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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榻失言 愿一死谢之

猎刀虽然刚才曾经斩断过十六只手腕,但刀锋上连半点血迹也没有沾上。

这一柄宝刀,是老铁匠游疾舞费尽心血才铸炼成功的利器,果然具有杀人不见血的优点。

陆浮萍嘿嘿一笑。

他心中踌躇满志,他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司马纵横已处于垂死边沿,杀人夺刀,看来似乎只是举手之劳的事。

但忽然间,司马纵横一声长啸,啸声虽然虚弱无力,但那柄猎刀竟然随着这一啸之声,“噗通”一声被抛进湖水之中。

司马纵横虽然身受重伤,但这一掷之力,竟然使猎刀如离弦疾矢般,远远地落在湖心之中。

这一着变化,实在令陆浮萍为之意料不及。

司马纵横的眼睛,突然变得钉子般的尖锐。

但他的说话,却不像钉子,而像一个沉重的钉锤:“虽然今天我已吃了败仗,但想得到老铁匠的猎刀,还绝不容易。”

他的声线很虚弱,但陆浮萍却听得身子在颤抖。

他突然发出了一种声音。

笑声。那是一种没法形容的笑声。

笑声有如魔鬼在哭泣,野狼在嗥叫,又像一个神智有点迷糊的杀人疯子。

疯子。

他的神态狰狞,的确有点像疯子。

他突然双掌向前推出,一阵排山倒海似的掌力,直向司马纵横的胸前涌至。

司马纵横几乎站都已站不稳,又如何能承受得起他这双掌之力。

他既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

他只能站在那里等死而已……

掌风呼啸,陆浮萍的功力异常惊人。

“呼”的一股劲风袭至,就算是一尊石金刚,也难免当场就要被击成粉碎。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哧”地一声响,司马纵横突然还有力量平窜而起,直向湖水方向射身而出。

陆浮萍怒吼一声,双掌一翻,掌风立时改变了方向。

但司马纵横不动则已,一动竟然身如脱兔,矫捷的程度当真令人无法想象。

方板急道:“别让这小子借水遁!”

他也同时抢出一步,绝情刀又已落在他的手中。

刀锋仿如泼水之势,直向司马纵横的身上卷去。

但司马纵横的去势异常刁钻,身形一起一伏之间,正向湖面之上腾身掠出。

飕!飕!

方板又是两枚毒镖向司马纵横的头上射去,但司马纵横的头一偏低,又把毒镖避开。

此时,司马纵横的脸色已灰白得比死人还难看。

他已身受重伤,就算能跳进湖里,又能逃得多远?

每一个人的想法都是这样。

但就在此一刻间,“噗通”一声,水花四处飞溅,司马纵横的身子已沉在湖水之中。

方板果然凶悍无比。

刀绝情。

人更绝情。

他已决意必杀司马纵横。

他做事的原则,一向都喜欢干得澈澈底底。

他杀人必定要杀得片甲不留,干干净净。

司马纵横虽已身中毒镖,受了重伤,但他仍然不让司马纵横负伤而逃。

方板的武功当然不错,否则又怎能凭一柄菜刀,就把应天府武林大豪慕容魁杀死?

但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武功再高的人,当他身在水中的时候,就会完全地变了另一个人。

——如果他不谙水性,纵使是身怀绝顶武功的高手,在水底中的战斗能力,也许还及不上一个武功平庸,但却精通水性之辈。

每一个人都会有错误的时候。

方板对于这目前的形势,显然没有作出准确的估计。

他没有料到,司马纵横在五岁的时候,便已在水中像条鱼儿般游来钻去。

虽然他已身受重伤,但清凉的湖水,却使他为之顿然清醒。

陆浮萍虽名为浮萍,但他在陆上的时候,远比在水里为多。

虽然他略懂水性,但若要他扑进湖中追杀司马纵横,他还不敢贸然冒这个险。

湖水本无波。

但司马纵横与方板相继扑进湖中之后,湖面上就突然翻腾起一阵激烈的波浪。

绝情刀在挥动,但浪影却远远盖过了刀光。

水花翻飞。

司马纵横在水中竟与方板展开了一场殊死之战。

倏地,浪花忽止。

方板突然拼命地向岸上冲回。

幸亏近岸处湖水并不太深,否则他可能已在湖中被司马纵横擒下,活活淹毙。

现在,他还能够勉强支持,但绝情刀竟然不见了。

不但绝情刀失了踪影,连他的一条左臂也已被卸去!

陆浮萍不禁一阵叹息。

显然,司马纵横精于潜泳之道,但方板却是只旱鸭子。

如果在岸上,司马纵横已身受重伤,必然难逃一死的命运。

但现在,他没有死在绝情刀之下,反而给他把绝情刀抢在手中,还把方板的一条左臂砍断。

司马纵横果然厉害。

但是,陆浮萍最后还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已挨了三枚无羽毒镖,又还能逃得多久?逃得多远?

他唯一感到忐忑不安的,就是绝情刀已落在司马纵横的手里,而猎刀更被抛进深湖之中。

然而,他有信心,能把这两把刀都一并找回来。

世间上精通水性的人很多,这两把刀迟早都会被捞回上来。

这一战,在江湖之上传开了之后,哄动一时。

这一战,也就被人称为“十七只手之战”。

连同方板的左臂,与八个黄袍武士的十六只手计算在内,司马纵横一共砍断了十七只手!

虽然已是暮春时候,湖水仍然是冰凉澈骨的。

但冰凉的湖水,对于司马纵横目前的情况来说,是相当有利的。

最少,他还能够保持着一段时间的清醒。

绝情刀虽然一度被他夺得,但这把刀他又已丢掉。

然而,司马纵横毫不感到可惜。

以刀论刀,猎刀的价值尤远在绝情刀之上,显然连猎刀都已被抛进湖中,区区一把绝情刀,又算得了什么呢?

春花满枝,夕阳灿烂。

在湖的另一个弯角,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正在苦练刀法。

这两个汉子,一个红脸,一个黑脸。

红脸汉子穿的衣服很多。

他既穿棉袄,外面还套穿一袭皮袍,一层又一层的,好像怕冷死了自己一样。

其实天气并不太冷,而他的身材又这样健硕,实在不必穿上这许多衣服的。

但黑脸汉子却恰恰相反。

他赤膊着上身,下面只穿一条短短的裤子,整个人看来就像是梁山泊的黑旋风李逵。

但黑旋风李逵用的是一双板斧,而他用的却是一把又厚又沉重的钢刀。

这两个汉子的年纪都不相上下,大概三十来岁左右。

他们虽然是在练刀,但却很认真,刀来刀往,看来绝不儿戏。

红脸汉子虽然衣服穿得极多,但他居然没有冒汗,而且身手也绝不迟钝。

忽然间,黑脸汉子大声道:“停!”

他说停就停,把刀插在地上。

红脸汉子怒道:“停个屁,还没够三百招。”

黑脸汉子道:“没够三百招?”

红脸汉子说道:“当然,现在咱们只练了二百九十八招,还有两招才够三百招呀。”

“你的脑袋大有问题。”黑脸汉子哼一声,道:“现在已经三百零三招啦,俺说过只练三百招就三百招,现在已多练了三招,妈的……累死啦!”

红脸汉子怒道:“你这个懒性不改的畜牲,还有两招,若不练完,我就把你抛进湖里!”

黑脸汉子叹道:“明天再练行吗?”

红脸汉子道:“明天再练也可以,但要计算利息。”

黑脸汉子瞪目道:“计算利息?怎样计算法?”

红脸汉子屈指一算,半晌才道:“今天你少练了两招,明天就要补练二十招,合共是三百二十招!”

黑脸汉子差点没跳了起来。

“放你妈个狗屁!”

红脸汉子大怒:“狗屁也好,猫屁也好,现在还有两招,你若不练就得明天多补二十招。”

黑脸汉子耍手(校者注:耍手,粤式用语,摇手之意。)道:“不练!不练!你再强逼,俺就索性连一招也不练,看你又能把俺怎样?”

红脸汉子的脸更红了。他突然把刀插在地上,向黑脸汉子冲去。

黑脸汉子怒道:“你要怎样?”

红脸汉子道:“抛你进大湖里,好让你清醒清醒。”

黑脸汉子不甘就范,两人于是扭作一团,打得甚是灿烂。

两人不停地厮打,居然双双跌进湖中去。

湖水冰冷。

但他们两人仍然打得很热烈。

忽然间,两人的打斗动作停止,四只眼睛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黑脸汉子首先道:“师兄,这家伙是个活人,还是个死人?”

只见那人脸色苍白,俯伏在湖边,连动也不动。

红脸汉子仔细地打量了一会,才道:“他当然是个死人,难道你没有看见他连动都不能动了?”

黑脸汉子摇摇头。

红脸汉子生气道:“你偏又来与俺作对,你摇头摆脑的算是什么用意?”

黑脸汉子道:“据俺的看法,他还未咽气。”

红脸汉子道:“他已经是个死人,又怎会还未咽气?”

黑脸汉子哼一声,道:“你说他是死人,但俺却认为他是个活人,活人当然还未咽气,咽气的就不是活人!”

红脸汉子道:“他分明是个死人,又怎会是个活人?”

黑脸汉子“呸”一声:“你才是个死人。”

这两人敢情是一对师兄弟,但却经常互相抬杠,凡事都要执拗一番。

红脸汉子若说是黑的,黑脸汉子就说是白的,事无大小,总是争执不休,往往夹缠不清,倒也算是一对古怪的人物。

两师兄弟争执了好一会,还是红脸汉子说出一句比较有点神智的说话:“他是死人也好,活人也好,咽了气也好,没有咽气也好,咱们上前看一看便分晓,何必絮絮不休?”

黑脸汉子道:“絮絮不休的是你,俺一向都多做事,少说话,绝不是个絮絮不休的人,如果你不相信,不妨去问一问小师妹,她一定会说俺不是个絮絮不休的人,照俺的看法……”

还未说完,红脸汉子已雷吼般喝道:“别再絮絮不休好不好,否则那厮不咽气也得咽气啦,真是吵死人!”

黑脸汉子终于不说话了。

两师兄弟走上前去,向那人仔细检查一番。

红脸汉子忽然哈哈一笑。

黑脸汉子板着脸,道:“有什么好笑的?”

红脸汉子哈哈一笑:“俺早就说他是个死人,现在你该服气了吧?”

黑脸汉子道:“你凭哪一点敢断定他是个死人?”

红脸汉子瞪目道:“他连呼吸都已停顿,怎么还不是个死人?”

黑脸汉子俯身伸手在那人的鼻孔前一探,忽然“呸”一声:“你才咽气,这个小子还有呼吸。”

红脸汉子一呆。

他也伸手在那人的鼻孔前一探。

过了半晌,他又笑了。

“他还是个死人。”

“放屁!”黑脸汉子怒道:“死人怎会还有呼吸?”

红脸汉子道:“他的确还有点呼吸,但这种呼吸是死人的呼吸,活人的呼吸绝不会如此微弱。”

黑脸汉子怒道:“简直胡说八道,俺说他是个活人。”

红脸汉子哇哇大叫:“你又来与师兄顶撞,且让俺在他脸上打三拳,看他究竟是个活人,还是个死人。”

黑脸汉子抓抓腮子,道:“你为什么要打他三拳?”

红脸汉子啐了一口,摇头叹息道:“你妈怎么生出一个像你这般笨蛋的儿子?他若是个活人,当然会闪避,就算他不会闪避,他会雪雪呼痛,明白了没有?”

黑脸汉子想了一想,居然道:“有理,有理,那么你不妨在他的脸上打三拳试试看。”

红脸汉子咧嘴一笑,果然抡起钵儿般的拳头,就向那人的脸上打去!

俯卧在湖边的人,当然就是司马纵横了。

他中了毒镖,身受重伤,潜游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支持不住晕倒,被漂浮到湖边。

这两个汉子是不折不扣的浑人,头脑简单无知,有时候比起小孩童还有不如。

司马纵横已身受重伤,晕迷不醒。

红脸汉子若真的三拳打下去,别说是已经身受重伤的司马纵横,就算是一条大象,恐怕也会给他打得脑袋开花,想不立时咽气也不行了。

红脸汉子说打就打。

但他的拳头刚打到一半,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叱喝声:“四四,你在干什么?”

红脸汉子登时一呆,硬生生地把拳头缩回。

两个汉子同时把舌头一伸,就像顽皮的小孩子,忽然听见了母亲严厉的叱喝声一样。

如果没有这一下冰冷的叱喝声,司马纵横已死在这两个浑人的拳头之下。

制止红脸汉子的人,并不是红脸汉子的母亲。

也不是黑脸汉子的母亲。

那是一个美丽的杏衣少女。

她的眼睛很明亮,头发细长而漆黑。

她的杏色衣裳上,披上一袭浅青色的斗篷。

她本来是一个很洒脱、很自然的女孩子。

但她现在脸上的表情,却是冰冷的,而且还带着几分怒意。

红脸汉子和黑脸汉子什么都不怕,唯一最怕的就是师父和这个杏衣少女。

她叫双双。

云双双。

她也就是他们的小师妹。

司马纵横晕迷了多久?

他不知道。

但当他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刚从东山透射进来。

他睁开眼睛之后,第一眼看见的是阳光。

但接着,他却看见了两个愁眉苦脸的大汉。

他们一个红脸,另一个却脸如镬底。

当司马纵横醒后,黑脸汉子总算露出了一阵喜悦的笑容。

他桀桀一笑,道:“俺早就说你是个活人,不是个死人,到底还是我比较有眼光。”

红脸汉子哼一声,道:“若不是小师妹把他救活,他早就已经是个如假包换的死人。”

黑脸汉子睁眉突目,似乎想打架的样子。

司马纵横倒是有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想问几句说话,无奈说出来的声音太细小,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到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的伤势实在太严重。

他也许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到现在,已该算是一个奇迹。

这两个红脸和黑脸的汉子,已在他躺着的床前,苦候了三日三夜!

直到司马纵横有气力问第一句说话的时候,又已过了三天。

他问的第一句说话,是:“你就是他们的小师妹?”

这时候,红脸汉子和黑脸汉子都在外面练刀法,屋子里只剩下了司马纵横和云双双。

云双双点点头。

司马纵横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双双。”

“姓氏?”

“云。”

“白云的那个云?”

“不错,你叫司马纵横?”

司马纵横一楞。

他不能否认,只好问:“你怎会知道在下的姓名?”

云双双淡淡一笑,道:“黑白教的高手到处找寻你的尸体。”

“黑白教?”司马纵横一怔,又道:“我的尸体?”

云双双道:“黑白教是一个很可怕的组织,相信你不会对它感到陌生吧?”

司马纵横道:“当然不会感到陌生,别忘记我几乎就是死在黑白教手下的。”

云双双笑了笑,道:“他们认定你必已葬身在湖中,所以悬赏五千两金子,要把你的尸体找回来。”

司马纵横一阵苦笑。

“想不到我的尸体仍然会值得这许多钱。”

云双双淡淡地道:“但可惜你仍然活着。”

司马纵横道:“难道我若死了,你便会把在下的尸体去换取赏金?”

云双双嫣然一笑,道:“五千两金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司马纵横叹了口气,道:“既然云小姐把五千两金子看得如此重要,何不干脆把我捏死?”

云双双的脸忽然变得阵红阵白。

她什么也没有说,掉头就走。

但她临走的时候,却重重的一个耳光,刮在司马纵横的颊子之上。

这一记耳光,打得火辣辣的,很不滋味。

司马纵横的脸红了。

被掴耳光的一边脸固然更红。

连没有被掴耳光的一边脸,也红得就像那个红脸汉子。

他是不是说错了些什么话呢?

门外的风很猛,今天刮大风。

不但风大,而且还忽然下起大雨。

大雨。

好一场滂沱大雨。

司马纵横在这间屋子里,已耽了超过十天的时间。

从那一次被掌掴之后,司马纵横就一直都没有见过云双双。

陪伴着他的,又是那两个红黑脸的汉子。

这两个汉子似乎是被云双双所指使。

他们绝不和司马纵横交谈。

无论司马纵横说些什么,他们都一律装聋扮哑,连一个字都不与他交谈。

司马纵横费尽了心思,到最后才总算问出了他们的姓名。

原来那个红脸汉子,叫焦四四。

而那个黑脸汉子,却叫高六六。

这两个人的性情古怪,想不到连名字也是古怪之极。

焦四四和高六六是师兄弟。

焦四四是高六六的师兄,但他们反而对云双双这一个小师妹,颇存敬畏之心。

这时候,雨大风狂。

但焦四四和高六六居然还在屋外练习刀法。

刀声铿锵不停地响。

忽然间,高六六的声音响起,道:“师父和师弟来了。”

刀声未停,仍然打得很灿烂。

只听得焦四四怒声道:“别在俺面前乱耍花样,师父和师弟在九玄洞中,怎会冒着这等狂风骤雨来找咱们,你分明在放狗屁。”

高六六“呸”一声:“你才放狗屁,他们若不是师父和八八,俺给你在脸上打三百拳!”

焦四四的声音一顿,忽然道:“就算是师父来了又怎样?你想躲懒少练刀法,休想。”

两人的声音停下,刀声又再大响。

司马纵横心中微微一凛。

他总算知道他们的师父是谁了。

原来他们的师父,就是昔年凭只手单刀,力斗千枪门七十二枪煞的九玄洞主,也就是江湖上人称怪刀神翁的郝世杰。

郝世杰是老铁匠游疾舞的侄辈。

但如今他在武林上辈份之高,已很少人能冀及。

郝世杰在江湖中成名已久。

但近二十年,他已遁迹江湖,并无在武林中露脸。

想不到云双双、焦四四和高六六的师父,就是怪刀神翁郝世杰。

无论怎样看去,郝世杰都不像一个武林高手。

他只像一个孤苦的老人,一个终生在贫穷中挣扎的老乡下。

虽然雨下得很大,但他没有带伞子,也没有披上蓑衣。

他已被雨水淋湿了整个身子。

但他不在乎。

在郝世杰身旁还有一个长着一副猴子脸,面型尖瘦,身材也矮细的年青汉子。

他姓侯,名字叫八八。

怪刀神翁的刀并无奇怪之处,他用的是一柄紫金七星刀。

刀不怪。

但他的刀法却很怪。

他有时候用右手握刀,但有时候却用左手握刀,甚至在三几招之内,左右手交替握刀,每次转手,所使出的刀法便完全相反。

这种刀法,以前有不少人试练过。

但这些人结果都在正式使用的时候,死在敌人的兵器之下。

只有郝世杰,把这种刀法使用得很成功。

但在他归隐江湖前五年之内,他根本就没有用过刀。

值得他用刀对付的江湖高手并不多,而郝世杰的武功,也越来越是出神入化。

黄山五绝是他在归隐前最后对付的江湖败类。

结果,郝世杰只花了十七招,就把这五个人的脑袋,全部用手掌拍成稀烂。

他的手掌也和他的刀一样,具有强大的威力。

九玄洞主郝世杰,的确是一个武林怪杰。

他的刀法怪异,司马纵横早已听人说过。

但他这个人的性格,是否也和刀法般怪异呢?

郝世杰和侯八八像旋风般卷进了屋子之中。

司马纵横的伤势已渐有起色,但仍然未能活动自如。

郝世杰盯着他,道:“你还能活着,应该算是一个奇迹。”

司马纵横道:“在下承认这一点。”

郝世杰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他冷冷地道:“你能够活下去,最该感谢的人,你可知道是谁?”

司马纵横叹了口气道:“云双双?”

郝世杰怒喝一声:“胡说!”

司马纵横一楞。

郝世杰又厉声地道:“你最该感谢的人是老夫!”

司马纵横勉强一笑。

郝世杰又接着道:“若不是老夫花了整天的时间,为你研究伤毒、症状,再加上十二个时辰的泡炼药剂,你早就变成一个死人!”

司马纵横不敢反驳。

他根本连自己已昏迷了多久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受伤极重,若非一个医道高明的大夫挽救,此命早已呜呼哀哉。

当下唯有慢慢地点了点头,道:“郝洞主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郝世杰冷冷地截口道:“常言有道,大恩不言谢,老夫对你的大恩大德,你别再在嘴头上多耍花样。”

司马纵横又是一怔。

看来,郝世杰不仅刀法怪,连人也是怪异无比。

只听得他又冷冷地说道:“其实老夫挽救你的性命,是逼不得已的,老夫早已立誓不再管武林中事,也不愿再救武林中任何一人,你死是你的事,老夫享老夫的晚福,何苦要麻烦到老夫这个老人家?”

侯八八咧嘴一笑,道:“师父说得有理,该死!该死!”

郝世杰怒瞪着侯八八,道:“你说谁该死?”

侯八八伸了伸舌头,急道:“当然是司马纵横该死,他该死!他该死!”

郝世杰目光忽然温柔下来。

但他的手脚一点也不温柔,突然正正反反的,就赏了侯八八五六个耳光。

侯八八被打得金星直冒,再也不敢说话。

郝世杰冷冷一笑,道:“他是小师妹极力主张要挽救的人,你却说他该死,他若死了,小师妹发起脾气来,你担当得起吗?”

司马纵横一怔。

原来自己的性命,说来说去还是云双双救回来的。

只听得郝世杰又道:“若不是双双坚持老夫挽救你的性命,你早就毒发身亡,所以,你最该感谢的人是老夫,其次应该感谢云双双。”

司马纵横道:“郝前辈说得对,大恩不言谢,在下心中记住了。”

郝世杰哼一声:“记你娘个屁!双双救了你的性命,你不去报答也还算了,居然还用说话来气她,害得她一连几天都气冲冲的,连师父都不瞅不睬。”

司马纵横一呆。

想不到日前一句说话的无心之失,竟然会闹出这许多事来,连九玄洞主郝世杰也被惊动出来。

侯八八一直没有出声,此刻,忍不住又开口说道:“你还是向小师妹道歉道歉,免得师父的心中,有如十五只吊桶……”

他的说话还没说完,郝世杰便已怒瞪着侯八八。

侯八八舌头一伸,下面的说话再也说不出口。

这时候,焦四四和高六六已练完刀法,回到这座屋子之中。

焦四四忽然问郝世杰:“小师妹为什么一连几天都不来探望咱们?”

郝世杰怒道:“五个月前我教你的第十二招刀法练成了没有?”

焦四四问东南,郝世杰却来一个反问西北,这一问直问得焦四四抓腮抹鼻,半晌还答不上来。

郝世杰长长叹了口气,道:“别再丢人现眼了,你们根本就是浑人,强求不得!强求不得!”

侯八八道:“我算不算是个浑人?”

郝世杰摇头:“你不是浑人,是个浑蛋!”

司马纵横闻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他忽然想起了云双双给自己的一记耳光。

挨耳光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但他已下了一个决定。

就算再多挨一百个、一千个同样的耳光,他也要再见云双双一面。

当司马纵横能够活动自如后的第二天,他就去见云双双。

云双双在九玄洞中,并不是唯一的女孩子。

九玄洞其实并不是一个“洞”。

这里虽然有一个小小的山岗,也有一个细小的山洞,但那只不过是以前一些野兽的洞穴而已。

自从九玄洞被郝世杰一手创建之后,这个原本很荒芜的地方,渐渐就变成了一座美丽的城堡。

九玄洞不是一个洞。

它是一个没有人敢侵犯,也从未有人试过侵犯的城堡。

云双双就住在九玄洞西边一幢小楼。

焦四四和高六六把司马纵横带到九玄洞之后,就匆匆回到原来练武的地方。

直到那时候,司马纵横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在九玄洞中练刀,而要跑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原来他们资质愚钝,郝世杰看着他们练刀的时候便心中有气,于是索性把他们赶出“洞”外,要他们把刀法练成之后,才再回到九玄洞中。

当司马纵横来到九玄洞的时候,郝世杰正在不远处的一条河流岸边钓鱼。

鱼竿是笔直,连一点弯曲也没有。

那是用精钢铸成的鱼竿。

这不但是钓鱼的工具,也是杀人的武器。

他常钓鱼。

但他已有多年未曾杀人。

而且,他杀人的时候,也绝少用这一支鱼竿。

绝少用,不是完全没有用。

他曾经用过这一支鱼竿,杀过一个年青高手。

那是在二十年前的一个黄昏。

郝世杰就用这一支鱼竿,杀了一个叫陆绝的年青刀客。

陆绝的刀无疑很快。

郝世杰的鱼竿更快。

鱼竿的尖端在陆绝的咽喉上轻轻一点,陆绝的喉管就被戳爆。

自此之后,郝世杰遁迹江湖。

武林中人,一直都以为郝世杰杀了黄山五绝之后就退隐江湖。

但事实上,郝世杰在退隐江湖之前最后所杀的人,并非黄山五绝,而是陆绝。

陆绝是谁?

郝世杰为什么要杀他?

杀了陆绝之后,郝世杰为什么便归隐江湖?

这些事,江湖中知道其中隐秘的人绝不多。

现在,郝世杰在河边钓鱼。

但他没有钓过任何一尾的鱼,他仿佛已睡着了觉。

九玄洞并不是一个很隐秘的地方。

但若非焦四四和高六六带路,司马纵横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这个地方来。

江湖上,知道九玄洞主的人很多,虽然郝神翁已归隐江湖多年。

但知道九玄洞在什么地方的人,只怕还找不出多少个。

九玄洞虽然像一座城堡,但门禁却似乎并不森严。

司马纵横很容易就来到了一座小楼之下。

这就是云双双所居住的地方——冰霜楼。

冰霜楼。

云双双是不是个冷若冰霜的人?

不!

司马纵横可以肯定,她绝不是那傲然故作高贵之态的女性。

她不像冰霜。

最少,她给自己的那一记耳光,就已经是火辣辣的,热得要命。

冰霜楼有艳婢,她们都是侍候云双双的。

司马纵横求见云小姐。

但却遭遇到拒绝。

司马纵横感到有点失望,却没离去。

他想要点酒。

他想要酒,立刻就有人在冰霜楼下,为他摆设几桌椅子,还奉上十坛美酒。

十坛美酒,也是十坛烈酒。

这十坛酒若喝了下去,不醉死也得涨死。

但司马纵横没有醉死。

也没有涨死。

他拣了其中一坛,自斟自饮。

然后,他就把其他九坛烈酒,全部扔进冰霜楼之上!

九坛酒一起爆裂,酒如泉水般涌出。

他终于见到了云双双,也见到了她手里的两柄短刀。

刀锋薄而利,虽然短小,但要割断一个人的咽喉,却已足够有余。

她的脸已变成了煞白。

双刀快如电闪,瞬息之间已直欺到司马纵横的胸膛。

但司马纵横动也不动,仿佛是个已经断了线的木偶。

云双双两刀齐发,终于“噗”一声,其中一柄刺进了司马纵横的胸膛。

这一来,云双双的眼睛睁得可大了。

“你……你为什么不闪避!”

司马纵横淡淡一笑:“为什么要闪避?我本来就是来还债的。”

“不错,”司马纵横仍然笑着,但笑声已逐渐虚弱:“当日在下一言之失,只要云小姐能够原谅,就算以死谢罪,却又何妨?”

云双双突然想把刀拔出。

蓦地,一个人的呼喝声制止住她的行动:“别拔刀,一拔刀就没救了!”

云双双的手顿时软弱地垂下。

她忽然大声道:“疯子!他简直是个疯子!我不是故意杀死他的……”

司马纵横喟然轻笑。

微弱的笑声中,他忽然倒下。

他唯一还能感觉得到的,并不是胸膛上刀口的伤痛,而是云双双的哭泣声……

呼喝制止云双双的人,当然是怪刀神翁郝世杰。

司马纵横掷破九个酒坛的声浪,实在惊人。

否则郝世杰现在仍然会在河边垂钓。

云双双毕竟还是孩子脾气,错手伤了司马纵横之后,一直哭泣不止。

郝世杰叹口气,皱眉道:“你别哭好不好,若哭得令我心烦意乱,那么想救他也不行了。”

云双双勉强止住了哭泣。

郝世杰又在叹气,喃喃道:“他身上的伤毒,本就未曾完全复原,现在又添一刀,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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