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玄观的紫霞殿里,最后的一坛醉八仙已完全灌进唐竹权的肚子里。
王九番喝竹叶青,古冬霖喝高粱,只有悠然道长和胡天航什么都不喝,只是喝茶。
唐竹权咕着,对悠然道长说:“你这个牛鼻子真没意思,老子来到了这里,你为什么连一滴酒都不喝?”
悠然道长淡然地一笑,道:“强敌当前,总不成人人都喝得醉薰薰。”
“强故当前?唐竹权哈哈一笑,道:“这里安全之极,何来什么强敌?”
悠然道长叹了口气,道:“等到你发觉的时候,也许已经太迟了。”
唐竹权道:“你是担心老子喝醉了,就不懂得怎样打架?”
悠然道长道:“唐大少爷是武林中的打架奇材,就算睡在梦中也可以动手退敌甚至杀人,贫道又怎会担心?”
唐竹权怪眼一翻,笑道:“你说得对极了,多喝一分酒,老就多一分力气,所以你是一点也不必担心的。”
悠然道长笑了笑道:“但贫道却不行,贫道若喝多了酒,打架就没气力了。”
唐竹权道:“所以你就不喝酒,只是喝茶?”
悠然道长道:“正是如此。”
唐生权哈哈一笑,乜斜着眼瞧着他,道:“不知怎的,老子总是觉得,你这个牛鼻子今天有点怪怪的。”
悠然道长说道:“你觉得贫道怪在哪里?”
唐竹权摇摇头,道:“老子却又说不出来。”
这时候,古冬霖捧着一坛高梁,脚步跄踉地走了过来,对唐竹权说:“唐大少……有点……有点不妙。”
唐竹权皱了皱眉,道:“老子看你真的有点不妙,怎么啦?难道只喝三几斤居然就已经醉了?”
古冬霖摇摇头,道:“老夫不是喝醉了,而是好像……好像喝得……”
“好像什么?”唐竹权怪笑一声:“你是不是想说酒里有毒?”
古冬霖这次却点点头,道:“对了!对了!老夫正是想……”
唐竹权陡地大笑起来。
他笑得很厉害,以致肥胖的大肚子不断地在荡来荡去。
他捏着悠然道长的鼻子,大笑着说:“牛鼻子,听见了没有,你的酒里是不是有毒?”
悠然道长也笑了,他笑着说:“你是唐门高手,难道酒里有没有毒你也嗅不出来?”
唐竹权说道:“牛鼻子若敢用毒酒来害咱们,老子也敢用人头来作赌注。”
悠然道长的鼻子仍然给唐竹权捏着,但他仍然在笑:“你若真的要赌,那么你的脑袋现在已经输掉了,因为你们喝的酒,都是有毒的。”
唐竹权笑得更厉害,连眼泪鼻涕也快将挤了出来:“他妈的,你这疯道士真讨厌,老子……”
他说到这里,古冬霖的口腔和鼻孔忽然都淌出了血。
唐竹权的笑容立刻凝结,眼睛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的手仍然捏着悠然道长的鼻子,但悠然道长已开始缓慢地把他的手推开去。
古冬霖没有问悠然道长,他现在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着胡天航。
“天航,你要小心,你喝的茶……”
胡天航也惊得呆住了,他也和唐竹权一样,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但古冬霖已倒了下去,连呼吸也已中绝。
唐竹权浑身血液本来势如烘烬,但霎眼间已化为雪般冰冷。
王九番突然像是一条疯牛般向悠然道长冲了过去。这位“莽霸王”发怒的时候,甚至会比一条真正的疯牛还更可怕。
他现在真的怒极了。
他本来一直都很尊敬悠然道长这个出家人,想不到古冬霖竟然会给这个出家人暗算,就此不明不白的倒了下去。
王九番抡起碗儿般大小的拳头,用尽全身气力向悠然道长的胸膛打去。
他发拳力很大,一拳就可以把比碗口还大的杨柳树击断变成两截。
但他这一拳才打出了一半,就已觉得不对劲了。
这个力大如牛的壮士,此时此刻竟然有如喝醉了的猴子般,不但脚步虚浮,连拳头也是软绵绵的,完全没有半点力道了。
悠然道长早已知道,所以他只是在微笑,完全不加以闪开。
王九番惊怒莫名,对唐竹权道:“大醉鬼,俺也中毒啦!”
唐竹权的脸色也是同样难看,只好沉声说:“不错,咱们都摔眼珠,竟然把这牛鼻子当作是个朋友!”
悠然道长淡淡一笑,道:“你们把贫道当作朋友,那可不是件错事。”
唐竹权怒道:“亏你还能厚着脸皮说这种话。”
悠然道长道:“你们若不是跟贫道相识一场,那么两位喝进肚子里的就会是穿肠毒药。”
唐竹权道:“古老儿又怎样了?”
悠然道长叹了口气,说道:“他太不识时务了,老是跟咱们五异堂作对,这两年来,咱们损折了不少人手,这都是他的杰作,所以,总堂主老早嘱咐下来,古冬霖是本堂头号大敌,非把他诛灭不可。”
唐竹权怒笑起来:“好啊,直到这水淹眉儿的时候,老子才知道你是五异堂的狗腿子,呸!老子也未免是他妈的混帐极了。”
悠然道长叹了口气,道:“人在江湖,许多事情往往都是难以意料的,贫道也没有想到,你居然也会卷入这个漩涡,跟贫道作对起来。”
唐竹权怒道:“五异堂多得不义,只要有血性的人,都会跟你们作对到底!”
悠然道长道:“那又是何其不智?须知武林大势,早已落在本堂掌握之中,尔等冥顽不灵之辈欲作蜻蜓撼柱之举,那简直是白费气力而已。”
唐竹权不再说话了,也不再作逃脱的打算。
因为他已曾暗中运凝内力,结果却是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也不知道自己的武功是不是从此就被废掉。
他只知道,这一次自己栽倒了。
能让中原醉侠和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同时着了道儿的毒药,当然是一种很厉害,也很高明的毒药。
它无色无味,尤其是混和在酒里,恐怕除了用银针一试外,天下间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凭肉眼或者是嗅觉,判断得出这是毒酒。
唐竹权的身上当然有试毒用的银针。
但这是悠然道长的酒,他又怎会用银针来试试是不是有毒?
就算有人叫他先用银针试一试然后才喝,他也会认为这人的神经大有毛病。
直到现在,唐竹权又已明白了一件事——贾铁山能够有机会逃掉,这全然是悠然道长安排的。
倘若他一定要杀贾铁山,就绝不会只让古冬霖一个人去追杀的。
贾铁山虽然打不过古冬霖,但要一走了之,还是会有办法的。
唐竹权总算想通了这一点,但现在才想通,却是未免太迟了一点。
悠然道长目注着他,微微一笑,道:“无论怎样,你们都总算是贫道的朋友,只要浪子和杀手司马血愿意跟本堂合作,贫道保证,将来就算非杀几位不可,贫道也会为大家保存着全尸的。”
唐竹权冷冷一笑:“那真是感激不尽了。”
就是这样,他们都成为了阶下之囚。
唐竹权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悠然道长立刻拉他出去砍掉的脑袋,他也不会皱眉。
但他现在真的很难过,而且还很失望,他难过是为了古冬霖之死。
他失望是为了悠然道长,他一直以为,悠然道长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可是这想法是错误的,错误而荒谬。
唐竹权在难过和失望之余,不禁又有点担心。
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他担心的是龙城壁。
龙城壁又将会有怎样的遭遇?是不是也会和自已一样,遇到五异堂的暗算?
王九番是跟着龙城壁和司马血一起来到岳阳的
他知道,这一次他们要对付的邪恶势力是五异童。
五异堂总堂主是什么人,直到现在还是个迷。
但五异堂的势力越来越庞大,行事作风越来越狠辣,那是人人都可以目睹的。
王九番并不是什么江湖名侠,但他却是个“屠狗辈”。
仗义每多屠狗辈。
像王九番这种人,无论他要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什么顾虑。
龙城壁和司马血要跟五异堂火并,当他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也立刻要跟上去。
龙城壁没有拒绝,但却很小心。
他知道王九番的武功并不算好,但除魔卫道这种事,就算武功不好的人,也是有权参加的。
龙城壁不想王九番失望,也不想他受到伤害,所以就让他负责一些不太危险的任务。
龙城壁把胡天航救出来后,立刻就把他交给王九番,然后才再去对付梅贞贞。
但在梅贞贞被送往法外天牢的时候,王九番和胡天航都出事了。
王九番当然不会知道,悠然道长居然会陷害自己。
他还以为悠然道长会派人告诉龙城壁,说他们到了玉玄观。
王九番只希望龙城壁再也不要回到那座破屋子。
但这希望当然是不会实现的。
龙城壁把梅贞贞送到法外天牢后,立刻就骑着快马赶回那里。
他没有看见王九番,也没有看见胡天航,只是找到了一堆吃剩了的骨头,和几个酒坛。
他又找到了一只色彩斑烂,但已死去多时的毒蜘蛛。
他的心忽然冷透。
他知道事情出了岔子,王九番和胡天航一定遭遇了意外。
屋内无人,屋外也是野草萎萎,荒凉静寂。
龙城壁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就算自己急得有如锅上蚂蚁,也是于事无补的。
他坐在屋外的一块大石上,过了片刻,他整个人也冷静得就像块石头。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个人的脚步声渐渐向他移近了他。
这人的脚步声和普通人没什么分别。
但龙城壁却可以肯定,这人绝不寻常。
因为这人的脚步声,虽然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分别,但身上却有杀气。
这股杀气并不是来自这人身上的武器,而是来自他的眼睛。
他从龙城壁的左侧走过来,目光似已笼罩着方圆十丈开外。
他的武器是什么?
是一把剑?还是一双手?
龙城壁不知道,这人身上虽然有剑,但却可能只是一种装饰。
因为他已知道这人是谁。
这人无疑是个武林高手,但却没有用过剑来杀人。他每次杀人,用的只是一双左手,甚至只是左手的一只指头。
这人复姓字文,名无奈,外号是“无可奈何”。
他常对人说:“我不喜欢杀人,但为了要吃饭,只好杀了一个又一个,这真是无可奈何的事。”
从这几句话听来,他似乎是个职业杀手,杀人全然是为了要找生活。
但这根本不成理由。
字文无奈的父亲是个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他父亲从来都不想养妻活儿,只想风流胡混,左右逢源就渡过一辈子。
本来,有钱人三妻四妾,那也是十分平常的事,但他却认为妻子一个也嫌多,两三个就更加鸡犬不宁,所以索性连一个也不要,但求夜夜新欢,荒唐胡混到八九十岁就算。
这算盘真如意,也难得他的老子不知道从哪里赚来千万家财,金银珠宝好像花十辈子也花不完似的。
可是,如意算盘也有打不响的时候。
有一年,他倒了霉,给一个相貌并不怎么出众的女人缠上了,居然脱身不得,终于被逼把她娶了回来,不到一年,他还做了父亲,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若是换上别人,真是高兴还来不及,但偏偏世间上就有这一种怪人,做了父亲居然一点也不高兴,好像这娃娃根本不是他的儿子一样。
要他为儿子命名的时候,他大叹“无奈!无奈!”
妻子光火起来,就索性把儿子命名为“无奈!”
宇文无奈的父亲固然是个怪人,他自己也是古怪得可以。
他在十八岁那年就已在江湖上露脸,谁也不知道他的武功是从哪里学回来的,但只要他一出手,就没有人能避得开。
十年过去了,宇文无奈总共杀了二十五人,每次都是那么轻而易举,从来都没有费过很大的气力。
而且,他所杀的二十五人,全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高手。
奇怪的是:这二十五位成名高手,竟然人人都不堪一击。从来没有人能在宇文无奈的手下走得上五招开外。
这已不仅是奇怪,而且还是一件极可怕的事。
江湖上早已有人传言:“宇文无奈是妖魔鬼怪的化身,只要他用手指轻轻一指,无论任何人都活不下去。
现在,这可怕的江湖煞星,已逼近了龙城壁。
他的左手已伸出,然后缓缓地向龙城壁指了一指。
就是这么一指,已有二十五位武林高手从此在江湖上消失了踪影。
龙城壁认得宇文无奈这个人,甚至还见过他用这种手法杀人。
那一次,宇文无奈杀的是“雷琴仙翁”高青岳。
高青岳以“五雷轰顶”的招式,用“天雷银琴”怒击宇文无奈,其势子真有天崩地裂,金石为开之概。
谁知宇文无奈只是这么伸手一指,身高八尺的雷琴仙翁就像是一棵被砍断了的枯树,缓缓地倒了下去。
这是两年前在洛阳城西所发生的事。
那时候龙城壁正在城西的笑卧楼里持杯赏菊,恰巧从窗外看见宇文无奈杀人。
那一战开始得极突然,结束得更突然,全部过程就只是在幌眼间已经成为过去。
直至宇文无奈飘然远去后,高青岳几个徒儿才发现师父已躺在地上。
那一指,龙城壁当然不会忘记。
现在,宇文无奈又用同样的手法,向龙城壁的面庞上点了过去。
龙城壁居然没有动,甚至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宇文无奈冷冷的瞧着他,突然说:“你不怕我的,‘玄天指’?”
龙城壁淡淡道:“我为什么要怕你的玄天指?”
宇文无奈道:“这是已失传三百年的武功,它和少林的阳指几乎是不分伯仲,刚才我那一指若真的用上了它,你现在已是个死人。”
龙城壁转过脸,望着他笑了笑,道:“阁下的玄天指,在我眼中看来,就像是卖肉贩子只会用它来剁斩猪肉牛肉,而绝不会无缘无故砍在我的脸上,所以,我为什么感到害怕?”
宇文无奈默然半晌,缓缓道:“卖肉贩子也许会有发疯的时候。”
龙城壁道:“但你却还很正常,所以你就算是拿着钢刀在我面前幌舞,我也绝不担心你会一刀砍了过来。”
宇文无奈冷冷一笑。
“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宇文无奈,是一个可怕的杀人者!”
龙城壁笑笑,道:“别人认为你可怕,那是别人的事,我可没有这个感觉。”
宇文无奈冷冷道:“你觉得我这个人怎样?
龙城壁道:“你这个人不但不可怕,而且还很有趣,很可爱。”
宇文无奈怔了怔,道:“你一定是疯子,甚至比我还更疯得厉害。”
龙城壁道:“做疯子有时候也未尝不是一种乐趣,再说世间上一本正经的人太多了,若没有咱们这种人点缀,这世界就未免枯燥乏味之极的。”
宇文无奈凝视着他,道:“你怎敢肯定我不会用玄天指来对付你。”
龙城壁道:“因为你没有任何杀我的理由。”
宇文无奈冷笑一声,道:“难道你没有听人说过,宇文无奈杀人,从来都不讲道理的?
楚香道:“这可听得太多了。”
宇文无道:“既然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你刚才不是太冒险,也太愚吗?”
龙城壁淡淡一笑,道:“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我可不一定也要深不疑。”
宇文无奈道:“你太自负了。”
龙城壁道:“说得对,我又自负又骄傲,别人的看法,我并不一定同意,”
宇文无奈道:“所以,就算有一天阁下力排众议,说月亮是四方的,那也不足为奇了。”
龙城壁说道:“只有既自负又骄傲其实却比猪还愚蠢的人,才会说月亮是四方的。”
宇文无奈道:“你认为自己聪明?”
龙城壁道:“自负的人当然不会说自己是个笨人。”
宇文无奈冷冷一笑,道:“但据我看来,你不但笨,而且还笨得无可救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宇文无奈杀人从不讲理但你却在故意拍我的马屁,把我捧上半天。”
龙城壁摇摇头:“你又错了。”
“错在哪里?”
“一个自负骄傲的人,只会自己拍自己的马屁,你杀人有理也好,无理也好,我这个局外人又何必为你说好话?”
“我若用玄天指来对付你,你就不是什么局外人了。”
“但你绝不会,因为我敢肯定,你绝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
宇文无奈道:“你有什么根据?”
龙城壁道:“那二十五个死在你指下的人,就是铁证。”
宇文无奈道:“这二十五人有采花贼、奸夫淫妇、江湖大盗,但也有江湖名侠、正人君子。”
龙城壁道:“就像雷琴仙翁对不?”
宇文无奈点点头,道:“雷琴仙翁又被江湖中人誉为“仙琴老侠’,在湘北武林之中极负盛名,门下弟子七十二人,也全是英雄好汉,杰出人材。”
龙城壁说道:“但高青岳见利忘义,把相识四十余年的肝胆之交陷入冤狱,这件事江湖上却极少人知道,更没有人敢提及。”
宇文无奈讶然道:“你怎知这事?”
龙城壁淡淡笑道:“五年前,高青岳跟‘嵩阳神偷’戴延庆一起到陕西连云山庄作客,三日后,高青攻首先告辞,戴延庆为了要在连云山庄中完成一幅山水画,仍然盘桓着多住两天,谁知道就在第五天晚上,连云山庄的藏宝楼就失窃了,一个黑衣蒙面刀客连杀五人,劫走了三件稀世奇珍,然后逃去无踪。”
宇文无奈说道:“此事江湖中无人不知。”
龙城壁道:“那时候,戴延庆偏偏又离开了连云山庄,两件事情联结在一起,任谁也会怀疑戴延庆就是劫宝之人。”
宇文无奈道:“他本来就是个著名的神偷,而且也是擅长的。”
龙城壁道:“所以,每一个人都认定他就是杀人劫宝的凶手,终于在两天后把他擒获。”
字文无奈道:“戴延庆落网之际,已是喝得酩酊大醉,而在他的身上,又给捕头接出了一叠银票,总值是五万两。”
龙城壁道:“这五万两银票本来是属于陕北钜富叶世年的,这是个土豪劣绅,不少贼赃都曾被他收买下来。”
宇文无奈道:“就这样,铁案已成,戴延庆不等裁判,就已自溢狱中身亡!”
龙城壁叹了口气,道:“但他是被陷害的,真正凶手是雷琴仙翁,一切布局,都是由他亲自安排,到最后,连叶世年也被人暗杀,结果自然是死无对证!”
宇文无奈道:“可是高青岳却不知道,叶世年虽然也被他所愚弄,最后甚至丢掉了性命,但叶世年还有一个精明的妻子,她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快就调查得清清楚楚。”
龙城壁道:“当她知道整件事情真相后,立刻就去找一个人,”
宇文无奈道:“你已知这人是谁?”
龙城壁道:“当然,因为这个人就是你。”
字文无奈目光移动,沉默了半晌才道:“叶夫人是否也曾找过阁下?
龙城壁点点头,道:“不错,她先找你,然后又对我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字文无奈冷冷一笑,道:“这妇人原来还不相信我可以杀得了高青岳。”
龙城壁道:“换上是我,也会多找些帮手来对付这位侠名远扬的琴老侠。”
宇文无奈冷笑道:“天下间有本领的高手虽然不少,但少了你之外,她恐怕很难再找别人来助我一臂之力了。”
龙城壁道:“但我也没有帮你什么忙,只是隔岸观火而已。”
宇文无奈淡淡道:“这场火烧得好不好看?”
龙城壁道:“虽然火光消失得很快,但却也曾经燃烧得灿烂。”
宇文无奈盯着他,慢慢的说道:“就是凭着这一战,你就认定我是个从来不杀无辜的人?”
龙城壁道:“你若是个嗜杀狂徒,刚才也下毒手了。”
宇文无奈望着他,良久才长长叹息一声,说:“雪刀浪子,果然名不虚传,宇文某一介狂生,从来也没有佩服过任何人,但这一次恐怕难免要例外了。”
龙城壁缓缓地站了起来,微笑着说:“你来的时候,可说是满身杀气,但在伸手向我一指之际,那股杀气却又已不存在,所以,我知道你心中虽然很想杀人,但你要杀的人却绝不是我。”
宇文无奈目光一闪,道:“你可知道,我现在想杀的人是谁?”
龙城壁苦笑了一下,道:“宇文朋友,你可莫把我当作是个神仙。”
宇文无奈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不知怎的,近来我要杀的,多半是好人。”
龙城壁道:“我明白,那些所谓好人,其实只是徒负侠名的伪君子。”
宇文无奈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发呆?”
龙城壁道:“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宇文无奈道:“你可听过悠然道长这个人?”
龙城壁道:“是玉玄观的主持?”
字文无奈道:“不错。”
龙城壁道:“你认识他?”
字文无奈道:“五年前,我在玉玄观拜会善慈真人的时候曾经见过这道士。”
龙城壁道:“你想找他?”
字文无奈点点头道:“正是要找这个狗道士!”
他的眼睛里又再涌现杀机。
龙城壁不禁一阵诧异:“宇文朋友,你为什么要骂悠然道长是个狗道士?难道你是要来杀他的?”
字文无奈冷冷道:“你是不是认为悠然道长是个好人?”
龙城壁皱了皱眉,道:“他是王九番的朋友,唐竹权也认识他,这道人似乎并不怎么坏。”
字文无奈着他,沉声道:“你敢肯定他绝不会是个坏人?”
龙城壁了,道:“那可不能,我才见过他两次而已。”
宇文无奈冷笑着,道:“这狗道士看来和气友善,绝不会跟别人斤斤计较,但是骨子里,他究竟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龙城壁神情凝结起来,道:“对于悠然道长的事,
你现在知道的有多少?”
宇文无奈沉声道:“善慈真人是给他毒死的。”
“毒死?”龙城壁的脸色陡地一变:“你有什么证据?”
宇文无奈道:“没有。”
龙城壁道:“就算没有证据,最少也该有个理由。”
宇文无奈道:“理由是我曾经盗墓,检视过善慈真人的遗体。”
龙城壁脸色又是一变:“你发现了什么?”
宇文无奈道:“他是给一种慢性毒药毒死的,这种毒药不易为人察觉,而且毒力十分轻微,但长久积聚,大概在半年之内,就可以令到中毒者骨瘦如柴,看来就像是营养不良,终于会在极虚弱的情况下突然暴死。”
龙城壁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敢肯定,善慈真人的确死于慢性毒药?”
宇文无奈道:“我若不敢肯定这一点!也就不会怀疑到悠然道长头上来了。”
龙城壁沉吟着,又道:“后来你又发现了什么?”
宇文无奈道:“悠然道长经常跟一个人来往,双方会晤的时间也颇为长久。”
龙城壁道:“这人是谁?”
宇文无奈道:“贾铁山!”
龙城壁的面上又再变了颜色。
宇文无奈沉声接道:“善慈真人虽然为人吝啬刻薄,但却也嫉恶如仇,在他有生之年,玉玄观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五异堂的秘密分舵。”
龙城壁倒抽了口气,道:“贾铁山擅用毒,那种慢性毒药,必然出自此人之手。”
宇文无奈冷冷道:“这对老狐狸一直都掩饰得很好,却未曾料到,天下间还有一种人在紧盯着他们。”
龙城壁瞧着他,道:“你现在来到这里,就是要找悠然道长?”
宇文无奈道:“不错,这狗道士是曾经到这里来的。”
龙城壁道:“但现在这里似乎就只有咱们两个人。”
宇文无奈道:“我也想问问,你怎会呆在这里出神?”
龙城壁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有两个朋友在这里,但当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却已不见了。”
这一次,脸色骤变的人居然是宇文无奈:“这可不妙!”
龙城壁道:“看来真是不妙。”
宇文无奈望着他:“你有何打算?”
龙城壁道:“不知道。”
宇文无奈怔了怔,奇道:“你怎么忽然变成全无决断能力了?”
龙城壁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本该马上到玉玄观的,但心中却又有另一种挂虑。”
宇文无奈目光闪动,道:“你挂虑着什么?”
龙城壁道:“司马血现在应该已来这里,但直到现在还是音讯全无。”
宇文无奈皱着眉,道:“是杀手之王跟你约好在这里见面?”
龙城壁点点头,道:“是的,我还以为他已到这里。”
宇文无奈道:“你打算等他?一直等下去?”
龙城壁道:“不等又怎样?是不是立刻前往玉玄观?”
宇文无奈道:“那道观此刻恐怕已变成了龙潭虎穴,你若是害怕,还是不要去的好。”
这分明是在激将。
龙城壁又沉吟了好一会,终于说:“好,咱们先去会一会悠然道长,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宇文无奈展颜一笑,只是看他这霎眼间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这个被江湖中人形容得比妖怪还可怕的年轻高手,已把龙城壁当作是朋友。
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万死不辞。
宇文无奈是这种人,龙城壁当然也是一样。
给人用网子罩着的滋味绝不好受。
苗羽嫣给豺狼咬一口,也不愿意给人罩在网里背来背去!
但她给司马血罩住了,她真是恨不得在这个可恶的男人背上狠狠的咬一口。
但司马血连她的哑穴也点了,休说想咬他一口,就是想骂他一句也难乎其难。
她不能骂司马血,司马血却反而骂她:“苗小姐,你也不算小啊,怎么还不知轻重,居然闯进万梅谷去?那梅大姐可不是善男信女,她若发起凶性,恐怕连你父亲的大名也保不住你这条小命!”
苗羽嫣心中暗骂道:“噜索!”
司马血又道:“你想见胡天航,那是不难的,我现在就背你去见他。”
提起了“胡闹”,苗羽嫣的芳心立刻有如鹿撞一般,卜卜地跳个不停。
司马血背着她离开了万梅谷,谷外居然早已停放着一辆马车。
他把苗羽嫣当作是货物般抛进车厢里,把苗羽嫣弄得连骨头也撞痛了。
苗羽嫣自幼娇生惯养,谁敢对她如此无礼?
但这时候,她落在司马血手里,就只好大吃苦头了。
司马血挥动马鞭,马车急速地向北方疾驰而去。
但这辆马车才驶出半里,就已遇上了强盗。
司马血知道,这是琵琶峡大小二十七洞的一群山贼,他们的总瓢把子是“铁胆镇三山”杜摩云。
拦住司马血这辆马车的山贼总共有八人,而为首一人,正是杜总瓢把子。
杜摩云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面上堆起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拱手凝视着司马血说道:“俺道是谁,原来是司马大侠,久违了。”
司马血扬了扬眉,道:“你弄错了,我只是个杀手,可不是什么大侠。”
杜摩云又是一阵怪笑,道:“客气!客气。”
司马血冷冷一笑,道:“在下正在赶路,杜老大可不是想在下放下一点买路钱罢?”
杜摩云双手摇个不停,笑道:“这是哪里话了,虽然近来二十七洞弟兄们未免是穷了一点,但杜某再不识相,也不敢向司马大侠伸手。”
司马血哂然一笑,道:“这可说得不对,常言道四海之内皆兄弟,金银财帛这种身外之物,谁等着用由谁先拿去好了。”
说着,手中一抖,抖出了一张银票,接道:“这是岳阳德宝钱庄的银票,才五万八千两,杜老大认为怎样?”
杜摩云干笑两声,道:“五万八千两已不算少,但若用来赌牌九似乎不够赌一注。”
司马血“哦!”的一声,慢条斯理地把银票放回身上,淡然道:“想不到你的开销这么厉害,那么在下就算把整座德宝钱庄搬进琵琶峡,也很难满足尊驾的需求了?”
杜摩云又是‘嘿嘿”一笑,道:“咱们总算一场相识,又何必为了铜臭而伤了和气?”
司马血“唔”着说:“原来你居然把我当作朋友了,那也不错,你想我这个朋友现在怎样?”
杜摩云微微一笑,道:“你瞧杜某胯下这匹‘千里白云’怎样?”
司马血道:“在下若没有看错,它比这张银票恐怕还要值钱。”
杜摩云立刻应声道:“好眼光!它奔跑起来,一定比你这辆马车快得多。”
司马血说道:“这跟在下又有什么相干?”
杜摩云突然翻身下马,道:“这匹“千里白云’,杜某就送了给你。”
司马血道:“无功不受禄,杜总瓢把子的美意,在下多谢了!”
杜摩云悠然一笑,说道:“司马大侠何必客气,再说,你也不是白要了这匹马的。”
司马血瞳孔收缩,神情冷然地说道:“姓杜的,不要再兜圈子了,你是不是想要了马车上的女娃儿?”
杜摩云直认不讳,道:“你说对了,这大概不成问题罢?”
司马血环顾八人一眼,冷笑道:“你们必已知道,这女娃儿是什么人了?”
杜摩云道:“她是苗南王的女儿,你把她带着到处乱闯,徒然只会惹祸上身而已。”
司马血道:“她是个烫山芋,在下早已明白,用不着你来提点。”
杜摩云道:“若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么这位苗小姐就不啻是一道危墙,你老是跟她在一起,似乎并非明智之举。”
司马血冷笑道:“天下间明智之士太多了,这种笨事,也该由在下这种笨人来尝试尝试。”
杜摩云的脸色也渐渐变了。
他冷然地瞧着司马血,忽然喝道:“把这厮拿下,死活不论!”
他这一喝,就是命令。
吉龙品命令一出,四周突然又再涌现出二十八个自衣武士。
看见这二十八个白衣武士,司马血就肯定他们绝不是杜摩云手下的山贼喽罗,而是五异堂中训练有素的精锐高手。
司马血望了望杜摩云,忽然轻轻一叹,道:“看来,你也只是别人魔掌下的一条可怜虫而已。”
杜摩云本已退开,准备站得远远的,然后看看名震江湖的杀手之王司马血怎样惨淡收场。
但司马血这句话,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直刺入他的心他再也忍不住,整个人暴跳起来,一颗铁胆同时疾向司马血的前额怒击过去。
杜摩云从六岁那年就已不断的锻练腕力和指力,他这一铁胆又是含怒全力而发,倘若给它击个正着,恐怕就算是皮肉厚的庞然巨兽也得立刻倒了下去。
司马血是以杀人为业的高手,当然深知厉害,但他还是不不忙,只是轻轻侧身,就已把铁胆避了开去。
他不怕铁胆,也不怕人多。
但这时候他却有顾虑。
司马血本来并不是个容易后悔的人,但现在他却真的有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子来对付苗羽嫣的。
现在,大敌临头了,但苗羽嫣却像是网里的鱼儿,不但不抗敌人,甚至连想逃走也是万难。
若敌人只有七八人,司马血还可以希望速战速决,但如今敌人是如此众多,以他一人之力,能自保性命已算不错,再要顾苗羽嫣,那就困难重重了。
他只好先发制人,先对付了杜摩云再说。
杜摩云的铁胆虽然未曾击中司马血,但他身上另一件独门兵刃“夺魂扇”又已紧接急划而出,
这柄扇制作极精,两边还镶着悲翠,看来真是名贵极。
但司马血却知道,这柄摺扇已夺取过不少江湖豪杰的性命,它可以施放暗器,可以当作七首,也可以用来点打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真是一件极厉害的武器。
杜摩云一扇划出,八道碧芒已从扇骨中疾射而出,正是人还未至,见血封喉的歹毒暗器已首先上来打着招呼。
不少武林高手连夺魂扇到底是怎样的还没看清楚,就已死在这些暗器之下。
然而,司马血毕竟是司马血,那八道碧芒虽然来得极快。
但他的碧血剑也已在半空中舞起了一股急劲的漩涡。
碧芒立刻一闪而没,代之而起的是色泽暗红的剑光嗤!
碧血剑突地划破了杜摩云的衣襟,剑光不知何时已抵在咽喉上。
“叫他们都住手!”司马血陡地暴喝着,厉声说道:“只要他们还有一个人敢动,我保证你立刻就死!”
杜摩云的脸已变成死灰。
但他还是没有叫任何人住手。
他知道这是没有用处的,因为在这里真正可以发号施令的人,其实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这人终于出现了。
他才现身,苗羽嫣已给他用网子背在背上那是司马血的网,但现在这张网所罩着的,仿佛并不只有苗羽嫣,简直是连司马血也给自己的网罩着了。
司马血的心已冷透。
他怔怔的瞧着这个人,然后又瞧瞧杜摩云,过了很久才说:“你们要什么条件才能放了她?”
杜摩云默然,脸上的神情异常地难看,那是因为碧血剑仍然抵在他的咽喉上。
司马血说得不错,这人其实也只不过是一条可怜虫而已。
以琵琶峡二十七洞这一股山贼的力量而言,他们根本就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来招惹杀手之王司马这种强敌。
司马血真正的劲敌,并非杜摩云,而是眼前这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