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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银扇金刀初逢银笛子

容蓉儿的襟前已染满鲜血。

但这并不是她的血,这些血是从一个突然拼死扑来,甘愿代替她承受这一剑的人身上流出来的。

晦阴道人是个极其迷信的人。

自从阴阳子死后,他每次出剑,例必杀人,例必要使剑锋染满敌人的鲜血。

这已成为他的规矩。

今天,他的剑早已出鞘,就算杀不了龙城璧,也要先杀其他人,才能把剑插回鞘中。

近来,他已很少有机会可以杀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少女他杀人往往有自己的一套理由,他从不让自己陷入师出无名的窘境。

虽然,他杀人的理由,往往会令人为之眉头大皱,不敢苟同,但他却不在乎别人怎样想和怎样说。

他只要认为自己“心安理得”,那就什么问题都不再重要在他向容蓉儿发剑直刺过去的时候,在他的眼中,容蓉儿已经是个死人。

但他怎样也想不到,居然有人不顾一切的扑了过来,宁愿代替容蓉儿承受这一剑!

这人赫然正是计掌柜!

计掌柜已倒下,晦阴道人面上杀机仍浓。

他突然又再挺剑,依然继续要把容蓉儿置诸死地。

但就在这一阵折腾间,龙城璧终于已把落阳道人逼退开去,风雪之刀有如急浪般向晦阴道人涌至。

晦阴道有只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气,有如排山倒海向自己逼来,那是雪刀浪子的刀,除非他不想活,否则就不能把雪刀浪子的袭击置诸不理。

晦阴道人右手突然收紧,玄阴剑迅速地变招

只见剑尖一抖,玄阴剑抖出九点寒星,每一点都飞向龙城璧的咽喉。

这是阴阳九绝剑玄阴九式中的第三式,名堂是“九星奔月”,在那九点寒星之中,其实只有一点才是真正的杀着,但切间要分辨出九点寒星的虚实,却又是谈何容易?

龙城璧虽然年纪并不老,但他出道早,屡战强敌,自然可以算是个老江湖了,他知道晦阴道人这一剑十分厉害,远避之乃是最上之策。

所谓远而避之,也不是一走了之,只是暂时避开他这剑,然后再反击过去。

但龙城璧没有闪避,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向后退避一步。

晦阴道人第二剑就会刺在容蓉儿的身上。

“九星奔月”虽然厉害,龙城璧也只好跟晦阴硬拼了。

他把风雪之刀舞起一道银圈,但闻呼呼声响,那九点寒星居然一起被冲散开去。

晦阴道人脸色一变,他似是未曾料到,龙城璧不但刀法高明,内力更是精纯得令人出奇,落阳道人也已看出了这一点知道单凭一人之力,是绝对无法制服得了龙城璧的,是以他敢不等晦阴开口,便已运剑如电,猛向龙城璧怒砍过去。

转瞬间,落阳与晦阴两道剑气已交汇在一起。

落阳道人练的是阴阳九绝剑内的纯阳九式,跟晦阴的玄阴九式互相配合,威力便可以立时增强数倍。

须知那阴阳九绝剑,本是旷古绝今,刚柔并制的武林绝学,昔年阴阳子在泰山论剑虽然未能独占敖头,排名第一,但却并不是因为这套剑法不如人家,而是阴阳子在练习这套剑法之初,未能适当地把阴阳两道内力互相融汇配合,以致一度走火入魔,伤了真元,虽然经两年休养,总算可以逃过大难,并且还继续再埋头苦练下去,但一则元气已损,二则阴阳子已成惊弓之鸟,不敢放着胆子尽情练习,以致他日后虽然终于练成了整套阴阳九绝剑法,但实际上还是未能把这套武功完全领悟过来的。

阴阳子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后来他挑选徒儿,决定除非不找,一找就要一双,理由就是不想重蹈覆辙,与其以一人之力兼修阴阳双剑,不如让两人同时修练,一练阴剑,一练阳剑,以收专心一致之效。

倘若两人都练成了阴、阳两式剑法,只要互相配合得来天下间又还有什么人会是他们的敌手?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阴阳子还没有把阴阳九绝剑全部传授给落阳和晦阴,就已急病逝世,而且在临终之前,也来不及把阴阳九绝剑谱藏在什么地方,向自己的两个弟子说出来。

这也可以说是天意。

本来,阴阳子是可以一早就把阴阳九绝剑全部传授给两人,然后让落阳和晦阴好好练习的,但阴阳子却是个多疑的人,他总是觉得,太早把阴阳九绝剑全部传授给二人,可能会是一件危险的事。

他的内心实在很矛盾。

为人师父者,当然都希望门下弟子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阴阳子却又害怕徒儿的本领一旦比自己还厉害的时候就会对自己有所不利。

他的心里时常在想:“他们终究曾经是欧阳震的弟子,我杀了欧阳震,他们现在武功平庸,当然不敢对我怎样,但等到两人都练成阴阳九绝剑的时候,难堡不会为欧阳震复仇,把我这个师父杀了?”

每次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养虎为患”!

有好几次,他甚至想亲手杀了落阳和晦阴。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下手,因为他年纪已大了,倘若杀了他们,再想找两个适合练习阴阳九绝剑的人,恐怕为时已晚他打算再看清楚一点,才决定自己该怎么做。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忽然死了,而且又是死得那么突然那阴阳九绝剑谱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就这样成为秘密,和他一起埋藏在黄土之中

倘若不是这样,落阳和晦阴两人早已练成整套阴阳九绝剑法,那么,现在龙城璧的情况就一定会更加危险了。

但即使这两个道人还没有完全练成阴阳九绝剑,龙城璧也已被他们逼得险象环生,只要他稍有半点差池,落阳和晦阴两人随时都可以把他置之死命!

许窍之并不是没有发现龙城璧身陷险境,但他自己也给云怜春逼得透气不过,哪里还有余力可以协助龙城璧。

谁知云怜春忽然用传音入密之法,在许窍之的耳边悄悄的说道:“咱们这样打下去,到底不是办法!”

许窍之一怔。

他是个老实人,但却并不愚蠢,听见云怜春这么说,已明白他的意思。

他也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对云怜春说:“你是不是想救回容小姐的性命?”

云怜春道:“不错,这两个道人可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像容蓉儿那样标致可爱的美人儿,倘若死在他们的剑下,那未免太可惜了。”

许窍之道:“那容易办,我作败退,你就可以救她回容家了。”

云怜春心中暗骂了一声:“蠢材!本少爷若把这小美人带走,又岂会带她回容家?真是猪也!”

其实,他巴不得立刻把容蓉儿带回家里,但在落阳和晦阴的面前,他若这么干那是大大不智,就算他们不敢对自己怎样,雷大公子知道了,也一定会不高兴。

贪图美色,耽误正事的罪名,他可不想背上

但他又不舍得容蓉儿死在落阳和晦阴的剑下。

他知道,只要龙城璧败在两个道人的剑下,那么容蓉儿的性命立刻就要不保。

他只好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对许窍之说:“若由我来救她,那是大不方便的,倒不如你攻我一掌,我佯作败倒,然后你就把容蓉儿救出去。”

许窍之道:“这也是一样的!”

但他想了想,又道:“你不怕许某真的一掌把你活活打死。”

云怜春说道:“若是别人,我也许是信不过的,但许谷主是个君子,不才深信你绝不会这么鄙卑,在这个时候来暗算不才。”

许窍之暗暗赞了一声,付道:“这人虽然不学好,但倒也有点量度。”

他接着就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那么你小心了!”

以这两人的本领,若再打下去,就算三几个时辰不分胜负,那也不是什么奇事,但如今显然彼此有了约定,一个装败倒,事情就容易解决多了。

只听见许窍之突然暴喝如雷,一掌就打在云怜春的右边胸膛上。

他这一喝,真是声势汹汹,但这一掌却只是虚招,根本就没有用上什么力道。

但在旁人看来,却也很难看得出有什么破绽。

云怜春也装得真像许窍之左掌一拍,他就发出了沉重的闷哼声响,接着身子左摇右摆跄踉地后退开去

许窍之不再理他,掉头就向龙城璧那里冲过去。

就在这片刻间功夫,龙城璧和两个道人的恶战又有了变龙城璧仗着八条龙刀法神奇犀利,总算可以把两道人的阴阳九绝剑剑势封住,但落阳道人城府甚深,知道龙城璧绝不愿意看见容蓉儿受到伤害,所以他偏偏要找寻机会,向容蓉儿施展突击。

容蓉儿穴道被制,随便施展一招半式就可以把她杀害,但落阳道人可也不想一剑就杀了她,他的目的,只是要藉此来扰乱龙城璧的心神,只要龙城璧方寸稍乱,他就必败无疑。

倘若龙城璧全然不关心容蓉儿的死活,那么落阴道人自然是白费心机了。

但像龙城璧那样的人,天生下来就是一副侠骨柔肠,虽然他只是第一次遇上容蓉儿,但却也不忍心看见这无辜的少女惨死在落阳道人的剑下。

君子可以欺其方。

龙城璧就算不是个君子,但落阳道人这条毒计仍然是可以奏效的。

果然,落阳道人才抽剑作势要对容蓉儿不利,龙城璧的风雪之刀就向他迎面紧压下来。

那是最厉害的“龙腾万里”,这一刀势大开大关,劲力惊人,落阳道人真还不敢漠视。

但龙城璧使出了这一刀,却也是正中落阳道人下怀的。

落阳道人本来就是要让龙城璧全力来对付自己,只有这样龙城璧才会疏忽了晦阴道人。

晦阴道人与落阳道人本是同胞兄弟,更是同门习艺,一起练剑多年的老搭档,哥哥的心意,他岂会不明白之理?

龙城璧才使出“龙腾万里”那一刀,玄阴剑已向他的左肋下直刺过来。

这一剑刺的地方正是龙城璧全身上下唯一的空门。

可龙城璧若要补救,那也不难,他只要把“龙腾万里”这一刀化为“龙卷西风”,晦阴道人的玄阴剑立刻就会被封死。

但他若在这时候变招,也就无法对落阳道人构成什么威协,他现在杀不杀得了落阳,那还是其次的问题,最重要的是只要一放松了落阳,容蓉儿的性命立刻就要不保。

定他也和云怜春一样,是不想看见容蓉儿死在这里的。

但他要救容蓉儿,却并不因为容蓉儿是个漂亮的美人。

而是本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原则。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八个字说来简单,真的要实行实践,却是绝对不容易的一回事。

比方说:有人看见一头老狗正在欺负一条小猫,要拔刀相助小猫,那自然是容易极了,只消三几下功夫,还怕赶不走一头老狗吗?

但这人若看见一条数百斤重的吊睛白额虎,正在对那条老狗目露凶光,张牙舞爪,那又怎样?

要赶跑大老虎可不是容易的,不但不容易,简直就是危险极了。

世间上,一定有不少人乐于帮助小猫赶跑老狗,但要找人赶跑大老虎,那就难寻得多了。

最少,云怜春就绝不是那样的人。

他只能给许窍之一个勇救佳人的机会,而他自己却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救人。

而且,他要救容蓉儿,全然是因为垂涎她的美色。

容蓉儿若死在两道人的剑下,他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可以一亲芳泽了。

所以,他也愿意“冒个险”,故意放松许窍之去救人。

龙城璧也要救容蓉儿,但却绝不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就算她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龙城璧还是要救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无辜。

既是无辜的人,就绝不该死,谁要伤害无辜者,龙城璧就定要阻止。

不管是老狗还是大老虎,他都同样挺身而出,全力阻拦抱打不平本来就是世间上最危险的事,有时候,你以为自已去赶走的只是一条老狗,但说不定在老狗的身旁,还有几条大老虎在向你瞪眼。

幸而,龙城璧不怕老狗,也不怕大老虎。

就算有十万条大老虎包围着他,他也不怕。

但可笑复可悲就是怕寂寞的人,寂寞越多与他为伍,那就像是黑夜,无论用什么方法,你也无法把它甩掉。

这十几年里,他什么场面都见识过了,又怎会怕了晦阴道人。

龙城璧怕的是寂寞,而不是怕死。

他绝不肯把刀势改变,而让落阳道人有机会伤害容蓉儿人那一剑。

晦阴道人虽然已在乘虚而入,但龙城璧还是要先对付了落阳道人再说。

但他不必变招势,只是全力增加了身子向前俯冲的速度,那已是唯一可以避开玄阴剑的法子。

但这法子并不是最好的,而且也不一定能够成功。

但无论怎样,他已把落阳道人逼退了,甚至还在落阳道人左肩上划了一道半尺长的血槽。

落阳道人的脸色突地变了,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凌厉的招,也没有见过像龙城璧那样勇猛的人。

为了要救人,这个年青的侠士,居然可以不理会晦阴道人的剑。

这份勇气,这份胆色,连落阳道人也不禁又是吃惊,又是佩服。

而就在此刻,玄阴也已终于刺入龙城璧左肋之下,剑锋入肉最少一寸七分。

这已算不错。

龙城璧若不是在最后关头加快了身子向前直标出的速度,那么这一剑最少可以刺入他身体之内达五六寸。

按照晦阴道人这一剑的方位,倘若剑锋入肉五寸,那已足可穿过了龙城璧的心脏,换而言之,这本来就是绝对致命的一剑。

但现在即使如此,晦阴道人也已面上露出得意之色。

龙城璧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知道自己中了一剑,但伤口却一点也不疼,只是有着麻痹的感觉。

他回身疾舞两但,护在容蓉儿的身旁,冷冷地对晦阴道从说:“你师父阴阳子虽然凶暴,却也绝不会在剑上涂毒。”

晦阴道人“嗜嗜”一笑,道:“师父怎样,本道爷可不一定要跟着他。”

这时候,许窍之早已迎了过来,他一瞧龙城璧的剑伤,就已知道情况十分不妙,急忙封住了龙城璧六处穴道,不让剧毒流入心脏。

但龙城璧中剑之处,本来就和心脏距离极近,只见他虽然极力堡持镇静,但脸庞上已泛现出一层淡淡的紫青之气。

许窍之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正要给龙城璧喂服解毒奇药,晦阴道人又已挥剑砍杀过来。

许窍之又急又怒,只好也挥舞金刀招架。他的刀法虽然不弱,但想急切间击退两道人,那简直是绝不可能的事,而龙城璧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了,只要再耽误一盏茶时光,纵有灵丹妙药,恐怕也难以把他挽救过来,

他一上来就已无心恋战,但却又不能一走了之。

这样再纠缠下去,恐怕连自己都凶多吉少。

王九番眼见形势不妙,也不顾一切加入战圈,但他刀法平庸,武艺不高,才冲了上来,就已给许窍之一掌轰了开去:“快走!你若不知死活跑过来,只会拖累死咱们两个。”

王九番挨了这一掌,虽然并不怎么疼,但心情却是极为难受。

他忽然跺足捶胸,大哭着说道:“俺是个废物,俺是个脓包!大块头!大浑人!俺什么用处也没有,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他并不是怪责许窍之,他只是在憎恨自己不中用。

他的脾气本来就很刚烈,说到“一头撞死”,居然真的立刻就向墙上撞过去。

他这一撞,真的是用尽全力,看来,这堵墙若不是给他一头撞穿,那么就是他真的会撞墙撞死了自己。

容蓉儿在不久之前,还是极之憎恶王九番的,但现在她却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不去。

她宁愿自己死在道人的剑下,也不愿意看见这些人为了自己而流血,甚至丧失掉性命。

但她却没想到,舍身救人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几乎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份。

王九番也许赶不跑大老虎,但他却并不是害怕大老的人。

个人连撞墙都敢了,又怎会怕吃人的老虎?

他真的是在撞墙,除非这堵墙壁经不起他这么一撞,否则,他就一定会焦头烂额而死。

只听得“蓬”然一声,王九番的头颅已用力撞了过去。

但奇怪,这堵墙居然是软绵绵的,而且还好像很有弹力,把王九番弹开了两三尺,

王九番一怔,摸了摸脑袋,接着奇道:“怎么俺的脑袋一点也不疼?”

然后,他就听见那堵墙在说:“你不疼,老子的肚子却疼死啦!”

王九番呆住了,心想:“怎么墙也会说话?莫不是这堵墙已变成妖精了?

他摸着头颅,缓缓地抬起了脸。

他撞的当然不是一堵墙,墙是不会软绵绵的,天下间也没有任何一堵墙能够成妖成精,可以讲出人类的话。

埋怨肚子疼死了的是个人。

这人虽然不是墙,但他的肚子又阔又大,看来也真的有点像是一堵墙壁。

天下间有这种大肚子的人,似乎还找不出几个。

王九番一看见这人,立刻就兴奋地大叫:“大醉鬼,你怎么现在才来啦!”

这人怪笑着,他一面笑一面揉着大肚子,笑道:“难道老子现在来的不是时候吗?”

王九番伸手向落阳和晦阴一指,道:“你瞧见这两个牛鼻子没有?”

这人道:“当然瞧见了,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跟许老实打起来了?雪刀浪子吗?龙老弟,你怎么啦……”他说到这里,脸色一变,忽然就像是给人在背上抽了一鞭子。

容蓉儿看见这人,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惭愧。

王九番固然认得这个肚子奇大的人,容蓉儿也绝对忘不了这位人客。

他赫然正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许窍之是个老实人,所以唐竹权有时候索性就叫他许老实。

许窍之不但为人忠厚老实,而且绝少动怒,更绝少出手伤他每次出手伤害别人,都一定有极充分的理由,就连最挑剔他的敌人,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现在,许窍之正在跟两个高瘦的道人交手,他正在全力以赴。

唐竹权若是清清醒醒,他一定早已看得出,无论是许窍之也好,龙城璧也好,他们的处境已相当凶险。

但当唐竹权进入这客栈的时候,他最少已有了九分酒意视线和听觉都好像朦朦胧胧的。

他是经过一段遥远而寂寞的旅途,才来到牡丹镇的在这寂寞的旅途上,他唯一的朋友就是酒

对于唐竹权来说,酒是一种很古怪的朋友,他越是喜欢种朋友,就越是要把它吞进肚子里。

连唐竹权那样的人,也会喝得醉薰薰的,他到喝了不少,恐怕连他自己也算不出来。

酒徒就是这样的,倘若他还可以清楚地记起自己喝了多少酒,那么,他一定醉得并不怎么厉害。

但现在,唐竹权早已无法计算得出,就在这一天之内,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所以,他是醉薰薰地走进这客栈里的当他进入客栈的时候,就刚好遇上王九番正在撞墙。

唐竹权虽然已有九分醉意,但还没有醉得连王九番也认不出来的地步,他也看得出,王九番这样向墙上撞过去,可不是闹着玩耍的,是以急忙挡在他的面前,让自己的大肚皮挡住了这位莽霸王。

等到他接着发现许窍之和龙城璧的时候,他的酒竟最少立刻消失了一大半。

“他奶奶个熊!”唐竹权怒吼如雷,十指箕张,有如犀牛般向晦阴道人冲了过去:“何方妖道,竟敢在这里放肆。”

晦阴道人见这大胖子赤手空拳就冲了过来,心想:“管你是大醉鬼是大头鬼,先吃本道爷一剑再说!”

落阳道人却已喝道:“小心,他是唐老人的宝贝儿子!”

听见后面那句话,晦阴道人的脸色立刻变了,唐竹权擅长五绝指法,杀人从来不必用什么武器,既然这大胖子就是唐竹权,那可不容轻视。

但晦阴道人一上来就已没有把唐竹权放在眼内,直至落阳道人提点,方才全力以赴。

可是,唐竹权虽在醉酒之中,但龙城璧和许窍之身陷险境,已把他的醉意惊醒了一大半,晦阴道人也是一时托大,未曾想到这大胖子就是唐竹权,等到弄清楚对方是什么人的时候,唐竹权已欺身直进,把晦阴道人逼得头晕转向,眼花缭乱。

他自出道以来,本来就已罕逢敌手,给一个手无寸铁的人逼得手忙脚乱,更是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晦阴道人大吃一惊。

唐竹权一出手就已占了上风,自然是得势不饶人,若在平时,他也许不会把五绝指法一施展就尽力豁了出去,但这时候他却全不保留,仿佛遇上了深仇大敌,非要把晦阴道人杀掉晦阴道人想不到这个大胖子竟然会狠性大发,一出手可全是杀手招数,虽然他练的是剑,但对于指上功夫也是颇有识,接战不久就已看出唐竹权在十指上所浸注的功夫,实在非等闲之辈可以比拟,自己虽然有玄阴剑,但无奈先机已失着着处于下风,倘若稍有半点差池,给唐竹权十指摺上了,可是天大的麻烦。

高手相争,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差错的,晦阴道人失了机,那已是大错。

当然,处于劣势的一方,未尝不可以扭转干坤,但那要情况而定,好像唐竹权这等作战经验丰富的高手,只要给他的五绝指法缠上了,想平反败局可就绝不容易了。

落阳道人识得厉害,知道再这样缠下去晦阴势非要大吃亏不可。

“唐大少爷,咱们没空闲奉陪了,这一战就暂且押后,晦阴,咱们走!”

他既有退意,许窍之自然不会跟他再打下去。

许窍之把龙城璧扶到一旁,两人的脸上都已淌出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唐竹权也没有再苦缠着晦阴道人,却在旁边严密看守,以防有人向许窍之和受伤的龙城璧加以袭击。

气氛是沉肃的,也是极其紧张的。

容蓉儿忽然有着一种很难过的感受。

许窍之、龙城璧和唐竹权这些人,全是她心中仰慕了很久的江湖奇侠,但现在他们却给别人压迫得透气不过来。

尤其是龙城璧,他中了玄阴道人的毒剑,后果如何,现在仍然难以逆料。

唐竹权不是没有看见容蓉儿,但却一直都没有理睬她他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但这时候,他实在没有兴致来跟这位千金小姐谈话。

王九番却走了过来,对唐竹权说:“老唐!”

唐竹权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好像根本没有听见王九番在叫谁。

王九番伸开了一只手掌,在唐竹权的眼前幌了一幌,又叫道:“大醉鬼!大醉鬼!”

唐竹权给他缠得烦了,才没好气地格开了他的手,瞪着眼道:“你在发什么神经?”

王九番也瞪着眼,道:“难道你没有看见,这里有一个人好像木头一般,动也动不了吗?

唐竹权道:“老子的眼睛又没有瞎,怎会看不见?”王九番说道:“她是容鹤年的女儿,给人点了穴道,你为什么不把她的穴道解开来?”

唐竹权冷冷一笑,道:“点她穴道的人呢”

王九番这才左顾右盼,云怜香早已不知去向。

“那小子给溜掉了。”王九番悻悻然地说。

唐竹权道:“若要解开这女娃娃的穴道,非要把那小子找王九番一怔:“为什么要找那小子回来?是不是除了他之外,天下间再也没有可以解开容小姐身上被制住的穴道?”

唐竹权摇摇头,道:“当然不是这样,难道你以为那小子是个法力无边的妖怪吗?”

王九番道:“这么说,你也可以解得开容小姐身上的穴道。”

唐竹权嘿嘿一笑,道:“当然可以,但老子不干这种无聊的事,”

王九番道:“这是什么道理?

唐竹权说道:“老子知道她是个极麻烦的娃儿,她现在呆愣愣的,那不是最好吗?”

王九番咳了两声,道:“好是好极了,但……”

唐竹权截然接道:“你真不懂事,老子告诉你真相好了,因为她是个女酒徒,而她心里最大的一个愿望,也许就是要把老子灌得醉薰薰的,所以老子绝不会在这时候把她的穴道解开让她有机会来向老子灌酒。”

王九番奇道:“你不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吗?怎么居然会怕了这个女娃儿?”

唐竹权道:“你懂什么!她虽然是个女娃儿,但酒量比你还厉害。”

王九番道:“俺不相信。”

唐竹权道:“你不相信?”

王九番道:“当然,除非俺现在跟她拼一次酒而又败在她手下的话,俺才可以相信你的话。”

唐竹权哼的一声:“你真是个他妈的冤大头,就且让你尝试尝试大醉一场的滋味!”

他立刻解开了容蓉儿的穴道,手法清脆俐落,连容蓉儿也不禁大为佩服。

王九番吃吃一笑,道:“容小姐,你没事啦?”

容蓉儿伸展两手,摇摇头说道:“我没事。”

王九番道:“你的酒量很厉害吗?

容蓉儿又摇摇头,说:“不是。”

王九番道:“但这个大胖子却把你说得厉害极了,现在是不是要跟俺拼酒?”

容蓉儿说道:“我有答应过跟你拼酒吗?”

王九番道:“没有。”

容蓉儿道:“你想跟我这个女儿家拼酒,大家喝得面红耳赤吗?”

王九番道:“当然不想。”

容蓉儿道:“为什么不想?

王九番道:“赢了不见得光采,输了无面目见江东父老的傻事,俺为什么要干呢?”

容蓉儿道:“但你刚才不是说要和我大喝一场吗?”

王九番道:“那是用来骗骗大醉鬼的,若不是这样,他又怎肯出手解了你身上的穴道?

唐竹权听了,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说:“老王,你是越来越懂得运用心机了,总有一天,你会变成一条狡猾的老狐狸。”

王九番道:“等多久才到那一天?”

唐竹权道:“不会太久,最迟再等五十年,你就会变成一条狐狸,恐怕这条老狐狸也已老得连牙齿也没有了。”

王九番叹了口气,道:“五十年后,俺就算真的可以成为老狡猾的老狐狸。”

唐竹权道:“没有牙的老狐狸才最可爱。”

“没有牙的老物狸虽然狡猾,但最少已不会咬人。”

“为什么?”

唐竹权道:“这些老狐狸,大概该吃豆腐才最合胃口。”

容蓉儿笑了一笑,但也就只是笑了那么一笑,就再也笑下去了。

因为她听见了一个人已在呻吟。

呻吟的是龙城璧,他的伤势看来实在不轻。

许窍之是医谷谷主,他医术精深,虽然目前还比不上公,但世间上能难倒他的伤毒病症,已是不多。

但龙城璧这一次的伤毒,却使他为之眉头大皱,忧心忡忡。

他很了解雪刀浪子。

他知道龙城璧是个忍耐力十分坚强的人,他绝不会因为又怎忍不住痛苦而在呻吟。

但现在,龙城璧的呻吟声,却断断续续地从他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他这种呻吟,并不是忍受不住身上的痛楚,而是因为他已陷入迷失知觉的境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在呻吟,甚至已完全不知道外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他的眼睛虽然睁得很大,但却散涣无神,一张脸庞泛现紫青之色。

许窍之的脸色也是极其难看,仿佛他自己也中了剧毒。

他已尽了一切的力量来换救龙城璧,但那玄阴剑剑锋上的剧毒,却比他想像中还更歹毒得多。

唐竹权是杭州唐门的大少爷,杭州唐门与蜀中唐门一脉对于用毒这一门本领,他也自然是位大行家,但他上前仔细看了一会,还是看不出龙城璧中的是什么毒。

许窍之忽然捏着拳头,猛撞自己的脑袋。

唐竹权一怔,道:“你疯了?为什么打自己的脑袋?”

许窍之还是继续不断打着自己的脑袋,连眼睛也都红了。

“我真笨!真是个猪!为什么不逼那两个妖道留下解药?”

唐竹权一呆,道:“你没办法治好龙城璧?”

许窍之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才颤声道:“我……我以为自己一定有办法的,但……但……但……但……但……”

他一连说了五个“但”字,但却还是“但”不下去,就像是舌头给打了一个死结似的。

他忽然一跺脚道:“唐兄,你在这里看守浪子,我去找那两个妖道拿解药!”

唐竹权忙道:“那么你快去。”

但容蓉儿却在这时候伸手一拦,说:“许谷主,你去不得!”

他也和许窍之一样,着急死了。

许窍之的脸色陡地一变,道:“别阻我,这是急不容缓的。”

他一面说,一面已向客栈外飞掠去。

谁知道他才掠出丈许,容蓉儿居然又不顾一切的追上前。

许窍之陡地怒喝一声,厉言疾色地说道:“容小姐,现在可不是玩的时候!”甚至出手把他拉住。

容蓉儿也大声道:“谁在跟你玩。”

许窍之用力地一跺脚,不再理会她,又再向前冲出。

但容蓉儿还是死缠不放。

许窍之并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但为了龙城璧的伤毒,他已急得快要疯了,容蓉儿才伸手想拉他一把,他已毫不客气地,一个耳括子就打在她的脸庞上。

“你给我滚远一点!”连许窍之也很难想像到,像他那种人,竟然也会有对女孩子如此粗鲁无礼的时候。

若在平时,容蓉儿绝对无法忍受的。

但这时候,她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就好像许窍之打骂的不是自己。

她的左边脸顿已给打得又红又肿,但她还是紧缠着许窍之不放,同时大声说道:“你打得过那两个妖道吗?”

“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许窍之怒声道:“他们若不给浪子解药,我立誓要把两个妖道碎尸万段!”

容蓉儿道:“你现在追出去,就算打得到那两个妖道,也定打不过他们,既然打不过人家,人家为什么要给你解药?就算他们给了,又岂知解药是不是假的?甚至还可以会是另一种更厉害的毒药?”

她一面说,许窍之又已一面向外面狂奔出去。

但等到她说完最后那一句话的时候,他陡地呆住了。

他的脸色在刹那间苍白得就像是一张纸!甚至比纸还更苍白!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他心里最后的一线希望也似已完全粉碎。

他虽然老实,但却并不顽固,也并不愚蠢。

容蓉儿的每一句话,都是道理!

他忽然颓丧地蹲了下来,两手不断的在发抖。

“怎么办?我现在该怎办?”他惶然地望着容蓉儿,眼睛里也同时充满着歉意。

因为他现在才发觉,自己刚才是何等蛮横,何等凶暴!

容蓉儿却反而若无其事,她只是关心着雪刀浪子的伤毒。

她紧蹙着眉,忽然道:“天下间能医好这种伤毒的人,照你看来会有几个?

许窍之苦笑一下,道:“我怎知道,时九公若在这里,他也许会有办法,唉,自从接到朱藏真老侠的讯息,我就已经派人到处找寻他老人家了。”

“时九公呢?他在哪里?找着了没有?”

“没有。”许窍之叹道:“有人说他到了南方,有人说他远赴东海,也有人说他在少林寺里跟千帖大师一起坐禅。”

那也不一定找不着,但恐怕要费上一段很长的时间。

“总之找不着?

许窍之忧心忡忡地说:“但现在,独孤一保快要来了,浪子的伤毒,更已到了急不容缓,非要立时澈底清理不可的地步,……唉……唉……唉……这便如何是好?”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忽然有个黄袍老妇,拄着一根拐杖,龙龙钟钟地走了进来。

她的头发已完全白了,也许她本来是个高大的妇人,但岁月不饶人,她现在只能佝偻着身子,还要拄着拐杖才能走路。

那根拐杖还不满五尺,而这黄袍老妇由于佝偻着身子的关系,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庞看来低垂得就像是拐杖一般高矮。

现在,除了时九公之外,就算来的是当今天子,九五之尊,许窍之也绝不会去看他一眼。

“你是不是老实仔!”她一开口,第一句话就使许窍之怔住。

但这黄袍老妇却向他走了过来。

黄袍老妇瞧着他,笑道:“你已二十八岁啦,为什么还蹲在地上玩耍?”

许窍之差点没跳了起来:“你……你是什么人?”

黄袍老妇道:“我是个老太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许窍之道:“但婆婆怎会知道叫我老实仔?”

黄袍老妇道:“你这个人一看就知道很老实。”

许窍之道:“婆婆又怎会知道我现在二十八岁?”

黄袍老妇笑道:“你现在这副样子不像二十八岁,难道像八十二岁吗?”

许窍之深深的吸了口气,忽然说:“婆婆来自荡雁山。”

黄袍老妇眯着眼笑道:“你这个人虽然老实,却还不笨。”

许窍之目光大亮,道:“前辈就是黄十婆婆?”

黄袍老妇哈哈一笑,道:“不是我这个黄婆婆,又有谁在时九公的嘴里知道你叫老实仔?知道你今年二十八岁?”

许窍之立时追问道:“九公呢?他老人家在什么地方?”

黄十婆婆道:“他病了。

许窍之吃了一惊:“他老人家怎么会病了?”

黄十婆婆道:“人可不是一块石头,要病就病,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许窍之急道:“他老人家离开医谷,说要到外面走一遭的时候,他老人家还是精神奕奕的。”

黄十婆婆叹了口气,道:“你说错了,他若还精神奕奕,也就不会离开医谷,来到荡雁山啦!”

许窍之吃了一惊,道:“他老人家还在荡雁山?”

黄十婆婆道:“不错,他就是患上思乡病嘛!

“就是思乡病?”

“嗯,难道思乡病不算是病吗?”

“算!算!”许窍之眉头皮皱:“他老人家真的还在荡雁山?”

黄十婆婆道:“当然,荡雁山是他母亲故乡,九公是在那里长大的,现在已一大把年纪啦,人老了,就总是喜欢回到儿时长大的地方,那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一撮呢土,都会变得比黄金珠宝还更珍贵,老实仔,你现在还年轻,当然不会了解,但等到将来,你就会知道时九公现在的心情了。”

“不必等到将来,晚辈现在就已很明白。”许窍之苦着脸。

黄十婆婆皱了皱眉:“怎么啦,是不是不高兴看见我这个噜嗦的老太婆?”

“不!晚辈不是这个意思!”许窍之忙道

黄十婆婆道:“时九公待我就像是兄妹一样无异,他常对我说:“老实仔是蛮不错的,就是他妈的不够活泼!”现在看来容蓉儿直到这时候才忍不住说:“人若太活泼了,就不会他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黄十婆婆瞧了她一眼,道:“你是老实仔的老婆老实。”

容蓉儿给她吓了一跳,忙道:“我不是老实仔的老婆。”

黄十婆婆咧嘴一笑,道:“不着忙不着忙,你还年轻,事迟一点再算。”

许窍之心不在焉,背负着双手又在团团乱转。

“你在转什么东西?”黄十婆婆双眉一蹙:“是不是没时九公,医谷就变成饭桶谷了?”

许窍之道:“九公不在,晚辈真的支撑不了。”

他还是在左转右转,但却没有转到龙城璧那一边去。

因为他已看见,唐竹权正在运用内力,双掌紧贴在龙城璧的背心上,两人的头顶上都在冒出了一层白蒙蒙的蒸气。

黄十婆婆微微一笑,对许窍之说:“那个大胖子在玩什么把戏?”

许窍之道:“他正在为浪子逼出体内的奇毒。”

黄十婆婆道:“你看有用吗?”

许窍之呆了一呆,半晌才说道:“这很难说,倘若是一般毒药,那是会有功效的。”

黄十婆婆道:“但浪子中的却是奇毒,大胖子此举,无异是白费内力,但除了这样,我们已没有半点法子。”

这时候,两人头顶上的白气渐渐更加浓厚了。

黄十婆婆冷冷一笑,道:“再这样持续下去,大胖子很快就要真力衰竭下来,那时候,你又怎样?”

许窍之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让唐兄休息,待晚辈继续他还没有说完,脸上已火辣辣的挨了一记耳括子!

他怔住。

只见黄十婆婆怒容满面,佝偻着的身子忽然伸得笔直,以致她看来似乎忽然高大了很多。

这一下耳括子,正是黄十婆婆赏给许窍之的?

“你是不是给大胖子传染,患上了‘笨病’?既然明知白费这种内力,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只见黄十婆婆脸色铁青,冷笑着说:“不要说是你和大胖子,就算是当今武林所有顶尖儿的高手都一起请来,也休想凭内力就把剧毒逼出。”

许窍之面色灰白,颤声道:“但晚辈实在没有法子……除非……除非九公他老人家马上来到这里,否则……否则说到这里,他已无法接续下去。

容蓉儿却忽然叹了口气,道:“许谷主,你真是糊涂极了我糊涂?”

许窍之一愣,怔怔地望着她。

容蓉儿却不看他一眼,只是直视着黄十婆婆。

许窍之这才省悟,忙向黄十婆婆翻身便拜。

“婆婆救命!婆婆救命!”

黄十婆婆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望着容蓉儿。

容蓉儿原来是直视着黄十婆婆的,但黄十婆婆这么反望着她,她立刻就垂下了脸,不敢再和黄十婆婆的目光互相接触。

像容蓉儿那样的人,居然也会怕了别人的目光,倒也是十分罕有之事。

黄十婆婆的目光并不凶恶,但却总是神神秘秘的,正是又神秘又暧昧,真让容蓉儿有点受不了。

过了好一会,黄十婆婆才说:“老实仔,你可知道,时九为什么每隔一段日子就要回到荡雁山的故乡?”

许窍之道:“是思乡病?

黄十婆婆道:“思乡病发作,固然是其中原因,但更重要的,还是要找一个人谈论医术,彼此互研互勉。”

许窍之道:“这个人就是婆婆?”

黄十婆婆点点头,面有得意之色,笑道:“不错,他现在能够被誉为天下第一号神医,就是这个老太婆实在也有一番功劳。”

许窍之连连点头,道:“婆婆有功劳!婆婆有功劳!望婆婆救救浪子!”

黄十婆婆笑道:“你不要担心,只要老太婆在这里,浪子定没事!但那大胖子嘛,日后倒要好好补一补身子了!”

黄十婆婆在江湖上并不有名,但她的医术却竟然跟时九公不分伯仲。

她的拐杖,原来中间是可以分开的,里面有两个暗格子放的全是世间上极珍贵的药材。

这些药材全都被炼成细小的丸子,或者是药散然后用细小的瓷瓶子盛载着。

她在龙城璧的身上,更用上了金针插穴之法,她用针极多,简直把龙城璧插得看来就像个大刺猬。

许窍之站在一旁,很用心的看,唐竹权却在调运内家真气,脸色比刚进入客栈的时候苍白了很多。

他也是接到了丐帮的消息,知道朱藏真和独孤一保前往医谷,途中极可能会有歹人向他们袭击,所以他才匆匆赶来的。

从丐帮的消息,朱藏真和独孤一保要往医谷,牡丹镇是必经之地,但直到现在,这两人还没有在这镇上出现过。

但唐竹权总算认为来的并不冤枉,最少,他已找到了龙城璧、许窍之、王九番,还再遇上了容蓉儿。

他并不是真的讨厌容蓉儿,只是想气一气她。

倘若客栈里不是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唐竹权说不定又会和容蓉儿再拼一次酒。

当然,容蓉儿是必败无疑的,但自从那一次大醉后,她一直都没有后悔,而且还很想再来一次。

她觉得这样痛快极了。

她也在庆幸,自己出身于武林世家,做一个江湖儿女,比起做个大家闺秀,老是躲在房子里的名门淑女,实在是自由得多,也幸福得多了。

她觉得自己长得虽然漂亮,但武功却还不够。

她当然珍惜息的容貌,就像是鸟儿珍惜自己的羽毛一样,但若要她在容貌和武功两者之间作出选择,那么她一定宁愿自己变成一个丑八怪,也不愿意自己成为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

她实在向往那些四海纵横,来去自如的游侠生涯,而且她也深信自己一定可以成为一个江湖女侠。

黄十婆婆在江湖上并不有名,那是因为她本来就不姓黄。

她其实姓顾,在四十年前,只要提起了顾绮绮的名字,就真够让人头疼。

无论是黑白两道的人都要一起头疼。

她很任性,就和现在的容蓉儿一模一样,只要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理会事情到底是否干得来,也不理会干了之后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

那时候,她喜欢穿一套金黄色的劲装,连外面的一层披风也是金黄色的,所以江湖上的人都叫她“黄衣女侠”。

当然,也有人叫她“黄衣女妖”,“黄衣女魔”,但她真是点也不在乎,无论别人叫她女侠也好,女妖精女魔头也好,她总是一笑置之。

在那段年青痛快的日子里,她可说是江湖上风头最厉害的一个女人,连风雪老祖叫见她的名字,都为这眉头大皱,频说不敢领教。

风雪老祖是中原武林第一高手,他当然不是怕了顾绮绮的武功,他怕的是顾绮绮机灵多变,狡黠百出的手段,只要一不小心,给她抓住了弱点,那可是天大的麻烦。

当然,要对付这种女人,最彻底的解决方法,就是用风雪之刀把她砍开两段。

顾绮绮虽然神出鬼没,武功高强,但风雪老祖若要杀她还是绝对不难的。

但风雪老祖却找不出一个可以杀顾绮绮的理由。

风雪老祖是武林中一位大奇人,他杀人必须要有充分的道理,至于这道理别人接受与否,他可不管,但却最少要让自己能够接受,那才能杀人。

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错杀无辜者,那怕终生只是杀错了个,那也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风雪老祖也曾花过一番功夫,来了解“黄衣”顾绮绮这个人。

在江湖上,有人叫顾绮绮“黄衣女侠”,也有人叫“黄衣女妖”,“黄衣女魔”,但当时风雪老祖的心目中,她是个“黄衣女人”,至于这个女人是好是坏,还要再看个清楚才能判断出来风雪老祖并不讨厌女人,但向一个女人大花功夫大加研究,顾绮绮却是独一无二的。

最后,风雪老祖不但没有杀顾绮绮,还帮了她一个忙,把延安府的一个大侠士杀了。

这人是顾绮绮的死对头,江湖上骂得顾绮绮最凶的人,就是这位延安府的大侠士。

但风雪老祖却知道这位大侠士为什么憎恨顾绮绮。

原来这位延安大侠,竟然是西方魔教的一位香主,好几椿武林大血案,都是由他一手搅出来的。

但江湖上却没有什么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顾绮绮虽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知道他的身份,但她却没有向任何人说出来。

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怎么说,别人也绝不会相信的她也没有向风雪老祖说出这件事,但风雪老祖不愧是个神通广大的江湖异人,虽然顾绮绮对这件事只字不提,但他还是查出了延安大侠的秘密,等到那位大侠带着西方魔教的高手,准备暗杀顾绮绮的时候,风雪老祖才突然发难,三刀就杀了他。

顾绮绮很感谢风雪老祖,但自此之后,她再没有遇见这位工湖异人了。

经此一役后,顾绮好像渐渐成熟起来了,她不再那么任性,凡事都考虑过一番,才决定自己应该怎么做。

但两年后,她遇上了一个老谋深算的剑客。

这人不但骗了她的童贞,还用借刀杀人的手法,使顾绮绮错杀了两个好人。

顾绮绮虽然聪明乖巧,但遇上了那种大奸大恶,笑里藏刀的骗子,就只好算她倒霉。

但那剑客也同样倒霉,他把顾绮绮估计得太低了,他以为自己这一着借刀杀人之计,是天衣无缝,绝对不会被顾绮绮发现的,谁知天网恢恢,半年后顾绮绮还是洞悉了他的诡计,同时还发现他在外面的女人,最少有八九个之多。

顾绮绮是深爱着他的,就算他在外面有八九个女人,她还可以忍受。

但他让她杀了两个无辜的人,这却是顾绮绮无法忍受,无法原谅的。

她含泪杀了他,然后回到自己的故乡,从此不再踏足江湖。

直到现在,事情已过了三十多年,她才是第一次重入江湖。

她的故乡也就是时九公长大的地方。

他们的故乡在荡雁山麓,那里有一条很美丽的小村落,虽然只有几十户人家,但家家户户都过着平静而幸福的日子。

顾绮绮已厌倦了江湖,她不再用剑,却潜心钻研医术。

她不再杀人,她不再是什么黄衣女侠,黄衣女妖,她变成了这条小村庄里一个平凡的妇人,大家都叫她黄十娘。

黄十娘已老了,许多比她年轻几十岁的村民都做了亲,和她一般年纪的,更是做了爷爷和婆婆,甚至还有四代同堂的。

但她并不嫉妒别人。

虽然她的家里就只有她和一个比她还更老的老仆人,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寂寞。

一她要钻研的医书实在是太多了,有时候,为了要采药,她一去就是两年三年。

她本有一身高明的轻功,但这三十余年以来,她却从未没有使用过一次。

有时候,她要到某地方采药,倘若使用轻功翻山颂,不消一两天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但她却宁愿绕过七八座大山,一步一步的步行过去。

她终于完全成熟了,然后,又渐渐老了。

儿时和她一起长大的怜居时九仔,现在也已老了,他现在是天下第一号神医时九公。

黄十娘当然也被人称为黄十婆婆现在,龙城璧是否还能够活下去,那就要看这位黄十婆婆了。

每个人的情绪都十分紧张,就像是拉满了的弓弦,那种压力,简直可以让人发狂。

只有龙城璧一点也不紧张,因为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看来就像个呆子。

就在她全力施为抢救龙城璧性的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三种声音。

第一种声音是马车过石路时所发出的。

第二种声音是有人在吹笛子。

还有第三种声音,那是歌声。

歌者是个女人,歌声宛若银铃,歌曲悠和动听。

但那笛声,却隐隐蕴藏着一种凶厉的杀气,它越来越接近这座客栈,这时候,黄十婆婆的鼻子突然沁出了冷汗。

她的手也不停地颤抖起来。

许窍之面色骤变,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向门外冲了出去。

三辆银光闪烁,华丽异常的大马车,就停放在客栈门外的街道上。

这种马车,可说是穷奢极侈,许窍之一看之下,眉头就已紧皱起来。

这三辆马车的主人,非富则贵,那是毫无疑问的,但那充满杀机的笛声,却又意味着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歌声已停,笛声依旧。

许窍之突然挥动金刀,向第三辆马车直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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