”

袁中宇于是把自己下了峨嵋山,一直到武当之后的情形,大概地说了出来,当然,他把关于自己身世的那一段撇开了没说。

袁君达听得脸色变幻不已,显然他也为袁中宇这几天之内所发生的那么多事情而动容。

袁中宇说着说着,心里渐渐激动,当他讲到金蜈使者被自己一剑劈伤,后来陷身在任明杰和宫北斗的包围中时,他随着事情的连渐发生,而脱口说出了罗刹夫人来。

他的话一出口,立即便觉察到自己的失言,还没等他改口,袁君达已激动地道:“什么,她也到了武当?”

袁中宇不敢隐瞒,只得颔首道:“她老人家不但到了武当,并且还救了晚辈的一命……”

他说到这里只见袁君达眼中射出煞厉的光芒,脸上肌肉抽搐,一副痛苦难禁的样子。

袁中宇连忙停住了话声,不再说下去。

袁君达在这刹那,几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原先的冷静沉肃,如今已换成了激动气盛的样子,仿佛他要将人生生地吞进肚子去。

袁中宇看到他这模样,在震骇之中,心中如同压上一大块冰样的寒冷。

他暗暗忖道:“看爹爹这样子,可见他对母亲的愤恨依然没有随着时日的过去而减轻,这么一来,要想使他们两人重归于好是大难太难了……”

心念未了,他只见袁君达倏然站了起来,大喝一声,一掌往屋内的圆桌拍去,那张圆桌又是何等的脆弱,还没等到他的手掌落在桌面上,整张圆桌已经四分五裂地碎开了。

袁中宇的那颗心就像这突然碎裂的圆桌一样,在这一刹也碎裂了。

他原先还想凭藉自己和大宗师两人之力,解开当年父母之间的误会,这下一看情形,他知道那个机会已经没有了!

袁君达若是如此痛恨辜雅莉,身为人子的袁中宇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这个裂缝?

这一阵痛苦有如交叠而来的悔恨,冲击着他的内心,使他几乎禁受不了。他霍地从床上跃下地上,缓缓地行到袁君达的身后,轻声问道:“老前辈,你……”

袁君达摇了摇手,道:“老夫没什么!你不要过来。”

袁中宇一怔,愣然站在袁君达的身后,望着他的背部,不知他此刻心中是何等情绪。

默然地等了一会儿,袁中宇只听袁君达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回过身来。

当他看到袁中宇一脸的惊愕之情,苦笑了下,说道:“老夫并没有怎样,你为何要现出这等神情?”

袁中宇嗫嗫道:“晚辈……”

袁君达轻叹口气,道:“唉!孩子,你如此重感情,总会有一天跟老夫一样,遭受到无可磨灭的痛苦……”

袁中宇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要如何回答他的话才好。

袁君达挥了挥手,道:“你坐下,我们慢慢再谈。”

袁中宇看到父亲的神色不对,问道:“老前辈,你……”

袁君达打断了他的话,道:“老夫本来自信炼心十年,已经到了无懈的地步,再也没有任何物件能够伤害得了,哪知听到了你提起她来,又禁不住难过,想是老夫的修养还不到,以致会这样……”

袁中宇道:“这并非是前辈您的修养不够,而是您太富于情感,不能忘情于过去……”

袁君达挥了挥手,制止他说下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老夫自知这是我最大的一个弱点,为此,我遭受到此生最大的打击,造成难以弥补的遗憾,因此我见到你后,也为你而担心,恐怕你今后会蹈我昔日的覆辙,影响到你一生……”

袁中宇想起了被母亲带走的季若薇,不禁默然起来了。

室内于是有了一种短暂的沉默,袁君达不知在沉思什么,好一会儿,问道:“她,现在好吗?”

袁中宇微微一愕,随即便想到了父亲所问的是谁,他凝目望去,但见父亲的眼中有一种渴望的神色,他的心中马上感到一阵安慰。

“她老人家很好!”袁中宇答道:“并且,她还在我的面前提起您老人家过……”

袁君达的神态好像有点意外,目光一烁,嘴唇启动了一下,立即收敛起激动的情绪,故作轻松地问道:“她说了些什么?”

袁中宇略为沉吟一下,道:“她老人家说过当年之事并非是她之错,当时她被红云道长囚禁起来了……”他缓缓地把罗刹夫人那天在武当对他所说的话,扼要地说了出来。

袁君达脸色沉肃地听着他说话,没有插一句嘴,等到袁中宇说完了话后,他才开口道:“她所说的那些,完全是胡说!”

袁中宇道:“不!她老人家说的完全是真话。”

袁君达冷哼一声,正待说话,门外传来“剥剥”两声轻响。

袁君达一听得门外传来敲门之声,侧首道:“是成粱吗?进来。”

顾成梁推开了门,含笑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提着食盒,捧着酒坛。

他笑着道:“老爷子,害你们等久了。”

袁君达道:“成梁,你也不用客气了……”

顾成梁在说完话后,才看到室内摆着的圆桌已被裂成碎片,他不由得惊问道:“老爷子,这张桌子……”

袁君达道:“是我打破的,我负责赔偿就是了。”

顾成粱连忙摇手道:“说哪儿的话,您老人家这么说不是见外了。”

他连忙吩咐伙计把破木片收拾好,很快地又从隔壁搬来一张圆桌。

袁君达等他们把酒菜摆好之后,道:“成梁,老夫与公羊先生有些话要说,不请你作陪了。”

顾成梁笑道:“两位老爷子谈吧!小的还有琐事要忙。”

他跟袁中宇打了个招呼,偕同两个伙计一起退出室内。

袁君达等他们走了出去,把房门关上,走回桌旁,说道:“孩子,我们吃点东西再慢慢谈吧。”

袁中宇应了一声,拍开酒坛的封泥,倒好了酒,然后举起酒樽道:“老前辈,我敬您一杯。”

袁君达喝干了樽中的酒,说道:“你这孩子毕竟年纪还轻,不晓得世道的险诡,人心的难测,当年我也是跟你一样,受尽了她的谎话之骗,以致……”

袁中宇叹了一声道:“老前辈,你误会了,她老人家所受的委屈,深如大海,没有人能够了解,您若是这么说她老人家,晚辈的心也都难安了。”

袁君达默然望了袁中宇一下,道:“老夫非常奇怪,你身为峨嵋弟子,又怎会认得她的?”

袁中宇道:“这是一个秘密,晚辈若是说出来,您老人家一定不会相信。”

“哦!”袁君达问道:“这个秘密与你的身世有关?”

袁中宇颔首道:“您老人家说得不错。”

袁君达道:“这个秘密老夫能不能够晓得?”

袁中宇道:“对,您老人家才应该晓得。”

袁君达讶道:“老夫应该晓得?”

他的眉宇立刻起了一些皱纹,想了一会儿,苦笑着说道:“你这么一说,老夫更加不明白了。”

袁中宇道:“所以晚辈还是不说的好。”

袁君达默默地饮着酒,然后放下酒樽,突然抬起头来,问道:“难道这与老夫也有关系?”

袁中宇心里微微一震,道:“不错,是与前辈有关系。”

袁君达恍然道:“这么一说,老夫明白了。”

袁中宇身形往前微倾,有点紧张地道:“前辈请说。”

袁君达道:“她心中认为有负峨嵋,是以想要弥补心头的遗憾,这才特别照顾你,不愿你受到天心教的陷害,孩子,你说是不是?”

袁中宇道:“前辈所言仅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最主要的原因,您老人家根本就不会想到。”

袁君达讶道:“噢!还有更主要的原因?你说说看?”

袁中宇道:“这事如果由晚辈口里说出来,您绝不会相信的,就如同晚辈在听到这件事时,完全不相信它,是同样的道理。”

袁君达道:“不论老夫相信与否,你说出来吧!”

袁中宇沉吟一下,摇头道:“晚辈认为还是等见到大宗师之后亲自告诉你的好!”

“不!”袁君达道:“老夫非要你亲口告诉我。”

他的脸色一沉,道:“如果你承认老夫是你的尊长,那么就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这件事!”

袁中宇道:“请您老人家不要逼我……”

“老夫并非是逼你。”

袁君达肃然道:“老夫认为这件事情不单是你的秘密,并且还涉及到我的身上来,最低限度老夫有权知道,并且你的人在此地,另外又有一个龙中宇在武当取得剑主之席,这甚而会影响到整个武林,老夫怎能不弄清楚?”

袁中宇想了一下,沉声道:“好,既然您老人家很想晓得,那么晚辈就坦白地告诉您吧!”

他深吸口气,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因为她老人家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所以她才对我那么好。”

袁君达全身一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地望着袁中宇好一会儿,方始说道:“你说什么?她是你的母亲?”

袁中宇肃然道:“一点都不错。”

衰君达瞪大了眼睛,道:“这么说,你是黎火飙的儿子?”

袁中字眼中掠过痛苦之色,道:“爹爹,您……”

袁君达霍地跳了起来,把面前的酒樽都打翻了,洒水洒得半截袍子都湿了。

他也顾不得身上的酒,颤声道:“你……你叫我什么?”

袁中宇的眼中涌出泪水,走到袁君达的面前,跪了下去,道:“爹,您可晓得孩儿便是你留下来的亲骨肉?孩儿我从来到世间之后,便没有见到您老人家……”

袁君达惊震得呆了,纵然他炼心十年,他到底还是一个有感情的人,像这种事情怎能不使他的情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的整个思绪在一刹那间几乎完全停顿,紧随着他的跟前好似一黯,二十多年来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地浮现脑海。

他喃喃道:“不,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袁中宇眼中泪水汩汩流下,颤声道:“爹,你,你可晓得娘为你吃尽多少苦楚?她怀了身孕被红云道人囚禁在崆峒后山,使她无法告诉您老人家,等到以后,她趁着红云道人不在山上,找到机会逃下崆峒时,您却已遭受各派迫害,跃身金顶绝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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