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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沈谦为老僧一掌击实肩头,幸仗火浣兽衣护住,不致肩骨击碎,却仍震得半边骨骼酸痛,气血翻逆,暗中调息运输真气自疗伤势,有顷平复如初。

奚子彤掠了过来,低声问道:“老弟可无恙否?”

沈谦微笑道:“幸无大碍,多承神丐垂问。”

此刻,老僧一声厉喝道:“你们目无尊长,大逆不敬,老衲逼非得已,可要大开杀戒了

!”

喝时身形疾旋,双掌猛甩开来。

扑攻而来群僧,被那雄浑无伦的潜劲撞上,如中巨石击体,纷纷大噑一声喷出鲜血,身形倒飞了出去,叭嚏坠地重伤不起。

老僧在旋身甩掌中,觑定生门电射掠去,他快还有比他更快的,只觉一条灰白人影疾迎而来。

轰的一声雷震,双方已接了一掌,各自凌空倒翻了回去,那条灰白人影即是少林掌门了尘上人。

只见老僧倒翻立定,面色煞白,怒哼一声,身形欲待再度攻出。

忽感眼中寒光一闪,猛觉颈侧为一柄利剑芒锋紧抵着,但闻沈谦冷冷说道:“老前辈轻动无名,徒增杀孽,请恕情非得已出手制止。”

老僧心中一颤,目泛黯然,长叹一声闭目不语,眼帘中两颗泪珠挤迫而出。

沈谦见状不禁动了悯侧之心,道:“在下已知老前辈一腔雄心壮志,至垂暮之年犹未能泯,不甘含恨而终,遂为外魔所诱,勘不透名利嗔念,老前辈永不能明心见佛,故难当重任。”

语中隐指他没能担当掌门之位,是他不能悟澈禅机真章才有以致之。

老僧开目答道:“达摩开山,他亦勘不透名利叹念,两者之间有何区别可言。”

沈谦微笑道:“达摩佛祖缕靖群魔,乃求众生繁滋,各有所养,佛光普照之下,泽被亿万生灵,功德无量,非可与老前辈一己之私欲可比。”

说此略略一顿,半晌微笑又道:“在下非佛门中人,难悟禅理,此不过就事论事,老前辈既久蕴妄愿,局外人自不能信口妄评。

今晚三更时分,天外双煞必来侵扰少林,老前辈如能驱退双煞,则贵门对老前辈谬误观念自会更改。”

说时已撤去白虹剑。

此时老僧处在天人交战中,面色阴晴数易,半晌长叹一声道:“老衲触犯门规,愿向掌门人领罪。”

了尘上人面色肃穆道:“师叔暂请回洗心禅院,有罪无罪且容日后公议裁定。”

老僧无语缓缓走去,少林僧人让开一条通路,目送老僧凄凉远去的后影。

沈谦疾趋在了尘上人奚子彤两人面前,舒开手掌与两人一瞧,了尘上人不禁一震,摇首赞叹道:“少侠真是明智睿见,料事如神。”

奚子彤自始至终,半感茫然,直至现在方得了然真象。

沈谦又向了尘上人低语了一阵。

只见了尘上人沉吟须臾,颔首道:“这事有偏少侠了。”

随命众僧搀起伤者前往药王殿疗伤。

这时奚子彤与了尘上人返回达摩院而去,众僧星散,只有沈谦独自一人衣袂飘飘向洗心禅院走去。

洗心禅院是一幢古老灰旧的屋宇,矮檐下“洗心禅院”四字已然剥蚀脱落殆尽,门前散植着十数株白杨钱揄,葱叶青枝,生机勃盛。仍旧不能掩掉洗心禅院那种暮气沉沉灰黯的气氛。

禅院面对着一条白石小径,石径中现出沈谦倜傥潇洒的身形,飘然走在禅院门前,唤了一声:“老前辈。”

门内沉寂须臾,才闻老僧回答道:“小檀樾,你对老衲兴趣颇浓,紧随不舍究竟为了何故?”

沈谦朗笑一声,昂然走入,一面笑说道:“老前辈乃佛门高僧,武林奇人,何惧我这末学后辈。”

沈谦已瞥见老僧端坐於室中蒲团上,两目炯炯逼视自己。

只听老僧冷笑道:“谁说老衲惧了你?”

沈谦微笑道:“灵台未明如镜,心中之魔除去甚难,老前辈你说是么?”

老僧目中神光突然变得黯淡异常,叹息一声道:“老衲多年隐秘俱为你料中,只因沉沦至今,甚难拔足,小檀樾来此用意老衲尽知,但属徒然,小檀樾请退出吧,老衲无心可洗,恶报难除,无善可为。”

沈谦笑容愈发开朗了,竟笑得异常神秘,似含有深意在内。

老僧不禁一怔,间道:“小檀樾,你笑什么?”

沈谦笑容一敛,冷冷说道:“今晚天外双煞来犯少林,将是血染金身,寸草不留,老前辈纵有雄心壮志,光大少林,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老僧冷笑道:“老衲只有置身事外,待覆巢之后,再来收拾残局。”

沈谦沉声道:“老前辈你也未必收拾得了这残局,再说老前辈已是垂暮之年,纵然可能,岂不闻百年树人之语,经此一役后,少林精英尽失,恐怕老前辈不能眼见少林重振声誉了。”

老僧目中泛出鸷怒之色,突放声狂笑道:“老衲明白了,了尘忌惮老衲,明知老衲怀有异心,苦於无证不能将老衲置於重典之下,故差遗小檀樾激使老衲出斗天外双煞,遂其借刀杀人之计。”

沈谦冷笑道:“无论如何都是为了老前辈好,黑煞令主也无心使少林毁於一旦,否则老前辈岂不失了利用之价值,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老前辈能不三思惕然。”

说着轻抬手臂,似有意若无意打出黑煞门中手式暗记。

老僧目睹如中蛇噬,惊得直立而起,嘴唇掀动欲言。

沈谦不待他出口询问来历,迅即沉声道:“三更天外双煞准到无疑,老前辈迳朝蓝太泽出手,不可稽存仁念。”

话落人已杳出室外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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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月明,银河疏淡,偌大的少林寺黑甸甸地一丝灯火俱无。

少室山顶忽起了两声清啸,声如龙吟,震荡山谷,高亢入云。

那啸声随风疾传而来,入耳心惊胆骇,只见十数条黑衫疾泻下扑北麓少林寺中。

十数条黑影迅疾宛如鬼魅,先后落在藏经楼侧一块松杉匝荫广坪中。

一株巨松之后忽转出一灰衣僧人向十数来人稽首道:“掌门在达摩院前恭候,小僧奉命接引。”

只听蓝太泽哈哈大笑道:“老夫就是要看了尘有何话说?”

灰衣僧人不声不语,疾转身躯快步走出,十数条黑影随赶如飞。

月华似水,映在达摩院竹林前清澈如洗,了尘上人白须飘飘卓立等候,身后立着了明大师及邋遢神丐奚子彤。

片刻,灰衣僧人已领着天外双煞等人前来。

但见了尘上人霜眉微微一耸,朗声道:“少林何幸,能得蓝兀两位老檀樾三度光临,不知二位老檀樾有何指教?”

蓝太泽目露凶芒,厉喝道:“了尘,你是存心戏弄老夫是么?”

了尘上人微微一笑道:“我佛门中人,持戒谨严,不欺、不妄,那有戏弄两位老檀樾之理。”

蓝太泽冷笑道:“两月之期已逾,为何不传发武林帖?”

了尘上人故作惊哦一声,道:“原来是为了此事,两位檀樾实是说过,但老衲未曾亲口应允,算不得存心戏弄,只怪两位自信太甚。”

蓝太泽目涌慑人寒芒,大喝道:“老夫向来言出法行,你未……”

突由不远传来一声冷笑道:“好狂的口气?少林怎容妖邪口无忌惮,放肆横行。”

冷笑声中一条人影疾射如电掠落至地,现出一清癯老者。

蓝太泽厉喝道:“你是何等样人,你掌门人夜此那有你说话的余地。”

只见了尘上人合掌躬身,口称:“师叔。”

神色之间极其恭敬。

蓝太泽不禁一怔,冷笑道:“原来是你这老秃驴从中作梗。”

老僧冷冷说道:“你既是凶名久着的蓝太泽么?就算是老衲从中作梗,你又能怎么样?”

说完右手疾如电光石火,斜出一招“虹影回射”,然后五指如钩,一沉倏翻,反扣脉门。

此是少林奇奥绝学,不但迅快无比,而且不带半点风声。

蓝太泽脸色一变,身形疾飘,右掌一出,“推山立鼎”七成真力推了出去。

老僧冷笑一声,“虹影回射”疾变一式“五丁开山”封吐了出去。

两股无形潜劲一接之下,一声宛如崩山大震,气流猛漩尘雾漫空中两人身形一摇疾退两步,立即闪电流星般聚在一处,展开一场罕睹少见之生死凶搏。

只见两人出手快如奔电迅雷,招式辛辣凌厉,环身周近,狂飚逼生,沙飞石走,枝断树斜,威势骇人之极,一时之间难分胜负,功力悉敌。

此时兀万目注在了尘上人冷笑道:“独木鸡支大厦立将倾,你少得意。”

邋遢神丐奚子彤突长身一掠,直扑兀万身后党羽中,一掌迅劈了出去。

在猝不及防之下,一人登时被劈了个正着,胸骨全断,一声狂噑出口,身形被震飞抛向半空。

贼党们个个均是又惊又怒,急急出掌,劲风交击投向奚子彤,兀万亦身形疾转,直扑而出。

怎料奚子彤身形榴滑,不欲与对方硬拚,左闪右挪连环让过两人,猛然身形一塌,穿掌疾吐。

一贼闪避一及左胁登为击中,血喷狂噑栽尸於地,兀万已横闪扑至。

奚子彤在兀万掌劲堪近身际时,人已一鹤冲天而起,疾然一翻急沉在一贼身后,雷厉电闪般两指飞出朝“神堂”穴猛戳而下。

那人猛哼一声,心脉已绝,倒地毙命。

闪电之间,奚子彤已毙三人。

忽觉兀万凌厉掌风压体而至,奚子彤甩掌一式“回风舞柳”,一接一卸,藉着反弹之力,激射如电落在了尘上人身前,急喝了声:“走”字,与了尘上人了明大师等一同掠入竹林中。

兀万亦如影随形投入林中而去。

剩余群邪直欲随扑入林,忽见一团寒光从空疾降而下,飞洒寒星万点。

群邪只觉胸前一凉,纷纷惨噑出声,倒地气绝毙命,鲜血由尸体胸前汨汨淌出,瞪目狞牙,恐怖凄惨兼而有之。

寒光疾敛,现出一面如锅底黑衣少年,凝视蓝太泽与老僧舍死凶搏。

蓝太泽已发觉随来群邪在指顾间悉歼在那面如锅底的少年辛辣奇奥,迅雷不及掩耳的剑式之下,兀万又不知所踪,不禁惊凛之极。

无奈对方掌式雄猛,绵绵不绝,逼得自己不能分心旁骛,稍一疏忽,即被禅门降魔罡气震得气血微荡。

蓝太泽不由心中猛生杀机,一连三式“漫天风云”、“星转斗移”、“天河倒泻”攻了出去。

但见狂飕怒卷,土飞石奔,将老僧逼退了三步。

在这一丝丝的空隙中,只见蓝太泽乘机取出了九支白骨钉紧扣在掌心,飕地笔直凌霄拔起。

老僧一生狂傲,只缘皈依佛门,善善恶恶在其有生之年无日不在矛盾煎熬中,终因恶胜於善致沉沦至今不得解脱。

所以,如今与蓝太泽动起手来似有魔鬼附体一般,杀机逐渐增涌,这一为蓝太泽这退,亦暗中蓄凝佛门旁支邪绝之学“八界天魔”掌力,身形电疾涌升。

只闻惊天霹雳一声大震,半空中人影一接即分,疾泻坠地

但见蓝太泽一袭宽大长衫已然四分五裂,飘缕飞舞,两目神光呆滞,清冷月色映在他的脸上如败纸一样的灰白无神。

老僧卓立在一株巨干柏树下,眼中进射怨毒而又失望之色,满头汗水冒出。

此刻蓝太泽突然一声冷笑道:“老秃驴,你已身中老夫九支白骨钉,转眼毒发身死,你还倔强做什么?”

说着又吐出一声寒冷澈骨的得意阴笑道:“想那号称中原武林之圣桫椤老鬼仅中一支白骨钉,仗着功力纯厚,也只四十九日可活,现在已化一堆白骨,何况你九只同中,最多可以苟延一个时辰。”

老僧如同充耳不闻,面色惨白,想来他身受之痛苦万分难耐。

蓝太泽见状,又不禁发出刺耳已极嗓嗓怪笑道:“老夫这白骨钉,功力浅薄者中上立即形销肉化骨腐,虽然立即死亡,然可少受那噬心蚀腑不可言宣的痛苦,愈是功力精深者那痛苦愈是难禁,看你能强挺着多久。”

说罢,不由自主地机伦伦连打两个寒噤,原来灰白的脸色更显得难看。

他本认为受老僧佛门降魔掌力震得脏腑气血怒翻,只运用真气压抑平息,短时内必可恢复如初。

是以,他暗用真气潜搜内伤,感觉并无大碍后不禁发出得意狂言,那知他这一疏忽已铸成大错。

老僧目中怨毒之色更浓,冷冷说道:“你比老衲身受更苦,须知天魔附体能令你发狂,老衲错习了天魔掌力,一生所为俱是乖错非错,现在转嫁诸你身内,你毁灭之期当在不远。”

话落,人已转身缓缓走去。

蓝太泽闻言,一阵凛骇之念泛袭心胸,游目四巡,那面如锅匠黑衣少年已不知何处去了。

但闻翠竹林中传出一声兀万喝音,声调似有点瘖闷,怔得一怔,起步窜往紫竹林中,突觉足下一个踉舱,头目似生昏眩,不禁大惊定身卓立原处。

须臾,昏眩感觉已无,但盛气滑失殆尽,望了林中一眼,顿了顿足冲霄而起,疾如流星奔泻,曳空掠影,瞬即无踪。

且说兀万迫入紫竹林中,了尘了明及奚子彤三人身影迅快无比消失不见,但觉漫漫翠篁无际,竹影横斜,不由怒火突升,挥掌猛向林中劈去。

掌力刚吐未吐,蓦感身后一股无形潜劲袭压而来,赶紧撤掌左移三步旋身抬目一望,那有半个人影,不禁羞怒交加,大喝道:“少林名满天下,威尊武林,竟如此躲躲藏藏见不得人!”

忽由身后林中传来一声冷笑道:“我自在此处,你目力不好犹自罢了,拿竹子出什么气?”

兀万激怒得须眉俱张,反身一跃循声扑去,觉紫竹后纷歧滋生,阻碍身形直欺,非得左闪右挪不可。

他一深入林中,还是未见三人身影,但闻环身周侧林内一声冷笑此起彼落,似嘲笑又似讥讽。

此种处境岂是兀万能忍受的,心中暗道:“老夫偏要毁除这片竹林,使你们原形毕露,无处遁逃。”

忖毕两掌分劈而出,喉中发出一声大喝。

那知潜力一吐,立即有无形潜劲自四面八方袭涌而至,大惊之际身形凌霄拔起,闪电升空。

身才拔出林梢,忽感肩后一凉,倏生麻痒感觉,不禁魂不附体,施展“蜻蜒点水”轻功

,足沾竹梢一点而起,十数个起落,即已飘身落地。

眼中已然瞥清满地尸骨狼藉,独不见蓝太泽身形,知今宵落得一败涂地,输得奇惨,不禁怒发如狂。

他一摸囊中欲待震慑天下武林之暗器,起念毁灭少林,但又忍耐下去,只感肩后酸麻逐渐加重,由不得黯然长叹一声,身形疾晃,穿空斜飞而去。

他这一掠离,只见一条人影升空而起,赶向他的身后,只一晃眼,两条身形先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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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霏霏,天泛青白,嵩山麓野现出兀万矮胖的身形,疾掠如飞着。

兀万自离开少林寺后,不时默运真气搜察肩后受了何种暗器暗伤,却又不能察明,只觉肩后酸麻之感时重时轻,忽有忽无,令人捉摸难着。

这伤得太损,既不能目睹,又摸不着,似兀万这功力绝奇之武林魔头也是一筹莫展,心中虽急怒交加,但无可奈何。

他正行之际,只见去路有一人行云流水般,不疾不徐的走来,定睛一瞧,正是自己欲收他为门下之沈谦。

这时的沈谦比前见尤胜,神仪内莹,风度翩翩,玉面星目,俊秀不群。

沈谦似也发现兀万,闪立在路旁,目露惊讶道:“兀老前辈,怎么在此处见到你老人家,莫非江湖传言属实,真想不到……”

兀万沉声接道:“不错,老夫正由少林返转,风闻你现已名扬西川,你又来少林做什么

?”

沈谦躬身答道:“老前辈明知,晚辈西川所为也是情非得已,欲报杀父大仇,势必结好武林同道,多方面觅问线索……”

说此略略一顿,目光突然一怔,又道:“怎么老前辈气色这等灰败,是否少林之行遭遇困难,事与愿违么?”

兀万避不作答,只道:“你去少林做什么?”

沈谦答道:“先父在生时因落落寡合,知交不多,认识先父的人更少而又少,所以为探出先父致死之因,虽一丝之微也极须求证,晚辈仆仆来往於江湖道上亦是为此,少林……”

说此突面现忧容,目注在兀万脸上,道:“老前辈面色越来越不对了,恕晚辈直言无忌,老前辈一定受了伤,而且是极重的暗伤或中了剧毒。”

兀万不禁心内大震,淡淡一笑道:“你是说老夫会死么?”

沈谦正色道:“老前辈功力盖世,等闲之物甚难近身,若非极厉害之暗器或阴毒掌力焉能伤害得老前辈,要知怨毒所积,适以丧生,老前辈若不早为之施治,则祸福难料。”

兀万黯然长叹道:“老夫平生孤傲自许,从未有一人获老夫青睐,即是盟兄蓝太泽也不例外,惟对你谅系前缘,深获老夫喜爱,但愿一年之期届了,老夫能将一身绝艺悉授於你。”

沈谦心内感慨异常,不便置答,道:“老前辈能让晚辈察看伤势否?”

兀万抬目望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伤在背上,须袒露才可瞥清。”

说着忙把长衫脱除。

沈谦转在兀万身后,掀开内衣佩视了一眼,大惊失色道:“老前辈是受了黑煞钉所伤,幸亏功力纯厚,将剧毒逼在穴道之外,但已呈腐烂。

晚辈深知此钉剧毒无比,只一丝防护不到,即蚁窜入体缓缓腐蚀终至身毙,晚辈不知毒性有无渗入老前辈体内,脏腑有否蚁噬感觉……”

言未了,兀万神色立变,沉声问道:“什么?少林中怎有黑煞门下?”

沈谦道:“黑煞门下无孔不入,不独少林潜有,各大门派中均有他们潜迹,近数月此种事实,已然揭开,甚嚣尘上,难道老前辈并无半点耳闻么?”

兀万尚未答言,只觉体内宛如群蚁蠕行之感觉,心头一凛,即道:“黑煞钉虽毒,却奈老夫不何,你我日后再见。”

说时大袖一展,如一只白鹤般冲霄腾起,斜泻而下绝尘奔去。

沈谦茫然目注着兀万那即将消失的身影,心内正为一种理智与感情之间的情绪而冲突着。

他喃喃自语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自己是否已铸成大错。”

原来他在揭开兀万背衣察看伤势时,如乘此取兀万性命本易如反掌,却受兀万坦然不疑之情深深感动,是以脑中天人交战掠过无数次,终於不忍心下此毒手。

这时见兀万离去,不禁又生懊悔之心,倘为一念之仁,替武林留下无穷后患,则百死莫赎,永怀耿耿了。

其实兀万怎有此容人不疑之量,天下无这般凑巧之事,恰恰就遇上沈谦,更不信沈谦有此锐利的目力,一眼看出自己受了阴毒掌伤,或是极厉害的剧毒暗器,是以对沈谦去少林之行动起了疑念。

在脱除长衫时手中已扣着一枚辛辣暗器,像他这种武林高人,听风辨影警觉敏锐,只察

出沈谦有些微异状立即反手打出。

两人俱是心中有鬼,处势微妙,彼此都未想到发展如此平和。

兀万也铸了一个大错,他追赶了尘上人深入紫竹林中理该将竹林毁去,明知少林在林中布成玄奥阵式,使他心神困惑,岂能让少林有所凭藉,自负名望又为人喝破更不屑为之,最后待他下了决心要毁去竹林,身已陷入核心为时已迟了。

此刻,沈谦不知怎的泛起一阵无名的怅惘,叹息一声,如飞驰往少林而去。

他一到得洗心禅院之前,不禁一怔。

只见门前跪着密密压压一大片僧人,口中吐出梵尺经唱之声,邋遢神丐奚子彤静静立在那群僧人身后。

奚子彤发觉沈谦返回,聚在一处低声道:“掌门师叔圆通禅师已坐化了,临终之前向掌门人深深忏悔,死后化为一堆白骨,骨上嵌着蓝太浑所发的九支白骨钉。”

沈谦闻言不禁怆然神伤,在两人凌空猛拚煞手时,自己已掠入林中,为防兀万突破生门,不然或可制止蓝太泽。

原以为蓝太泽见属下尽数就歼,又见兀万深入林中,两人共进共退已惯,势必舍弃拚搏老僧与兀万会合,不料老僧结局真是始不及料。

稍时只见了尘上人面色肃穆,合掌走了出来,目注在奚子彤沈谦脸上道:“两位请随老衲去达摩院内一敍。”

三人先后走进达摩院禅室,沈谦即道:“圆通禅师之死,是晚辈铸成大错。”

了尘上人道:“少侠无须介意,老衲师叔坐化之前已悟沉迷,求得真解脱,何须臭皮囊。”

说此一顿,良久才微笑说道:“一切都如桫椤散人所算,竹林阵式也是桫椤散人绘就命盛施主转交老衲摆威,更有严苕狂大侠周易神算委实令老衲钦佩。

他算准了天外双煞将无功而退,沈少侠携来函中均一一指明,不然少林又将蒙一场无边浩却。”

沈谦似不相信道:“竹林内所设的奇门阵式真有这么奥妙无穷么?”

了尘上人微笑道:“天外双煞就属兀万才华绝世,深知生尅奇门变化,不论怎么奇奥的阵式也不能难倒他,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

故令师命老衲设下此阵,此阵破绽百出,而且四不像,兀万一入此阵先就惬怯狐疑,举棋不定。

成见之害人不浅,就拿兀万此事足卖证明,兀万认定少林决不会摆设此一似驴非马的阵式,必然是一绝奥罕有久经失传的阵图。

经此一来,兀万心灵上就无形承受了一种极大的威胁,心神混淆所及,自然而然地观察上功力就大大打了一个折扣,不然奚檀樾怎可三支黑煞钉悉数全中。”

沈谦钦佩其师武毕才华自是不用说,略一沉吟道:“上人请臆测兀万身中三钉,其生死结局如何?”

了尘上人摇首道:“生死结局尚难逆料,但依双煞之能决不会致死,至少嵩山能得以风平浪静一时,双煞再度寻仇时当在令师等出山之后。”

说此稍停顿,话锋突转道:“少侠诡言本门不肯了空在汴梁古吹台为人架去之事已不陉而走,老衲又密命本门弟子放出消息说他盗走‘诸天佛法真诠’抄本,真本亦被一不知名的黑衣人在冯鸣霄手中抢了去,如今汴梁一带江湖人物来往不绝,只搞得个鸡犬不宁,鬼神难安了。”

沈谦微微一笑,奚子彤忽立起说道:“此间事已了,老弟,你我何不立即动身前往九宫山一行?”

了尘上人道:“何不稍坐一时,让老衲备下一席素宴与两位饯行。”

沈谦立起道:“师命难违,晚辈心领。”

沈谦、奚子彤两人去意甚坚,了尘上人不便强留,相送出山门外目送久之才返入寺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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