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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敌无血天下见血

(一)

看见这两个青衣老人,铁凤师的脸色变了。

“关东双绝,刀锋如雪,杀人不见血!”

“大绝刀司徒无战,二绝刀司徒无血,无战无血,天下见血不见雪!”

——二十年前,关东双绝雪野诛十八狼,斩三十六狐,重创七十二恶煞,单是这一战,就总共有一百二十六个绿林大盗败在他们两人的刀下。

那一战共打了两昼一夜,这一双兄弟,身受创伤无可计算。

然而,他们居然还没有死。

这是一双孪生兄弟。

也是江湖中人闻名变色的大魔头。

黑道上的人,只要想起那雪野之役,就会不寒而栗。

白道上的人,也休想随便跟他们两兄弟攀论交情。

黄河大镖局曾失了一趟镖,连总镖头镖师趟子手在内,总共死了八十九人,这也是关东双绝的杰作!

绝大多数武林人物,遇上了关东双绝,都会脸色骤变。

但铁凤师的脸色一变,倒不是全然因为遇上这对司徒兄弟。

他几乎已经知道,布袋里的两个是什么人。

诚如阮铁衫说:“他们是浑人。”

焦四四是浑人。

高六六也是浑人。

这一双活宝贝,看来已经成为别人的网中鱼了。

(二)

布袋很快就被打开,冒出了两张“灿烂夺目”的脸。

一张红脸。

一张黑脸。

脸如红枣的,正是焦四四。

脸如锅底的,乃是高六六。

铁凤师叹了口气。

怪刀神翁郝世杰神秘失踪,已经是一件令人大感头痛的事。

偏偏在这种时候,他的两个宝贝徒弟也给人抓住了。

焦四四刚能视物,立刻就咧嘴一笑:“哈哈,好极。”

高六六脸色一沉:“咱们给人抓住了,还好个屁?”

焦四四道:“浑球,难道你没看见铁大哥在此?”

高六六冷冷一笑:“早看见了,那又怎样?”

焦四四道:“哈!铁大哥是咱们的救星!”

高六六摇摇头:“不见得。”

焦四四道:“何以不见得?”

高六六道;“俺看见他的样子,并不轻松,似乎比咱们还麻烦。”

焦四四道:“天大麻烦的事,他都遇过了,每一次他都能安然度过。”

高六六说道:“你以为他是个吃饭神仙?”

焦四四道:“神仙是不吃饭,吃饭的就不是神仙。”

“放屁!”高六六说道:“扬州有个算命的。他叫‘天外神仙’,每天吃饭八碗!”

焦四四道:“每天才吃八碗,太少了,俺吃十六碗还是不够哩。”

高六六吃吃一笑:“饭桶!”

“你找死?”

“找你去死!”

“妈的,俺揍你!”

焦四四抡起拳头,真的想揍高六六。

但他忽然“啊呀”的一声叫了起来:“邪门!俺的劲力不见了。”

高六六哈哈一笑:“你揍不了俺,俺可要教训你了。”

说着,一个耳光向焦四四的脸上猛掴过去。

焦四四吃了一个耳光,但不疼。

一点不疼。

高六六怔住。

“俺也和你一样,全身酸软无力。”

两人面面相觑,忽然齐声叹道:“今次死了。”

(三)

铁凤师看着这两个不知死活的浑人,可说是又气又怒。

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因为碰着了这种人,碰着了这种事,就算你气死了,那又还能怎样。

阮铁衫微笑,对铁凤师说道:“两位司徒前辈的武功,想必铁大侠早已知道。”

铁凤师道:“放了这两个浑人。他们本来就是不成气候的东西。”

“人,咱们是一定放的,”阮铁衫笑咪咪的说:“但却必须有个条件。”

铁凤师道:“你要怎样?”

阮铁衫道:“你站着,不许动,也不许过来,受我一掌。”

铁凤师皱了皱了眉:“那岂不是变了活靶子?”

阮铁衫道:“我只想打你一掌,倘若你连一掌都受不住,给我打死了,那么只能怪自己脓包,经不起打。”

铁凤师道:“是否我受你一掌,无论死活,你们都一定放人?”

阮铁衫淡淡道:“是的。”

铁凤师目注着司徒无战,司徒无血,道:“你们呢?”

司徒无战道:“一言既出。”

司徒无血道:“绝不后悔。”

铁凤师瞳孔骤缩。

“好,阮铁衫,你来吧!”

阮铁衫来了。

他一步步向铁凤师逼近。他以右掌连聚内家真气,一双手掌变成了血红之色。

铁凤师的腰干伸得笔直,悍然不惧。

阮铁衫冷冷道:“你小心——”

话犹未了,他的右掌突然闪电般劈出去!

(四)

好雄厚的掌力。

掌风如同火焰般直向铁凤师的胸膛扑去。

铁凤师神色沉重,硬受一掌。

那知阮铁衫的右掌,突然又改变了姿势。

他不用掌,用指。

他并非志在给铁凤师一掌,而是要点他“膻中”、“气海”、“百汇”、“坤阳”、“杜头”五大要穴。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铁凤师早已运凝内家罡气,准备硬接着阮铁衫凌厉无匹的一掌。

他相信,纵使这一掌能令自己受创,但也不容易一下子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为了焦四四和高六六,这一掌他是心甘情愿挨下来的。

然而,阮铁衫却食言。

他知道自己的掌力,虽然看来澎湃汹涌,但绝对杀不了铁凤师。

与其令他受伤,不如以点穴手法,把他制住!

五穴齐封。

铁凤师呆若木鸡。

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阮铁衫却大笑起来。

“铁大侠,你是太幼稚了,为了两个不成气候的浑人,就落在阮某的手里!”

铁凤师木然道:“你赢了。”

“自然是我贏了,”阮铁衫哈哈一笑道,“你放心,这两个宝贝,我一定会把他们放掉,但阁下嘛,可要跟咱们走一遭了。”

走一遭?

走往哪里?

铁凤师叹了口气。

不问而知,那必然是黑天牢。

黄金赌坊今晚休业。

它何时复业,那是赌徒们极为关心的事。

因为有不少赌徒,把赌博看得比吃饭还更重要。

夜更深。

黄金赌坊门外,来了一个大和尚。

这和尚提着一根神杖,肚皮里仿佛载了三四个大西瓜。

好大的肚子。

但他的嗓子却似乎更大。

“阮铁衫,蔡无伤,你们都给酒家滚出来!”

他叫了几遍,没有反应。

又有一个黄衣老人走了过来,站在大和尚的身边。

这人的皮肤焦黄,身材矮小。

“大和尚,你光是在此乱叫,有什么用?”

大和尚点点头:“你说得对,酒家和你一起杀进去!”

黄衣老人道:“帮主还没到洛阳,咱们就胡乱采取行动,恐怕...”

“怕个屁!”大和尚哼的一声,说道:“酒家早已憋不住,你不去,酒家自会把那些混蛋揪将出来!”

说到这里,人已有如旋风一般冲入赌坊。

黄衣老人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五)

黄金赌坊内,仍然灯光辉煌灿烂。

然而,里面好像已变成了一片死寂的世界。

赌桌、赌具仍在。

但赌客和那些荷官、打手都不见了。

大和尚眉头一皱。

他回头问黄衣老人:“这里怎会没有人的?”

黄衣老人神情肃穆地说道,“事有蹊跷。

“当然是事有蹊跷,洒家……”说到这里,忽然大喝:“是谁在里面?”

“里面”者,是指赌坊东方的另一个厅院。

大和尚一纵身,人已进入厅内。

只见两个大汉,正在喝得天昏地暗,两旁都堆放着大大小

小的酒坛。

大和尚一怔。

“这……这不是郝老怪的两个宝贝徒弟吗?”

黄衣老人也走了进来:“不错,你认得他们?”

大和尚叹息一声:“这两个浑人,洒家又怎会不认得?”

黄衣老人双眉一紧,忽然说:“他们不是喝醉,而是给人在酒里下了毒。”

大和尚脸色一变,走近一看:“果然不错。”

黄衣老人倏地出手,把两人的穴道都点住。

大和尚问道:“羽老儿,现在你打算怎样?"

黄衣老人沉声道:“这两人中毒不轻,决非你我所能救得了的。”

大和尚道:“解毒这一门功夫,老太婆最在行。”

黄衣老人点点头:“咱们先把这两个浑人带回客栈,然后慢慢再作打算。”

大和尚背起了焦四四,道:“咱们走吧!”

“走往哪里?”赌坊内忽然响起了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

又有另一人冷冷地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不瘦和尚、霹雳黄鹤,咱们久违了!

大和尚、黄衣老人互望一眼,两个眼神里都露出了杀机。

厅外,两个青衣老人,各拥斩马刀一东一西把出路封死。

那是关东双绝。

(六)

大和尚是不瘦。

黄衣老人是“霹雳黄鹤”羽凌厉。

这两位曾经叱咤风云、名重武林的绝顶高手,又再重现在江湖上,洛阳城中。

眼下洛阳城最大是非之地,也正是这座黄金赌坊。

司徒无战目光如刀,不断地在不瘦和尚的大肚子上刮来刮去。

不瘦和尚哈哈一笑:“你是无战?还是无血?”

“无战。”

“你今天似乎想大战一场。”

“近年来,值得老夫出手的江湖人,已越来越少。”司徒无敌淡淡地说。

“洒家又怎样?”、

“二十年前,你还不配。”

“今日又如何?”

“虽然勉强一些,但也差不多了。”

不瘦和尚大笑:“阿弥陀佛,你这老匹夫比洒家还更狂妄。”

司徒无战斩马刀一顿地:铿锵有声:“尔等天河帮中人物,历来都是咱们的手下败将,又还有什么值得吹大气!”

羽凌厉冷冷道:“黑天牢中,现在总共囚禁了多少武林高手?”

不瘦和尚嘿嘿一笑;“你们是不是连酒家都想一并抓了进去?”

司徒无血忽然开口:“敝上有令,能抓住的,就抓住,抓不住的,一刀剁开就算!”

“一刀剁开就算!”不瘦和尚嘿嘿一笑:“你倒说得他妈的很有趣,你以为洒家真的是砧板上的肥猪肉?”

司徒无血倒提斩马刀,轻抚刀锋冷笑道:“你想试一试?”

不瘦和尚一声怪啸,禅杖已经出手。

人影一闪,司徒无血已到了不瘦和尚身前。

不瘦和尚禅杖首先击出,只见招式威猛,声势凌人。

司徒无血的斩马刀本是长兵器,但却采取近身搏击之术,以短棍、横袖斧之类的凶险招式,封住不瘦和尚出手方位来。

羽凌厉目中精光倏闪。

司徒无血着实厉害。

不瘦和尚一声大吼,施展出自创的“大和尚杖法”,一杖接一杖,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条巨鲨,处处向司徒无血的要害扑噬过去。

司徒无血不由提高警觉。

这大和尚杖法之凌厉。实在罕见。

两人一动上手,就已杀得难分难解,凶险万分。

陡地,司徒无血身形向下一沉,施展出地趟身法。

瞍!

嗖!

斩马刀居然由下而上,猛力劈出。

刀锋卷起任风。每一刀都势若雷霆,又似是从地上冒出了几层巨浪。

不瘦和尚冷笑,禅杖有如蜻蜓点水,一点、两点、三点……数点俱点向了司徒无血的咽喉。

这种招式,看似平平无奇,但在司徒无血这种刀势下仍能以反击,却足可见不瘦和尚的武功着实非同小可。

在激战中,不瘦和尚的头脑,极其冷静,和他平时的行事作风,截然两样。

司徒无血倏地大叫:“好杖法!”

他才叫出三个字,斩马刀又已旋风般倒卷发招,唰唰……一连五刀把不瘦和尚逼退三步。

不瘦和尚双臂举杖,奋力抗拒。

司徒无血蓦地发出一声巨喝,双脚摆式老树盘根,双手凝聚惊人内力,迎面就向不瘦和尚的秃头劈下。

这一刀,招式用老。

他是明知招势走尽,仍不变式。

但这也是最凶险,最霸道的一刀!

一刀杀去,有去无回。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刀锋呼啸,势如奔雷,又仿似半边天都已从不瘦和尚的头上塌了下来。

不瘦和尚没有退缩。

他若一退缩,气势就已输了一大半。

没有气势与决心,谁都无法接得下这一刀。

就算是天下间武功最厉害的高手,也是一样。

司徒无血这一刀,甚至已可以杀掉练成金钟罩的绝顶高手。

不瘦和尚没有练过金钟罩。

他没有这么厉害,敢用血肉之躯去挡这一刀。

但他还是把这一刀接住了。

铿!他以杖接刀!

可是,他那百炼精钢打造的禅杖,居然给这一刀砸开两截。

这一招,两人都已拼尽。

两人都同时后退五尺。

司徒无血双手持刀,刀锋无血。

但三尺长的刀柄却已经染满了鲜红的血。

血是从他双手虎口迸流出来的。

不瘦和尚脸色发白,左手捧着上半截禅杖,右手却提着半截。

他的手没有血。

但血从他的嘴角沁出。

这一拼,两人都受伤不轻。

司徒无血再举刀。

他还要再战。

但他忽然看见,斩马刀的刀锋,已然崩卷了一大截。

他脸色骤变。

司徒无战拦在他面前:“这一仗,你没有败,他也没有赢。”

司徒无血咬了咬牙:“咱们走!”

不瘦和尚兀自在大喝:“走不得!”

司徒无战冷笑道:“你可敢接老夫一刀?”

不瘦和尚睁目道:“何惧之有?”

“不!”,羽凌厉沉声道:“你已接了一刀,他们换,咱们也该换人接战!”

司徒无战冷冷一笑:“你以为自己会比不瘦和尚更强?”

羽凌厉道:“老妖怪,你来试一试好了!”

司徒无战沉声一喝:“看刀!”

他口里说“看刀”,但斩马刀却没有发动招式。

他只是从袖中发了一颗银弹丸。

波!

银弹丸触发即爆。

一蓬青烟立即四散。

羽凌厉、不瘦和尚屏息急退。

一声怪啸,两条人影已如怪鸟般飞越而出,离开赌坊。

不瘦和尚还想追。

但羽凌厉制止了他。

“先救焦四四、高六六再说!”

(七)

黎明已在眼前。

司马纵横跟着蔡无伤,走了了一段很遢远很遥远的路。

直到东方已露出鱼肚白色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座城堡外。

“这是什么地方?”司马纵横问。

蔡无伤说:“钱家堡...”

“钱家堡?堡主是……”

“钱老板。”

“‘金狐’钱二星?”

“正是。”

司马纵横从来都没有到过钱家堡,甚至没有听过这座堡垒的名字。

这里也许是龙潭虎穴。

但司马纵横仍然没有怯意。

他跟跟随蔡无伤,进入了这一座神秘而深沉的堡垒中。

他们经过一条很长的石阶,一直登上了堡垒的高处。

高处无风。

但却有阵阵阴寒之意,袭面而来。

司马纵横来到了一片广场上。

原来钱家堡乃依山而建,越往上走,地方越是广阔。

广场上,有两个人在恭候着。

那是两个肩上披着貂皮,眼睛漆黑,脸色红红白白的女孩。

她们的年纪都差不多,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左右。

当她们看见蔡无伤和司马纵横的时候,两个女孩都笑了。

左边的一个,向蔡无伤微笑。

右边的一个,向司马纵横送秋波。

司马纵横没有觉得怎么样,也报以微笑。

这两个女孩子不但年轻,而且都很漂亮。

但蔡无伤却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怪叫:“不笑!你别笑,你为什么要对本座发笑……”

他的声音居然充满惊惧之意。

左边的女孩又笑了。

她笑得更花枝招展,更好看。

但司马纵横却已隐隐觉得,她的笑好像有点特别。

左边的女孩,已走到他身旁,悄悄的说:“她是我的姐姐不笑。”

“不笑。”

“嗯,”女孩点点头,“她平时绝对不会笑,连我出其不意搔她的腋窝、腰肢,她都不笑。”

“但现在她不是已经在笑吗?”

“幸好她不是向你发笑。”

“为什么?”

“因为她若是向某人发笑。那么某人就必死无疑。”女孩笑着说:“即使是银霸主也不例外。”

“你又叫什么名字?” “常笑。”

“常笑这个名字,总比不笑好得多,”司马纵横淡淡一笑,道:“但倘若你是笑的时候也杀人,那么……”

他还没有说完,银霸主忽然已倒了下去。

不笑不再笑。

蔡无伤的眼珠向外怒凸,咽喉上赫然出现了一只青青的手印。

司马纵横也笑不出来了。

倘若不是亲眼目睹,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么娇柔可爱的小女孩,居然一出手就可以毙了蔡无伤这个大魔头。

他忍不住抽了口冷气:“这是什么武功?”

常笑嫣然一笑,道:“青手观音十八变。”

司马纵横呆了一阵:“你们都懂这种武功?”

常笑摇摇头:“我不懂,这是她的拿手绝技。”

“你呢?”

“我不想杀人,所以没有学。”

司马纵横叹了口气:“你是柔和得多了。”

常笑道:“但对付敌人,我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司马纵横道:“是什么方法?”

常笑微微一笑:“方法多得很呐,例如刺瞎他们的眼睛,挑断他们的手筋、脚筋,敲碎他们的琵琶骨,用毒药把他们变成白痴,甚至不妨把那些可恶的男人变成太监。”

司马纵横听得毛管直竖。

“你……都尝试过了?”

常笑看着他,点点头:“都试过啦,真的很有效。”

她脸上的神情还是带眷无限的稚气,但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不笑走了过来,冷冰冰的说:“你就是司马大侠?”

司马纵横道:“在下司马纵横。”

“很好,堡主正在大厅里等你。”

‘他知道我会来?”

“堡主是无所不知的,天下间事,他不知道的恐怕还没有几件。”

司马纵横不由暗暗失笑。

小女孩毕竟还是小女孩,不知天高地厚。

但他还是忍不住再问:“你为什么要杀了银霸主?”

不笑冷冷道:“这是堡主的命令。”

司马纵横吸了口气,暗忖道:“好厉害的钱二星!”,

因为蔡无伤一死,江湖又谁知道自己去了什么地方?

当然,他现在还可以拼一拼,冲出堡外的。

但司马纵横本来就是个富于冒险精神的人物。

他现在若会离开钱家堡,那才是一件怪事。

天色已亮。

司马纵横在不笑、常笑两姐妹的引带下,来到了,一座小楼

门外。

虽然天气已冷,但在这小楼四周,仍然处处花香,仿似是春临大地一样。

花是奇花,草是异草。

司马纵横走遍大江南北,居然连一株花草的名堂都认不出来。

常笑悠悠一笑:“堡主就在小楼上恭候司马大侠。”

不笑仍然板着脸孔。

“你自己上去吧。”

司马纵横昂起了头,一步一步进入小楼中。

楼中阵阵幽香,令人觉得心胸舒畅神怡。

楼下无人,只有一只色彩缤纷、神气十足的鹦鹉。

鹦鹉能言。

它一看见司马纵横,就拍着翅膀大叫:“祝你多福多寿,如意吉祥。”

司马纵横看着它。

它也怔怔的看着司马纵横。

司马纵横觉得它很有趣。

也许,它也同样地觉得他这个人很有趣。

司马纵横没有在楼下逗留。

他从一条铺着波斯地毯的楼梯,拾级而上。

楼上有珠帘。

帘内有人。

司马纵横还未到上面,就巳昕到一个人谈淡笑道:“你终于来娶我了。”

(八)

“你终于来娶我了。”

这是一句多吓人的话?

司马纵横吓了一跳。

他自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这种话,而且还是向自己说的。

这人是钱二星?

不!

钱二星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当然不会说这种话。

但这种说话出自女人的口里,也同样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最后两级楼梯,司马纵横好像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走上去。

这小楼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一帘一几,一梁一画,都是那么明洁而又富于艺术的气质。

这里并不阴沉,也没有半点暴力的气氛。

这里只有一种温馨的气息,就像是楼梯口的一盆紫荆花。

但看清楚一点,那又不像是紫荆。

它是什么?

司马纵横不知道。

这小楼帘内的人是谁,他也同样不知道。

他只是听见这人清脆如出谷黄莺、曼妙已极的声音。

他终于拨开了一串串垂下的珠帘。

珠帘一拨,司马纵横不禁呆住了。

他看见了一个女人。

一个身穿蝉翼般薄纱的绝色美女。

她皮肤雪白,体态动人,该丰满的地方宛如山峦上奇峰突出,该修长的一双腿又是那么结实、修长、完美无瑕。

她在笑。

她身上没有刀枪。

但她的笑,她的美色,已是征服男人的最厉害武器,而且看来她好像一下子就想把司马纵横变成裙下俘虏。

但司马纵横告诉她:“你想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来对付我,恐怕是会失望。”

这女人微笑:“你认为我不美?”

司马纵横摇摇头。

“不,你很美。”

“比如双双又怎样。”

“你和她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女人,请恕在下无法作出比较。”

“你对妻子很忠实。”

“不知道。”司马纵横淡淡的说,“婚后以来,她是在下唯一的女人,但将来怎样,我真的无法知道!”

“我叫什么名字,你可想知道I”

“不想。”

“为什么?"

“我现在要想见的人,并不是你,而是——”

“钱二星?”

“不错,他在哪里?”

“他在蔷薇的脚下。”

“蔷薇?谁是蔷薇,蔷薇在哪里?”

“我就是蔷薇,蔷薇就在你的眼前,”这个笑容甜美的绝色女郎嫣然一笑,说道:“我姓卓,卓蔷薇。”

司马纵横眉头一皱,视线凝注在她的脚下。

她的脚下有一个箱子。

箱子很结实,但却绝不可能载着一个人。

除非只是一颗脑袋。

卓蔷薇又笑了:“你害怕?”

司马纵横耸耸肩:“我怕什么?”

“害怕看见着死人的脑袋。”

“钱二星已死了?”

“你不相信,何不亲自打开这箱子?”卓蔷薇淡淡一笑,“你放心,箱子里绝对没有毒,而且我若要毒死你,那么你已经是个死人!”

司马纵横道:“你在激将!”

卓蔷薇叹了口气,道:“无论怎样,你必须相信我不会害死你,因为……”

“因为什么?”

她又幽幽的叹了口气,才缓缓道:“因为上天注定,我非要嫁给你不可,否则这一辈子,就只好去当尼姑了。”

这是她的“理由”。

司马纵横没有反驳。

世间上最麻烦的事,有时候莫过于跟女人讲道理。

因为就算她完全没有半点理由,而阁下却有千百种理由可以说服她,但到最后,很可能被说服的不是她,而是阁下。

他只好去开那箱子。

钱二星的脑袋果然就在箱子里。

他的脑袋,四平八稳地放在木箱中。

他死前的表情,并不惊惧,也不愤怒,只是很愕然。

他是愕然地死去的。

“是你下的毒手?”司马纵横看看蔷薇。

卓蔷薇微微一笑道:“人都已死人,是谁杀他又有什么重要?”

司马纵横目光收缩。

“他干的事,都是你指使的?”

卓蔷薇嫣然道:“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

“但对我来说,这并不重要,”卓蔷薇柔声道:“最重要的事,莫过于你我在何时成亲!”

“别傻了,我是个已经...”司马纵横说到这里,忽然面色一变,问道:“……你在箱子里下了毒……”

卓蔷薇摇摇头。

“箱子里没有毒,你现在也不是中了毒。”

司马纵横屏息呼吸。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思想渐渐变得模糊,不能集中。

“你现在才发现,太迟了,”卓蔷薇微微一笑:“从你走进这幢小楼开始,你就已经嗅到了一种很奇妙的药香,它的气味并不浓厚,只是淡淡有如花蕊里透出来的香气。”

司马纵横脸色一变,霍然出手。

他要先发制人,首先制住这个女人再说。

(九)

卓蔷薇没有移动身子。

司马纵横本来是要点她身上的七个穴道。

但他才出手,就已蓦然发觉,自己的内力竟然在不知不觉消失了。

他甚至无法站稳脚步。

一个踉跄,他整个人向卓蔷薇的身上扑了过去。

而他的右手,正好按在她左边的乳房上。

卓普薇笑了。

她没有抗拒。

她搂将这个年青、英俊不凡的男人。

“小司马,你太猴急了。”

司马纵横的脸色涨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药力的影响,还是又急窘的缘故。

他的头已埋在她的胸脯间。

“……才是真正的‘金狐'……”他喘息着。

卓蔷薇捧起了他的脸。

“难道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认出我是谁?”

司马纵横的神智已更迷糊。

但在迷糊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是多少年前了?

——十年?不,不,最少十二、三年了……

那时候,自己还没有猎刀。

那时候,自己只是一个寂寂无闻的少年。

那时候,曾经有一个小女孩,拖着两条小小的辫子,跟着自己跑了三天三夜的荒山小路。

——她离开了家,老是要跟着自己闯荡江湖。

——最后,自己终于摆脱了她,数年后才遇上齐拜刀,获赠猎刀。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他早已忘了。

他是在一个小市集的饭铺里面认识她的。

她给人欺负,他挺身而出,把三个流氓打得抱头鼠窜。

然后,他就在这小饭铺的一座马槽里,住了几天。

他要走的时候,她恳求他留下。

他没有留下,于是她就紧缠着追上去,直到第三天两人才分手。

司马纵横忽然记起了她的名字。

“你不是蔷薇,你是...小杏……”

说到这里,他睡着了。

蔷薇于是吻他。

她喃喃地说道:“你一定以为我是个很坏的女人……错了,十二年啦,我等着的就只有你这一个人,没有别人,就只有你……”

她说的每个字,都那么真挚。

可惜司马纵横虽然已在她怀里,却听不见。

阳光渐更灿烂。

小楼无语。

只有一阵琴奏起。

她在奏琴。

她很快就要成亲,嫁给自已毕生唯一爱过的男人。

她用了什么手段,她的做法是不是大错?

她好像已完全没有想到。

(十)

客栈,焦四四醒了。

他伸了仲腰,揉了揉眼睛,从一张竹榻上爬了起来:“六六!六六!”

他一起来,就找师弟。

这两师兄弟不错是经常抬杠,甚至打架。

但拾杠归抬杠,打架归打架,他们始终还是对生死不渝,情感浓厚的师兄弟。

但他没看见高六六,却看见了一个把他吓了一大跳的大和尚。

这和尚的头很大。

但更大的却是还是他的肚子。

焦四四瞪着他:“你……你是谁?”

大和尚一笑道:“贫僧乃出家人。”

焦四四道:“出家人,你是离家出走的?”

大和尚一怔。

但他立刻就点点头,笑道:“你说的半点不错,贫僧是离家出走,结果剃渡去的。”

“剃渡?你除了剃须之外,还会剃渡?”

焦四四哈哈一笑,“你倒有趣,原来是个和尚。”

大和尚笑了笑:“你也很有趣,刚刚从鬼门关里给老太婆救回来,就跟洒家开玩笑。”

“对了,”焦四四一拍大腿:“俺的师弟呢?”

大和尚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焦四四双眼一瞪:“俺找俺的师弟,千你屁事?”

大和尚叹了气:“这一次,你是输了。”

“输了?”焦四四一愕,‘这是什么意思?”

大和尚道:“你中了毒了?”

“中毒?”

“不错。”

“怎么俺不知道?”

“唉,你有几件事情是会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俺中了毒,师弟又怎样?”

“当然是少不了他的一份。”

焦四四一笑:“这才公平,他死了没有?”

大和尚一怔。

“你很希望他早日归天?”

焦四四连忙摇头:“这可不行,他若死了,俺要骂人的时候,找谁去骂?”

大和尚皱了皱眉。

“倘若他真的给人毒死,你又会怎样?”

焦四四道:“你说什么,他真的给人毒死了?”

大和尚连忙摇头:“不,你放心,有洒家在这里,他绝对不会丢下你先赴黄泉的。”

焦四四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瞧着他你这个离家出走的和尚,好像很面熟...咱们曾经在哪里见过?”

大和尚淡淡一笑。

“哦!你忘了!高六六可没有忘记酒家。”

“他……他怎么说?”

“他说酒家就是少林寺的方丈百阳大师。”

“噢,对啦,俺已说到嘴边,偏就是一时糊涂说不出来,”焦四四哈哈一笑:“不错,你就是离家出走,走到少林寺剃须的白羊大师。”

大和尚不由一阵子捧腹。

剃渡变成了剃须。

百阳变成了白羊。

焦四四犹懵然不知:“大和尚,你笑什么?”

这和尚当然不是什么少林寺方丈,而是不瘦和尚。

不瘦和尚立刻不笑。

焦四四道:“你是少林寺的方丈,圆丈又是谁?”

“圆丈?”

“有方必有圆,少林寺是大寺,正是和尚如云,秃颅如雨,既有方丈,想必有个圆丈罢?”

“有!有!”不瘦和尚笑了笑:“他就是洒家的师弟黑羊大师!”

“你是白羊,他是黑羊,谁的本事最大?”

“你去问你的师弟好了。”

“为什么?”

“因为他正在吃黑羊的肉。”

焦四四倏地跳了起来,抡起拳头:“还得了,他在哪里?”

“本客栈的地下。”

不瘦和尚没有完全说谎。

高六六的确在客栈的店堂里吃肉。

黑羊的肉。

焦四四冲下来,厉声喝向高六六:“你真的把圆丈宰吃了?”

高六六一呆。

“圆丈?圆丈是什么东西?”

“他娘的,你还在装蒜?”焦四四从桌上拿起一个瓦煲子:“这是什么?”

“黑羊肉。”

“这就是了,你总共吃了多少?”

“不够二斤。”

“其余的呢?”

“俺怎知道?”高六六光火了:“你发了哪门子的癞,俺吃羊又不是犯王法的事!”

焦四四怒道:“光天化日之下吃人肉,还算不犯王法?”

高六六脸色一变:“什么人肉?”

焦四四道:“哼!这一煲东西就是人肉!”

高六六“呸”的一声:“你吃错了什么药?”

焦四四怒道:“待师父他来了,你就知道厉害!”

高六六道:“还提师父作甚,他老人家已经给人抓去了!”

焦四四道:“还有师妹可以作主!”

高六六忽然咧嘴一笑。

“师妹来了。”

“你不必装神弄鬼,哄说师妹来了.”焦四四大声说:“就算师妹来了又怎样,俺是大师兄,她是小师妹,俺要她站着,她不敢坐下,俺要她躺者,她也不敢跪了下来,她得听我的话,俺……俺俺……”

“俺”到这里,他忽然好像全身都麻痹了一样,再也“俺”不下去。

因为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见一张白白净净的俏脸。

这张脸很美。

小师妹云双双,本来就是一个美人胚子。

她嫁后,更妩媚,更动人。

但焦四四看见了她,却像是踩着了一尾毒蛇一样,登时噤若寒蝉。

(十一)

小师妹瞪着大师兄。

大师兄却似已变成了一个大山芋。

“大师兄,你好威风嘛I”云双双冷冷的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我可听不清楚,劳烦你再说遍好不好?"

焦四四连忙双手乱摇。

“你别误会,千万千万别误会,俺刚才没说什么,只是近来天气冷得要命,冷得有点疯,所以才有点疯言疯语,你千万别当作是其的。”

“噢,原来是这样。”

“是的,就是这样的。”

“原来你疯了?”

“不!不!俺没有疯!俺……”

“住口!”云双双叱道:“你们什么时候离开了九玄洞,怎么我和候八八都不知道?”

焦四四向高六六一指:“都是师弟出的馊主意,那天铁大哥和司马大侠离开九玄洞后,这厮老是说‘跟上去瞧瞧。’结果就跟到这里来……”

云双双简直给这两位师兄气死了。

“你们现在疯够了没有?”

“疯够了!疯够了!”

“那么我求求你们,马上回九玄洞好不好?”

“不好。”高六六说:“既然小师妹已来了,咱们就该共同进退,找寻师父的下落。”

“对,这一次师弟说得对!”焦四四拳擦掌:“而且,这也是磨练咱们身手的大好机会,孔子日:“机不可失,倘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是听市集上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太多了,最后几句,是左拼右拼大杂烩般捧出来的。

云双双又气又好笑,正要把他们赶回九玄洞,却看见个大和尚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少林寺圆丈的师兄方丈来了!"焦四四兴高采烈地对云双双说:“他是白羊,他的师弟是黑羊,但却给给师弟宰吃了,小妹,你要主持公道。”

云双双愣住。

主持公道?

黑羊?白羊?

方丈?圆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十二)

焦四四糊涂,云双双可不糊涂。

其实焦四四早已见过不瘦和尚,只是印象模糊忘掉了。

不瘦和尚原本是怪刀神翁郝世杰方外之交,曾经到过九玄洞。

云双双一看便认得出他。

不瘦和尚“呵呵”一笑。

“小师妹,你又漂亮不少啦!”

“大师,人的肚皮也胀大不少了。”

“哈哈,真的胀大了,从上往下望,肚皮遮住了一双脚,真过瘾。”不瘦和尚哈哈一笑:“只是洒家的肚皮大了是没用的,倒不及你腹大便便时,养下一个小小司马,那才是大大的喜事。”

云双双的脸登时红得像个柿子。

就在这时候,客栈店堂又出现了三个人。

那是一个瞎子,一个老太婆和一个黄衣老人。

“来,让洒家为你引见引见。”不瘦和尚对云双双说:“那位报群知,是西门看花,这个老婆婆,是宇文卓君护法,还有这位老人家,人称‘霹雳黄鹤’,叫羽凌厉,都是酒家的生死之交。”

云双双裣衽为礼:“晚辈云双双,还望各位前辈多点指导。”

宇文卓君一笑:“郝世杰的弟子,果然不同凡响!”

焦四四顿时眉开眼笑,道:“这个自不待言,不用说了。”

宇文卓君又是一笑。

“你和高六六也不错,都是性情中人,就是鲁莽一些,以后切戒,切戒!”

焦四四道:“晚辈知道,以后无论如何一定非要立刻全部绝对切戒不可。”

高六六也点点头,道:“对,晚辈一定会慢慢的切,仔细的戒,务求切戒得齐齐整整,妥妥当当为止!”

(十三)

天色晚了。

华灯初上,锦云阁上,热闹非凡。

不瘦和尚是老飨。

羽凌厉则想喝点酒,润润喉咙。

于是,这一僧一俗,就在锦云阁一张近栏杆的桌上坐下。

羽凌厉要了一瓶高梁。

不瘦和尚则点菜。

“小二!”

“大师有什么吩咐?”一个矮伙计走过来,“是不是要点斋菜。敝店的红烧花菇.笋尖菜心,三菇豆腐费,还有斋鸡斋鹅,都是由第一流名厨精心泡制的。”

不瘦和两条浓眉仿佛打了个结。

“这里是什么地方?”

“回大师的话,这里是洛阳城最著名的锦云阁。”矮伙计陪笑说。

“你说就说,不必加上一句‘回大师的话’,洒家还以为这里是和尚寺!”

矮伙计一怔。

不瘦和尚冷冷一笑,接道:“洒家今天不吃素菜。”

“大师……不吃素菜?”

“不错,先来一碗蟹黄扒翅,然后跟着是生炒鳝片,一只芝麻鸡,一头锅烧野鸭,两斤葱爆羊肉,再来一两坛好酒,那也差不多了。”

矮伙计呆了好一阵。

不瘦和尚瞪了他一眼:“你还呆什么鸟?怕洒家没钱付帐?”

矮伙计吓了一跳。

“大师息怒,大师息怒,小的依言照办,照办!”

不瘦和尚“哼”的一声忽然对羽凌厉说:“只恨洒家的禅杖废了,否则...”

“否则怎样?”羽凌厉冷冷一笑:“难道你要把人家的脑袋砸为肉酱?”

“那倒不必,”不瘦和尚干咳一声:“只是洒家若有禅杖在身边。

又自是另有一番威势。”

“出家人也要弄些什么‘威势’,简值是六根未净!”

“何谓六根清净?"

“你是出家人,你该比老夫清楚。”

“就是不清不楚。”

“六根清净者,乃心清净、耳根清净、眼根清净、鼻、舌、意也同样清净。”

“要如何才能六根清静?”羽凌厉皱了皱眉。

“老夫可不是得道高僧喽,这一问,请恕无法解答。”

“洒家却知道。”

“你说出来听听。”

“死人就六根清静!”不瘦和尚格格一笑:“所以,洒家一概不管,有好吃的肉,吃了再算,有该杀的人,杀了才念佛经不迟。

羽凌厉叹了口气。

“老夫虽人称‘霹雳黄鹤’,但是,说到这股臭硬火爆的脾气,却还是及不上你。”

不瘦和尚吃吃一笑。

“少开口,多喝两瓶高梁,就够火气啦!”

突听一人冷冷一笑道;“羽老儿,要喝酒,就趁今夜多喝一点,以后,恐怕再也尝不着酒的滋味了。”

此言一出,一僧一俗同时脸色骤变。

两人的目光,都愤怒地盯在一个人的脸上。

这人一身青衣,面色青得如同衣服。

“司徒无战!”羽凌厉冷冷一笑:“你的孪生弟弟无血在哪里?”

“死了。”

“死了?”不瘦和尚一怔:“好好的一个人,怎会死了?”

司徒无战目露凶芒。

“是你杀了他!”

“洒家?”

“那一刀,他没砍掉你的脑袋,只是砸断禅杖,结果,他受到极大的震荡,伤及腑肺,终于七窍流血而死!”

“放屁,洒家不相信这种事。”

其实不瘦和尚并非完全不相信,只是未曾亲眼看见司徒无血的尸首,所以才故意这样说而已。

司徒无战突然从背后解下一包袱。

他把包袱打开。

众皆哗然。

只见包袱内有颗脑袋,看来正和司徒无战的相貌一模一样。

那确是司徒无血的项上首级。

不瘦和尚、羽凌厉同时愣住。

就在这刹那间,栏杆上,飞檐前,突然射出一道银光,一条黑色的人影!

嘶!

很光从后而至,直射向不瘦和尚的背心。

(十四)

银光如电,来得极快,也极突然。

那是一口剑。

一只锋利的剑。

一口锋利无匹的长剑。

不瘦和尚要闪避,已迟了。

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他。

只有羽凌厉!

羽凌厉是“黄鹤”。

他身手灵活,反应之敏锐更非常人能及。

他救了不瘦和尚。

但他付出的代价,却是自己的一条老命。

他竟然以身挡剑!

除了以身挡剑,在当时的情况上,羽凌厉已再无任何方法,可以为不瘦和尚挡住这一剑。

江湖人,以义气为先。

“霹雳黄鹤”对不瘦和尚,不可谓不义气深重。

三尺剑锋,最少有一大半穿过了他的胸膛。

但他居然笑了。

他在笑口吐血,但笑容依然。

他看着那黑衣刺客:“无论你是谁,想暗算老夫的朋友,最少先要闯过老夫这一关……”

那黑衣刺客没有说话。

他头上戴着一顶笠帽,遮住了大半边面庞。

不瘦和尚又惊又怒。

他扶着巍巍欲堕的羽凌厉叫道:“羽老儿,你振作点,洒家绝不让你先走!”

羽凌厉没有回答。

他在不瘦和尚的大肚皮上,慢慢垂下了头。

不瘦和尚的手湿透。

他的肚皮也湿透。

那都是羽凌厉身上流出来的血。

流血的,本该是大和尚。

但羽凌厉却在生死关头的时候,毫不考虑本身安危,坦然受此一剑。

司徒无战在笑。

他的笑声阴鸷诡异,有如夜枭悲啼。

“寇少侠,你这一剑‘倒卷流星'的确令人大开眼界!”

不瘦和尚倏地浑身一震。

“寇少侠?”

“倒卷流星?”

莫非这凶手,竟然就是失踪三年的寇不平?

黑衣人仍然戴着笠帽。

他仍然一言不发,挺剑蓄势以待。

不瘦和尚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忽然用尽全身气力大叫:“寇不平!果然是你!”

黑衣人没有反应。

司徒无战手绰斩马刀,走到黑衣人的身旁。

他以刀锋轻挑黑衣的笠帽。

笠帽飞脱,跌落在地上。

一张冷漠的脸,两道完全没有半点感情的目光随着出现。

司徒无战没有说错。

不瘦和尚也没有看错。

果然是已经在江湖上神秘失踪三年的“剑闯天涯”寇不平!

不瘦和尚缓缓地放下了羽凌厉,嘶声叫道:“好个贼小子,洒家今天若不杀了你,洒家就誓不为人。”

他要冲上去,要把寇不平撕开一片一片。

司徒无战挡在寇不平的面前,沉声道:“寇不平,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回去!”

寇不平居然很听司徒无战的说话,人影一闪,就已飞掠出锦云阁外。

不瘦和尚立刻与司徒无战展开剧斗。

但不到二十招,不瘦和尚已呈败象。

(十五)

不瘦和尚的确赢了司徒无血。

那一刀一杖硬拚的结果,是不瘦和尚废了一根禅杖,但司徒无血却是刀锋崩卷,人也被这一股大力所荡,伤及肺腑身亡。

司徒无战的功力来说,虽比无血稍高,但却也仅是稍胜一筹而已。

不瘦和尚既能“惨胜”司徒无血,面对司徒无战,本该立于不败的地位。

然而,现在的形势,却与当日一战大有分别。

第一,司徒无战功力稍胜司徒无血。

第二,司徒无血虽然战死,但不瘦和尚在那一役也受创不轻,如今正是处于初愈的阶段。

第三,不瘦和尚最称心如意的禅杖已断,缺少这件武器,自然打了一个折扣。

第四,“霹雳黄鹤”羽凌厉之死,对他这个性情中人,是个莫大的打击,他现在虽然具有拚死决心,但身手却难免受到情绪的巨大波动而有所影响。

由于这四个因素,不瘦和尚纵然武功本高于司徒无战,但现在也变成了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到了第三十招,不瘦和尚左边僧袍尽裂,左腿受伤,血流不止。

但他仍然奋勇作战,只是他这股拚劲还能持续多久?

看来,不出二十招,这个大和尚就得死在司徒无战刀下。

但也就在这凶险万分的时候,司徒无战突然放弃了攻击不瘦和尚。他循着寇不平掠走的方向,离开了锦云做。

不瘦和尚嘶声大叫:“恶魔,你走往哪里?”

他还要追。

然而,一只手募地横里飞来,按住他的肩膊。

“大和尚,算了,穷寇莫追!”

这是瞎子的手,瞎子的声音。

西门看花及时救了不瘦和尚一命。

西门看花耳力过人,当锦云阁发生变故的时候,他仍然在客栈之中。

他本来正在窃听不远处的一对小夫妻在吵架。

他一向没有把自己当作是什么正人君子。

然而,窃听别人吵架,虽然不是光明正大的事,但总不会比偷窃妇女更衣沐浴更加缺德。

就在西门看花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他忽然又听见一个很奇怪的声音。

咦!

那是打架的声音!

小夫妻打架了?

不!

这声音来自更远的地方。

而且这一场架,还好像打得很激烈。

西门看花静心倾听。

嘿!不得了,原来那是不瘦和尚的声音!

(十六)

全凭西门看花这么一听,立刻与天河帮的高手赶到锦云阁,这才救了不瘦和尚一命。

南宫阿慈、阿凝姐妹、宇文卓君、杜循龄、还有九玄洞的云双双、焦四四、高六六等,全都走来了。

“黑猎者”杜循龄是在不久之前才到达洛阳的。

但自此之后,他再也看不见“霹雳黄鹤”羽凌厉。

天河帮大举出动,目的是要对付黑天牢。

但黑天牢的人还没抓着,天河帮又已损折一名长老高手。

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

杜循龄皙言要与黑天牢拚到底!

翌日,清晨,风冷如刀。

“霹雳黄鹤”已化为一坏黄土。

墓穴是匆匆挖好,匆匆堆上去的。

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沉重得像块铅。

宇文卓君叹息一声,黯然道:“老羽虽然是一副霹雳火的脾气,但却是外刚内柔,心肠绝对不坏。”

不瘦和尚悲声道:“为什么好人总是这么短命?”

西门看花却摇头:“羽兄早已年逾花甲,无论怎样说,都不能算是短寿了。”

不瘦和尚勃然变色。

“瞎子,你是说羽凌厉该死了?”

“不!”西门看花忙道:“大和尚你想歪了大脑袋,我只是说...”

“不必说了.”宇文卓君叹了口气:“老是愁眉苦脸,绝对不是办法。”

“对,咱们要化悲愤为力量,把敌人一个一个的消灭!”不瘦和尚道。

杜循龄目光一闪,沉声道:“这十年来,黑天牢不断排除异己,受害者不计其数!”

他现在已经是“天河帮”一帮之主,说话的份量,自非昔日的“黑猎者”所能比拟。

宇文卓君虽然辈份比他高,但依照帮中规矩,她这个护法的地位,是在帮主之下的。

“帮主,属下认为,黑天牢必然已在进行着一项极庞大的阴谋。”

西门看花点点头:“我也有这种感兆,但他们真正的目的,意向如何,目前还是一个谜。”

不瘦和尚忽然咬牙切齿地说:“那姓寇的贼子,他杀了羽老儿,又跟黑天牢的人朋比为奸,洒家若抓着他,谁都不必为他求情。”

宇文卓君却不同意他的看法。

“小寇虽然心高气傲但却不像是那个见利忘义,吃里扒外的卑鄙小人。”

不瘦和尚双目圆睁:“老太婆,直到现在这种地步,你还在为他说话?”

“老身只是以事论事,绝非有意偏袒小寇。”

“好一个以事论事,”不瘦和尚冷冷一笑:“三年前他杀了冷面道姑,三年后羽老儿又死在他的手上,难道这还不够证明一切吗?”

宇文卓君沉声道:“三年前凶案,老身始终认为,那不会是小寇干的。”

不瘦和尚哑着嗓子,悲声道:“但昨天晚上的事,又怎样解释?”

宇文卓君驳不上。

西门看花却道:“大和尚,江湖上的恩怨纷争,往往是局外人无法了解的,小寇怎会变成全无血性,将来自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将来!”不瘦和尚嘿嘿一笑:“只怕等到将来,咱们全都栽在那小贼的手里,那时候再想办法。已是人在阴曹地府下了!”。

宇文卓君双眉一皱:“你别说这个丧气的说话好不好,你可知道这样会挫折咱们的士气?”

不瘦和尚冷冷一笑,但回心一想,老太婆此言也不无道理,这才默然不语。

杜循龄的目光,忽然落在云双双的脸上。

他在想:“她的丈夫司马纵横,还有辣手大侠铁风师,这两个身怀绝顶武功。机智精明的年轻高手,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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