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大门的是个胖汉,他的身材着实胖大得很惊人,再加上抱着一个大酒坛,简直把出路完全封住了。
董慕霞情绪恶劣,也不管这人是谁,仍然要侧着身子离去。
大胖子却把手一伸,道:“董小姐慢走!”
董慕霞黛眉一蹙,道:“你是谁?怎知道我姓董?”。
大胖子呵呵一笑,说道:“铁佛翁董老爷子的掌珠若不是姓董,又该姓甚么才对?”
董慕霞吸了一口气,道:“你认识先父吗?”
“甚么先父?”大胖子的脸色陡地一变:“董老爷子……他……他……已遭不幸了?”
董慕霞悲怆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大胖子眉毛一扬,怒道:“这是谁干的?”
董慕霞回答道:“一个叫金至尊的老贼!”
大胖子道:“这老贼用的兵刃,是不是一双金箸?”
董慕霞道:“不错,先父就是给他一根金箸插中要害身亡的。”
大胖子面色铁青,牙痒痒地说道:“这个老贼果然到了广西,而且还杀害了铁佛翁,真是可恼可恨。”
董慕霞虽然已是万念俱灰,但见这大胖子也极憎恶金至尊,不由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而就在这时候,老三已走了过来,哈哈一笑地对大胖子说:“唐大少爷,你怎么也来到了这里?”
董慕霞一怔,老三已接着又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子,还有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的大肚皮,就算你没见过他这个人,也该知道唐竹权跟大肚皮和大酒坛是永远分不开的。”
董慕霞叹了口气,道:“原来是唐大侠来了,先父在世之时,也经常提及杭州唐门在江湖上的种种英勇事迹。”
唐竹权也叹了口气,道:“老子这次来到广西,正是要找那金老魔头算账,顺道还要拜访你爹的,谁知道……唉……”
老大听得极不耐烦,道:“你唉够了没有?咱们这里有正经事,你大可以站开一旁,瞧瞧咱们中原三大法师怎样对付那些寡情薄义,连亲生儿子也可以下毒手的奸贼!”
老二早已满腔怒火,闻言立刻大喝道:“少噜苏,先把这姓沈的小子宰了才是正经事。”
沈匡湖脸上阵青阵紫,突然狂笑说道:“沈匡湖啊沈匡湖,枉你一生正直待人,如今竟然蒙上这等不白之冤,难道苍天真是瞎了眼睛吗?”
老大嘿嘿一笑,道:“苍天本无眼,公道却自在人心,你这伪君子、毒父亲,留在世间只会再伤害更多无辜妇孺弱小,本法师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把你送进鬼门关里去!”别看这三个怪人平时疯疯癫癫,这时候居然一派义正辞严之状,沈匡湖反而变得哑口无言了。
就在这时候,唐竹权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道:“真是他奶奶的天下第一号大混蛋。”
老大瞪着沈匡湖,也冷笑道:“姓沈的,你听见了没有?人家也说你真是他奶奶的天下第一号大混蛋。”
唐竹权却道:“沈匡湖怎会是大混蛋?他还没有这个资格哩!”
老二道:“他没有资格?那么你说谁是天下第一号大混蛋?”
唐竹权道:“能角逐此殊荣者,除了你们三位糊涂大法师之外,又还有谁可以跟得上?”
老大道:“原来你骂咱们都是天下第一号大混蛋?”
“对了!”唐竹权嘿嘿一笑,道:“三位黑白不分,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也还罢了,而且还把沈匡湖弄得一身污名,若不是咱们嗅到了棺材狗肉的香味一直追踪下来,沈匡湖这场劫数可就冤枉极了。”
老二“呸”的一声,道:“你们是谁?除了你之外还有甚么人?沈匡湖曾经化名胡甘宁,欺骗了朱丽娘,又派吴海天向胡小宝施下毒手,再加上这半块玉珮,咱们可说是证据确凿,就算把这姓沈的小子一寸一寸的宰割直至咽气,也不能算是冤枉!”
唐竹权冷冷道:“我们是谁,你不妨听着了,除了老子之外,还有广西第一奇僧骆驼和尚,雪刀浪子龙城璧!”
三怪听见骆驼和尚这四个字的时候,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但当听见雪刀浪子龙城璧也来了之后却是不禁同时雀跃三尺,齐声叫道:“龙大侠在哪里?”
唐竹权道:“不必着急,驼僧和浪子迟早总会现身的,但沈匡湖这一笔冤枉帐,老子却要为他翻上一翻!”
老大道:“这笔帐不必翻了,他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最好立刻把他拉出去砍了!”
老二道:“为甚么一定要拉出去砍?拉入去砍不可以吗?”
老三道:“拉上去砍也是一样的。”老大道:“拉下去砍又如何?”
老二道:“也可以拉出去砍一半,然后再拉入去砍掉其余一半。”
老三道:“我说最好拉上去砍一半,然后拉下去再砍一半。”
老大道:“不必争了,应该拉出去砍四份之一,然后拉入去又砍四份之一,再拉上去砍四份之一,还有最后四份之一再拉下去一刀砍掉。”
老三道:“拉出去,拉入去和拉上去都不成问题,但这里又不是阁楼,如何拉下去再砍那四份之一?”
老二道:“说不定下面有个地窖,那就可以拉下去砍了……”
“闭上你们这三个鸟嘴!”唐竹权听得发昏二十章,咆哮道:“捉贼拿赃,捉奸擒双,你们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证据,就在这里大放厥词,胡乱入人以罪,简直是一屁天下响,臭熏千万人!现在老子先来问一句,苏希哲是何许人也?”
老大望了望老二,老二又再望了望老三,三人面面相觑一番后,才由老大作答道:“苏希哲乃苏某某之子。”他这一答,答了等于没答,但却包管不会答错。
唐竹权面色一沉,老大又补充道:“这淫贼是神弓帮帮主,武功不弱,尤其擅放冷箭。”
唐竹权这才面色稍缓,道:“苏希哲武功不弱,这是绝无疑问的,但是朱丽娘呢?”
老二立刻回答:“丽娘手无缚鸡之力,是个弱质女流。”
“答得好!”唐竹权冷冷一笑,道:“既然这对男女,一个身怀绝顶武功,一个是纤纤弱质,那又何以死的不是朱丽娘,而是神弓帮帮主苏希哲?”
三怪不禁呆住。
三人你望我,我望你的,一时间个个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对应。
过了好一会,老二才“挺身而出”,大声道:“苏希哲虽然武功厉害,但那个时候他正欲火焚身,警觉之心不免随之大减,而且,他也万万料不到丽娘会拼死反扑,所以才会中了利剪引至意外身亡。”,
老大立刻点头不迭,道:“言之成理,言之成理!”
唐竹权冷冷一笑:“你们倒说得轻松,一个弱质女子居然可以杀得了苏希哲那样的高手,也只有你们才能想得出这种似是而非的理由。”
老二道:“你又没有亲眼看见,怎知道咱们说得不对?”
“也罢,这一点老子就算你们说对了!”唐竹权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在留芳院外,你们抓住了一个杀人的凶徒,是也不是?”
老大道:“咱们虽抓住了一个人,但他并未杀人,所以不能说是杀人凶徒。”
唐竹权冷冷一笑道:“昨晚他绝不会杀人,他若要杀早就在留芳院里把那小儿杀了,又何必一个追一个跑的做给你们三个大傻瓜看?”
老二道:“胡说,吴海天手执锋刀杀气腾腾地追杀胡小宝,那是咱们亲眼所见,这种事情又怎会是他们故意做作?”
“吴海天?你以为那厮真的叫做吴海天?”
“初时他说自己叫丁标,但本法师不相信,所以撕掉他一只耳朵,这厮才肯说老实话。”
“放屁,他本来就是如假包换的丁标,他是给你撕掉一只耳朵后,才被逼胡诌出吴海天这个名字的。”
老二一愕:“有这等怪事?”
唐竹权冷冷道:“有你们三个这样的怪人,自然就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怪事。”
老大捂着鼻子,道:“这也没有甚么相干,管他是张三李四,还是何五周六方七王八,总之这厮是受雇于沈匡湖,所以才追杀小宝的。”
老二点点头道:“不错,他叫丁标也好,叫吴海天也好,都跟本案没有甚么重大的关系。”
老三道:“但这杀手未免是第八流货色,连一个黄口小儿也杀不了。”
老二道:“那也不能太苛责于他,谁叫这厮时运不济,遇上了咱们中原三大法师。”
唐竹权“呸”一声,怒道:“但你们怎不仔细想一想,丁标说话是否一定可靠,谁敢保证,他不是在存心嫁祸于沈匡湖?”
老大立刻摇头不迭,道:“这厮跟沈匡湖无仇无怨,为甚么要陷害他?”
唐竹权冷冷道:“你又怎知道这厮跟沈匡湖一定无仇无怨?”
老二道:“唐大少爷,你这岂不是在强辞夺理吗?”
唐竹权哂然一笑,说道:“在中原三大法师的面前,老子又岂敢强辞夺理?因为强辞夺理本来就是三位大法师的看家本领。”
老三却毫不以为忤,反而得意洋洋地说道:“好说,好说!”原来他听见有人“盛赞”自己的“看家本领,”也没有仔细想清楚一点,便忙不及迭地高兴起来。
老大却面色一寒,对唐竹权说:“你不必为沈匡湖申辩了,小子用情不专,贪新忘旧,不顾妻儿死活,正是罪状如山,非杀不可。”
“他奶奶的,”唐竹权一拍桌子,怒喝道:“你们老是说沈匡湖有千万般罪状,为甚么却不撤底查一查朱丽娘是甚么人呢?”
老二道:“这又何必多此一问?朱丽娘就是朱丽娘,是个身世可怜的女子。”
唐竹权陡地大笑,道:“她可怜,你们这三个大混蛋最可怜才是真的!她一直把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若不是龙城璧一定要老子和骆驼跟踪到底,沈匡湖这一次背的黑锅就真是够大、够宽、也够稀奇了……”
老大脸色一变,道:“你老是说龙大侠,他为甚么还不出来?”
老二道:“准是胡吹!”
老三道:“龙城璧此刻大半正在杭州,跟武林第一大美人唐竹君小姐卿卿我我,月夜谈心。”
老大道:“此刻已是阳光普照,又怎会弄出一句月夜谈心来?”老二道:“就算要谈,也不一定只是谈心,谈谈胸肺肠胃也是未尝不可的。”
老三也正想加插几句,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啊呀!龙大侠,你原来真的在这里呀!”
“还有这个驼背秃子,一定是逃兵和尚了!”
“龙大侠,你是最明白事理的,这次由你来评评理好不好?”
龙城璧淡淡一笑,他身边的骆驼和尚却是莫名其妙,怎么自己会变成“逃兵和尚”了?
龙城璧的出现,三怪最兴奋不过的了,他们都很希望,龙城璧会站在他们这一边,把唐竹权的说话一一击倒。
但龙城璧一开口便对他们说:“你们弄错了。”
老大一怔:“咱们弄错了甚么?”
龙城璧突然伸手向朱丽娘一指,然后冷冷地说:“她并不是甚么朱丽娘,而是圣手门中的万妙夫人。”
“万妙夫人,这是甚么玩艺儿?”老大一愕。
龙城璧冷冷道:“这位万妙夫人,也就是圣手门门主伏魔圣手的爱妾。”
此言一出,董慕霞真是又惊又喜,沈匡湖也是一样。
董慕霞惊的是圣手门已有高手潜入广西,而喜悦的自然就是这“朱丽娘”根本就是无中生有,甚么“抛妻弃子”、“毒害妻儿”之说,全然都是陷害自己师哥的恶毒手段。
沈匡湖今天大清早便给三怪蒙上了不白之冤,如今总算由唐竹权和龙城璧揭破了敌人的恶毒阴谋,当然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但那半块玉珮怎会落在敌人手里,却又是令他担心疑惑不已的事情。
这时候,“朱丽娘”已不再摆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了,她冷冷的瞧着龙城璧,又冷冷的笑道:“雪刀浪子,想不到你也会来到这里凑热闹。”
龙城璧哂然一笑,道:“你万妙夫人能够来的地方,在下为甚么不能来?”
万妙夫人冷笑道:“听说这几个月以来,你跟长乐盟的老盟主很谈得拢。”
龙城璧说道:“老盟主本来也是个性情中人,咱们大有一见如故,相逢恨晚之叹!”
万妙夫人“哦”一声,道:“但你可知道,长乐盟在江湖上的声名,向来都并不怎么好。”
龙城璧道:“这一点不必你来提醒,因为老盟主也曾屡次向在下这么说。”
万妙夫人沉吟道:“既然明知长乐盟是旁门左道的帮会,怎么还要跟他们一起同流合污?”
龙城璧道:“声名不好的帮会,未必一定就是旁门左道,而另一方面,在名门正派之中,却反而往往有不少见不得人,丑恶之极的坏事存在。”
万妙夫人道:“嗯,阁下果然长于雄辩。”
龙城璧道:“在下只是把事实直接说出来而已。”
沈匡湖忽然瞪着万妙夫人,怒声说道:“那半块玉珮,你到底从何处得来?”
万妙夫人冷冷地道:“你应该心中明白!”
沈匡湖心中一沉,面色灰白地说:“你们……真的在金陵动手了?”
万妙夫人扬眉笑道:“这还用说吗?金陵沈家富甲一方,正是好大的一块肥肉,就算咱们圣手门不动手,长乐盟也迟早会打沈家的主意,正是先下手为强,这又有甚么不对?”
沈匡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忙道:“我爹娘怎样了?”
万妙夫人道:“我看你还是不要问好了。”
沈匡湖听见这句话,恍如晴天霹雳,差点就要当场昏倒过去。
骆驼和尚面色一沉,喝道:“贱妇,贫僧看见你这种连母狗也不如的东西就想吐,正是他妈的不杀不快,看掌!”
万妙夫人吃吃一笑,道:“驼僧,来呀!”
骆驼和尚早已飞扑向前,右掌招出如电,直取万妙夫人左肩。
万妙夫人格格笑道:“你想调戏本夫人,只怕还不够斤两哩!”只见她脚尖一挺,看似仰身便要倒下,但她避开骆驼和尚那一掌后,身形又再悠然而起,左掌直劈敌人背心灵台穴。
她这一着刁钻诡异兼而有之,骆驼和尚连忙撤回右掌,左足顺势一滑,斜斜地飘开数尺。
虽然他这一飘只有数尺之遥,但这酒家店堂本来就是十分窄小,他这么一飘,立时便把几张凳子和一张木桌完全撞碎。
万妙夫人从容挥掌,虽然置身于数大高手之间,但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骆驼和尚给她一掌逼退,接着倏地身如怪鸟,凌空打了个圆圈,他这一下姿势本来十分好看,但由于他背上驮着一个驼峰,再这么凌空一转,众人仰面看来便觉得兀突怪异之极。
只见骆驼和尚虽然人在半空,双掌却并未闲着,他发出了一声暴喝,右掌便倏然向万妙夫人面颊掴了过来。
他这一掌可说是毕生功力所聚,威力目然极其惊人,众人都不期然在暗暗忖测,不知道万妙夫人如何将之化解。
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件令人万万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原来万妙夫人面对着骆驼和尚一掌凌空击至,居然既不闪避,也不还掌,却以疾迅无伦的手法把“胡小宝”揪了过来,迎空就向骆驼和尚的铁掌飞托上去。
这一着大出骆驼和尚意料之外,他怎样也料不到,万妙夫人竟然会利用一个无知的孩童来作为盾牌,只要这一掌击了下去,这个“胡小宝”就算是天生一副铜皮铁骨,恐怕也会变成一堆烂铜废铁了。
但他人在半空,掌势一发便是有去无回之势,就算他想把掌力收敛,或者是把掌势斜推开去,也已是来不及了。
眼看“胡小宝”立时就要血溅当场,蓦地一道疾逾流星的掌力从左方急劈过来,接着“叭”的一声,骆驼和尚在半空的身子又再向上飞升,居然把屋顶瓦面也撞穿了。
就在这利那间万妙夫人已把“胡小宝”抛开,唐竹权同时发出一声怒喝:“贱妇往哪里走!”但喝声未已,万妙夫人已身躯一拧,有如鬼魅幽灵似的从窗外飞掠出去。
她飞掠出酒家之后,骆驼和尚才又再在屋顶之上跌了下来,此刻,老大怪叫一声,叫道:“逃兵和尚休怕,本法师接住便是——”
他口里说“接住”,但却居然背负着双手,目露笑意地瞧着骆驼和尚笔直地摔下来,只听见“砰”然一声,骆驼和尚这一跌竟然连地面也为之震动不已。
老二一怔,瞧着老大道:“你不是说要接住这个和尚吗?”
老大怪眼一翻冷笑道:“你听漏了,刚才我是说:‘逃兵和尚休怕,本法师接住便是王八!’但他跌得太快,我那‘王八’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他便已急不及待的摔跌在地上。”
骆驼和尚大怒,倏地翻身跳了起来,骂道:“你这混账的东西,看掌!”
老大看见他真的光火,不禁吓了一跳,急急脚底揩油,同时大嚷道:“是浪子一掌把你打上半天的,你要算账该找他才对。”
骆驼和尚怒道:“浪子一掌把贫僧击退,全然是为了救那小孩,但你袖手旁观还说风凉话,这便容你不得。”
老大冷笑一声,道:“这黄□小儿年纪虽然细小,讲话却是大大不老实,连咱们中原三大法师那样精明的人,也险些上了他的当,如此不忠不义之辈,他日长大成人之后必然作奸犯科,无恶不作,你就算一掌毙了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今你杀那小儿不成,却要拿本法师来出气,算是甚么英雄好汉?”
“呸!”骆驼和尚怒道:“你们这三个瞎眼的混蛋本来就已上了妇孺的大当,若不是龙城璧机警,沈匡湖和董小姐都要给你们害死了!”
老二道:“逃兵和尚骂的对,这一次咱们的确是犯了大错……”
老三笑嘻嘻的走到骆驼和尚面前,道:“和尚别生气啦,你是出家人,又何必跟咱们老大一般见识?”
骆驼和尚一怔,老二又笑着说:“咱们都是他妈妈的自己人,千万不要内哄,本法师向你赔个不是如何?”
老大脸色一变,瞪着老二老三道:“你们疯了,怎么帮着这秃驴讲话?”
老二老三同时怪笑道:“这是帮理不帮亲!”
骆驼和尚面色稍缓,忽然心念一转,道:“倘若贫僧还是要动手揍他,你们两位又怎样?”
老二道:“你若揍老大咱们只好也揍你一顿。”
骆驼和尚怒道:“你们不是说过帮理不帮亲的吗?”
老三道:“理者,道理也,道理是用嘴巴来讲的,但一动上了手,就甚么道理也荡然无存了,常言道:‘打虎不离亲兄弟’,打和尚当然也要兄弟同心,全力对付,那才可以把和尚头敲得粉碎稀烂!”
骆驼和尚不禁气得七窍生烟,老大却哈哈一笑,道:“果然不愧是好兄弟,逃兵和尚,你这下子还敢猖狂吗?”
骆驼和尚怒道:“甚么逃兵和尚,你们认错人了。”
“没认错,没认错,”老三道:“骆驼是沙漠之舟,只有在沙漠才适合骆驼生长的,但你这秃头骆驼却从大漠逃到广西来,不是逃兵又是甚么?”
骆驼和尚更怒,正要动手,唐竹权的声音已在外面响了起来,大叫道:“有人放火箭,这酒家着火啦!”
骆驼和尚眼色一变,喝道:“唐大胖子少弄花样,有贫僧在这里,谁敢乱放火——”哪知话犹未了,一道红焰倏地从窗外飞射进来,就在他眼前不足五寸之地掠过。
“啊呀!他妈妈的不好了,有逃兵和尚在此,居然还有人敢乱放火箭,这还成甚么世界?”
“老骆驼,咱们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黑黑白白和黄黄绿绿都暂且搁下,先把敌人对付了再说如何?”
“不必问啦,骆驼大师是佛门奇僧,旷世高手,他怎会跟咱们计较这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咱们如今正是他妈妈的敌忾同仇,先把放火箭的龟儿子一个一个砍翻了才是正经。”
三怪你一言我一语的,再也不理会骆驼和尚,纷纷杀了出去。
范必恭却还在店堂里,瞧见火箭一支一支从四方八面飞来,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他哭了两句,沈匡湖已冲了进来,喝道:“你疯了,这酒家快要坍塌啦,再不逃出去,你就会葬身火海之中。”
范必恭哭道:“你别管我,这酒家是我的命根子,它若给烧掉,我就在这里陪葬便是!”
沈匡湖见他固执至此,只好点了他身上三处穴道,然后把他挟起,冲出火场之外。
这时候,红花酒家门外已经变成了战场。
只见唐竹权左手抱着酒坛,右手五指上下翻飞,正与一个红面道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骆驼和尚甫出酒家,也遇上了两个虬髯大汉,这两个虬髯大汉容貌长得一般无异,似乎是孪生兄弟,但他们一个衣着华丽,而另一个却鞋破衫烂,就像一个穷叫化一样。
至于董慕霞,她痛恨万妙夫人诬陷师兄,虽然明知对方武功极高,但这时候混战一展开,她还是拣上了这恶毒的女人,要为沈郎出这一口冤郁之气。
而龙城璧则陷入了大包围之中,只见十八名青衣武士,有的用刀,有的使剑,也有长枪利斧、铁棍钢鞭,重重把他围困着。
瞧这十八青衣武士进退有序,一望而知是曾经接受过严格训练的杀人好手,龙城璧显然已被敌人视作头号人物,所以一下子就派出十八个武士次把他重重包围。
人多虽然不一定中用,但车轮战毕竟永远是消耗对手的最佳方法。
而在这十八个青衣武士侧边还有一个黑衫老叟,他左手拄着一根铁竹,右手摇动着一柄折扇,看似悠闲,但却不断指点着那些青衣武士,显然是阵法中的主持者。
中原三大法师从酒家里跑了出来,不禁都是一呆,老大抓抓下巴,奇道:“怎么忽然会如此热闹?今天是不是观音诞?”
老二道:“观音诞也不会这样子的,准是大伙儿近日闷的不耐烦,所以就要厮杀一番来消解消解闷气。”
老三这时候抓住了一个青衣武士,道:“这厮会放火箭,刚才差点一箭烧焦骆驼鼻子的家伙就是他!”
老大嘿嘿一笑,一拳就把这武士的鼻子撞得不成鼻型。
这青衣武士立刻昏倒过去,老二笑了笑,道:“老大的拳头真厉害,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的鼻子也挨不住你这一拳!”
语声未落,只觉背后一阵寒风袭至,只见八九个青衣武士刀斧交加,一直奔杀而来。
老三不由怪叫道:“来得好!杀!杀!杀!”
三怪遇上这些敌人,非但毫无怯意,反而精神奕奕,大有“正合孤意”之概。
这时候,唐竹权与红面道人已进入分胜负、决生死的阶段。
那红面道人出招狠辣,他使的武功是近数十年来罕见的“白骨阴阳爪”。
若是换上别人,必然极难应付,但唐竹权以五绝指法与之周旋,却是正好以毒攻毒。
“红脸牛鼻子,你是不是阴阳教的余孽?”唐竹权在酣战之中发问。
红面道人冷笑道:“四十年前,阴阳教在伏牛山大败于淮阳十七帮手中,教中高手无一悻免,又何来甚么余孽?”
唐竹权双眉一蹙,说道:“你若不是阴阳教中余孽,又怎会懂得这套白骨阴阳爪?”
红面道人嘿嘿一笑,道:“天下之事,无奇不有,本道爷如何会使用白骨阴阳爪你现在暂且少管,待你到了阴曹地府后或者可以找到答案!”
唐竹权怒吼一声,五绝指法使得更加淋漓尽致,红面道人不禁脸色骤变,显然是嘴里轻松,手底下功夫却比对手略逊半筹。
而龙城璧的声音,却在这时候传了过来。
“唐兄,这一位道爷的确不是阴阳教的余孽,而是伏牛山药王观的观主一药道人。”
“一药道人?这牛鼻子擅长歧黄之道吗?”唐竹权已渐渐控制了战局,他对白骨阴阳爪的忌惮已比初时减少许多。
龙城璧又道:“他当然擅长医术,否则也不会得到白骨阴阳爪的练功秘籍。”
唐竹权不甶大感兴趣,道:“这又是甚么道理?”
龙城璧道:“四十年前,阴阳教教主在伏牛山大败,那时人人都以为他已死在‘火灵官’邵赤天的‘雷神天火阵’里,谁知这教主还是逃了出来,一直负伤疾驰到十余里外才倒下,而且还遇上这位面红如枣的一药道人。”
唐竹权道:“就是这个臭道人救了阴阳教教主?”
龙城璧道:“你说对了,他花了三昼三夜把阴阳教教主救活过来,但到了第五天,阴阳教教主还是伤势恶化,一命呜呼去也。”
唐竹权道:“这算是甚么神医?”
龙城璧道:“但他把阴阳教教主救活了两天,对他自己却有极大的好处。”
唐竹权道:“这牛鼻子得到了甚么好处?”
龙城璧说道:“白骨阴阳爪的练功秘笈。”
唐竹权摇摇头,道:“但老子看来又不怎么像样,他苦练了四十年白骨阴阳爪,怎会连老子也打不过?”
龙城璧说道:“那道理简单极了,因为白骨阴阳爪的练功秘籍共分上下两部,而这位一药道人只得其一,那是上部的一本。”
唐竹权哈哈一笑,道:“这教主怎么如此吝啬?”
龙城璧道:“那也不是因为吝啬,而是因为秘籍的下半部,一直都交由他的妻子‘阴山魔女’曹娇娇保管。”
唐竹权怪笑不已,目注着一药道人说:“原来如此,怪不得老子总是觉得你这位道爷好像缺少了甚么似的,初时还以为你酒色过度,所以功力大打折扣,后来回心一想,道爷是出家之人,酒色二字跟你应该是攀谈不上的,现在老子总算明白啦,原来你是因为没有了下部,所以才变成如此不济的。”
他存心要气死一药道人,那“下部”两个字说得特别响亮,龙城璧听了,不禁莞尔一笑,心想你这位唐大少爷真是要命之至。
但这还不算,老三这时候又挨近过来,怪声说道:“啊呀乖乖不得了,原来这里有个没了下部的道士。”
老大的声音随即响应不迭:“这老牛鼻子准是小太监出身,这种人练童子功最好。”
老二道:“童子功固然不错,童子尿也滋润益补得很哩!”
一药道人给唐竹权逼落下风,已是急得满头大汗,这时候还要给敌人嘲讽一番更是面目无光,一张红脸已因愤怒变成了紫酱之色。
但就在这时候,一道金芒从天而降,刹那间就把唐竹权逼退了三步。
“金至尊!”沈匡湖突然怒呼。
不必沈匡湖提点,唐竹权已知道来者是谁,因为他和龙城璧这次来到广西,本来就是为了找金至尊这个老魔头算账。
适才那一道耀眼的金芒,正是金至尊的金箸。
正是仇人见面,份外眼明,铁佛翁死在金至尊一根金箸之下,沈匡湖如今尚自历历在目,这时候冤家路狭,不等唐竹权出手,他已挺剑向金至尊疾攻过去。
金至尊嘿嘿冷笑,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公子哥儿,你是金某手下败军之将,想报一箭之仇只怕要等来生再世才有机会了。”
沈匡湖明知杀师仇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但若要他在这时候忍隐不发,却是难乎其难。
然而,武功之道,差一筹便是差了一筹,沈匡湖虽然想用拼命的招数来压迫金至尊,但金至尊招沉力猛,他的软剑根本就完全无法攻得进去。
反而金至尊的金箸奇招迭出,不到七八个回合,便已在沈匡湖的右肩戳穿了一个血洞。
董慕霞睹状,不禁为之花容失色,尖声叫道:“师兄——”
但她这时正与万妙夫人酣战之中,而且是泥菩萨渡江,自身难保,她才叫出了两个字,万妙夫人已趁着她略一分神之际,一掌打在她的左腰之上。
董慕霞的武功本来就不如万妙夫人,这时候中了一掌,形势更是异常恶劣。
突听一人怪声大喝道:“臭婆娘,看粪!”
这个怪声叫喝之人,正是三怪中的老大,他若说“看掌”也还罢了,但这一声“看粪”却是别具惊人威力,只见一团黑黝黝的东西,正随着这一声喝叫疾飞过来,笔直地扑向万妙夫人的面门。
万妙夫人虽然心肠恶毒,是个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但她也和天下间绝大多数的女子一般,喜欢干净而讨厌污秽之物,这时候骤见这团黑黝黝的东西飞击过来,自然是连忙闪避不迭。
只听得“啪”一声,这团黑黝黝的东西打在一幢房子的墙壁上,原来只是一团烂泥而已。
老大看见万妙夫人狼狈闪避,不禁拍掌大笑,道:“这团粪是假的,你若想吃真粪,陪本法师上茅厕去,保证令你满嘴黄金一肚屎。”他越说越是难听,万妙夫人的脸越来越是煞白。
董慕霞瞧了瞧老大,又再瞧着沈匡湖,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帮谁作战。
老大虽然平时行事荒诞不经,但这时候头脑却比谁都更清醒,他一缠住了万妙夫人,便对董慕霞说:“董小姐,你现在谁都不必帮,站开一旁才是上策。”
董慕霞却摇头不迭,道:“不!我怎可以独善其身,你若打得过这个恶妇,我就去帮师哥抵抗敌人。”
老大忙说道:“你走不得,沈匡湖那里,自有天下第一号大醉鬼照顾,你若非打不可,就得帮本法师解决了这个贱人再说。”
董慕霞虽然缺乏江湖经验,但她冰雪聪明,已经知道老大不想自己冒险,所以就索性叫自己留在他的身边。万妙夫人也看穿了这一点,便故意说:“董小姐,这怪物好像对你很有点意思哩,倘若你师哥不幸战死,你和智智法师也可算是相当登对的男女。”
把董慕霞和老大扯在一起,还说“相当登对”,这种说法也可算是天下奇闻。
董慕霞明知万妙夫人存心相激,但她毕竟是女儿家,脸皮嫩薄,不禁还是脸上为之一红。
老大听见万妙夫人口不择言,立刻“以毒攻毒”,骂道:“老子操你这个臭淫妇,你祖宗十八代都是乌龟、婊子,老子要一代一代的操个够,老子入你祖奶奶,把你世世代代都操个天翻地覆,他妈妈的你这个臭贱货……”他骂人的本领本来就已很到家,这时候存心恶言相向,更是骂得难听异常,他骂了七八句,万妙夫人固然是给他骂得怒气陡生,董慕霞更是为之面红耳赤,终于忍耐不住掉头便走。
其实,她掉头离开老大,也并非全然为了要逃避这些不堪入耳的粗言秽语,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知道自己就算是留在老大身边,也绝对帮不了他甚么忙,而且还会拖累着他,所以才决意暂时远离而去的。
这时候,唐竹权早已跟金至尊动上了手。
金至尊虽然只剩下一根金箸,但他武功诡异,招式着着出人意表,唐竹权赤手空拳跟他苦战,一时间也无法占到甚么便宜。
金至尊斗了一会,忽然冷冷的一笑,道:“杭州有西湖,西湖有十景,甚么平湖秋月、曲院风荷、苏堤春晓、断桥残雪、三潭印月、柳浪莺闻等等,你何以不在家乡享清福,却跑到这里来流血流汗?”
唐竹权冷冷道:“老子太胖了,若再只会享清福,不熬练熬练筋骨,将来老了只怕连走路都有问题!”
金至尊摇摇头,叹道:“这又何苦?你要熬练熬练筋骨,大可以由西湖跑到钱塘江,也可以到灵隐寺吃吃素菜,然后再跑上天竺寺,再然后溯山而上,到九溪十八涧做个胖胖的猴子东奔西跑,那里峰回路转,溪水潺潺,便直似是仙境一般,老夫保证你下山之后,连走路也会轻飘飘起来。”
唐竹权冷笑道:“就算老子要在杭州享福,也得先为司马血出一口气!”
金至尊道:“司马血是名震天下的杀手之王,他有甚么冤情要你来伸雪?”
唐竹权怒道:“你不要装蒜了,二十日前,你纠集了三十二个亡命之徒,在洛阳城外打伤了司马血,难道你干得出来,却不敢承认吗?”
金至尊哼的一声,跟唐竹权拼了七八招才说:“司马血枉被称为杀手之王,其实也只是徒负虚名而已。”
唐竹权道:“老子若纠集三十二个亡命之徒来暗算你,老子人头保证,你会在一盏茶时光之内变得尸骨无存。”
金至尊嘿嘿一笑,道:“司马血在赌场里杀了老夫一个弟子,这笔帐老夫自然要跟他清算。”
唐竹权道:“你这个弟子在赌场里大杀三万,赢了五万两银子,但很不幸,他终于遇上了赌精司马血。”
金至尊道:“司马血太霸道了,他输了银子就要杀人!”
唐竹权道:“司马血虽然嗜赌,但却从来不会为了输钱而乱发脾气,他杀你的徒儿,是因为你的徒儿用灌铅的骰子来行骗,而当司马血揭穿他的把戏后,他又想杀人灭口,嘿嘿,他也不想想自己是甚么材料,司马血又是何等样人,这一碰之下,你的徒儿自然是性命难保了!”
金至尊面色铁青,知道再说下去只有自暴其短,只好闭嘴不语,而手中金箸的招式也是越来越更毒辣。
而沈匡湖虽然肩上受伤,也正在跟一药道人苦战不休,一药道人虽然打不过唐竹权,但比起沈匡湖却又是优胜一筹,三十招后,沈匡湖右臂中了一爪,形势更加不妙。
一药道人刚才给唐竹权逼得透气不过,如今对看沈匡湖占了优势,大有吐气扬眉之概,只见他目露凶芒,显然是要杀掉对手泄忿。
但就在一药道人大有机会杀害沈匡湖之际,董慕霞也已挺剑逼了过来。
一药道人狞笑一声,道:“来罢,本道爷正要撮合你们这对野鸳鸯在阴曹地府里做夫妇!”
董慕霞武功不但不如一药这人,甚至还比不上师兄沈匡湖,加上两人都受了伤,所以虽然连手苦战,仍然是形势一步比一步危殆。
一药道人虽然是出家人,但却天性残酷,更尤其嫉妒世间上所有俊俏的年轻男女,此际面对哲沈、董二人,下手更是绝不容情。
酣战间,一药道人又在沈匡湖右腕之上抓了一下,这一抓虽然看来并不凶猛,但实则上那至阴至柔,也极为歹毒的内家真气,沈匡湖闷哼了一声,软剑再也把持不住,“叮”的一声跌落地上。
“师哥!”董慕霞又急又怒,奋起全力,不顾一切地狂袭一药道人。
一药道人自然不把董慕霞放在眼内,她攻得越急猛,所露的破绽也越多,看这景况,不出五招之内,她非要伤在一药道人魔爪之下不可。
但也就在此际,两道沉猛的掌风,分从左右夹击而至。
一药道人脸色骤变,再也顾不得伤害沈、董二人,急忙倒踩七星步,向后退开丈二。
董慕霞甫脱险境,便已听见中原三大法师的老二怪笑道:“这红脸牛鼻子凶得很,来会一会他!”
老三立刻紧接道:“老二,你攻他上路,我踢他屁股如何?”
老二道:“当然很好!”
两人怪啸一声,又再双双向一药道人扑去。
“你们要小心他的毒爪……”沈匡湖叫道。
董慕霞看见师兄受伤,而且还有中毒迹象,不禁为之心如刀割。
老二瞧在眼里,便追问一药道人讨取解药。
“快把解药拿来,本法师今天饶你不死!”
老三道:“只要把解药交出,不但今天饶你不死,明天也饶你不死。”
老二又道:“快快拿来,本法师昨天也饶你不死便是。”
一药道人冷笑道:“解药本道爷自然是有的,但却不在身上。”
老三道:“不在身上,是不是在头顶之上?或者是藏在鞋底之下?”
老二道:“倘若解药在鞋底收藏着,那就他妈妈的臭死了。”
老三道:“但为了救人,再臭也得拿来,如此大家可以免伤和气。”
一药道人道:“要解药,一点也不难,只要跟本道爷上伏牛山便成。”
老二道:“为甚么要上伏牛山?”
一药道人道:“那是因为药王观在伏牛山上。”
老三道:“咱们要的是解药,可不是要一座药王观。”
一药道人道:“但解药只有药王观的藏药楼才能找得到。”
老二迫:“你撒谎。”
老三道:“你放屁。”
老二道:“这种人,不见棺材不流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老三道:“他若不马上把解药交出来,不必到黄河本法师就要他死了。”
三人边谈边打,大家好像并不着急。
老二老三也许真的不着急,但一药道人却是越打越着急了,他初时并没有把这两个怪人放在眼内,但接战之下,却发觉他他们的武功居然远在自己估计之上。
可是,他如今已是势成骑虎,想不打下去不成了。
在几个战团之中,以龙城璧之战最是激烈。围困着他的十八个青衣武士,身手都相当不弱,虽然单打独斗,他们全都大大不如雪刀浪子,但如今十八人组成阵法联手合攻,情况就绝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十八个武士,年纪都比龙城璧稍轻,而最年轻的一个,看来只有十七八岁。
十七八岁的少年,其实还只是个大孩子而已,但他却要和其他武士一样,为了要杀一个以前素未谋面的雪刀浪子而不惜付出性命的代价。
龙城璧不禁为这少年的命运而惋惜。
风雪之刀就在他的手里,他要破阵,就得杀人。
龙城璧的目光锐利,他早就看出,在这阵势之中,最大的破绽就在这个少年身上。
这少年武士眉目清秀,神宇间颇有英气,无论怎样看都绝不像个坏人。
龙城璧心里又在暗暗喟叹。
他知道,有些敌人,虽然跟自己水火不兼容,但却不一定就是坏人,就像眼前这少年武士。
但在这种情况下,你不杀他,他就会一剑刺穿你的脖子。
这少年武士用的兵刃是剑,一把很锋利的精钢长剑。
他很卖力,但在这十八人组成的阵法里,破绽偏偏就在他的身上。
龙城璧已计算得很清楚,只要自己用“龙卷西风”这一招刀法,随时都可以在一招之间杀了这少年。
这少年一死,这座阵法就有了缺口。
牵一发动全身,这缺口也就是敌人的致命伤。
击杀这少年武士,本是最聪明,也最厉害的一着,但龙城璧竟然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不想看见这少年死在自己的刀下。
他当然知道,在战场上怜悯自己的敌人,是多么愚蠢而且危险的事。
但他还是下不了手。
因为他仿佛在这少年身上,看见了十年前自己的影子。
拄着铁竹,摇动着折扇的黑衫老叟,看来仍然是那样地悠闲。
但他已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味。
那是龙城璧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这股杀气,就像是另一柄无形无影的风雪之刀。
这柄刀已经压逼在这黑衫老叟的咽喉上。
黑衫老叟的身上也同样有着杀气,他的铁竹和折扇,每年都夺取过无数人的性命。
他今年刚满六十岁,江湖上的人只要提起了“竹扇追魂”萧致,能不心胆俱颤者着实是寥寥无几也。
就在这清晨,萧致非杀龙城璧不可,因为这是伏魔圣手的命令。
萧致的人虽然在阵外,但他却是这座阵法的最大动力。
那就像是船上的帆,又更像是船帆上吹着的大风。
帆船不能缺少了帆,船帆也不能缺少了风。
帆重要,风也重要。
而萧致就是这十八个青衣武士的帆,也是这座阵法的风。
龙城璧若不杀那个少年,就得先杀萧致。
杀了少年,虽然也可以破阵,但还须经历一场可怕的流血厮杀。
而且到了最后,他还是要面对“竹扇追魂”萧致这一战。
这一战既然迟早无法避免,龙城璧就宁愿它早一点降临。
他不怕萧致,萧致也不怕他。
也许,现在大家连“恐惧”也已被四周的杀气“杀死”了。
杀气是一种无形无影,但却比火焰和洪水更加可怕的力量,这种压力,往往可以逼使一个人当场发疯。
萧致现在就是这样。
他本来一直都在阵外,而且形态一直十分悠闲。
但忽然间,他好像给一头猛虎在背后咬了一口,突然咆哮起来。
龙城璧本来打算要冲出阵外杀了他的,但他却首先闯入阵里,手中的铁竹闪电般戳向龙城璧的咽喉。
这本该是龙城璧最紧张的时刻,但龙城璧却反而在这时候松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萧致已经败了。
就在铁竹暴起之际,十八个青衣武士都同时看见了刀光一闪。
萧致反而没有看见,因为他的折扇正在张开,而且恰巧阻住了自己的视线。
扇骨里的追魂钉不错是射出了,但随着那一闪即敛的刀光,每一口追魂钉都已断开了两截!
萧致的扇也断开了两截。
还有他的脸,也从中间断开了两截。
这是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刹那,萧致就在这刹那间完全呆住。
他知道自己已中了雪刀浪子致命的一刀,但却还不明白自己犯了甚么错误。
龙城璧立刻告诉他,让他在临死前的一瞬间知道真相:“你若在阵外一直稳守,最少也有七分胜算!”
萧致立时恍然。
其实,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战场上的杀气,却在最后关头把他逼入他自己所布下的陷阱之中。
萧致倒下了,他在还没倒下之前便已死得很透彻。但那十八个青衣武士在惊愕之后,又再狂攻龙城璧。
萧致虽死,阵法还是没有立刻就变,十八件凶厉的杀人武器仍然闪动着可怕的光芒。
龙城璧长叹一声,刀光再起。
他不想杀人,所以刀光起处,砍的不是他们的头颅,而是他们的手。
哪一只手挥动着杀人利器,风雪之刀便砍向哪一只手。
这无疑也是人间悲剧,但砍掉了手的人最少仍然还可以活下去。
龙城璧让他们知道,谁想杀人,谁就得随时准备付出流血的代价。
而且,就算流干了身上最后一滴血,也不一定可以如愿以偿。
幌眼之间,已有八只手给砍掉,有三个人疼得大哭。
这是血的教训!
而就在第九只手被砍下来的时候,市集北方忽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哨声。
在这阵哨声之后,圣手门群魔开始撤退了。撤退得最快的是一个虬髯大汉,他姓纪名大富,衣着极华丽。
他撤退了的时候,背上背着了另一个容貌和他长得一般无异的破衣大汉,那是他的孪生弟弟纪不穷。
在湘北武林,人人都知道“双生纪家百绝棍”专打敌人脖子和双足。
打中脖子者,自然非死不可,打中双足,则会两脚一起残废。
但这一次,给打断双足的并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弟弟纪不穷。
这也是一个惨痛的教训,从这一天开始,纪家两兄弟再也不敢小觑世间上所有驼背的和尚了。
至于万妙夫人,虽然她阴险毒辣,但遇上了中原三大法师的老大,那就只好算她倒霉,两人在苦战三百回合后,这位夫人给智智法师在脸上划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她血流披面,看来一定要破相的了。
老大用甚么武器划伤万妙夫人的脸?
答案是一片又厚又硬的脚趾甲!
唐竹权与金至尊,是杀得最难分难解的一对,若不是圣手门有撤退讯号响起,这一战最少要在千招之外始可分出胜负。
金至尊临走前,对唐竹权说:“像你胖得那样惊人的胖子,居然能有这一身功夫,金某实在好生佩服。”
唐竹权本来说不肯放松他,但却有三个青衣武士不要命的缠上了来,金至尊便立时趁机扬长而去。群魔之中,除了战死的不算,最倒霉的可算是一药道人。
圣手门撤退的哨声响过后,群魔能撤退者都已撤退了,但这位药王观观主,却给老二和老三打得鼻青脸肿,不似人形。
他居然逃不出去。
“快把解药拿来!”老二又在追讨。
“再不给解药,本法师可要在你脸上撒尿啦。”老三兴之所至,全然没顾虑到董小姐就在他的身旁。
终于,一药道人屈服了,他愿意用一瓶解药,来换取自己的性命。但唐竹权还是先废了他的武功,然后才把他放了。
原本很宁静的红花集,终于又再宁静下来,但经过这么一闹,这里已染满了腥红的血。骆驼和尚走到龙城璧身边,悄悄的问“这算不算是一场大战?”
龙城璧摇摇头,道:“绝对不算。”
骆驼和尚吃了一惊,道:“难道还有更惨烈的一战要发生吗?”
龙城璧这次点点头,道:“是的。”
骆驼和尚道:“这一战会在甚么时候和甚么地方爆发?”
龙城璧道:“我不知道。”
骆驼和尚怔住,过了很久才说:“你怎会不知道?”
龙城璧道:“我为甚么会知道?”
骆驼和尚又怔住,他沉默了一会,才道:“贫僧知道你为甚么这样说了。”
唐竹权的声音立刻传来:“驼僧,你知道为甚么?”
骆驼和尚叹了口气,道:“因为咱们都只是局外人。”
“局外人?”唐竹权皱了皱眉:“咱们跟圣手门的兔崽子这样大打一场,还算是局外人吗?”
骆驼和尚道:“当然还是局外人。”
唐竹权道:“那么局内人又是谁?”
骆驼和尚没有说,只是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一仗圣手门也不一定要打的,但咱们太喜欢管闲事了,所以伏魔圣手才想挫一挫咱们的气焰。”
唐竹权道:“司马血给金至尊暗算了一把,咱们为出一口鸟气,不能算是多管闲事。”
龙城璧道:“但咱们揭破万妙夫人陷害沈公子的毒计,那就很惹人讨厌了。”
唐竹权想了想,忽然说:“不错,这本来都不干咱们的事,但这种事咱们不管,谁管?”
骆驼和尚道:“这就叫烦恼皆因强出头。”
唐竹权道:“但老子一点也不觉得烦恼,反而觉得身心舒泰,就像是刚刚喝了三十斤百年陈酿一般。”
说到这里,没有人再答腔。
人人都好像很疲倦了。
而这段故事,也已接近了尾声。
这段故事虽已接近尾声,但江湖上却有无数故事正在开始。
江湖上的故事,本来就很难有真正完结的时候。
因为江湖人和江湖事,就像是海浪一般,永远都是无休无止,此起彼伏的。
但有几件很重要的武林大事,在这里不可不记:
——圣手门与长乐盟终于爆发了惨烈的一战,而且大战之处就在金陵沈家巨宅之中。
——伏魔圣手早已侵占了沈家的财富和产业,所以万妙夫人才会拥有那半块玉珮,而沈匡湖的父母,也在这场劫数之中遇害身亡。
——圣手门与长乐盟这一场火并,双方聚集了数百高手,历时半天方始完结。
——这一战,伏魔圣手与长乐盟的盟主还都亲自参与,这两大高手还正面接战,结果却是两败俱伤。
——金至尊早已投入圣手门下,但在沈家巨宅决战一役,这老魔却并未出现,原来司马血已伤愈卷土重来,在长安城里一剑刺在他咽喉之上。
——长乐盟盟主姓老,名不空,在沈家巨宅大战之役身受重创,但却比伏魔圣手还多活两个时辰。
——伏魔圣手在江湖上神秘莫测,原来他是老不空的师弟,他一直都嫉妒师兄的成就,所以暗中兴起圣手门,誓要与师兄互争一日之长短。
——沈家巨宅两派大火并,万妙夫人死于长乐盟五大长老之手。
——老不空的长乐盟终于获胜,但那是沉痛的“惨胜”,盟中余生之辈,只会唏嘘叹息,而不会感到有甚么高兴可言。
——老不空临终前最喜悦的一桩事情,就是楼雪衣千里迢迢及时赶到金陵沈家,她带来了彭破山,也带来了鹿皮手套。
——原来在那鹿皮手套夹层之内,藏着一套专门破解“长乐四绝”的武功,“长乐四绝”是指长乐盟盟主擅长使用的四种绝艺,包括刀、剑、枪、掌四大法。
——三十年前,老不空曾在大漠苦战四位蒙古高手,结果老不空险胜而回,但三年后,这四位蒙古高手参研出“长乐四绝”的破绽,并一一写下注明破解之法,后来又由一位老喇嘛把这“四绝破解术”以藏文及汉字刺绣于一鹿皮手套夹层内,但知道其中秘密的只有老喇嘛及其弟子两三人而已,而纳布喇嘛正是其弟子之一。
——纳布喇嘛为求取一篇失落多年的宝贵经文,所以携取鹿皮手套进入中原,却未料到鹿皮手套还未交给长乐盟老盟主,已在二郎山麓之下掀起轩然巨波。
——经过重重波折,鹿皮手套最后还是回到老盟主手上,但其时老盟主已气若游丝,性命危在旦夕。
——但老不空还是很高兴,那不是因为找到了鹿皮手套,而是因为楼雪衣终于及时出现在他的眼前。
转眼又已深秋!
经历一场大灾劫后,沈家有了新主人。新主人仍然姓沈,而且也就是从前的少主人一一沈匡湖。他已把那块曾经分开多年的玉珮复合,又将它镶在沈家大厅的一面宝镜上。
这面宝镜也是沈家的传家之宝,但对沈匡湖来说,它是绝对比不上那玉珮的。
那就像是他的董师妹,世间上又还有谁可以把她代替?
(全书完,凌妙颜OCR,weiwei277校对,古龙武侠网独家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