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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天牢的人间地狱

(一)

海浪冲过粗糙丑陋的岩石,在狂烈东风无情呼啸下,击拍在杜循龄的脸上。

海水又湿又冷,他身上的伤痕如遭刀割。

海浪无情。

狂风无情。

但他却在冀求海浪能冲淡胸中的忧郁,狂风能吹散心内的烦恼。

风浪无止无休。

杜循龄的烦优仿佛也无止境。

沙滩上一片静寂。

沙粒柔细而洁白,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匹美丽洁白的缎子,弧型般迎抱着无穷无尽的大海。

他躺在沙滩上,仰望着半空变幻不定的浮云。

一团厚云飘在他的头上,云层中七只巨鹰在回旋飞翔。

他一向都很喜欢鹰。

鹰,代表着威武、刚毅、勇敢。

他曾经养过一只鹰。

那时候,他正值少年,活泼好动,尤其喜嗜狩猎。

他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能力挽强弓,十五岁就已猎杀过熊、虎、豹,到了十八岁那年,黑猎者这三个字已传遍济南府。

在济南府,杜循龄的家族极具名望,而他又是杜家主人杜君爵的唯一儿子。

杜循龄人材出众,那是济南府人尽皆知之事。

少年时候的杜循龄,没有优郁,也没有烦脑。

但现在,他已少年。

他已成长,他已成熟,他已改变。

成长并不可怕。

成熟更不可怕。

成长中、成熟中的人,他的一切自然也会渐渐改变。

最可怕的却是:

他成长,但杜家却突然衰落。

家道中落虽然可悲,未必值得用“可怕”这两个字来形容。

但他的家年变得太快、太突然、也太可怕……

(二)

鹰飞翔。

七只鹰,七对气魄雄浑的翅膀在空中回旋飞舞。

它们何等逍遥,何等骄傲。

小杜没有翅膀,他不能飞。

他若能飞,他一定会飞到黑天牢。

杜君爵就在黑天牢中。

但即使他真的能有翅膀,真的能够飞翔天外,他也到不了黑天牢。

他正如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一样,只听过黑天牢的名字,但却不知道黑天牢在哪里。

五年并不是一段太短暂的日子。

杜家遭逢巨变,已是五年前的事。

杜循龄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刚满二十岁。那天他跑到一座瀑泉下练刀,从日出一直练到黄昏才回家。

但昔日雄伟巍峨的高墙巨宅,竟已变成一堆焦土。

这并非意外之灾,而是仇杀。

杜家满门老幼六十九口,除了杜循龄之外,就只有杜南义仍然活着。

但他也受了重伤,全身上下最少带着十几处伤痕。

杜循龄是在死尸中发现他还有一口气的。

杜南义是杜家老仆。

从杜南义的口中,杜循龄知道自己的父亲已被人掳走。

杜君爵没有死。

他已经被带到一个叫黑天牢的人间地狱!

在惨变发生前,有人曾到杜家。

他自称是黑天牢的黑使者,他说:在三天之内,他必定会把杜君爵押进黑天牢里。

杜君爵大怒,要拿下黑使者。

但这人却很轻易的就闯出杜家。

三天后,一群神秘人杀进杜家,他们的武功都极是厉害。

杜君爵终于被押走。

杜家也同时遭逢这一次恐怖的浩劫。

(三)

黄昏。

沙滩上忽然有人留下了一列长长的足痕。

足痕不算阔大,而且这人是赤足而来的。

滩上沙白如雪。

但更雪白的却是这一只赤裸的足。

它洁白如羊脂,柔滑如缎子。

等到杜循龄发现这人的时候,她已在碧海之中。

碧波荡漾。

她在海浴。

虽然东风狂烈,但她下水的地方,却是在一堆石岩背后。

那堆石岩,就像是一堵墙。

这一堵墙,把海浪挡住。

所以,她在海水里,十分舒畅地在潜泳。

她时而潜入海水中,时而飘浮在海面上。

她居然比杜循龄更不怕冷。

鹰已飞去。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杜循龄,和这个像鱼儿般灵巧的女郎。

杜循龄本已对天下间所有的事情都不感到兴趣。

但这女郎,却像是一块磁石,把杜循龄的目光吸引过去。

她完全赤裸。

她皮肤雪白,胸膛丰满,一双腿修长结实。

她的动作很优雅,就像是在碧海中飘舞的芙蓉。

小杜怔住。

他想把头拧转过去。

“非礼勿视”这句话,他在五岁的时候就已听过很多次。

现在,该是“非礼勿视”的时候。

但不知如何,他居然不觉得现在自己的举动,乃是“非礼”。

事实上,他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的呆在那里,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动。

他在看,痴痴的在看。

他是个男人。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但整个人都好像已给这赤裸的女郎溶化了。

(四)

小杜忽然又看见了一只鹰,从天空飞过。

他没有看那鹰怎样飞。

他的目光仍然停在那个女郎的胴体上。

女郎却向那鹰挥手。

“嗨!”

飞鹰在她头顶上盘旋。

它的姿势是那么美妙,形态又是那么雄壮。

倏地,鹰飞走了。

它飞向西方。

女郎挥手,好像在叫那鹰停下来。

她是愉快的,仿佛完全没有半点尘俗的烦闷。

鹰从小杜的头顶飞过。

女郎仰着脖子看鹰。

但忽然间,她大吃一惊。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青年,正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盯着自己。

她的脸红了,红得就像胸脯上的两点葡萄。

她唯一能够躲避的地方,自然只有大海。

她几乎是立刻把身子潜入水里的。

直到这时候,小杜的脸也红了。

那就像是第一次偷窃的小孩子,忽然发现长辈正站在自己的背后。

小杜自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

他从不偷窃。

他也从来没有偷看过女人。

有一次,他无意中在后花园子的水池里,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在洗澡。

那时候,已是夜深。

然而,星光灿烂,明月当头。

那是他的表妹。

当时,他的表妹十六岁,而他已十八岁。

但他没有看下去。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像只受惊的兔子,匆匆钻回自己的房子里。

然而,今天却不是这样。

他是在看,他却不是偷看。

最少,他本身并没有偷看的念头。

这只能够说是很凑巧地,给他遇见而已。

海浪依然。

鹰却已飞走。

那女郎也仿佛在大海里消失了踪影。

小杜忽然担心起来。

他担心那女郎会葬身于碧波之中。

他正想叫唤,突听一人冷冷清清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把你的一双贼眼睛挖了出来!”

(五)

小杜回头。

他回头之前,并没有把自己的眼睛挖掉。

就算他真的要挖掉自己的眼睛,也非要先看看这人的样子不可。

黑猎者可以死,也可以瞎,但却绝不能不明不白的就让自己变成一个残废者。

但他才转过脸,鼻子就已给人一拳打得血肉模糊。

小杜的鼻子血肉模糊,他的视线也是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楚。

但他总算看见了这个人的脸。

这人拳力奇猛,出手奇快,原来是个肥肥胖胖的女人。

她不算老,大概二十七八岁年纪。

虽然她肥了一点,但却还不失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

只是,小杜现在脸上的表情,实在很不好看。

他没有问:“你为什么打我?”

因为他知道,这女人最少有好几十条道理可以揍打自己!

挨一拳,不要紧。

甚至再挨几拳,也不相干。

心念未已,果然又再挨了几拳。

“贼小子!混蛋!老娘宰了你……”

那女人骂到这里,忽然又听得一阵急剧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姐姐,你别又再伤害人好不好?”

小杜听见这句说话,顿然觉得甜入心脾。

他知道,这一定是刚才那位女郎的声音。

他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

果然是她。

她已穿上了一袭天蓝色的长裙。

穿上衣裳的她,更好看、更动人。

可惜他已无法再多看几眼。

因为那个肥肥胖胖的女人,拳力极重,而他自己又早已受伤。

他挺不住,终于晕迷过去。

(六)

当小杜醒过来的时候,他听见头顶上有一串风铃在响动。

叮呤!叮呤!

这种声音很悦耳。

但更悦耳的,却还是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

“公子,你醒了?”她的语声柔美之极。

小杜张开眼睛,只觉得外面阳光灿烂,室内却是花香扑鼻。

这都不重要。

而最重要的是,她居然坐在自己的身边。

他撑起身子。

“唷!”

他全身骨髓都好像快要散裂开来。

那女郎搀扶着他:“公子,你受伤不轻,现在绝不适宜随便移动身体。”

小杜苦笑。

但他不笑犹可,一笑之下,连鼻子、嘴唇都疼得要命。

那肥胖的女人,好厉害。

女郎“唉”了一声。

“我姐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出手伤人,你别怪她。”

小杜忙道:“不!她没有做错什么,我……”

“哼!你这人该打!”那肥肥胖胖的女人忽然又出现了,她瞪着一双圆眼睛,道:“你这双贼眼珠什么地方不好看,竟然……”

“姐姐!”那女郎一跺脚:“求求你别再胡说八道好不好?”

肥肥胖胖的女人叹了口气:“你真不懂事,你是个黄花闺女,却给这小贼看见了清白的躯体,师父知道,不气死才怪呢。”

那女郎脸上一红,呐呐的说:“师父已知道。”

“啊呀!”肥肥胖胖的女人大声地嚷了起来:“这下子可有得瞧了,师父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满头银发,长及两肩,一张脸庞青惨惨的,仿佛没有半点血色。

她是个高瘦的老妪。

“阿慈,你别在人家的面前,说师父的坏话好不好?”

那肥肥胖胖的女人原来叫阿慈。

她立刻闭上了嘴巴。

小杜看见这老妪,初时觉得她浑身透着一种邪气,但多看几眼,又觉得她并不可怕,反而有点亲切之感。

银发老妪走了过来,问小杜:“你是谁?”

小杜没有犹豫,立刻就回答:“晚辈姓杜、叫杜循龄。”

银发老妪双眉一蹙。

“武林中有个黑猎者,也叫杜循龄,难道你就是他?”

小杜点点头:“是的。”

银发老妪叹了口气,缓缓道:“杜家的事,老身也曾听人说过!”

小杜目露黯然之色。

只听得银发老妪又道:“阿慈出手。虽然重些,但你本来就已受伤,却是何故呢?”

小杜道:“为了追黑使者,晚辈被一群不明来历的杀手围攻,最后侥幸逃脱一条性命。”

银发老妪忽然冷笑。

“年轻人,你是太不自量力了,黑使者乃黑天牢的高手,你这个黑猎者想抓住他,继以找寻令尊大人,那又与蜻蜓撼柱有何分别?”

小杜目光大亮。

“前辈对黑天牢的事很清楚?”

银发老妪摇摇头:“不算很清楚,但却又最少比你清楚得多。”

小杜黯然道:“晚辈受了伤,一时烦闷,所以独自跑到海边……”

“不必说了,老身也是过来人。”银发老妪轻咳两声:“但你现在打算怎样对待阿凝?”

“阿凝?”小杜怔了怔,接着向那女郎望去。

女郎垂下脸,面庞已经红得像只柿子。

银发老妪叹了口气,道:“她现在除了你之外,还能嫁给别人吗?”

小杜完全呆住。

他可说是受宠若惊。

阿慈忽然大声喝道:“姓杜的,你敢辜负我妹子,我宰你六十八块!”

银发老妪沉声喝道:“阿慈,你少说两句!”

小杜却好像根本没听见阿慈和银发老妪这几句话。

现在,在他脑海里盘旋着的,只有银发老妪刚才的说话。

——“她现在除了你之外,还能嫁给别人吗?”

人,是一种很奇妙的动物。

有人一辈子也找不着配偶。

但有人却会在忽然之间就娶得如花美眷。

小杜就是后者。

他娶了阿凝。

他和阿凝都是孤儿,本来没有姓氏。

但她们却跟着师父,都姓宇文。

宇文阿凝禀性温柔。

宇文阿慈生性粗鲁,但心肠却绝对不坏。

她们的师父,叫宇文卓君。

小杜从来都没听过这老妪的名字。

但这不要紧。

莽莽江湖,身怀绝技的高人异士有如恒河沙数,他没有听过宇文卓君的名字,那是不足为奇的。

小杜身负血仇,父亲又下落不明。

但他却要成亲了。

这门亲事,他无法反对,而且也不想反对。

(七)

婚礼简单而庄重。

被邀请喝喜酒的,只有五个人。

虽然只是五位宾客,但却已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甚至有僧有道,还有一个瞎相士。

宇文卓君逐一向小杜引见。

第一个是比小杜还年轻的白衫少年。

他看来才二十出头,但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他姓寇,叫寇不平,外号是“剑闯天涯”。

他是个学剑的人,背上背着一只乌鞘黑柄的长剑,一望而知绝非凡品。

第二个是老头子,他身材矮小,皮肤焦黄,看来一点也不像是什么武林高手。

但当宇文卓君说出这老头子名号的时候,小杜却不禁吓了一大跳。

原来这老头子就是十二年前,单人匹马闯上天台山,把天台派十六大神僧打得落花流水的“霹雳黄鹤”羽凌厉。

第三人是个道姑,年纪大概四十左右,她虽然是来喝喜酒的,但脸上却老是冷冰冰,好像根本不懂得怎样笑。

宇文卓君告诉小杜,这位就是“冷面道姑”。法号无心。

无心武功级高,行踪飘忽,而且每逢出手,例必不留活口,黑白两道中人,莫不闻名丧胆。

第四人圆头大耳,大腹便便,比怀胎九月的孕妇还厉害得多。

那是一个大和尚,法号不瘦。

一个人有他这样身材,的确不能算瘦了。

对于这位不瘦和尚,小杜也曾听人说过。

原来这位大和尚很懒,没有什么事情,总是喜欢呆在一间破寺里,做其破寺方丈。

他有三个弟子,都在破寺中。

而整间破寺,也就只有他们师徒四人而已。

最后一人,双目不能视物,是个黑发黑须,唯有眼珠子发白的算命先生。

他是“盲竹子”西门看花。

听见这相士的名号,小杜又是不由神色一变。

这位西门看花,虽然是个瞎子,但一手“听声盲竹点穴大法”,其认穴之准,杀伤力之强,却是大江南北,人尽皆知。

当小杜知道这五人身份之后,不禁呆住了。

想不到自己的婚礼,父亲无从知晓,但却有这五个武林高手联袂到贺。

尤其是冷面道姑,她平素绝不向任何人卖帐,也没有多少个朋友,但却还是赶来了。

不瘦和尚大腹便便,平时总是懒洋洋的足不出寺,但这时候也来喝一杯喜酒。

这一道一僧,虽然两袖清风,没有什么权势和财富,但在武林中来说,他们的名气其实比小杜的父亲还响亮得多。

现在,小杜的伤势已完全康复。

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宇文卓君师徒的居处,是在一座峡谷之下。

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谷中,遍植奇花异草,又有一座小湖,竹轩数座。

除了宇文卓君师徒两人之外,谷中有两个老妈子,婢仆六七人。

这里虽然人数不多,但小杜却已看出,连那些婢仆,都可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

至于两个老妈子,一个姓方一个姓杨,更是深藏不露,修为极高的内家高手。

自己在江湖上,不错曾经威风八面。

提起了黑猎者,许多武林人物都会竖起拇指,大赞一番。

但在这神秘的山谷里,他恐怕连人家的婢仆都比不上。

小杜忽然觉得,自己未免是太不中用了!

(八)

喝喜酒是一件很热闹的事。

不瘦和尚虽然是出家人,但却老是说:“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

他每说一句,摆在他面前的酒肉就会迅速消失。

难怪他的肚子胀大得这么厉害。

冷面道姑却不同。

她连茶都不喝,只喝清水。

能够令她起箸的,绝非鸡鹅猪肉,而是四道斋菜。

然而,这四道斋菜,也并不是由她--个独享。

原来“霹雳黄鹤”羽凌厉,也喜欢吃斋菜,反而对大鱼大肉的兴趣并不浓厚。

“盲竹子”西门看花目不见物,但起箸挟肉,却是着着清脆玲珑,分毫不差,好像根本没有瞎掉眼睛一样。

吃得最少的,是寇不平。

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只喝少少酒,吃少少肉,似乎食

量不大,又似是早已填饱肚子,并不饥饿。

这位少年剑容,虽然年纪轻轻,但脸上一副冷冰冰神态,居然和冷面道姑很是相似。

倘若只有他们两人,那么这里的空气一定很闷。

不但闷,而且冷。

人,是会改变空气的。

有些人会使空气变冷。

幸好也有一些人会使空气变得暖热起来。

不瘦和尚就是后者。

他越喝得多,说话也越多。

这是一般酒徒的“正常现象”。

“酒家今天真高兴。”不瘦和尚咬着一条鹅腿,满嘴都是肥油。

西门看花淡淡道:“每逢喝了酒,你就算给人砸破了寺院也会“真高兴’。”

不瘦和尚双眼一翻,继而笑道:“洒家的寺又不是少林寺,它本来就破得像叫化子的臭裤,就算给人一把火烧光了,洒家这个破寺方丈也绝不会心疼。”

宇文卓君笑道:“若连破寺都没有,你们这几个懒和尚恐怕要住狗窝了。”

“狗窝也好,猫洞也好,咱们师徒都不在乎。”不瘦和尚哈哈一笑,忽然目注小杜问:“新郎官,你看洒家是否醉了?”

小杜这个“新郎官”讪讪一笑,答不上。

不瘦和尚忽然叹了口气,道:“唉,老实说,洒家对于阁下,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一直没有说过半句话的冷面道姑突然冷冷道:“胖和尚,你在胡说些什么?”

不瘦和尚搔了搔肚子,吃吃笑道:“洒家不是胡说,这位新郎官,迟早都会站在洒家的头上,那时候,洒家想懒一些也不行了。”

西门看花淡淡一笑:“新郎官将来就是站在你的头上,也绝不会在你的秃头上撒一泡尿的,这方面你大可放心。”

小杜暗暗纳罕。

自己将来会站在那不瘦和尚的头上?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候,寇不平长身而起。

“在下告辞了。”他一开口就说要走了。

不瘦和尚双眉一皱:“小剑侠,你这一下子,倒与你老子有九分相似。”

寇不平勃然变色:“不瘦和尚,你无缘无故提起先父,算是什么意思?”

不瘦和尚也站了起来:“小家伙,你算是在教训洒家?”

寇不平怒道:“寇家的事,谁都管不着”

不瘦和尚怒道:“酒家几时管你寇家的事来着?”

寇不平冷一笑:“大和尚,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不瘦和尚嘿嘿一笑:“酒家为什么想杀了你?”

寇不平道:“先父在世时,你就已对咱们寇家中人大有敌意。

不瘦和尚一拍桌子:“小家伙,你太放肆了!”

呛啷一声,寇不平忽然拔剑。

不瘦和尚嘿嘿一笑。

“就是你老子生前,也不敢向洒家拔剑!”

寇不平的脸庞已发白。

刷!

他一剑刺出,直取不瘦和尚的咽喉。

不瘦和尚双目圆睁,冷笑道:“很好,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他没有闪避,也没有招架,仍然是像座山般站在那里。

寇不平的脸色又已变了。

因为一支枯竹,已悄悄的接着剑锋,使他这一剑无法再刺出半寸。

这一支枯竹,看似软而无力,但寇不平却觉得有一股极沉重的压力,压在剑锋之上。

那是西门看花的“盲竹”。

“小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西门看花沉声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什么事情不好商量,何必一动手就来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凶险杀着?”

寇不平铁青着脸:“我是人孤势弱,你们要剐要杀,任悉尊便好了!”

“唉,这算是什么话?”西门看花放开了枯竹,叹道:“寇大侠是咱们数人生死之交,而你却是他唯一的血脉,无论怎样,咱们也绝不会伤害你分毫!”

字文卓君走到寇不平身边,缓缓说道:“不平,将来天河帮复出江湖,还得靠你多出点力量,又何苦自相残杀,内讧起来?”

听见“天河帮”这三个字,小杜不由心中怦然一跳。

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已听人说过不少关于这个帮会的故事。

想不到阿凝的师父,原来就是天河帮的人,而且看来身份极高。

宇文卓君虽然在劝解寇不平,但寇不平却充耳不闻。

他的态度一向就很恶劣,现在更差。

“我会记着你们的,再见了!”他悻悻然地回剑入鞘,接着离去。

宇文卓君叹息一声:“这孩子……”

突然冷面道姑说:“待贫道去劝一劝他。”

她脸上的神态还是那么冷漠。

但小杜却看出,她的眼神里,闪动着一种奇特的光芒。

寇不平走了。

冷面道姑也走了。

不瘦和尚吸了口气,忽然笑道:“好酒!好菜!好生有趣!”

羽波厉瞪了他一眼:“这都是你弄出来的没趣事,还说有趣!”

不瘦和尚搓着大肚子,又是一笑:“你说没趣就没趣,但今天是杜檀樾的大喜日子,就算咱们很没趣,他一定还是春风得意,好生有趣的。”

西门看花哈哈一笑:“这才像是句人话。”

不瘦和尚怪眼一翻:“那么洒家刚才说的是什么话?”

“鬼话!”

不瘦和尚正要发作,忽然远处传来一下凄厉已极、也恐怖已极的惨叫声。

羽凌厉脸色一变。

宇文卓君也是面庞发白:“这...好像是……”

“是无心!”西门看花是个瞎子,他的听觉比任何人都更聪敏:“冷面道姑出了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不瘦和尚和羽凌厉已首先双双急掠了出去!

(九)

谷外,是一条石径。

石径蜿蜓曲折,两旁古木参天。

不瘦和尚虽然肥大,但轻功居然是第一流的。

当然,有“霹雳黄鸿”之称的羽凌厉,绝不会比他稍慢。

但一直还是不瘦和尚走在前头。

他突然停下脚步。

羽凌厉也相继停下来。

两人同时抬头。

只见一株大树上,摇摇晃晃的悬挂着一个人。

那是冷面道姑I

冷面道姑面上的形态变了。

她平时总是冷冰冰的,好像脸上的肌肉从来都不会发生变化。

但现在,她的表情不再是一片冰冷,而是充满惊惶、愤怒。

不瘦和尚、羽凌厉也是又惊又怒。

只见无心的背后,插着一口剑。

剑锋自她的背心穿过,直贯胸膛。

剑锋染满血。

那赫然竟是寇不平的剑。

(十)

无心死了。

但寇不平却不见了。

不瘦和尚倒提禅杖,大声吼叫:“姓寇的小子,你躲到哪里去了,酒家都要找你算帐!”

没有反应。

寇不平已无影无踪。

这时候,宇文卓君、西门看花也赶了上来。

西门看花脸色一变,道:“好重的血腥气!”

宇文卓君黯然道:“无心死了。”

西门看花神色惨然:“想不到天河六友,如今又弱一人!”

宇文卓君叹了气;“小寇不见了,只是留下了一口剑。”

“乌鲨一点白?”

“不错,在无心身上的那口剑,正是乌鲨一点白。”

不瘦和尚怒道:“洒家去找他!”

宇文卓君却伸手一拦:“你往哪里去找?”

不瘦和尚道:“大不了找往寇家!”

字文卓君摇摇头:“他若还能回寇家,那实在是万幸之事。”

不瘦和尚脸色一变。

“老太婆,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这是小寇干的?”

“不是他还有谁?”

字文卓君又叹息道:“刚才究竟是无心追赶寇不平,还是寇不平追赶无心?”

不瘦和尚禅杖顿地:“自然是无心追赶寇不平...”

宇文卓君道:“先走的是小寇,后来追上去的却是无心,那么无心又怎会背后中剑?”

不瘦和尚一怔,但随即说道:“高手过招,从背后一剑击中无心,那是毫不稀奇的事。”

宇文卓越君道:”小寇这两三年来,虽然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番绩业,但以武功而论,他能比得上父亲寇隐泉吗?”

不瘦和尚还未回答,西门看花已截然说道:“那当然还有一段很大的距离。”

“这就是了,”宇文卓君缓缓道:“即使是寇隐泉复生,他要在无心背后一击而中,也并非易事,又何况是区区小寇而已?”

不瘦和尚皱了皱眉。

“老太婆,你说的话不无道理,但这口剑……”

宇文卓君轻叹一声,突然身形斜斜向上拔起。

她向上飞拔的速度并不快,倒像是神话里的神仙,脚踏彩云,冉冉向上飞升一样。

她足下没有彩云。

这只是一种卓越的轻功一一“节节传劲”。

内力修为稍弱的人,绝无可能使出如此精妙的轻功身法。冷面道姑悬尸之处,最少距离地面有丈五六高。

宇文卓君身形飞拔到尸旁,轻轻伸手拔剑。

羽凌厉突然惊呼:“老太婆,小心剑柄上有毒。”

“果然有毒,剧毒!”宇文卓君冷冷一笑,身形又再徐徐着地。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看见,宇文卓君的手里,已备有方巾。

西门看花眉头一皱,“好毒辣的手段,只怕无心的尸身上,也同样有毒。”

宇文卓君点点头。

“不错,那是蜀中唐门的‘毒里无痕’药末”

“这种毒药,其毒无比,只要沾上一点点,不出六个时辰,整个人就要化为一滩血水!”西门看花沉声说。

宇文卓君眉头一皱:“想不到唐门中人,也有人要害冷面道姑。”

羽凌厉道:“这人要对付的,不单是无心,还有咱们。”

“管他娘个鸟!”不瘦和尚怒道:“倘若给洒家遇上了,洒家一杖砸碎他的脑袋!”

宇文卓君冷冷一笑:“光会吼跳有什么用?难道无心会比你更不成材?她现在还不是给人挂在树上?”

不瘦和尚“唉”的一声,道:“老太婆,你别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好不好?”

羽凌厉道:“老太婆的话,并非无理,而且目下形势,敌暗我明,凡事都要再三小心。”

不瘦和尚“哼”的一声,冷冷道:“偏就是有这种懦夫!”

羽凌厉道:“大和尚,你就当我是个懦夫好了,我绝不介意。”

西门看花道:“倘若他们连蜀中唐门的高手也招揽在门下,那是不容小觑。”

宇文卓君说道:“蜀中唐门,虽然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他们这一家族也有他们一定的规矩与尊严,倘若说整个唐门都已和他们有所勾结,老身实在很难相信。”

“不错,”羽凌厉也同意宇文卓君的看法:“树大有枯枝,偌大一个家族,其中有人甘愿作别人的爪牙,那是毫不为奇之事。”

西门看花长长的叹了口气:“咱们天河帮,自从老帮主仙逝迄今,已是整整十五年没有人负起领导之责。”

不瘦和尚一翻怪眼:“算命先生,你是不是想做帮主?”

“这个嘛,你不必试探了,”西门看花寒着脸,冷冷的说:“咱们早已说过,除了老帮主的后人之外,谁都不配当天河帮的帮主。”

不瘦和尚道:“是女流之辈,也不能当本帮帮主。”

羽凌厉说道:“这岂非是看小了女人吗?”

不瘦和尚道:“那倒不是这样说,老帮主临终之时,曾再三叮嘱,别让自己的两个女儿承继帮主之职!”

西门看花道:“老帮主是怕自己的女儿生性柔弱,难当大任。”

羽凌厉道:“但阿凝和阿慈,都很不错,尤其是阿慈,更是豪爽刚强,有男儿汉好本色。”

宇文卓君叹了一口气,道:“阿慈虽然胆子大,是个勇者无惧的人,但却粗心大意,绝非一个精明的大将之材。”

羽凌厉道:“阿凝又怎样?”

宇文卓君说道:“阿凝比较细心,但却缺乏江湖经验,而且由于先天资质所限,武功方面,无法冲破其父昔日第五层境界。

羽凌厉道:“武功要苦练,是急不来的,况且老帮主还有颗‘千炼朱果参王丹’,倘若给她服下……”

“那是白白浪费了老帮主的一番心血!”宇文卓君断然地说。

“却是何故?”

“千炼朱果参王丹’,是用九转纯阳真火,轻过九九八十一昼夜制炼而成的,它只适合年纪二十至五十的壮男服用,倘若年纪太细或者太老迈,服下这种丹药,纵使没有不良反应,也会使其作用大大的打了个折扣。”宇文卓君语声一轻,接道:“尤其是阿凝是女子之身,就算服下此丹,最多只可以使她平添

五成左右功力,那又有什么用处?”

羽凌厉道:“然则你打算怎样?”

文卓君道:“现在阿凝已成亲,她的夫婿正是承继本帮主的唯一人选。”

羽凌厉目光一亮:“你真的打算让他服下‘千炼朱果参王丹’?”

宇文卓君点点头。

“不但如此,咱们还要把他训练,使他成为武林中的绝顶年轻高手,唯有如此,天河帮才有复兴希望!”

不瘦和尚居然也叹了一口气:“唉,酒家已懒惰了许多年,再懒下去,恐怕连骨头都会软得像棉花。”羽凌厉目注宇文卓君,道:“你认为杜循龄这后生小子,值得咱们信任?”

宇文卓君道:“相人之术,老身自信从来未曾有一次看走了眼,小杜确是可造之材,也是一个可信任的年轻后辈。”

不瘦和尚道:“如此好极,三年之内,咱们全力栽培阿凝的老公,然后再重出江湖,与黑天牢的混蛋东西一决雌雄!”

“小杜的父亲,说不定是被困在黑天牢,如此,小杜与咱们这几副老骨头,倒是敌忾同仇。将来必然可以共同进退!”

“对!就决定这么办!”西门看花也同意宇文卓君的决定。

冷面道姑死了。

寇不平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一口剑。

凶手是谁?

是黑天牢中人?还是另有其人?

夭河帮的将来会演变成怎样?

三年后的小杜,能否重振天河帮的雄风?

这一连串的问题,都隐藏在每个人的心里。

(十一)

三年后。

江湖上一个隐伏多年的帮会,卷土重来。

那是天河神君南宫先涛在二十五年前一手创立的天河帮。

直到这时候,阿慈和阿凝才知自己的真正身世。

南宫先涛是她们的父亲。

十五年前,南宫先涛与仇家决斗于华山百里亭下,结果身受重伤,半个月后死于帮会总坛内。

南宫先涛死后,宇文卓君唯恐仇家再向他的两个女儿施下毒手,于是,立即带走两孤雏,避世一隐谷中。

一直以来,宇文卓君都不把真相透露,甚至要两个女孩跟她姓宇文。

在天河帮中,宇文卓君地位颇高,但她向来生性淡泊,而且绝少在江湖上走动,所以一般人只知道天河帮高手辈出,却不知道有宇文卓君这么一个高手存在。

现在,杜循龄已非昔日之“黑猎者”可比。

江湖上的人,也并未因三年之别而忘记了这位青年侠客。

其父杜君爵依然下落不明。

但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在黑天牢中。

(十二)

秋,黄昏。

一匹黑马,一个白袍人,不徐不急的进入洛阳城。

暮色四合,洛阳城已在夜幕笼罩下,

在大临街的西方,有一座两层高的大楼。

这幢大楼气派不凡,倘若不知道就去,会使人以为这是朝廷大员的官邸。

这是一座赌坊。

也是洛阳城内最著名的黄金赌坊。

那白袍人,牵着黑马,朝大门而去。

立刻有个两眼白多黑少,鼻孔朝天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

“尊驾是……”

“赌徒。”白袍人回答。

“可有黄金牌?”

“没有。”

“抱歉,”这中年汉子的脸色立刻变得很不好看:“这里的规矩,向来只招待熟客,没有黄金牌,请恕在下无法容许尊驾入内,除非……”

白袍人淡淡道:“除非怎样?”

中年汉子道:“除非尊驾先行取得黄金牌,那么才可以入内。”

白袍人说道:“要怎样才能取得黄金牌?”

中年汉子道:“在洛阳,只有咱们的总管,与钱大官人才能发出黄金牌。”

“你是说蔡老儿?”白袍人问。

中年汉子脸色骤然一变:“朋友,你说什么?”

白袍人淡淡道:“我不是你的朋友,你也不必拍我的马屁!”

中年汉子忽然击掌。

立刻有四个精壮的劲装大汉围拢了上来。

中年汉子脸色冰寒,冷冷道:“这位兄台,对咱们很不客气。”

白袍人摇摇头。

“蔡老儿不在这里,我又怎能对他不客气?而且,我早就说过,你不必拍我的马屁,我既不是你的什么朋友,更不是你的什么‘兄台’。”

中年汉子一抱拳,一张脸好像已黑了几分:“在下姓雷……”

“你姓雷,名客气,外号‘时价不同’,是也不是?”

“你对我倒很了解。”

“但你对我却很不客气。

雷客气冷冷道:“找岔子的是谁,你我心中有数。”

白袍人道:“去年,我有个朋友想进入赌坊,结果因为没有黄金牌,给人踢了出来。”

雷客气冷生一声:“这种事,每个月至少有好几桩。”

白袍人道:“但我这位朋友,却在给人踢出来之前,给人扒掉钱包。”

雷客气道:“他失了钱包,于赌坊屁事!”

白袍人说道:“他的鼻子还给人打扁了。”

黑客气道:“每年给我打扁鼻子的人,本来就不计其数。”

“既然这样,你的名字该改一改”,白袍人淡淡道:“你不该叫客气,而是应该叫杀气。”

雷客气沉声道:“你已知道我全身上下都是杀气,还敢在这里撒野,胆量倒是不小。”

白袍人道:“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赌徒。”

“赌徒!”雷客气冷冷一笑:“你是不是要跟我赌一赌谁的拳头快一些?”

白袍人点点头。

但他刚点头,雷客气的拳头已撞向他的鼻子。

(十三)

白袍人没有动。

他纹风不动,既没有闪避,也没有招架。

他的鼻子莫非是用铁铸的?

雷客气心里想:“又有一个鼻子遭殃了。”

那知心念未已,一块东西突然激射过来,不偏不斜已撞在他的手臂上。

雷客气连看都没看见那是什么东西,右手手背已痛彻心肺。

白袍人同时伸手。

原来那东西射向雷客气手背之后,又再反撞射向白袍人。

白袍人轻轻伸手一抄,已把那块东西接在手上。

那是一块金橙橙的牌子。

白袍人轻轻一晃,微笑着对雷客气说:“这是不是黄金牌?”

雷客气连脸都绿了。

他东张西望,却看不见是谁暗算了自己这一把。

白袍人悠然一笑,又道:“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进入赌坊了?”

“不能!”雷客气大怒,指挥四个壮汉“把这斯干了再说!”

四个大汉却没有反应。

雷客气一怔,再看清楚一点,原来这四人不知何时,已给点住了穴道。

他不由骇然变色。

这四个大汉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但他们一齐给人点住了穴道。而自己却还是懵然不知。

白袍人微微一笑,忽然问雷客气:“你可知道是谁点了他们的穴道?”

雷客气吸了口气,却是作声不得。

白袍人慢慢的接道:“告诉你,那是司马纵横。”

雷客气听到最后四个字,不由面色更加难看。

直到这时候,他才注意到眼前白袍人的真正样子。

这白袍人约三十来岁,方脸,神采飞扬,唇上留着两撇胡子。

他是个成熟而健康的男人。

除非你很讨厌男人长着两撒胡子,否则,无论是谁都不能否认,这人的确是一个很好看、很潇洒的男子汉。

他背后背着一口剑。

雷客气终于看出,那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甚至有人传说那是凤凰化身的凤凰神剑。

倘若刚才出手点住四大汉穴道的人,真的是司马纵横,那么这白袍人,自然就是辣手大侠铁凤师无疑。

“你……姓铁?”

他的名字叫客气,那是不错的。

他有时候的确对人很客气,尤其是在老板、总管上级面前。

更尤其是在面对比自己更凶恶的人的时候,他会由一条豺狼,立刻变成一头羊儿。

他现在已没有半点凶相。

他很驯。

他驯服如小羊,脸上的表情“客气”到不得了。

他弯腰、陪笑,露出一副小人嘴脸的样子。

“刚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该打!该打”雷客气不住的赔罪:“你一定就是是铁凤师大侠,像你们这种英雄好权,千怪万怪,相信也不会经怪到小的头上。咳咳……刚才的事……”

“刚才的事算了。”白袍人谈淡道:“但我朋友那鼻子的债,你一定要还。”

雷客气连连点头,说道:“不错,是债都要还,要还,改天小的亲自去向他赔个礼……”

他还没有说完,白袍人的拳头已撞在他的脸上。

“雪……雪……”雷客气疼得满夭星斗,蹲下来险些叫救命。

赌坊外发生的事情,赌坊内的人仿佛完全不知道。

这里实在是一个很热闹,也很刺激的地方。

白袍人缓缓的走到一张赌桌旁,一言不发。

桌上赌的掷骰子。

现在,当庄的是个瘦猴子般的白脸老人。

这白脸老人手执三颗骰子,嘴里大叫:“豹子!”

三颗骰子随即掷在一个大碗内。

骰子在转动。

第一颗最先停下来的是二。

第二颗停下来的,也是二。

白脸老人大叫:“二、六!”

最后一颗若是两点或者六点,他就会统杀无赔。

骰子快要停下。

“一!”众人大叫。

好热闹,好刺激。

那分明是个“一”点了。

但忽然间,这颗骰子变了,居然变成一堆粉末。

众皆哗然。

白脸老人大叫:“是豹子!统杀!”

说着,伸手就往桌上抓众人的银子。

有人不服。

“老不死,你找死!”

但白脸老人却东指西划,一口气打翻了七八个赌徒。

“你们才找死!三颗骰子,全是两点,不是豹子是什么?”

立刻有个穿着黑衫白袜布鞋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沉声道:“严老儿,你今天赌疯了?”

白脸老人连看也不看他,把桌上所有的银子都兜在怀里。

黑衫中年人怒道:“你果然是来找岔子的。”

白脸老人终于看看他。

黑衫中年人冷笑:“把银子放下。”

(十四)

赌客又是一阵哗然。

有人急急离去,胆子大一点的。也站开远远。

那些银子,原本一块一块,但当这白脸老人众怀里射出来的时候,竞然已变成了无数的小的碎片。

黑衫中年人倏地旋身闪开。

他没事。

但随他而来,跟在背后的几个大汉,却全都遭了殃。

惨呼之声接二连三响起,五个大汉满身鲜血,仆倒下去。

白脸老人哈哈一笑:“阮铁衫,老夫以为你真个铜皮铁骨,原来也一样怕了我的暗器功夫”

那黑衫中年人,乃黄金赌坊副总管——“威镇洛阳”阮铁衫。

阮铁衫在洛阳,的确是一个不寻常的人物。

但这白脸老人,更非等闲之辈,乃“太原十八令”之首脑人物——“令出如山”严步岳。

但这很正常。

因为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太原十八令”这个帮会组织,不偷不抢,不欺不诈,从来都没有利用本身的实力去赚取过一文不义之财。

而且,“太原十八令”中人,全都是穷光蛋之流,绝无一人算得上是“富有”的。

严步岳已是比较“有钱”的一个。

他在洛阳混了好几年,不知如何,居然弄到了一块黄金牌。

于是,他常在赌坊里出现。

平时,他很规距。

但今天,诚如阮铁衫所说的,他好像是赌疯了。

赌坊内,际铁衫与严步岳展开恶战。

严步岳突然发难,自然是早有预谋。

他绝不是志在那些银子。

他只是借题发挥,要把阮铁衫引了过来。

在此同时,赌坊的另一个角落,也掀起了一场激烈的恶斗。

阮铁衫怒道:“严老儿,你今天是存心来砸台的!”

严步岳脸色一变:“你胡扯什么?”

“嘿嘿!”严步岳玲笑不迭:“你以为老夫不知道,黄金赌坊与黑天牢的来龙去脉?”

阮铁衫不理睬他,不再搭话。

他频施杀手,一掌复一掌,猛攻严步岳致命人害。

但严步岳的招式紧密,阮铁衫要攻进去,绝不容易。

但冷不防背后突然杀出一支银戟,一招就已穿过严步岳的胸膛!

两个人的脸色同时变了。

那就是严步岳,还有白袍人——铁凤师!

(十五)

一支银戟,一把尺半长的银胡子,一个全身银袍,足穿颈线薄靴的老人,正用一种暴戾如豹,凶猛如狮发目光,瞧着严步岳。

这老人几乎就像是一团银光。

他连瞳孔里发出的光采,都似是银色的.

严步岳面目狰狞,猛然回头.

“银霸主!,你这一戟很好!”严步岳厉声道:“但太原的英雄好汉,成千上万,你能把他们统统杀光吗?”

银袍老人桀桀怪笑:“不管怎样,‘太原十八令’之首,已死在本座手里!”

说到这里,银戟收回。

严步岳惨嚎一声,倒了下去。

赌坊中,激战仍然持续。

银袍老人的目光,凝注在铁凤师的脸庞上。

“你就是铁凤师?”

“是的。”

“你已知道,‘太原十八令’今天会向黄金赌坊发难?”

“是的。”

“你知道本座是谁?”

“知道,”铁凤师漠然一笑:“你是黄金赌坊的大总管,也是黑天牢的银霸主蔡无伤!”

银袍老人大笑。

“好说!好说!本座正是蔡无伤,你明知我在这里,还敢插足这淌浑水,可说是好胆量!” 铁凤师摇摇头,叹道:“虽然,这本来不关我的事,但我却还是想找找你这位银霸主。”

银霸主蔡无伤嘿嘿一笑:“本座现在已来了。”

铁凤师道:“但你来的极不光明正大,好像一只老鼠从屋梁跌了下来,然后又出其不意的咬了别人一口。”

蔡无伤又是嘿嘿一笑:“本座就是知道你这位辣手大侠在这,倘若不出奇制胜,一招就结束了严老儿的性命,你心然会加以干涉,那时候,本座倒要大费一番手脚了。”

铁凤师冷冷一笑,道:“你现在的确省了不少功夫,但此事传扬开去,银霸主这块招牌,可就变得很臭很臭了。”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管他香香臭臭,总之,太原十八令’从今后起,就得在江湖上永远除名。”

“银霸主,你以为自己很成功?”

“最少,本座目前为止还没有失败过?”

“错了,”铁凤师摇头叹息一声:“从你第一天为黑天牢主人卖命的时候开始,就已经铸下了大错。”

蔡无伤道:“废话!”

铁凤师道:“没有人能把你从深渊里挽救出来,除非你现在马上省悟,马上摆脱黑天牢主人的控制!”

蔡无伤道:“铁凤师,你太多管闲事,必将惹来杀身之祸。”

铁凤师道:“人生在世,若遇不平事而不管,那是如骨梗喉,不吐不快。”

铁无伤道:“骨梗在喉不会死,无端把别人的事揽到身上,却会招来大祸。”

铁凤师道:“在下这一次到此,也不单是为了要帮助‘太原十八令’,还有一事,要向蔡霸主请教一二。”

蔡无伤陡地冷笑:“请教倒不敢当,铁大侠有何事情,尽管说出来让本座听听便是。”

铁凤师道:“这十年来,黑天牢对付异己的手段,可说得是无所不用其极,而且还有不少武林高手,被囚于黑天牢中,请问蔡霸主,被囚之人,其中可有‘怪刀神翁’郝世杰在内?”

“什么?”蔡无伤双目一睁:“你是说九玄洞主郝老怪?”

“不错。”铁凤师缓缓道:“正是九玄洞主。”

蔡无伤忽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真好笑。”

“何好笑之有?”

“武林中每天失踪的人,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高手或者是第八流角色,可说是不知凡几,怎见得所有失踪的人,都与黑天牢有关系?”

“在下自然有理由相信,郝老洞主之失踪,确与黑天牢有关系。”铁凤师沉声说道:“郝老洞主是在湖北青莲客栈里不见了的。”

“青莲客栈?”蔡无伤嘿嘿一笑:“本座连青莲客栈的名字也未曾听过。”

铁凤师道:“郝老洞主曾接一信,有人要在青莲客栈会晤他。”

蔡无伤道:“这人是谁?”

铁凤师道:“金天锦。”

蔡无伤面上不由一阵动容:“兰州武林第一大豪?”

铁凤师点点头:“正是兰州老金。”

蔡无伤说道:“兰州金天锦与郝世杰是多年挚友,老金的笔

迹,他自然认得出来。”

铁凤师道:“倘若不是这样,郝老洞主也不会赶到湘北去。

说到这里,赌坊内的战斗已完全停下来。

“太原十八令”损折高手逾半,但黄金赌坊的人也受创不轻。

暂时,双方虽然停战,但形势仍然是十分紧张的。

他们就像是两条凶猛的巨兽,经过一段时间激烈搏斗之后,现时正处于喘气休息的阶段。

本来,“太原十八令”群雄,是绝不愿意在这时候停下来的。

但却有一人,尽力“勒停”这一场激战。

那是一个青年人。

猎刀奇侠司马纵横。

司马纵横也来了。

郝世杰神秘失踪,他自然要把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原本由热闹转变为激战连场的赌坊,现在已“平静”下来。

当然,这种“平静”,绝不是“和平”的征象。

血战还是会随时发生。

蔡无伤向站在远处的司马纵横看了一眼,冷冷地说道:“你们早已有备而来,本座似乎已被孤立了。”

铁凤师道:“咱们绝非蛮不讲理的人,只要你合作一点,咱们未必会对你这位银霸主怎样。”

蔡无伤道:“郝老怪在青莲客栈,是否找到了金天锦?”

铁凤师道:“找到了,但却不是一个活的兰州老金?”

“他死了?”

“你可曾听说过,中了唐门‘绝脉金针’的人,仍然可以活下去?"

“没有,”蔡无伤仿佛脸色微微一变:“中了“绝脉金针’,就算是唐门的主人,也只有等死的份儿。”

铁凤师道:“不错,这种暗器,根本就没有解药。”

蔡无伤道:“老金中了这种暗器?”

铁凤师道:“不错,而且为数不少,全身上下,最少有七八十枚。”

蔡无伤叹息一声:“好浪费啊!”

铁凤师目光一寒。

“你在说谁?”

“发毒针之人。”

“他是谁?”

“本座不知道。”

铁凤师冷冷说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蔡无伤道:“发毒针之人若没有神智失常,他一定会知道自己是谁。”

他这句话,简单就是多余的废话。

铁凤师道:“郝老洞主在青莲客栈里发现金天锦被杀后,大为震怒。”

蔡无伤淡淡道:“人都已给杀了,光是震怒,又有什么用?”

铁凤师道:“就在这时候,他发现客栈外百个人,鬼鬼崇祟的。”

蔡无伤道:“他追了出去?”

铁凤师道:“不错。”

蔡无伤道:“他追到了什么?”

铁凤师道:“他什么都追不到,反而因为狂追对方,而损耗了大量真力。”

蔡无伤道:“后来如何?”

铁凤师道:“他再回到青莲客栈,搜索每一间房子。”

蔡无伤道:“这一切的事,你从何知道?”

铁凤师道:“青莲客栈的老掌柜,本是郝老洞主的同门师弟,但却在三十年前练功走火入魔,双腿残废,而且经脉大乱,永远无法再行练武。”

蔡无伤道:“他的说话,你认为可靠吗?”

“我绝对相信,毫不怀疑!”铁凤师说得很肯定,很有信心。

蔡无伤冷冷一笑,道:“郝老怪搜索房子,结果如何?”

铁凤师道:“青莲客栈是有房子三十二间,郝老洞主搜了三十一间,仍然一无所获,但他进入第三十二间房子后,就再也没有走了出来。”

“他失踪了?”

“不错。”

“那房子有什么古怪?”

“没有,”铁凤师道:“那房子和其他的完全没有半点分别,若是说有古怪,就是租下这房子的人。”

“这,房子是谁租下的?”

“一个脸庞上有两颗痣的黑衣人。”

“你们怀疑他就是暗杀金天锦和令到郝世杰失踪的人?”

“不错。”

“他是谁?”

“江湖上,有一位高手,脸庞左右,各有大痣一颗,这人你也认识。”

“你是说,咱们黄金赌坊的老板?”

“当然。”

蔡无伤叹了口气:“你们来的不是时候。”

铁凤师道:“他不在赌坊?”

蔡无伤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他既不在赌坊,也不在洛阳。

铁凤师道:“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蔡无伤道:“你是找不到他的,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猎刀奇侠亲自去找,那么才有机会。”蔡无伤的目光凝注在司马纵横的脸上。

司马纵横一直都只是静静的站在另一旁。

蔡无伤向他走了过去。

“你是不是很想找回郝老怪?”

司马纵横冷冷一笑道:“钱老板在哪里?”

蔡无伤说道:“要找郝世杰,必先要找到钱老板,而要找到钱老板,你就得跟我走。”

司马纵横连考虑也没有,立刻就说:“好,我跟你走。”

蔡无伤冷冷道:“除了你之外,谁都不能跟着来,否则一切严重后果,恕不负责。”

司马纵横道:“我可以保证,绝对没有人会跟着咱们。”

突听一人大叫:“蔡老贼,你暗算严老大,俺绝不饶你!”

那是“太原十八令”中的老四——快斧顾平。

顾平现在只有七只手指。

刚才一场猛烈的战斗,他左手不见了三根手指。

但他连伤口也没有裹扎,一双眼睛就像是毒蛇般怒盯着银霸主蔡无伤。

阮铁衫却在这时候桀桀一笑:“你要打架,阮某随时奉陪,又何必麻烦到蔡总管亲自动手?”

顾平怒不可遏,已越众而出,一斧就向阮铁衫冲劈过去。

却有一口剑,挡住了顾平这一斧。

那是铁凤师的凤凰神剑。

顾平瞪着他:“铁大侠,你这是什么用心?”

“用心良苦。”铁凤师微微一笑:“你不错是个忠肝义胆的血性男儿,但拼命这种事,你还及不上这位阮先生。”

“但严老……”

“严令主也是个铁铮铮的大丈夫,可是对敌我的实力估计,欠缺准确。”

“胡说。”

“绝非胡说,而是实话实说!”铁凤师突然脸色一沉:“你们这次的行动,可说是义勇为先,值得钦佩,然而,以‘太原十八令’目前的实力去撼黄金赌坊,绝非明智之举。”

顾平神色一变,却是无言反驳。

铁凤师冷冷一笑,道:“太原群雄,力量虽然庞大,但却缺乏紧密的组织,变成各自为战,面对着黑天牢,必然大大吃亏。”

顾平道:“难道就此不管?”

“与其螳臂挡车的去管,倒不如坐下来,想个可靠复可行的办法,再与他们周旋,才是真正的杀着!”铁凤师缓缓地说:“别的不提,就以这位银霸主来说,你们“太原十八令’中,肯定绝无一人可以把他克制,纵然一窝蜂涌上去,结果也只有一窝蜂倒下来的份儿。”

铁凤师说的毫不客气,完全没有半点保留。

“太原十八令”生还下来的人,顿感面上无光。

倘若说这番说话的是别人,那么“太原十八令”不但不会相信,反而会把他当作敌人看待。

然而,铁凤师的说话,却使他们无从反驳,也无法不承认这是事实。

“太原十八令”这一次是犯了轻率的错误。

顾平人虽粗鲁,但却还不是个太笨的人。

他忽然叹息一声。

“咱们“太原十八令”今次是栽了,好,咱们走。但蔡老匹夫,只要你一天不死,咱们总要找你算帐!”

“太原十八令”背死扶伤,狼狈地离去。

司马纵横也跟着蔡无伤一块儿走。

铁凤师瞧者阮铁衫,忽然叹了口气:“你好像对我很不满意。”

阮铁衫也冷冷的看着他:“我为什么会对你不满意?”

铁凤师道:“不为什么,我是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的。”

阮铁衫冷冷一笑。

“听说你的凤凰七十二剑,是相当不错。”

铁凤师道:“你想向我挑战?”

阮铁衫道:“不想。”

铁凤师又问道:“为什么?是不是怕死?”

阮铁衫这次点了点头:“不错,我知道自己绝不是你的敌手,倘若和你比剑,无疑是送死。”

铁凤师淡淡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剑法厉害,就该对我客气一点。”

阮铁衫道:“你的剑法虽然厉害,但心肠却还不够硬,不够狠。”

铁凤师陡地大笑。

“你可知道我的外号?”

“知道,辣手大侠嘛,对不?”

“一点也不错,你若以为我杀人会心慈手软,那可是离谱之又离谱。”

阮铁衫眨眨眼睛:“你会错意了。”

“哦?”

“我说你的心肠不够硬,不够狠,并不是说你对敌人仁慈,而是说你把朋友看得太重。”

“我不懂你的意思。”

铁凤师脸色一沉。

阮铁衫悠然一笑,道:“倘若你的朋友面临生死关头,你能否狠下心肠,不去理他,任由他是死是活?”

铁凤师嘿嘿一笑:“司马纵横并不是一个呆子,银霸主就算存心害他,也不会容易得手。”

阮铁衫说道:“你对司马纵横很有信心?”

铁凤师道:“不错。”

阮铁衫淡淡一笑:“可惜我现在说的两个人,也不是司马纵横。”

“两个人?”铁凤师目光一寒。

“不错,是两个浑人,也是你和司马纵横的朋友。”阮铁衫说。

铁凤师冷冷道:“阮铁衫,你少在我面前耍花样,有什么话,直接了当说出来好了。”

阮铁衫没有说什么,只是忽然发出了一下尖锐的哨声。

立刻有两个彪形大汉,各自拖着一个布袋走了过来。

在布袋的背后,还有两个青衣老人。

这两个青衣老人都是高高瘦瘦,脸色青惨,就像是他们身上穿着的衣裳。

他们手里都有刀。

那是柄长三尺,刀锋也长三尺的关东斩马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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