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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色未明,唐梦周独自一人拥被而睡,好梦正酣时,忽被一阵喧哗零乱脚步声惊醒,接着门外传来盛秋霆语声道:“老弟睡着了么?”

唐梦周“哦”了一声,披衣下床拨开木栓。

盛秋霆推门入来,目睹唐梦周犹自惺忪双目,不禁朗笑道:“老弟一晚好睡,盛某迄至此刻双目还未曾交睫。”

唐梦周诧道:“这却是为何?”

盛秋霆长叹一声道:“老弟知道天南镖局么?”

唐梦周呆得一呆,摇首道:“在下未曾耳闻。”

盛秋霆道:“岭南雷州天南镖局、燕京振威镖局并称南北双雄,江湖中人见得镖旗均退避三舍,那知天南镖局竟在宣威不远独牛凹上失风。”

唐梦周笑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干镖局这行本就是刀口上讨生活,有赚的也有赔的,盛大人为何关心江湖中事。”

盛秋霆摇首道:“老弟有所不知,天南镖局失去了一百万饷银。”

唐梦周愕然诧道:“官饷为何需天南镖局护送?”

盛秋霆道:“个中微妙不能与外人道也。去年琼崖瑶民作乱,官逼民反,粤藩及督抚均隐匿不奏,自行平乱,用兵及善后动用了百余万库银,粤藩竟向滇藩私借,一年为期,在盐税附加项下归还,这本是私人筹借,当然不能经官动府,所以就落在天南镖局身上。”

唐梦周神色肃然道:“饷银为何方黑道枭雄所劫?”

盛秋霆沉声道:“七星帮!”

唐梦周道:“百万饷银不为少数,并非咄嗟之间可以劫走,难免留下蛛丝马迹。”

盛秋霆道:“即就是在留下的蛛丝马迹判明系七星帮所为。”

唐梦周道:“天南镖局人镖俱失么?”

盛秋霆摇首道:“镖局中人一无伤损,七星帮施展迷魂药物,天南镖局眼睁睁地瞧着匪徒推着镖银从容离去,方才客栈内一片嘈杂即是总镖头多臂哪吒庄士恭率领一干人手落店。”

唐梦周道:“眼前盛大人欲伸手管此江湖是非么?”

“不错!”盛秋霆道,“盛某意欲向七星帮索还原镖。”

唐梦周颔首道:“盛大人亲自出面,必可原璧归赵!”

“这倒未必见得!”盛秋霆道,“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弟是否有兴趣随老朽前往七星帮宣威分堂?”

唐梦周朗笑道:“在下不愿涉身江湖是非中,盛大人请自便吧!”

盛秋霆道:“那么老弟请等候盛某,以三日为限!”

唐梦周点点头道:“在下就在此多留三日便是,但在下不能枯守客栈,此乃癖嗜难改。”

盛秋霆含笑离去,但他一跨出门槛,面色突变沉凝如霜,即遇上天南镖局总镖头多臂哪吒庄士恭,抱拳躬身道:“盛大人,独牛凹四外镖车辙痕散乱,相距五里之后便突告消失。”

庄士恭面色晦暗,忧心仲仲。

盛秋霆冷笑道:“跑掉了和尚跑不了庙,走,你我同去七星帮分堂。”

两人跨出店外登骑奔向北门。

一出城门,两人只觉不时有飞鸽在头顶掠过,此乃七星帮飞鸽传讯,盛秋霆、庄士恭两人形踪已落在七星帮严密监视中。

盛秋霆嘴角泛出森冷笑意,策骑从容,神威凛凛。

多臂哪吒庄士恭纵横江湖,多大风浪均经历过,无如此次事关巨大,虽无畏生死,心情之沉重使神态显得有点不自然,强咳了一声道:“盛大人,假如七星帮坚决不承认劫镖之事,你我何以自处?”

盛秋霆豪笑道:“庄总镖头放心,你我怎样前去便照样的回来。”

庄士恭苦笑一声道:“草民不是说这个,恐贻七星帮说我等无事生非之讥。”

盛秋霆沉声道:“无妨。”

约莫一顿饭光景过去,盛秋霆策骑转入一条畸岖小径,进入一道土崖,忽闻崖上高声道:“两位朋友是何来路?”

盛秋霆道:“老夫大内一等侍卫盛秋霆,花分堂主在么?烦劳通报,就说老夫特来拜望。”

崖上惊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盛大人,两位请暂候容小的通禀。”

须臾——

狭径内疾奔出十六名抱刀大汉,雁翅般分列两旁,接着快步如风走出一个约莫五旬上下,高大雄伟老者,哈哈大笑道:“不知盛大人驾到,花鸿鸣未能立即迎迓,当面请罪。”

盛秋霆抱拳略拱道:“岂敢,老朽来得鲁莽,花堂主海涵!”随即右臂一伸,接道:“老朽与花堂主引见一位朋友,这位是名震南天、纵横江湖的天南镖局总镖头庄士恭老师。”

花鸿鸣双眉猛然一剔,道:“庄总镖头么?你我神交已久,只是缘悭一面,有道是见面胜如闻名,今日得能拜见真乃三生有幸。”

庄士恭不知盛秋霆之言是抬举还是讥刺,不禁泛上满面苦笑,经花鸿鸣再言,老面通红,忙道:“此乃江湖朋友抬爱,浪得虚名,不值挂齿。”

花鸿鸣执礼甚恭,肃客引路领入一幢高墙大屋。

盛秋霆暗中观察此七星帮分堂形势,只觉险峻异常,深藏在万山环抱中,暗忖:“七星帮势力确不可侮,难怪滇藩深以为心腹之疾。”

在议事大厅分宾主落坐后,花鸿鸣即道:“二位到来必有事赐教,敢请见告!”

盛秋霆宏声大笑道:“还是花堂主爽快,天南镖局昨晚在独牛凹失去百万两饷银。”

花鸿鸣面色一变,道:“盛大人莫非疑心是敝帮所为么?”

盛秋霆正色道:“贵帮势力遍及滇黔两省,武林中事一举一动均无法逃避眼目之下,难谓贵帮不知情,老朽来此相恳贵帮助一臂之力,追还饷银。”

花鸿鸣不禁一怔,道:“此事敝帮不曾耳闻,恕花某爱莫能助。”

盛秋霆勃然作色,道:“老朽亲自赶往独牛凹出事之处拾得两件物事,请花堂主一瞧。”说时在腰旁囊中取出两面铁牌。

花鸿鸣接过端详了一眼,颔首道:“此乃敝帮弟兄所悬腰牌,并镌有七星及数号,不过花某何可凭信两面腰牌确在独牛凹上拾得。”

盛秋霆虎目中迸射怒光,厉声道:“花堂主是说老朽以莫须有之罪加诸贵帮么?”眉宇间泛出森森杀机。

花鸿鸣哈哈大笑道:“盛大人,敝帮只讲事理,却不畏权势,大人虽供职大内,花某依然不放在眼中。”

盛秋霆霍地立起,冷笑道:“花堂主这句话为七星帮惹下覆巢之祸。”

花鸿鸣面色一寒,道:“就凭盛大人么?”继又转颜一笑道,“花某敬两位远来是客,不愿失礼。”

盛秋霆冷冷答道:“花堂主是驱客么?”

花鸿鸣道:“话不投机半句多,花某不愿失言开罪两位!”

忽见一匪徒匆匆奔入,禀道:“县城捕头周麒有要事面告盛大人。”

花鸿鸣道:“有请!”身形疾步趋出。

天南镖局总镖头庄士恭自始至终未说一句话,他深恐失言将事弄糟,既有盛秋霆出头,自己不如效金人三缄其口。

此刻,见花鸿鸣离去,咳了一声道:“盛大人,草民只觉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急则生变。”

盛秋霆摇首道:“一个七星帮小小分堂主胆敢出言顶撞,必有后盾可恃,老朽若不严词威吓,岂可能使就范,早早献出失镖。”

庄士恭道:“大人认定是七星帮所为么?”

盛秋霆冷冷一笑道:“老朽如无七分把握,怎敢一口咬定。”

说时,只见花鸿鸣领着一青衣中年汉子掠入。

青衣中年人目睹盛秋霆,快步趋前,抱拳长揖道:“禀大人,小的率领属下搜觅失镖下落,在距独牛凹十余里深山古寺中发现多具尸体,镖车亦在古寺内,但镖银俱已搬走一空。”

花鸿鸣道:“死者谅系劫镖盗匪,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花堂主此言极是有理!”盛秋霆道,“周捕头,死者是何来路,查明了没有?”

周麒望了花鸿鸣一眼,答道:“死者均是贵帮门下。”

花鸿鸣不禁愣住,神色异常难看,冷笑道:“花某不信!”

盛秋霆沉声道:“事实俱在,不容狡辩,你我同往古寺察视便知!”

花鸿鸣道:“好!”立即挑了八名好手,并命传讯总坛,与盛秋霆,庄士恭,周麒等人登骑疾驰而去。

古寺中阴森骇人,大殿内尸体狼藉,二十余辆镖车一辆不少,却饷银一空。

盛秋霆道:“老朽不愿唠叨,花堂主请分辨死者是否为贵帮中人。”

花鸿鸣面色阴冷与八名手下逐一辨认。

只听一人惊骇高声道:“这不是蔡副堂主么?”

花鸿鸣心神猛震,道:“此必嫁祸江东之计。”

盛秋霆冷笑道:“老朽限贵帮三日,追回原镖,逾限莫怨老朽行事狠毒,走!”偕同庄士恭、周麒两人快步如风走出寺外登骑而去。

花鸿鸣如跌在冰窖中,半晌动弹不得,良久长叹一声,道:“本帮大难临头,你等尽速搜觅四外查明劫镖者去迹。”

七人闻命四散掠去,仅留一黑衣劲装汉子道:“堂主,死者共四十七人,俱系罹受极歹毒的手法点上致命要穴毙命,但本帮弟兄仅有五人,属下心疑贼人施展鱼目混珠之策移祸本帮。”

花鸿鸣双眉浓皱,道:“本座亦有同感,但蔡副堂主半月前因事前往内三堂,为何殒命在此,其中必有蹊跷,速传讯总坛禀明一切。”

匪徒领命一跃而去。

花鸿鸣沉思良久,迳往寺后寻觅蛛丝马迹………

半个时辰后,深山岭脊上现出一条白色人影,疾行如风,面目森冷如冰,狰狞丑恶。

白衣人朝一松柏郁翠深谷中飞掠而下,疾逾飞鸟,身形甫一站实,即见一条身影由松后疾闪掠出。

只见一眇目老者躬身道:“参见门主!”

白衣人冷冷问道:“其余的人呢!”

眇目老者答道:“属下遵门主之命仅留下五人守护洞府,其余人手俱遣回大别山白云峡。”

白衣人鼻中冷哼一声道:“随我进入洞府!”身形走入松柏丛中,向一削壁而去。

削壁如仞,高约数十丈,藤萝密翳附壁滋生。

只见白衣人身形一振,潜龙升天拔起,约莫七八丈高下,陡的身如轮转,两足互弹,向削壁平射而去。

飕的一声,身形隐去,原来翳密藤萝将洞口遮蔽隐没。

眇目老者紧随着白衣人穿入洞内,洞径阴暗曲折,悬着一盏孔明灯,昏暗灯光可辨明洞径。

转了两个弯后,突然一亮,只见毗连五间宽敞石室,壁顶各嵌着一颗鹅卵大小明珠。

眇目老者高声道:“门主到!”

石室内纷纷闪出五黑衣背剑老者,躬身道:“参见门主!”

白衣人鼻中冷哼一声,迈入石室。

最右两间堆积镞银如山,无疑天南镖局失镖移置此处。

他望也不望一眼,迳向最左一间石室走去,室内侧卧着一须发凌乱中年人,似已熟睡,徐徐出声道:“沙青云!”

那人躯体一颤,缓缓四顾,冷笑道:“阁下念念不忘沙某,极是难得!”沙青云受囚已久,面目俱为毛须所蔽,豪气却一如往昔,目中逼泛炯炯怒光。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沙青云,你在老朽手中居然活命至今,能不称谓异数,老朽已查明你与飞凤镖局失镖事一无所知,唐梦周也毫无关连,唐梦周现在宣威八达客栈中,老朽也不为己甚,日后只要你不再与老朽为敌,当饶你一条活命。”不待沙青云出言,伸指一点。

沙青云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白衣人回面向眇目老者道:“你送他去宣威城楼上。”

眇目老者低应了一声“是”,倏又嗫嚅道:“纵虎归山,终成大患,属下以为……”

白衣人道:“无妨,沙青云迟早不免一死。”

砂目老者不敢再言,挟起沙青云疾跃而出。

白衣人立在石室中,久久不动,似跌入一片沉思中。

良久,白衣人才飘然走去………

不知多久沙青云才醒了过来,一片金黄霞彩闪入眼帘,天色已是薄暮,清风习习,拂面清凉。

他翻身坐起,只觉身在城楼上,随处都是鸟粪瓦砾,城厢下屋舍栉此连绵,人声嘈杂昨日种种,宛如梦境。

沙青云猛然一怔,发觉他身旁置有一锭白银,约莫十两,自己独门兵刃亦已摆在手边,他乃老于江湖之人,不以苟全生命沾沾自喜,忖道:“白衣凶邪为何留他活命,何以告诉自己唐梦周现在八达客栈。”不禁悟出白衣凶邪必有所图,利用自己与唐梦周交情套出唐梦周身怀隐秘。

他盘算了一番,已明就理,霍地立起走下城楼,找上剃头挑子清理仪容,之后又去成衣庄换了一套衣履,面目焕然一新,精神奕奕,问明路人路径,向八达客栈走去。

华灯初上,八连客栈前行人如过江之鲫,叫卖之声不绝。沙青云在人群内闪出,望了客栈前高悬着两盏油纸灯笼一眼,喃喃自语道:“是这里了!”一步迈上台阶,只见一个年轻店伙趋出,哈腰笑道:“大爷要住店么?对不住,小店已住满啦!”

沙青云道:“兄弟是找人来了。”

店小二不禁一怔,道:“但不知大爷要找那一位?”

沙青云道:“唐公子在么?”

小二眼中一亮,道:“在,在,大爷尊姓,小的与您通报。”

沙青云道:“兄弟姓沙。”

店小二急急奔入。

唐梦周正与盛秋霆、周麒三人找来四五个粉头饮酒取乐,莺声燕语,喧笑不绝,忽见小二走入,道:“店外有个姓沙的客官要见唐公子。”

沙姓客官无疑是指沙青云,唐梦周闻言眼中逞现愉悦的光辉,“啊”了一声,匆匆立起,道:“此人一定是沙青云大侠,不知他怎知在下宿于此处?”

盛秋霆道:“盛某慕名已久,我与老弟同出相迎。”

双双趋出,久别重逢,唐梦周与沙青云四目相接,面色激动,久久不能出言。

良久,唐梦周才笑道:“沙兄,小弟为你引见大内一等侍卫盛秋霆大人。”

两人互道幸会景仰,把臂进入客栈,摒开莺燕,周麒亦借故离去。

唐梦周道:“沙兄,自大明湖一别,便未知沙兄行踪,风闻沙兄已落凶邪之手,小弟四处打听,迄未获知兄台下落,究竟何处去了?”

沙青云长叹一声道:“愚兄遭受暗算为凶邪所囚一至如今。”

盛秋霆诧道:“凶邪是何来历?”

沙青云目泛怒光,道:“白衣人!其实沙某与贤弟对飞凤镖局失镖之事一无所知,但城门失火,却殃及池鱼。”

唐梦周面色凝肃,道:“沙兄能逃出虎口,真乃不幸中之大幸。”

沙青云冷笑道:“并非逃出,乃凶邪释放。”

盛秋霆闻言一怔,道:“其中必大有文章,盛某耳闻白衣邪君心狠手辣,决无幸免,他破天荒将沙大侠放出是否别有用意,沙大侠能否将详情见告。”

沙青云面色激动道:“沙某被囚,自始至终才与白衣凶邪见面三次,穴道受制,武功暂被消失,只知所囚之处是一洞穴,守护沙某是一眇目老者,白衣凶邪今日突又现身……”说此泛出一丝苦笑,接道,“其实沙某也不知是今日是昨日……”

唐梦周诧道:“此话何解?”

沙青云道:“洞中无分昼夜,沙某受囚已久,莫辨晨昏,凶邪纵释,事出意外,只说贤弟在八达客栈后即点了睡穴,醒来时方知身在宣威城楼上,但可以推想判断为时甚暂,所以沙某才说今日。”

盛秋霆愕然注视唐梦周一眼,道:“如此说来,你我行踪俱落在白衣凶邪眼中了。”

唐梦周淡淡一笑道:“白衣邪君志在紫电剑及乾坤独叟遗珍,他监视我等无非是谨慎从事,不能疏漏细枝末节,以致谬失千里。”

盛秋霆颔首道:“老弟之言不错!”

唐梦周轩眉一笑,道:“白衣凶邪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双手血腥,罪孽如山,据小弟所知,摩云神爪孙道元及独臂人魔冷飞均欲制他死命,沙兄不如将懊恼之事暂且放开,今日再世为人,小弟以酒为庆,来,干一杯。”

沙青云是个豪气干云的汉子,提得起,放得下,举杯一饮而尽,询问唐梦周别后经过。

饮至中途,盛秋霆言说县署有事,道声失陪匆匆离去。

唐梦周提起天南镖局失镖之事,笑道:“小弟并非江湖中人,不愿过问。”

沙青云道:“既有官府出面,最好不要涉入是非中。”

突然唐梦周面色微变,目注门外喝道:“门外是那位朋友?”

只见人影一闪,掠入一个身形高大老者,抱拳含笑道:“老朽花鸿鸣,来此求见盛秋霆大人。”

唐梦阁道:“原来七星帮花堂主,阁下来得不巧,盛大人片刻之前离此前往县衙,贵帮是否已决定送还镖银?”

花鸿鸣面色一肃,道:“劫镖之事敝帮事前一概不知,显系嫁祸江东。”

唐梦周道:“但失事之处及古寺中均有贵帮之人参与,镖车仍在,贵帮很难推得一干二净。”

花鸿鸣苦笑道:“劫镖凶邪既然嫁祸,自然一切均有周密策划,使敝帮背此黑锅,难脱罪嫌。”

唐梦周微微一笑道:“在下并非江湖中人,难言是非,花堂主请去县衙,盛大人必还在署内。”

花鸿鸣深深望了唐梦周一眼,欲言又止,忽笑道:“阁下必是唐公子,花某暂且别过,容有余暇再行拜谒。”抱拳一拱,退出门外。

沙青云道:“此人来客栈志在拜望贤弟,有事相求,但碍难启齿。”

唐梦周道:“倘不出小弟所料,盛大人限期三日过于急促,花鸿鸣知小弟与盛大人交情非浅,欲相求转请盛大人宽限。”

“贤弟猜得一点不错。”沙青云道,“天南镖局总镖头庄士恭与沙某肝胆之交,听说亦住在八达客栈内,为何未见。”

唐梦周道:“庄士恭不愿因人成事,率领一干手下出外访觅劫镖凶邪下落,他认定并非七星帮所为,沙兄欲与庄士恭见面,前院必还有天南镖局留守弟兄,一问就知。”

沙青云略一沉吟,离座立起,道:“愚兄去前院一问。”迈步而出。

唐梦周目凝窗外,嘴角隐泛一丝冷笑。

窗外一条迅捷人影一鹤冲天拔起,射入苍茫夜空中。

忽闻门外传来沙沉语声道:“阁下可否容老朽不速之客一见么?”

唐梦周淡淡一笑道:“尊驾请进!”

只见门外现出一身着天蓝锦袍,方面大耳,三绺短须,年约四旬上下气度不凡中年人,面带笑容慢步走入房内,道:“兄弟戴行远,冒昧求见,望请见谅。”

唐梦周神色一惊,道:“原来是七星帮主,不知有何见教。”

戴行远道:“敝帮无故为凶邪嫁祸,戴某自当竭尽全力追查个水落石出,只以盛秋霆大人严限三日追回镖银,过于急促,特来相求唐公子转言盛大人宽限,戴某定有以相报。”

唐梦周道:“此易事尔,在下即往县衙面告盛大人,戴帮主放心就是!”

戴行远道:“唐公子一诺千金,戴某铭感不胜。”抱拳一揖,转身匆匆离去。

唐梦周略一思索,穿窗而出,跃落暗巷中身形疾如电闪奔往县衙。

冷月稀星,山野阴晦迷蒙,一条人影形似淡烟,划空疾逝,穿林而没。

靠崖一株虬柯奇松上隐着眇目老者,独眼中精芒电射,不时巡视四外,虽周近布下奇门遁甲,他却不敢丝毫掉以轻心。

猛感脑后吹来一缕奇寒澈骨微风,禁不住心神一颤,回面一望,空寂寂地并无人影,暗道:“怪事!”

脑门上忽生冰凉感觉,不由自主地抬臂一摸,不禁面色大变,只觉头顶一圈长发已无,触掌滑溜,被割之处有半个巴掌般大小。

眇目老者面色如土,脊骨上泛出一股奇寒,身形疾泻掠下,低喝道:“何物小辈,胆敢戏弄老夫。”

但哪有回音,即是他胆大,也不禁胆寒魂飞,知戏弄自己必是武林高人,慌不迭地望崖洞上掠入,高喝道:“强敌已至,速出御敌。”

四名黑衣老者疾掠至洞径,忙问其故。

眇目老者告以自己所遇,四黑衣老者不禁大惊失声,同声责斥眇目老者不该逃来洞穴,应诱开来敌才是。

忽闻一声阴恻恻冷笑道:“来不及啦!”

笑声寒冰澈骨,五人闻声不由毛发悚立,分辨出来人尚在洞外,纷纷疾射而出落在崖下。

叶翳暗黑下只见一条身影立在三丈开外,那人从首至踵均为一块黑巾蒙住,喉中不时发出慑人阴笑。

眇目老者怒极,双掌劈去,攻出一股阴柔暗劲。

那知暗劲竟消卸于无形,来人衣角却未曾飘动一下,眇目老者不禁大感凛骇。

来人阴恻恻一笑道:“风闻洞内存有藏镪百万,老夫只求半数济助贫苦。”

一黑衣老者厉喝道:“找死!”双手十指箕张,身如电射抓出。

来人一声慑人长笑出口,身形倏地拔起半空,幻化飞鸟带着锐厉指风罩袭而下。

眇目老者瞧出这身法来历,骇然变色惊呼道:“摩云神爪……”

只听一声凄厉惨噑,黑衣老者已萎顿在地。

眇目老者已知来人是孙道元,大喝道:“快走!”

身才离地而起,一道紫虹惊电疾闪了闪,眇目老者一颗六阳魁首离肩飞出,血喷如泉,溅射四分。

其余三黑衣老者均是武林中顶尖高手,闻得孙道元之名,目睹紫电剑虹,不禁魂飞天外,纷纷穿空斜飞遁去。

但——

三老者身在空中,突喉中各发出一声闷噑,宛如断线之鸢般“叭嗒”坠下,横尸在地。

林外忽疾如飘风掠来七条身影。

黑袍人道:“尸体仍在原处不得移动,守住藏镪,勿使可疑人物入林,如是黑道凶邪格杀无论。”语音未了,人已穿空飞起,迅即身影杳失无踪……

四鼓未明——

唐梦周拥被而眠,好梦正浓,忽闻门外传来盛秋霆语声道:“老弟在么?”不由翻身离塌,道:“盛大人尚未睡么?”启门延入。

盛秋霆笑道:“盛某又去了七星帮分堂一趟,返回县署闻得老弟有事相寻,不知老弟何事见教。”

唐梦周诧道:“难道七星帮主戴行远未向盛大人提起么?”

盛秋霆摇首一笑道:“是为了三日之期太短恳请宽限么?老弟与戴行远是旧交怎未听老弟提及。”

“谁说在下与戴行远是旧交,在此之前毫不相识。”

盛秋霆道:“盛某仅宽限七日,非是盛某严词逼限,只因兹事重大,万一传入大内,只恐兴起大狱。”

唐梦周点点头道:“大人宅心仁厚,必获上天庇佑。”

盛秋霆赧然一笑道:“盛某料老弟必以‘兴起大狱与你何干’之词见责,那知反蒙老弟期许。”语音一顿,继又道,“沙大侠呢?”

唐梦周道:“他与庄士恭多年旧交,闻得天南镖局噩讯,愿助一臂之力,赶往相寻庄士恭至今未回。”

盛秋霆道:“老弟早点安睡吧,盛某亦困倦异常。”告辞退出房外。

七星帮侦骑四出,分堂议事大厅内灯火如昼,帮主戴行远在厅内来回踱步,忧心如焚。

四个抱刀玄衣劲装中年汉子分立厅角,面色凝肃,无法予帮主分忧。故都心如铅重。

忽传来一声高声禀报:“飞鹰帮武东山少主求见。”

戴行远怔得一怔,忙道:“有请!”

须臾,只听厅外传报:“武少主到!”

戴行远急行两步,只见武东山英风奕奕,昂然迈入大厅,长施一揖,道:“晚辈武东山参见帮主。”

戴行远执着武东山哈哈大笑道:“少主年岁轻轻,便扬名江湖,真是后生可畏,令尊可好?”

武东山惶恐答道:“不敢,晚辈末学肤浅,皆因武林前辈提携抬爱,故浪得虚名,家父托福甚好。”

戴行远暗暗称奇,忖道:“风闻武东山少年气盛,自负不凡,倨傲凌人,如今看来江湖传言似言过其实。”殊不知武东山锋芒顿挫,气质有极大转变。

七星帮主戴行远微微一笑道:“武少主驾临敝舵不知有何赐教?”说着肃客落坐。

武东山低咳一声道:“晚辈只身远来天南是为了查明一事………”

戴行远道:“查明何事,与敝帮有关么?”

武东山道:“家父最近几年频显抑郁之态,无复昔年之豪迈,问他老人家又不说,为人子者岂能不忧,是以晚辈亟欲查明。

迩来武林中动乱、杀劫频频,恩怨纠结,豪夺巧取,这本是江湖中司空见惯之事,但其实不然,晚辈发现内中实蕴有极恶毒重大阴谋,武林中各大门派均有着隐忧,凶邪遥遥控制着……”

戴行远面色微变,道:“武少主不可胡言,哪有此等事。”

武东山淡淡一笑道:“在下前些日曾有点苍之行,与贵帮曹松奎堂主同居一室,帮主谅已闻听曹堂主之言。”

戴行远不禁一怔,道:“戴某听说过。”

武东山道:“如非摩云神爪孙道元老前辈惊走魔宫弟子及胡拙庵,恐今日西南武林不是臣属魔宫就是白衣邪君卵翼之下了。”

戴行远讶道:“这与白衣邪君何干?”

武东山道:“胡拙庵武当实无其人,显然胡拙庵是受命白衣邪君了,不料与魔宫落了败着。”

戴行远笑道:“鹿死谁手,尚不得而知,这是第一回合!”

“不错,这是第一回合,还有第二回合。”武东山道:“不过……”

戴行远道:“不过什么?”

武东山望了一望守护在厅中四人抱刀汉子。

戴行远已知其意,立挥手示意退出。

武东山目送四抱刀身影消失在厅外时低声道:“恐第二回合已落在贵帮头上。”

戴行远不禁面色大变,道:“少主即请明言!”

武东山道:“帮主不觉得天南镖局失去镖银百万可疑么?”

戴行远心神一震,呵呵一声道:“戴某怎未想及此处,少主必有所见,敝帮眼前有累卵之危,务请相告,使敝帮转危为安。”

武东山正欲启齿,忽闻厅外传来一声朗笑。

戴行远面色一喜高声道:“卓前辈。”身形趋前。

大厅灯烛一暗倏亮,已多出一身着紫袍中年文士。

武东山虽未见过此人,却已知来人是紫衣神龙卓天奇。

卓天奇道:“老朽因潜赴魔宫一行,遇阻而回,闻讯过迟,所以今晚才赶来……”

忽然随风飘传阴森慑人语声道:“你赶来又有何用?七星帮虽倚你作为护符,依我看来你不过是言过其实之辈。”

蓦闻数声闷哼及身形倒地之声。

卓天奇不禁面色一变,身如脱弦之弩般疾射而出。

戴行远随着卓天奇身后跃了出去。

但见厅外院中立着一个面目森冷如冰白衣怪人,距白衣怪人不远处倒着九具七星帮门下尸体。

七星帮门下多人站立远处为白衣怪人歹毒武功慑住,不敢攻前。

卓天奇冷冷一笑道:“你我久已闻名,却无缘相识,今晚能得觐面相对,其快何如。”

白衣怪人冷笑道:“你错了,今晚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卓天奇道:“看来天南镖局失镖,嫁祸七星帮,均经尊驾周密思虑,一手安排诱使卓某现身的了。”

“不错!”白衣怪人鼻中冷哼一声道,“可以这么说!”

卓天奇微微一笑道:“风闻尊驾武功高绝,能在言笑之间不知不觉致人死命,但尊驾能否致卓某于死尚未必见得。”

白衣怪人喋喋怪笑道:“阁下不怕把话说得太满了点么?”身形倏地飘开两丈左右,双掌护胸倏翻。

卓天奇满面笑容,抬臂舒掌。

四掌虚抵,各以暗劲互拚高下。

两人岸立如山,看来双方半斤八两,互无高下,其实明眼人细心观察,可见两人足下渐渐陷沉。

约莫一盏茶时分过去,紫衣神龙卓天奇笑容倏敛,身形倏地穿空腾起,疾如流星曳射,转瞬无踪。

戴行远心神猛凛,道:“阁下胜了。”

白衣怪人冷笑道:“不错,老夫胜了,而且胜得很险,戴帮主,老夫说得明白一点,贵帮若交不出百万饷银该当如何。”

戴行远道:“阁下不妨再说明白一点。”

白衣怪人道:“贵帮倘能听命于老夫,灾祸当消弭于无形。”

戴行远神色镇定如恒,道:“阁下是说独牛凹劫镖是阁下一手所策划的?”

白衣怪人道:“这些都无关紧要,眼前端视戴帮主能否应允。”

戴行远道:“阁下为何如此器重戴某?”

白衣怪人沉声道:“戴行远,你话问得太多了!”

戴行远傲然一笑道:“戴某一帮之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阁下之言恕戴某无法应命。

白衣怪人厉声道:“那么你就得死!”

应风飘掠,急送来一苍迈语声道:“不见得!”屋面上忽腾起一条身影,紫飙乍闪,化作惊天长虹,爆射漫空流萤,望白衣怪人罩袭而下。

白衣怪人惊震已极,振吭发出一声厉啸,两臂虚张,带起一片排山倒海罡风,向势如天河倒泻紫飙撞去。

“轰”的一声大响,白衣怪人震得飞起半空,身形疾转如轮弹出如矢,曳射掠去。

那漫空紫飙夹着的身影亦被白衣邪君震得倒回屋面,却一弹又起,追向白衣邪君而去。

戴行远瞧得惊心动魄,目瞪口呆。

厅内忽迈出武东山,道:“帮主镇定不乱,令人钦佩。”

戴行远叹息一声道:“白衣邪君武功委实高深莫测,血肉之躯竟敢强撄紫电剑锋,看来敝帮之危谅有增无减,戴某恐无法自全。”说着面色大变,长叹一声道,“戴某不慎,已遭受白衣邪君暗算了。”

武东山面色一变道:“帮主说什么?”

戴行远摇首叹息道:“大丈夫生有时,死有地,戴某死有何憾,只惜死得不明不白。”

武东山道:“帮主不能轻言一死,死有轻如鸿毛重如泰山之别,请借过一步说话。”

戴行远闻言怔得一怔,颔首道:“你我去厅内说话。”喝令帮众清理死者严加戒备。

两人先后步入大厅,戴行远道:“武少主有何话说。”说时面现苦痛之色。

武东山低声道:“晚辈知道眼前只有一人能解救戴帮主危厄!”

“谁?”戴行远问道,“孙道元?”

“不是!”

“那么定是独臂人魔冷飞!”

“也不是!”武东山道,“此人能否应允,端视帮主能否说服他,说真的,飞鹰帮与贵帮所行所为令人齿冷,此人最嫉恶如仇。”

戴行远默然须臾,道:“武少主来此就是为了说服戴某么?”

武东山道:“晚辈不敢,言尽于此,晚辈就此拜别。”言毕长施一揖,转身快步走出。

“慢着!”戴行远沉声道,“戴某随少主一往。”

武东山回面正色道:“此行必须守秘,不可丝毫外泄。”

戴行远掠出门外,严加嘱附门下,与武东山急急奔去……

天色已是大亮,八达客栈喧嚣一片,行旅们各自捆扎行李结账离店上道。

店小二正端着一盆盥洗用水路经过道,忽房门“呀”地开启,唐梦周飘然走出,道:“盛大人呢?”

“盛大人昨晚回房,因心中烦闷,不能成眠,他老人家又出去了!”店小二笑道,“公子有事么?”

唐梦周摇首道:“没有,我自去县衙寻他就是。”说着向店外走去。

县衙内当然无有盛秋霆踪影,自在唐梦周意料中,离了县衙转入暗巷。

宣威城内不少丐帮门下高手,均易作小贩布下极严密伏桩。

唐梦周进入小巷内,果摊旁坐着一老汉,目睹唐梦周,忙示一眼色,低声道:“戴帮主已来到候驾多时。”

这一切都是极巧妙的安排,唐梦周推开一扇小门,似是一户人家后院,并无花木,只摆设数盆盆景,墙角种植一株半人高石榴,果实累累,嫣红似火。

他缓缓走向一扇敞开的木窗,只见斗室中床上躺着七星帮帮主戴行远,旁立着武东山。

戴行远额角爆出黄豆般大小汗珠,面色白苍如纸,似不胜痛苦。

武东山霍地立起,道:“唐公子来啦!”

唐梦周含笑走入。

武东山道:“昨晚七星帮分堂一切情形均确如令师所料,令师呢?”

唐梦周道:“家师另有要事离去了。”说着取出一颗丹药喂服戴行远口中。

武东山道:“在下出外,去去就来。”身形一闪而出。

约莫盏茶时分过去,戴行远内腑痛苦渐渐消失,不禁大喜翻身坐了起来,道:“救治之恩,永志不忘。”

唐梦周微笑道:“些许小事,何值挂齿。”继而娓娓倾谈。

戴行远不禁动容,面露愧疚之色。

唐梦周道:“在下先行,半个时辰后可去客栈中相寻在下。”说着走出房门而去。

八达客栈内天南镖局一行已然转返,用完酒饭后均呼呼大睡,盛秋霆、周麒、沙青云、庄士恭四人正在聚饮商谈。

庄士恭双眉愁结,不时长吁短叹。

盛秋霆换了一袭暗绿色长衫,左肩头微微隆起,如非留意仍无法觉察,目睹唐梦周走入,忙道:“盛某听说老弟相寻,所以匁勿赶回,不知为了何事见教。”

唐梦周道:“在下归心似箭,不愿久留……”

不待唐梦周说完,盛秋霆哈哈大笑道:“盛某知道老弟心情,客旅寂寞,人所难免,盛某何能强留,这席酒就算是与老弟饯行吧!”

唐梦周入席就座,殷殷询问庄士恭镖银有否下落。

庄士恭苦笑道:“恐怕天南镖局这个筋头算是栽定了。”

唐梦周道:“庄总镖头不必过于忧虑,在下认为终必转危为安,失而复得。”

庄士恭道:“但愿如此。”

蓦地——

店伙来报七星帮主戴行远来访。

盛秋霆闻言暗暗心神巨震,忙离座与庄士恭、周麒出外相迎。

沙青云望了唐梦周一眼,道:“贤弟真欲离去么?”

唐梦周答道:“难道沙兄尚须留在宣威?”

沙青云叹息一声道:“愚兄与白衣邪君势不两立,岂能就此作罢,何况愚兄已应允相助庄士恭一臂之力,不能言而无信。”

唐梦周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盛秋霆等三人已相偕戴行远走来过道,步履匆促,鱼贯入得房中,戴行远与沙唐两人寒喧数句,相继落座。

庄士恭道:“戴帮主,失镖有下落么?”

戴行远闻言两道剑眉一剔,目中威棱逼射,道:“有!”

虽只一个“有”字,听在庄士恭耳中不禁精神大振,但盛秋霆无异晴天霹雳。

庄士恭急急问道:“现在何处?”

戴行远道:“落在白衣邪君手中。”

盛秋霆面色微沉,冷笑道:“戴帮主,此事非同儿戏,盛某必须追回原镖,目前罪嫌最大仍是贵帮。”

“这个戴某知道。”戴行远朗笑道,“容戴某禀明原委,昨晚紫衣神龙卓天奇与白衣邪君相继先后光临敝帮分堂,各以真实武功印证高下。”

周麒道:“双邪互斗,必然石破天惊,风云变色。”

戴行远摇首一笑道:“四掌虚抵,内力相拚,白衣邪君稍胜一筹,卓天奇不敌而退,那白衣邪君严词胁迫戴某,若七星帮不听命于他则失镖永不能复得……”

唐梦周道:“这无异不打自招。”

盛秋霆沉声道:“未必见得,盛某无法偏听戴帮主一面之词,有何为证?”

戴行远淡淡,一笑道:“不料摩云神爪孙道元老前辈挟紫电剑虹向白衣邪君作迅雷一击……”

庄士恭目露骇容道:“戴帮主可否说得再清楚一点?”

戴行远眉飞色舞叙出双方搏击情形,道:“戴某心想白衣邪君身已受创,要知不论武功多高,也无法强撄紫电剑锋,但白衣邪君武功委实高深莫测,不退反进,全力一击相拚,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语声略略一顿,又道,“孙前辈去而复返,谓他知失镖藏处,已命人守护,令戴某赶来客栈会同庄总镖头起回原镖。”

唐梦周忙道:“庄总镖头,走,在下亦相偕同往。”

盛秋霆大笑道:“正如老弟所言转危为安,失而复得!”纷纷离座去往前院登骑奔去。

到达洞府崖下弃骑掠入洞穴,果然原镖百万一毫不少,庄士恭不由大喜过望。

盛秋霆暗察死者五人,不禁心神猛震,忖道:“他竟未死么?”

唐梦周道:“盛大人,五位死者无疑都是白衣邪君羽翼,同死于孙道元摩云神爪之下,可见孙道元功力已臻化境,闻得孙道元行事为人介于正邪之间,昔年曾败在独臂人魔冷飞手下,不知传言是真么?”

盛秋霆颔首道:“一点不假,但眼前所见,却显有矛盾,一死在摩云神爪之下,另一为紫电剑诛杀,一双死者却为冷飞独门暗器九绝催命针丧身,尚有一人致命之伤更令盛某狐疑不解,似是另一武林高手独门掌法,倘盛某料测不差。奇怪,这三人为何到得一处!”

唐梦周诧道:“那三人?”

盛秋霆略一沉思,道:“容盛某推敲后再与老弟细叙。”

正说之间,沙青云森寒着脸孔从一间石室趋出,冷冷一笑道:“沙某被禁囚之处即是这洞穴。”

唐梦周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沙兄不必耿耿于怀,俟凶邪恶贯满盈时终必授首。”

盛秋霆闻言不由心神一颤,暗道:“看来老夫必须改弦易辙了。”

翌晨,唐梦周与沙青云并辔如飞,离了宣威,骑后黄尘漫空飞腾。

两骑一个劲奔出数十里之遥,忽地沙青云“啊唷”一声,右腕紧勒丝缰,马行立时缓了下来。

唐梦周丝缰一提,诧道:“沙兄为何马行放缓。”

沙青云皱眉道:“愚兄心头有句话闷了许久不能不说。”

唐梦周道:“但说无妨。”

沙青云道:“愚兄总觉得那位盛秋霆大人有点不对。”

唐梦周暗暗一震,道:“江湖中人,一入官场,即显得不伦不类,小弟对盛秋霆知之甚深,沙兄不可胡乱猜疑。”

沙青云皱眉摇首道:“愚兄不是说这个!”

唐梦周道:“沙兄请说说看。”

沙青云道:“天南镖局起回原镖之际,愚兄暗中发觉盛秋霆神色可疑,似心中极为不忿,目中隐泛恶毒……”

唐梦周忙朗笑道:“事过境迁,沙兄如相信得过小弟,就请莫再提起此事。”

沙青云呆了一呆,高声道:“好,愚兄从今以后绝口不提此事,但贤弟务须说明为了何故。”

唐梦周道:“到时就知,沙兄何必急在一时。”挥鞭扬空,马行突快。

沙青云亦纵骑前奔。

片刻时分,两骑已到达一红土高坡上,光秃秃地一无草木滋生。

蓦地随风传来一声厉啸。

啸声刺耳,令人不寒而栗。

唐梦周两人双双勒住马行,沙青云面色微变,道:“啸声极为稔熟,一时之间却想他不起。”

厉啸未绝,只见一条庞大身影宛如飞鸟般从空飞落,现出一红面秃额老者,霜眉凤目,颔下银白稀疎短须根根见肉,两道眼神炯炯慑人心魄。

随后又是四条人影相继飞落。

唐梦周认出是五大邪神,想不到竟在此地相遇,不由一怔。

夺命勾魂判乌南辉冷笑道:“沙朋友,真个人生何处不相逢,杀徒之仇不可不报,今日相见也好了结。”

沙青云冷笑道:“沙某接着就是!”

五邪眼神转逼射在唐梦周脸上。

唐梦周淡淡一笑,道:“五位不认识我,是么?”

乌南辉点点头,道:“不错,面生得紧,与沙青云同行之人谅非无名之辈。”

唐梦周道:“你错了,我不过是无名小卒,敝姓唐。”

乌南辉面色一惊,道:“哦,原来是威震玄灵宫的唐少侠。”

唐梦周飘身而下,笑道:“五位不知想明白没有,有我姓唐的在,决不让沙大侠在五位手下有丝毫损伤,何况一对一,五位亦难在沙大侠手底讨了公道去。”

无常天尊时北年厉喝道:“姓唐的,你也不嫌太狂了些么?”

唐梦周放声大笑道:“凭你五大邪神,我姓唐的还未放在眼中。”伸手按向肩头,一道寒光夺鞘而出。

时北年瞧出那是一柄极好的缅钢打铸而成的利刀。

沙青云疾跃下鞍,忙道:“贤弟,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找的是愚兄,倘愚兄不敌你再出手也不迟。”

“不行!”唐梦周斩钉截铁地冷笑道,“小弟觉得这五位是受了极高明的指点而来,目的不是沙兄,而是小弟。”

时北年狞笑道:“算你这小辈猜对了。”

寒飙疾闪,时北年身形不由踉跄倒退,面色惨变,一条左臂为唐梦周快剑生生削落,血涌如注。

沙青云及五邪均未瞧见唐梦周是如何出刀的,出刀收刀几乎是同一时间完成,暗感骇然道:“这是什么刀法,怎么如此快。”

乌南辉大喝道:“阁下怎地趁人不备偷袭出手。”

唐梦周大笑道:“现在你可留神点,我可要出刀了。”

乌南辉只觉有生以来头皮发炸,蓄势凝气,双掌护胸,两道眼神凝注在唐梦周刀上。

阴阳叟白襄双手倏扬,各打出一颗银球带出悸耳啸风扑向唐梦周。

乌南辉亦一击出手,掌风如山。

沙青云喝道:“贤弟小心!”

阴阳叟白襄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已无唐梦周身影,双球打空,暗道:“不好!”

只觉脑后一凉,寒光卷体而过,惨噑未出,白襄被迅快凌厉的刀势削成三截,五脏六腑随着鲜血涌出,死状惨不忍睹。

乌南辉双掌打空,迎面刀光疾闪,只觉双肩穴道如被蛇噬,痛极神昏,尖噑一声仰面昏倒在地。

吊客神卜无极,丧门神颜昌见状不禁胆寒魂飞,急急转身图逃。

迎面人影一闪,唐梦周已横刀而立阻在身前,道:“两位尚未赐教,就要离去,未免扫兴。”

双邪厉吼一声,两柄刀光疾如奔雷劈下。

唐梦周冷笑一声,刀虹疾闪。

喀嚓连声,红光迸现,双邪一双执刀手脆生生被砍断,飞出丈外,人亦痛得昏死过去。

沙青云骇然道:“贤弟刀法之奇生平罕睹,不知传自何人?”

唐梦周笑道:“无师自通之学,不堪寓目。”

沙青云摇首道:“贤弟不要骗愚兄,昔年鬼刀庄秋曹刀法名震天下,不过他起手缓慢,招到中途变为迅雷之势,不似贤弟起手亦快。”

唐梦周笑道:“沙兄不必追问,眼前我等须问出五邪是受何人指点而来。”

沙青云道:“对。”身形掠在乌南辉身前,不禁面色大变。

原来乌南辉已气绝毙命。

接着寻视无常天尊时北年,吊客神卜无极,丧门神颜昌三邪。

无独有偶,三邪亦气息冰冷,尸体僵硬。

沙青云不禁呆住,道:“贤弟,他们是自绝而死。”

唐梦周摇首道:“不是,五邪身后之人亦随来此处,他不愿隐秘为乌南辉等泄露,暗中出手一一制他死命,沙兄,不妨察视有无制命暗器。”

沙青云细心察视尸体上下,并无可疑致命暗器痕迹,摇首说道:“无有,沙某只觉死得奇怪,贤弟想想看此人是谁?”

唐梦周淡淡一笑道:“小弟不知,你我走吧!”

双双登骑奔去。

岭上忽现出一条白色人影,怨毒眼光遥送着消失远处的二人二骑……

白衣怪人眼中神光含蕴着愤怒、焦燥、困惑、惊惧,揉合着甚多复杂的感情,令他傍惶犹豫。

他不疑心唐梦周是摩云神爪孙道元,或是独臂人魔冷飞的化身,而是对唐梦周高深莫测的师承来历有所疑惧,故急于探出。

释出沙青云是他一着妙棋,利用唐梦周纯厚的友情,或能向沙青云知无不言,那知唐梦周仍是莫测高深。

白衣邪君乃思虑周密,谋定后动之人,不打无把握的仗,亦不逞强弄险,但迩来处处竟落了败着,虽未途穷日暮,却动辄得咎,滇藩无故罹犯风瘫之疾,予其严重之打击,难遂其藉滇藩之力图霸武林之私欲。

尤其是天南镖局失镖之事,乃是他一手天衣无缝的安排,怎会被摩云神爪孙道元、独手人魔冷飞找出藏镪洞府,不禁连想到沙青云身上。

因为只有沙青云在洞穴囚禁,但令其不解的是沙青云怎会知道洞穴确址,沙青云被囚及释放均经点上睡穴,其中道理任白衣邪君想破了脑袋无法解透,然而沙青云还是涉有重嫌。

五大邪神受其之命拦劫唐梦周,他推测以五邪之武功虽未必胜亦可全身而退。

但——

他估计错了。

五大邪神败了,而且败得很惨,几乎全军覆没。

他恐乌南辉等吐露隐秘,杀人灭口,但他失望了,唐梦周武功并非源出孙道元及冷飞,蹊径别走,独特诡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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