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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黑纱蒙面神秘女人

(一)

野狼杜怒芳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已很少有人知道。

因为这位杜先生,已很久很久没有在江湖上岀现过。

许多人认为他已经死了。

但他是生是死,其实还是个谜。

陶天群认为大销金窝,其实也就是野狼窝。

大销金窝最受男人欢迎的,共有两个地方。

第一是销魂宫。

第二是万金赌场。

但陶天群的选择,却不是上述两个地方,而是藏剑斋。

藏剑斋在万金赌场背后的一个小山坡下,那是一幢建筑雅致的楼阁。

原来不少武林中人,在大销金窝花尽身上财帛之后,仍然意犹未足,往往会连身上的兵刃都解下来,押而赌之,或者是再回销魂宫,博取美人一餐。

藏剑斋,就是收藏这些武器的地方。

这里不仅藏剑,也收藏着其他种种不同,千奇百怪的武器。

当候殡期满之后,这些武器就会被沽售。

所以,也有些武林人,特自来到这里,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使用的武器。

这也可以算是大销金窝的其中一个特色。

(二)

陶天群很高兴能遇上了卫空空。

原来卫空空早就对舒仲庭和闲僧极为注意。

再加上为了林洛飘,他终于决定对付这两个恶魔,想不到他却在途中遇上了龙城璧、陶天群和乐八方。

这几个人聚在一起,就算舒仲庭有三头六臂,也是命中注定非要遭殃不可。

藏剑斋的掌管者,是个秃顶白脸红鼻的老者。

他叫常锦花,老是穿着一套花袍。

陶天群在藏剑斋里左顾右盼,忽然从一座兵器架上取出一杆铁枪。

“这个值多少两银子?”他向常锦花问道。

常锦花却是答非所问:“老朽姓常,叫常锦花。”

陶天群似是毫不在意。

他的下一句话,仍然是那一句:“这个值多少两银子?”

常锦花道:“你买不起的。”

陶天群没有生气。

“这个值多少两银子?”他第三次不厌其烦地,再冋常锦花,

常锦花说:“加一两。”

陶天群拈须皱眉:“老夫笨拙,不懂何谓之加一两?”

常锦花淡淡道:“既然不懂,老朽又何必答?”

龙城璧在旁,忍不住说:“正是不懂,所以才问。”

常锦花道:“可惜老朽向来有个怪脾气,就是别人懂的事,我会再三阐明,别人不懂的事,就算他们跪下来三天三夜不起,老朽也是不会加以解释

龙城璧微微一笑:“如此说来,老丈倒是个妙人。”

常锦花看了他一眼,忽然翻眼珠子:“看来老弟倒也是个妙人。”

龙城璧笑道:“我这人有时候很妙,妙得连我自己都会有莫名其妙的感觉。”

常锦花道:“那么你一定已经知道,何谓之加一两了。”

龙城璧淡淡道:“老丈之意,是否无论我们出多少钱,你都要再加一两?”

常锦花目光一亮,笑道:“不错

龙城璧道:“换而言之,就算我们原出十万两,那么老丈就要索价十万另一两了?”

常锦花点点头。

“正是。”

“倘若我们愿意照付多一两呢?”

“那么价钱再加,永无止境?”

“不错。”

“那么,就算我们有八百岁命,有千千万万家财,这宗生意还是永远谈不拢。”

“你说对了。”

陶天群皱了皱眉:“是不是任何人要买这一杆铁枪,都要,加一两?”

常锦花微微一笑:“正是。”

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黑衣裳,赤着双脚,腰间斜挂着一柄斧头的矮汉走了进来。

他一言不发,居然直接地从陶天群的手里抢过那杆铁枪,陶天群任由他拿去。

这黑衣矮汉人虽矮小,嗓门却极大。

“这个值多少两银子?”

常锦花瞧了他半晌,说:“一两。”

黑衣矮汉连想都不想,随手掏岀了一块碎银,抛在柜台上,转身便走。

那杆“加一两”的铁枪,居然变成“一两”就卖了出去。

(三)

粤谚有云:“剃眼眉”。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有心要令别人过不去,下不了台。

常锦花刚才还说,任何人买这一杆铁枪,都要“加一两”。

但这黑衣矮汉却只花了一两,就吧铁枪买回去。

陶天群忍不住一拍柜台:“常兄,这是什么道理?”

常锦花眨了眨眼睛:“你不懂?”

陶天群冷冷道:“老夫的确不懂,你说任何人要买这一杆铁枪,都要‘加一两’,但刚才那混蛋只用一两,你就让他把铁枪拿走,你说,该怎样解释?”

“解释?老朽为什么要解释?”常锦花一翻白眼,“你不懂是你的事,老夫可没这份闲工夫向阁下解释。”

陶天群正待发作,龙城璧却微微一笑道:“老丈并没有错,任何人想买这杆铁枪,都要‘加一两’。”

陶天群向门外一指:“但那混蛋又怎样?”

龙城璧点点头:“你已说得很对,刚才那个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个混蛋,也许更是个畜牲、禽兽,所以也不必‘加一两’,道理就是如此简单而已。”

常锦花忍不住盯着他,脱口赞道:“好小子,老朽总算是佩服你了!”

龙城璧皱了皱眉。

“刚才那混蛋、畜牲、禽兽好像只说了一句话。”

“不错。”

“他说什么?”

常锦花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半晌才缓缓道:“他说:‘这个值多少两银子?’”

“噢,我还以为他在胡乱吠叫。”

“嗯,他说得很清楚,你怎会听不清楚?”。

龙城璧耸耸肩,“他是个混蛋、畜牲、禽兽,除了你之外,这里又有谁知道他在说什么?”

此言一出,常锦花的脸色登时变得苍白,乐八方却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常锦花沉声道:“你竟敢骂老朽是畜牲?”

陶天群冷冷一笑:“为虎作伥,你本来就是个畜牲!”

常锦花的脸色又变了:“老匹夫,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让你们随便撤野?”

陶天群冷笑道:“你究竟是谁?”

“常锦花——”

龙城璧却摇摇头,道:“我看你并不姓常。”

“不姓常姓什么?”

“姓花。”

常锦花冷笑不语。

卫空空插口接道:“你一定就是昔年在九华山毒杀呼云道人的花锦裳!”

“果然英雄出少年,居然猜出了老朽的来历。”他忽然从柜台里拿出一杆铜杖,大笑道:“不错,老朽就是花花君子花锦裳,你们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陶天群冷笑。

“花花君子,你敢在老人面前动手动脚,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是谁?”花锦裳瞪目冷笑。

“老夫陶天群。”

“铁衣居士陶天群?”

“老夫正是。”

花锦裳大笑:“朋友,你这一着太不聪明,你以为老朽会相信吗?”

“不必你相信。”陶天群冷笑道:“野狼杜怒芳在哪里?”

花锦裳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杆铁枪迎胸向陶天群的背心疾刺过来。

那黑衣矮汉又已回来,而且一出现就向陶天群突施袭击,陶天群纹风不动,但“叮”的一声,铁枪被击退。

而击退这杆铁枪的,是一把平凡的长剑。

陶天群淡淡一笑,瞧着卫空空;“这杆铁枪若是一颗脑袋,现在必已给你砍了下来。”

黑衣矮汉冷笑:“原来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倒不知道俺这颗脑袋,你是否也想砍了下来?”

卫空空摇摇头:“我今天不想砍掉任何人的脑袋。”

黑衣矮汉嘿嘿怪笑:“你听着,俺姓香,叫香妙手。”

“一夜之间,在长安城内连奸八女的黑采花香妙手?”

“不错!”

“看你的样子,好像还对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引以为荣。”卫空空的脸上已露岀杀机。

香妙手大笑:“人不风流枉少年!”

“住口!”乐八方厉声喝道:“风流二字,你岂配提?”

卫空空冷笑道:“这是下流,禽兽不如的暴行!”

香妙手冷然一笑,忽然又是一枪向卫空空刺去。

“叮”的一声,铁枪刺在卫空空的剑锋上。

卫空空手急眼快,剑势一变,从铁枪缠攻上去,直刺香妙手右腕大脉,香妙手手中铁枪立时一转,化作横扫千军。

卫空空冷笑,身形展开,像蝴蝶般在枪影中飞舞。

香妙手一声大喝,枪尖有如急雨,疯狂般向卫空空的胸前落下。

但卫空空长剑的反击力量,却比铁枪的攻势更猛烈。香妙手虽然先攻,但一拚之下,却反而脚步逼得不断向后退。

他已退出门槛之外。

“嗨”——

一声暴喝,卫空空已把香妙手的铁枪压逼得抬不起来,在这一刹那间,惊天地、泣鬼神的砍脑袋剑法,也同时展开。

香妙手一声怪叫,突然弃枪急退。

但卫空空却已把砍脑袋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香妙手这时候想走,已来不及。

虽然他退得极快,但森寒的剑锋,仍然挟着惊人的威力向他疾卷过来。

刷!

香妙手的脑袋应声被砍下。

但就在这时候,在卫空空的背后,突然掠出一条窈窕的黑影。

卫空空急转身。

他正欲喝问,但一张开嘴巴,就已嗅到了一阵奇异的香气。

他立刻屏息呼吸。

但一股闷意,已涌上脑门。

他看见了一个脸上蒙着黑纱的女人,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昏迷过去。

(四)

卫空空突然被一个神秘的女人所擒,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大感诧异的事。

卫空空武功极高,强如香妙手,尚且不免在几个照面之间,就给他一剑砍掉了脑袋。

但这神秘女人更厉害,居然一出手就把卫空空制住。无论她用的是什么手段,但卫空空落在她的手上,已是铁一般的事实。

陶天群面色铁青,扬声喝道:“你是谁?”

黑衣女人哂然一笑:“假如我说,我就是复仇帮的帮主,你是否会相信?”

陶天群摇摇头:“你还年轻,绝不会是复仇之魔。”

黑衣女人道:“我没有说自己是复仇之魔。”

陶天群道:“既不是复仇之魔,那么你就不是复仇帮的帮主。”

黑衣女人忽然叹了口气:“陶居士,你真的是个老糊涂,难道复仇帮的帮主,永远都不会更易吗?”

陶天群不禁怔了怔,沉吟道:“莫不是复仇之魔已经死了?”

黑衣女人点点头:“不错,她已经死在我的手下。”

陶天群摇摇头:“我不相信。”

黑衣女人悠然道:“你相信与否,对我绝对没有关系。”

陶天群道:“无论你是谁,也无论你是否复仇帮主,你先把卫空空释放,然后再说。”

黑衣女人吃吃一笑。

“卫大侠的性命,似乎很值钱。”

陶天群冷笑一声道:“你想趁机敲诈勒索?”

黑衣女人道:“我不会开出‘加一两’的价钱,而且,我根本不想要钱。”

陶天群冷冷道:“不要钱的女人,比要钱的女人更难对付。”

黑衣女人的声音忽然似有怒竟:“少贫嘴,否则我马上杀了卫空空。”

陶天群又是一声冷笑:“你身手是不弱,但是若不是暗施冷箭,卫空空也未必那么容易就被你所擒。”

语声甫顿,又接道:“你若敢动他一根毫发,老夫要你尝尝逆流倒脉分筋手的滋味。”

“陶居士,你可以吓虎别人,但休想吓唬我!”

“嘿!你以为自己能从老夫掌心逃出去?”

“别废话,我现在只要求居士答应一件事。”

“倘若老夫答应,你是否马上放了卫空空?”

“不错。”

“还有解药呢?”

“不必解药,他中的只是小迷心香,很快就会清醒过来的。”

陶天群面色一沉:“有什么要求,快说!”

黑衣女人似是吁了口气,才道:“我要你保证我的性命!”

陶天群一怔。

龙城璧皱眉:“你凶巴巴的出手制住卫空空,就是为了要求我们保护你的性命?”

黑衣女人点点头:“不错,因为有人要杀我。”

龙城璧道:“你现在既是复仇帮的帮主,又有谁敢动你?”

“有三个。”

“复仇三使!”黑衣女人说:“他们都是复仇之魔的心腹,我杀了复仇之魔,并自立为复仇帮的帮主,这三人闻讯,立刻就从岭南分舵赶回来,要为复仇之魔报仇!”

龙城璧叹了口气:“这倒是一笔糊涂帐。”

黑衣女人冷冷一笑:“这笔帐湖涂也好,不糊涂也好,都和你们没有关系,现在你们若要卫空空活下去,就得答应我的条件。”

龙城璧道:“那么这笔糊涂帐岂非等于记在我们头上?”

黑衣女人道;"为了卫空空,你们只好把这笔帐掮上。”

龙城璧道:“难道你不怕,当卫空空被释放之后,我们会不顾你而去?”

黑衣女人笑了:“我相信你们。”

龙城璧道:“为什么?”

黑衣女人缓缓道:“世间上有种人,重信诺,轻生死,而你们就是这种人。”

陶天群冷冷一笑:“你倒懂得拍马屁。”

龙城璧微微一笑:“你的条件不算苛刻,而且复仇三使迟早都会找我们,我们现在不妨冒充一下护花使者。”

陶天群道:“她是个女流之辈,恐怕不大方便,”

黑衣女人哂然笑道:“江湖儿女,岂能如此拘束,各位都是正人君子,我又不是淫娃荡妇,就算大家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龙城璧点点头:“但有件事,你非要说清楚不可,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杜,杜小鹃。”

陶天群目光一闪:“杜怒芳是你的什么?”

杜小鹃淡谶一笑:“他是我父亲。”

“他在哪里?”

“听你的语气,好像想找我父亲的麻烦。”

“不错,他包庇了乾坤府,与老夫的记名弟子柳榕翰勾结,胡作非为,老夫现在正是来找他算帐的。”

“你一定要找到他?”

“不错。”

“那么你最好现在马上一头撞墙死掉吧。”

“胡说!”

“我父亲已经死去,你若不到黄泉,又怎能找到他?”

“什么?杜怒芳已经死了?”陶天群眼色一变,“老夫可不相信。”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难道我这个做女儿的,会无缘无故诅骂自己的父亲?”

陶天群冷笑。

黑衣女人道:“你就当我是个坏女人好了,究竟你们是否愿意答应我的条件?”

陶天群沉吟着,说道:“好!你先放了卫空空,咱们为你去对付复仇三使。”

杜小鹃吃吃一笑,果然立刻放了卫空空。

但这时候,藏剑斋的花锦裳已不知去向。”

(五)

他们没有找到杜怒芳。

假如杜小鹃的话不假,那么他们将会永远都找不到杜怒芳。

陶天群终于忍不住又问杜小鹃:“大销金窝的大老板是谁?”

杜小鹃道:“柳榕翰。”

陶天群一愕。

杜小鹃冷冷一笑:“你若不相信,又何必问?”

陶天群道:“以前呢?”

杜小鹃道:“以前,大销金窝的大老板,就是我的父亲。”

龙城璧道:“令尊是怎样死的?”

“死于暗杀。”

“是柳榕翰干的?”

杜小鹃冷冷一笑:“他还没有这种胆量。”

“不是他,又是谁?”陶天群瞳孔收缩。

“是戚无血。”杜小鹃的声音,忽然充满了怨毒之意。

“戚无血?”陶天群脸色忽然一变:“你说的,是不是六亲不认,三十年前曾经大闹少林寺的大杀神魔戚无血?”

“不错,就是这个恶魔!”

“令尊与他有仇怨?”龙城璧问。

“为了一个江南名妓,他们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结下不可化解的仇恨。”

“就是为了这点仇恨,戚无血杀了你父亲?”

“还有利害的冲突。”杜小鹃说:“先父和戚无血都要控制乾坤府,来对抗复仇帮。”

陶天群道:“你却是复仇帮的人。”

杜小鹃道:“我加入复仇帮,完全是为了要对付复仇之魔。”

陶天群道:“但先父却遭逢不幸,也死在戚无血的手中。”

陶天群道:“你父亲和戚无血都仇视复仇帮?”

杜小鹃道:“复仇帮岂仅是为复仇而建立,复仇之魔与复仇三使,都同样具有称霸武林,唯我独尊的野心。”

陶天群道:“复仇帮若要称霸江湖,你父亲和戚无血都是绊脚石。”

杜小鹃点点头道:“所以,先父和戚无血都想先下手为强,把复仇帮撼垮。”

龙城璧道:“但他们却并不是齐心协力,而是各自为战。”

杜小鹃道:“最后,我杀了复仇之魔,但戚无血却乘虚而入,混进大销金窝,谋害先父。”

龙城璧叹了口气:“想不到,局势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得多。”

杜小鹃道:“戚无血对大销金窝,并没多大的兴趣,所以,这里他交给了柳榕翰,但表面上,主持大销金窝的人是舒仲庭。”

陶天群冷冷一笑:“戚无血最终的目标,恐怕还不是复仇帮。”

杜小鹃道:“他的最终目标,是要控制圣君府、大将门!”

龙城璧脸色凝重:“他若控制了圣君府和大将门,再加上他自己本身所拥有的力量,试想天下间还有谁能撄其锋?”

陶天群冷冷道:“人要动李帝尊和陶某这两副老骨头的主意,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杜小鹃道:“天下间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陶天群瞧着她脸上的黑妙,忽然说:“你为什么老是遮住自己的脸孔?”

杜小鹃道:“这里是大销金窝,我不想被这里的人认出来。”

龙城璧道:“除此之外,还有复仇三使,他们想必已找你找得快要发疯了。”

杜小鹃叹息一声:“在这种形势下,我还是隐藏着本来面目的好。”

陶天群冷冷一笑:“照老夫看来,你把脸庞遮掩着,并不是为了这些原因。”

乐八方立刻道:“是不是因为她太漂亮,唯恐我们这几个男人垂涎三尺?”

陶天群摇摇头:“不,刚好相反,她必然是个奇丑无比的臭婆娘,腐以才会把脸庞遮掩着。”

杜小鹃却没有反应,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这些伤人的话。

(六)

大销金窝绝不是一个寻常的地方。

无论是谁在这里撒野,都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陶天群等人,在这里弄得天翻地覆,甚至杀了舒仲庭,但居然还能安然离去,没有受到进一步的骚扰。

他们已查出,柳榕翰并不在大销金窝之中,而是在乾坤府。

陶天群决定去找这个记名弟子。

翌日下午,他们来到了武功镇。

武功镇以武功二字为名,但镇上懂武功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在一百三十八户人家里,武功最厉害的,据说是一个猎户。

他叫大黑箭。

大黑箭孤家寡人,自幼无父无母,从孤儿长大成人,到现在整整三十岁,还是独来独往,没有成家立室。

他不算丑。

他不算矮。

他的脾气虽然很坏,但最少比屠户老张好一点点。

连比他丑、比他矮、比他暴躁刻薄的屠户老张,都已在去年讨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但这位大黑箭仁兄,仍然过着清淡的生活。

镇上,有人为他着急。

也有人认为他并不算老,三十岁还没有讨老婆的人,世间上多如牛毛,又何必急在一时?

但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着吃这一顿喜酒。

因为大黑箭虽然脾气暴躁,但平时对待镇上的居民,却还算是挺不错的。

(七)

这一天,大黑箭的运气很不错,才岀去几个时辰,就已猎到了一头又肥又大的麋鹿。

他把麋鹿卖给丁王酒家。

丁王酒家的老板也叫丁王,比大黑箭年老三岁,但却有八个儿子,而且老婆现在又大腹便便,看来很快就要凑足一个整数儿,做其十子之父。

但大黑箭并不羡慕丁王。

因为丁王是个“老婆奴”。

在丁家,"夫权”根本就绝不存在。

丁大嫂是家里的“武则天”,别说是丁王,就连丁王的父亲丁福至,他也一样怕了这个媳妇。

麋鹿的价钱已讲妥,丁王已准备付钱。

但丁大嫂却突然从酒家里跑出来,指着丁王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想死了?你忘了昨天胡半仙的话?”

“胡半仙?什么胡半仙?,…“”丁王一看见这位“贤内助”,一颗心就像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

丁大嫂冷冷一笑:“胡半仙说,我这一胎生的准是龙凤胎,一男一女,好不过瘾!”

丁王皱着眉。

“妇道人家,怎好说‘过瘾’这种俗俚之语?”

“呸!老娘操你祖奶奶!”丁大嫂居然变本加厉地嚎叫:“老娘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你管得着个屁!”

丁王叹了口气,喃喃道:“也许我是连个屁都管不着了。”

丁大嫂冷冷盯着大黑箭。

“快把鹿子带走,胡半仙说,我这一胎是龙凤胎,不能吃鹿、马、羊这三种东西!”

大黑箭怒道:“婆娘,别以为我卖不掉这鹿子,你们不要,还有乾坤府的柳大爷。”

他怒气冲冲的把麋鹿带走。

乾坤府在武功镇的西方。但大黑箭却朝着东方走。

大黑箭有一辆残旧的马车。

他把麋鹿放在车里,然后赶车,直往乾坤府。

车行半里,车底下忽然有人在说话。

“有个叫化跟了上来。”这人的声音并不响亮。

大黑箭冷冷一笑:“那是逍遥神丐乐八方。”

车底下那人也在冷笑:“这叫化准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黑箭沉声道:“他还没到武功镇,就已在打听我的近况。”

车底下的人冷笑道:“此刻他大概以为你一定是去找柳榕翰。”

大黑箭道:“你看他是不是只有一个人跟了上来?”

车底那人说:“看来只有他一人。”

大黑箭冷冷一笑:“那么他只好到黄泉下走一趟了。”

(八)

乐八方一直跟着这辆马车。

他轻功高强,而马车的速度也并不太快。但他一直都和马车保持着一段相当的距离。

他并未发现,马车下居然藏着一个人。他也没听见,大黑箭已在和马车底下那人正在谈话。

马车驶到了一个狭谷。

乐八方仍然跟下去。

当他来到峡谷里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件怪事。

那只已经被宰多时的麋鹿,忽然从马车里跳了岀来。

由于他一直认为马车上只有大黑箭一人,所以这只死鹿忽然会动,实在是令他大感诧异。

因为他看得很清楚,大黑箭完全没有触及那头死鹿。

一只死鹿,又没有别人推动,它怎会从马车里跳出来?这岂非怪事?

然而,此鹿毕竟还是死鹿。

它好像“跳”岀来,但才“跳”到地上,又再倒下去,再也不动了。

直到这时候,乐八方才总算看清楚,这辆马车底下,原来还隐藏着一个人,

但更令他感到意外的却是,这人竟然是丁王酒家的老板。

丁王的眼睛,发出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憷,森冷可怖的光芒。

这和平时在丁王酒家里所见的老板,简直是判若两人,在丁王酒家里的丁老板,是个可怜的小丈夫。

但现在,他却像是一个从地狱里冒出来的勾魂使者。

(九)

乐八方并不是第一次到武功镇。

他也不是第一次到丁王酒家。

他更不是第一次认识丁王这个人。

在十二年前,丁王初为人父。

当丁大嫂快要分娩的时候,乐八方还在跟丁王打赌。

丁王希望生个男的。

但乐八方偏要抬杠,说丁大嫂这一胎,必然弄瓦无疑。

丁王气得一直跺脚,频说“不可能,不可能!”

乐八方倒是怔住。

“你这个未来父亲,倒是他妈的非常非常之有趣,你怎可以肯定,这一胎是个男的?难道你曾经钻进老婆的肚子里,一睹究竟?”

“赌就赌!你要赌多少银子,我奉陪便是!”这个准父亲好像耳朵都有点问题了,人家说“一睹究竟”,他却以为人家说“要赌多少银子”。

乐八方一楞,继而大笑:“他妈的,赌就赌,叫化子赌你生个女娃娃!”

“赌多少?”

“我身上有多少就跟你赌多少。”

“行!”丁王大声说。

不到一顿饭时光,有人大哭。

大哭的是个小宝贝,刚钻出来就声音震天,好不厉害。丁王,乐八方同时问稳婆:“是男是女?”

“恭喜丁老板,是个男的。”

丁王大喜。

乐八方眉头大皱。

他身上总共有九两二钱银子,除了在酒家结帐花掉六两之外,还要把余下来的三两二钱银子输掉了!

往事虽如烟,但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就算乐八方再想三百年,再做八千九百个梦,也绝对想不到,丁王这个“老婆奴",这种“小人物”,居然会是个深藏不露的杀手。

(十)

峡谷中,风急猛。

乐八方逆风而立。

丁王手里有剑。

不是一把,而是左右手都有一把。

乐八方冷冷一笑:“以前,我以为自己很了解你这个人。”

丁王淡淡道:“现在又怎样?”

乐八方道:“现在我仍然不了解你,但却对自己的了解更深刻一些。”

丁王道:“你认为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呢?”

乐八方道:“我认为自己是个笨虫,甚至连笨虫都不如。”

“怎会这样?”丁王皱眉说:“你以前岂不是很自负吗?”

“我以前自负,是因为以为自己目光如炬,无论任何人,任何事,一眼便可以看穿看透。”

“现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目光如豆?”

“不,"乐八方说:“连芝麻都比不上。”

“真谦逊!”

“你以前比我更谦逊八十倍。”

“对不起,我不能在武功镇上,以武林中人的身份出现。”

“可怜我这个狗屁不通的叫化,却像是武林救星般,以江湖高手的姿态到处出现,”乐八方长长的叹息一声:“其实比起你们这种深藏不露的高手,我简直可笑复可怜。”

丁王忽然冷冷一笑。

“你已把自己骂得很透澈了,就算再拖延下去,也绝对不会有人来救你!”

“听你的口气,好像我若和你动手,必然非死不可。”

“好像是的。”丁王冷冷道:“我手上有两把剑,一把是穿云剑,另一把是黑铁剑,两把的重量和长度,都几乎一模一样。”

乐八方一声轻咳:“这两把都是好剑,但用来杀我,只要一把也就够了。”

“不错,所以我打算给你选择其中一把。”

乐八方目光一亮,道:“你要我跟你比剑?”

丁王点点头:“江湖上知道你懂得用剑的人并不很多,但我却是其中之一。”

乐八方愣住。

丁王盯着他,冷冷接道:“你本是五十年前武林六大剑手之一,嵩阳怪剑沈文飞的弟子,虽然你后来故弃了学剑,但仍然是剑法上的一代宗师。”

“一代宗师!宗个屁!”乐八方叹了口气:“想不到我对你的了解如此淡薄,但你却反而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

丁王冷冷道:“你要哪一把剑?”

乐八方道:“穿云剑也好,黑铁剑也好,反正都没有多大的分别。”

“既然如此,把穿云剑拿去!”丁王把穿云剑抛去,接着说:“怪剑十九式,威力无俦,今天倒要一开眼界。”

乐八方缓缓拔剑。

剑轻盈。

剑光有如一泓秋水,雪亮而刺目。

“果然好剑。”

丁王道:“在高手手中,就算木剑,甚至纸剑,也同样可以置人于死地。”

乐八方道:“但我并不是你所说的那种高手。”

丁王默然。

他忽然拔剑。

“呛”的一声,一口漆黑长剑已然岀鞘。

他冷冷的看着乐八方。

“出剑!”他突然大喝。

乐八方居然很听话。

他一声轻叱,穿云剑闪电般向丁王击下。

刹那间,剑气纵横,侵人肌骨。

丁王怪笑。

他身形急变,连接乐八方五剑。

他连随反击。

他的剑法忽而沉雄,忽而诡异,忽而变得阴柔,不可捉摸。

乐八方怪叫一声,剑势更急更快。

两人瞬即互拆了十五剑。

乐八方的剑招突然又变,他连攻四剑,每一剑都攻向丁王的咽喉。

这四剑虽然都是攻向同一目标,但招式却是各有巧妙,绝不相同。

但丁王仍然屹立,没有中剑倒下。

乐八方的手心已在冒汗。

丁王怪笑:“想不到怪剑十九式,仍然是不外尔尔。”

乐八方已处于劣势。

丁王得势不饶人,剑锋有如闪电一般劈下。

每一剑都那么可怕,令人有动魄惊心之感。

乐八方虽然剑法不弱,但到最后,还是敌不过丁王。

丁王准备向他痛施杀手,要把乐八方杀掉。

但峡谷外突然有人大喝道:“剑下留人!”

倘若没有这一声大喝,乐八方必已死在丁王的剑锋下。

但他已筋疲力竭。

虽然他们接战的时间并不太长久,但乐八方每一剑都凝聚着深厚的内力。

这一拚之下,他的内力几乎已全部豁了出去。

他毫不保留的尽拚,但仍然不敌。

结果,他被人活擒。

活擒乐八方的,并不是丁王。

那是一个褐衣老人。

这褐衣老人的眉毛很稀疏。

看来几乎像个没有眉毛的人。

但他的胡子却有一大把。

他的眼睛狭小,眼神诡秘、阴森。

他一出手就点住了乐八方身上十二处穴道。

乐八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老人。

他现在只恨不得马上死掉。

但是他死不了,因为褐衣老人不让他死去。

这老人淡淡的对丁王说:“留着他,比杀了他更好,其中用意,想你必已很明白。”

丁王脸上的神态很恭敬。

“我明白。”

“很好,希望龙城璧会是个有勇气,也够义气的浪子。”

(十一)

在武功镇,兴隆客栈的一间房子里,陶天群斟着第十二杯浓茶。

茶已凉透,陶天群的胸膛却热了起来。

“那叫化子去了哪里?”他瞧着卫空空。

卫空空道:“他说肚子饿,要到丁王酒家填饱肚子。”

陶天群道:“但龙城璧找遍了整间丁王酒家,还是找不着他。”

卫空空耸耸肩:“也许他很快就会回来。”

话犹未了,一人已回到房子,

但这人却不是乐八方,而是龙城璧。

看他脸上的表情,陶天群和卫空空就已知道,他仍燃没有找到乐八方,

龙城璧沉默片刻,忽於说:“杜小鹃可能已经被复仇三使发现,从现在开始,非要小心一点不可了。”

陶天群冷冷一笑:“老夫既已答应了她,就绝不会让地落在复仇三使手里。”

龙城璧道:“只怕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陶天群默然半晌,突然喝道:“什么人在门外?”

不久,房门被打开,冒出了一张青白的脸:“小人是这里的店小二,叫阿菜。”

“什么事?”

“有人给我五两银子,还有一封信。”这个叫阿菜的伙计倒很老实,连人家赏了他五两银子都一并说了出来,

龙城璧接过信笺,拆开。

信里只有八个字:“大风街头候君详谈。”

陶天群一看,冷笑道:“咱们派谁去好?”

卫空空道:“我去。”

龙城璧摇摇头:“不,让我去,你们在这里,小心看守着杜小鹃。”

陶天群又喝了一杯浓茶,骂道:“这些兔崽子是越来越猖獗了。”

(十二)

大风街就在兴隆客栈西方。

当龙城璧来到这条街道上的时候,一匹快马正从东方疾驰而来。

鞍上的一人穿灰衣,头上載着一顶笠帽。

马儿来到龙城璧的面前一丈左右停下来。

灰衣人大声道:“龙城璧,你是不是想找逍遥神丐?”

龙城璧脸上毫无表情,冷冷说:“我为什么要找他?他又没欠我银子。”

灰衣人面色一沉:“既然这样,再见,你以后再也不会看见乐八方了。”他策马回奔东方。

但马儿还没奔岀十丈,一条疾快无比的影子也掠在前面。

灰衣人急勒马,目注这人。

那是龙城璧,

灰衣人冷冷一笑:“既然你不想见乐八方,又还有什么可谈的?”

龙城璧的眼角肌肉仿佛在跳动:“在下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灰衣人冷冷道:“我不喜欢经常改变主意的人。”

龙城璧道:“我也同样不喜欢这种人,但有时候改变一下主意,反而可能有最正确的选择。”

灰衣人又问道:“你现在想找乐八方了?”

龙城璧道:“不错。”

灰衣人道:“倘若我也改变主意,不把他的下落说岀来,那又怎样?”

“很简单,”龙城璧淡淡一笑,“那么在下又会改变主意。”

“怎样改变?”

“刚才我不想杀人,但到逼不得已的时候,说不定又要勉强自己再开杀戒。”

灰衣人的脸色微变。

“你若动我一根毫发,我保证你永远都看不见乐八方。”

龙城璧忽然拔刀,刀锋银亮如雾,那是早在数十年前,便已震撼中原武林的风雪之刀。

“阁下必须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很有耐性的人,乐八方在哪里?”

灰衣人的脸色一阵发白,过了片刻,他终于说:“他在四方马场。”

“梁四方的四方马场?”

“不错。”灰衣人道:“要见乐八方,你只能独自前往,否则,乐八方严上就得死在四方马场之内。”

龙城璧脸色一沉,身子却忽然跃起。

灰衣人一声惊喝:“你要怎样?”

他已从腰间拔出一把百炼精钢打造的朴刀,

飒!

他挥刀怒砍龙城璧。

但他这一刀劈出之后,却忽然不见了龙城璧的踪影。

灰衣人不由一愣。

他在找龙城璧。

但他不必找了。

因为龙城璧忽然又在他的面前岀现,而且很客气的对他说:“很抱歉,请借马儿一用。”

灰衣人还没有弄清楚怎么一回事,一只拳头已向他的鼻梁飞了过来。

蓬!

一声闷响,灰衣人的身子从马鞍上倒飞开去。

他没有死,但从此之后,他的鼻子好像向左方生歪了一寸。

(十三)

四方马场在飞马镇。

这座马场的主人是梁四方。

他喜欢四四方方的东西,包括四四方方的马场,和自己那张四四方方的脸。

他对“四”这一个数目字有特殊的偏好。

他吃饭总是每顿吃四碗,喝酒若非四两,就是四斤。他有四个妻妾,现在刚好总共生下了四个儿子。

他很满足。

在一年前,他在骰宝桌上输得很惨。

那时候,他几乎每天都伏在赌场里,他迷信“四”字会为他带来好运。

他每次赌四手就决不再赌,而且经常在骰宝桌上押“四”那一门,初时他的确贏了不少钱。

但后来,他却输得一败涂地。

他的马场本来有四十匹马,但却在短短几十天之内,输掉了三十六匹。

他只剩下四匹马。

梁四方打算卖四百两银子。

但结果,有个阔绰的陌生人居然花了四千两银子,买下这四匹马和一辆马车。

本来,梁四方已临穷途末路。

但忽然间平添了四千两进帐,他又再“起死回生”,把四方马场经营得比以前更理想。

而且自此之后,他更戒了赌,绝迹于赌场之中。

那陌生的豪客,实在是他的救星。

直到大半年之后,他才知道,这个陌生人,原来就是浪子龙城璧。

(十四)

自从梁四方知道那豪客就是龙城璧,他一直都想再会这位浪子。

今天,是他第四个儿子弥月之喜,

他很高兴。

然而,就在他满怀高兴的时候,四方马场忽来怪客。

那是一个凶神恶煞般的汉子,一个脸上木无表情的中年人,还有一个褐衣老人,他们同坐着一辆马车,来到了四方马场内。

马车上还躺着一个叫化。

梁四方一看见这四个人,心中不由一凛,但他还是堆着满脸笑容迎上前。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说话,赶车的汉子就已对他说:“滚出去!”

梁四方呆住,这是什么话?

他忍不住立刻大声说:“我是梁四方,这里是四方马场,人人都知道,四方马场的场主,就是我这个梁四方。”

赶车的汉子冷笑:“管你是四方还是八角,咱们要这马场一用。”

梁四方怒道:“你们是不是强盗?”

赶车的汉子冷冷道:“你就当我们是强盗好了。”

梁四方面色骤变。

赶车岛汉子又接道:“你不妨听着,咱们约了一个人在这里决一死战,识相一点的,别噜嗦,远远离去,俺保证你这座马场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梁四方坚决的摇头:“不行!”

赶车的汉子冷笑:“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梁四方忽然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个汉子。

他忽然叫了起来:“原来是你,大黑箭!”

赶车的汉子道:“你现在才认出我是大黑箭,可见你的眼睛实在大有毛病。”

梁四方怒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强盗的?”

大黑箭叱道:“少废话!滚出去!”

“滚出去的不是梁某,是你们这几个混蛋!”

一直沉默着的褐衣老人突地喝道:“把他和叫化子一起缚了。”

梁四方一怔,正待破口大骂。

但他却再也骂不出来。

因为车厢里突然射出了一枚钮扣子。

这钮扣子不偏不倚,恰好射在他的哑穴上。

(十五)

四方马场立刻变得沉静下来。

马场里的马夫、杂役,全都悄悄离开,没有人敢上前争论。

梁四方已被捆缚。

和他一起被捆缚的,还有一个逍遥神丐乐八方。

梁四方既是惊惶,又是愤怒。

你们要决战,何不到擂台上拚个你死我活?

他只恨自己没有本领。

否则,他就不会给这些强横无理的武林人欺负。

今天,本是他最高兴的日子。

但现在,他的高兴已化为乌有,说不定还会无缘无故的赔上一条性命。

他开始后悔,

他后悔自己刚才太忍不住气,

他实在是应该马上离开马场的。

这世间上,讲道理的人虽然不少,但不讲道理的人却是似乎更多。

正当梁四方懊恼万分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个蓝衣人,策马飞奔而至,他呆住,这人岂非是在一年前向自己买下四匹马的雪刀浪子龙城璧?

(十六)

来者正是龙城璧,

他看见乐八方和梁四方都被捆缚着。

他又看见一个中年人,还有一个褐衣老人,正在目光灼灼的紧盯着自己。

“龙城璧?”

“在下正是。”

“老夫严巡,”褐衣老人的声音冰冷如雪:“老夫严巡九岁已练刀,五十八年来,从未有一日间断。”

“五十八年天天练刀,这已近乎有点痴。”

“不错,老夫痴于刀,迷于刀法。”严巡冷冷一笑:“老夫是生在刀客之家,也愿意死在侠客之手。”

龙城璧呼吸仿佛一阵停顿。

“严先生是绝刀宫的后人?”

“绝刀宫已风流云散,你休再提起,”严巡陡地发出一声厉喝:“老夫严巡现在已是复仇三使之一。”

龙城璧凝视着他:“这一点,并未使在下感到太大的意外。”

严巡冷冷道:“杜小鹃暗杀本帮帮主,还自立为帮主残害本帮子弟,这种蛇蝎女人,想不到居然还有人会加以庇护。”

龙城璧道:“她固然是心狠手辣,但比起复仇之魔,却还是可爱一些。”

“荒廖!”严巡一声暴喝。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手里已经出现了一把式样奇怪闪动着紫青寒芒的刀。

刀不长,绝不会超过两尺。

但它已足可夺取任何人的性命。

龙城璧目光收缩。

他的手已移向刀柄。

(十七)

一阵急劲山风吹过,远处忽有群鸦惊飞而起。

“鸦!鸦!”

“鸦!鸦!”

群鸦飞起的同时,龙城璧的身子也突然向上拔高七尺。

严巡目光一闪,心头一凛。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人的动作,竟然能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速度。

他不敢疏忽。

他的身子也突然向上飞跃,同时猛一声暴喝,刀如急雨,罩向龙城璧。

两人都在半空中发刀,但谁也没有击中对方。

龙城璧这时候的身子已向下沉,上半身暴露空门。

这正是严巡发岀致命攻击的最佳时机了,他绝不放过。

任何一个高手,遇到了这种机会,都绝不会放过。

飒!

严巡已把握了机会,而且发出了最凌厉的一刀。

刀锋已劈向龙城璧的脖子。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间,龙城璧的左足尖已然着地。

这是很重要的一个转机。

严巡擅于把握机会,龙城璧也绝不迟疑。

就在他左足尖着地的时候,他的身子突然向前一沉,俯冲出去。

严巡刀快,但更快的却还是龙城璧的身形。

严巡满怀信心劈岀这一刀,但这一刀竟然劈了个空。

他一愕,他不相信这一刀居然会给龙城璧闪避过去。

就在这一杀那间,他的身子已沉下,双足沾地,

他绝不犹豫,反手连发三刀,护住自己的身体。

但这时候,他却又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飞过自己的头顶。

一阵冷喝声,从半空传至。

这刹那间,严巡混身血液几乎为之凝结。

一蓬雪亮的电光,如闪电般在他的面前挥出。

好迅速的一招!

好准确的一招!

严巡正待挥刀还击,但一蓬血影已从他的胸膛飞溢岀来。

血激射,染红了他的一双眼睛。

他的手指已完全松懈。

呛啷一声,他的刀跌下。

他的人也很快仆倒下去!

(十八)

严巡倒下,丁王和大黑箭也已不知所踪。

乐八方终于重获自由。

他很兴奋。

但更兴奋的却还是梁四方。

他做梦也想不到,在今天这个倒霉的日子,居然会碰上了龙城璧。

这一天绝不倒霉。

他对龙城璧说:“生下第四个儿子,果然为我带来幸运。”

龙城璧微徽一笑:“你遇上了这些瘟神,怎会还说是幸运?”

“不。”梁四方大笑:“瘟神虽然曾一度降临,但幸运之神却把瘟神赶走了,这岂不是先苦后甜,值得痛饮一番?”

龙城璧、乐八方拗不过梁四方。

梁四方把他们留下,把藏在酒窖里最好的酒全都搬了岀来。

“咱们今夜不醉无归。”梁四方很兴奋,就像个本来在赌桌上输得很惨,却忽然手风转反败为胜的赌徒。

他是值得高兴的。

乐八方却在不断叹气。

他悄悄的对龙城璧说:“丁王那老小子害得我好苦,但万万想不到,他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龙城璧道:“现在并不是叹气的时候,别忘了咱们还有明天。”

“明天?”

“不错,除非你今晚喝酒太多醉得不省人事,否则明天一早,咱们就可以给点颜色给他们看。”

“对!那些兔崽子太过份了,叫化子们绝不能让他们继续横行作恶。”

这一天,他们似乎真的醉了。

但翌日清晨,梁四方到处找寻他们,却已不见了他们的踪迹,

他们醉得快,清醒得更快,

因为他们虽然在酒醉之中,仍然没有忘记要找柳榕翰算帐。

(十九)

在武功镇,杜小鹃曾三次遭遇到突如其来的袭击。

但她没有找错人。

陶天群和卫空空确能给予她可靠的保护。

那些袭击虽然阴险,虽然凶悍、虽然毒辣,但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

杜小鹃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损失。

这一点,是足以令到陶天群感到自豪的。

他微笑着对卫空空说:“老夫虽然年纪不轻,却还是宝刀未老。”

卫空空由衷地说:“前辈武功绝顶,晚辈佩服!佩服

“你不必佩服老夫,”陶天群拈胡,微微一笑:“你年纪轻轻,一手砍脑袋剑法已达到这种登峰造极的境界,不出十年,你的武功就必然犹在老夫之上!”

他这些也不是夸大之辞。

卫空空确然有这种潜质,但卫空空绝不自傲。

他很谦逊,向陶天群虚心求教。

陶天群向卫空空取过长剑,忽然舞起剑来。

剑舞的并不快,但却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卫空空看了一遍,为之愕然,陶天群微微一笑。

“这套剑法怎样?”

卫空空皱着眉头,似陷入苦苦思索中。

陶天群把创还给卫空空。

卫空空接过长剑,脸上神态犹是一片茫然。

过了半晌,他忽然也依样葫芦,舞动长剑。

他这一手剑法也是舞得不快。

他是凭着记忆,把陶天群刚才所舞的剑法再舞一遍。

他记忆力强,悟性极高,虽然只是看了一遍,但这时候重复舞动,居然也是一气呵成,绝无半点阻窒。

剑舞罢,陶天群脸上不禁露出了赞许之色。

“好强的悟力!”

“前辈,这套剑法,看似陌生,但一舞之下,却又是那么熟悉,”卫空空仍然苦思不懈。

陶天群淡淡道,:“不错,对你来说,这的确是一套既陌生,又熟悉的剑法。”

这句话,表面上看来,甚是矛盾。

但卫空空却突然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这是砍脑袋剑法。”

倘若这时候有别人听见,相信更会感到诧异。

砍脑袋剑法,本来就是卫空空的拿手绝艺,他怎会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原因只有一个:

——这不错是砍脑袋剑法,但陶天群却把剑法上所有的招式,全部倒转过来,以相反的方向和姿势使出。

对于卫空空,这是一个极大的收获,

原来陶天群竟然在卫空空杀敌之际,把砍脑袋剑法上的招式记下,然后却倒转过来使出。

这一套逆使出来的砍脑袋剑法,气势同样凶猛霸道,但招式却变得更难捉摸,更不可思议。

对卫空空而言,这当然是很有裨益的,最少,从今后开始,他不啻是拥有两套招式本相同,但路子却截然相反的厉害剑法。

陶天群能记下卫空空的剑法,已是不凡,逆使创出新剑招,更非一般武学之士所能办到。

卫空空连续三次试使剑招,效果甚为满意。

陶天群也点头不迭,暗赞卫空空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但他忽然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卫空空回剑入鞘,忍不住问:“前辈,是不是我的剑法使得不对?”

陶天群摇摇头,说:“老夫是忽然想起了柳榕翰。”他的目光遥注在远方,缓缓接道:“老夫也曾认为柳榕翰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才收留他成为记名弟子。”

卫空空眼睛一亮:“何以一直以来,他都未能正式在前辈门下?”

陶天群叹了口气,道:“他很聪明,干事勤快,练武的时候更是从不偷懒,可惜老夫却看出他心术不正,倘若授以上乘武功,说不定将来会为武林带来一场可怕的灾祸。”卫空空默然。

陶天群慢慢的接道:“老夫曾一度想杀了他,因为他曾勾结大盗,劫杀一支从长白山南来中土的商旅,但到最后,还是饶了他一命,只是把他阉掉。”

听到最后的一句话,卫空空不禁一呆。

陶天群皱了皱眉,沉声接道:“可惜一直以来,他还是没有后悔,而且还对老夫心存报复乙念,如此顽劣之徒,杀之不枉。”

卫空空仍然无言。

陶天群忽然瞧着他:“老夫老矣,你却年轻,正是大有可为!当你面对柳榕翰这种人的时候,切莫手下留情,否则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卫空空手捏剑柄,神色木然:“前辈的意思,是……”

陶天群接道:“老夫要你杀了柳榕翰,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好像是要求,也好像是命令。

但无论这是要求还是命令,卫空空已接纳下来。

砍脑袋剑法,本来就是专砍不忠不义,大奸大恶之徒的脑袋。

这种剑法虽然霸道,虽然凶残,但在卫空空的剑下,它却是代表着正义,代表着武林中镇压魔徒的法律。

不少江湖煞星,他们来去自如,权势薰天,就算是王法,也管不着他们。

甚至不少人,以王法来欺压弱小,假公济私,公报私仇,这种人,王法管不着,却并不等于没宥人能收拾他们。

卫空空最喜欢对付这种人。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江湖中人的英雄本色。卫空空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英雄。

但在弱小的人眼中看来,他是一个英雄。

一个甘于为别人而冒险,甚至不惜闯入龙潭虎穴的大英雄。

“偷脑袋大侠”之名,江湖人并没有白叫。

卫空空的确是堪为“大侠”而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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