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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英雄齐集 剪除神魔

(一)

林木苍郁,落叶满径。这是求名阶下的无名林。

林无名,落叶却有声。

落叶声,秋风声,还有一个人唏嘘的叹息声。

叶已变成枯黄,人呢?人也老了,辛驰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人,往往会在重病、重伤痊癒之后,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其实辛驰并不老。

他才中年,正是一个男人踏进黄金时代的时候,他一切的事业正在发展蓬勃,如日方中,他这个人又怎会老?又怎能觉得自己已老?但他现在只有一种感觉。

“老了,我已老了。”

他彷彿是一本书,现在已掀过了一大半,快将掀到最后的一页。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难怪,原来邱三娘忽然不辞而别,离开了求名阶,也离开了辛驰,甚至抛下小客栈不顾而去!

当辛驰知道这一件事的时候,他没有发怒。

他只是发呆,而且一呆就呆了三天。

“情是何物……”辛驰在林中喃喃一笑。

他在战阵上败过,但在情场上吃败仗,却还是第一次。

所以,他老了,最少,他自己认为自己已经老了。

(二)

秋灯下,斗室中。

辛驰坐在小客栈的一间小房子里,盯着客栈背后的湖水看得出神。

坐在这里不但可以看见那座清澈的湖,也可以看见那间客栈的厨房。

邱三娘曾在这里为他下厨烧菜。

但他的口福实在太浅薄了,他连一口菜都没有机会尝到,铁苗就来了。

铁苗!

那可恶的铁苗!该剐千刀的铁苗!

辛驰不由自主地咬牙,拍桌而立。

但他随即坐下,深深地透了口气,心想:“自己的神经是不是有点毛病?”

辛驰的神经没有毛病。

他很正常,和所有完全正常的人同样正常。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件绝不正常的怪事。

就是在这口湖面之上,居然出现了五艘船。

船!

船不是在大海中,就是在河流、湖面之上,这本来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但辛驰在这里活了大半辈子,当然很清楚这一口湖的环境。

这只不过是一口很细小的湖,而且湖的四周没有什么人居住,有的只不过是一些猎户。

猎户要找寻猎物,绝不会到湖里去找,他们只会朝向山里走。

猎户不须用船,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一艘船。

但忽然间,辛驰在这里看见船。

而且不是一艘,是五艘。

(三)

这五艘船虽然并不很大,但已令到辛驰感到极度的意外。

那情况就像是一个读书人,忽然看见书本里走出一个活生生的绝色丽人一样。

那简直是神话。

但辛驰现在见到的绝不是神话,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五艘船直向小客栈划至,每艘船上都有五个白衣人,合共是二十五个。

难道他们是来进攻求名阶?

求名阶并不是一个帮会,也不是江湖上任何一个派别,但它和任何帮会门派一样,终于惹上了麻烦。

幸好辛驰现在已不怕麻烦。

他从前已不怕麻烦,现在更不怕。

但当他看见第一艘船上,一个白衣人手捧着一袭衣衫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

船上有灯笼,灯光一直照在那一袭衣衫之上。

辛驰的眼睛还是如以前同样锐利,他已认出这一袭衣衫,是属于邱三娘的。

邱三娘的衣衫为什么会在这些人手里?

他呆住。

他呆得就像只三天都没有吃食物的呆鸡。

幸好他呆住,幸好他没有冲动地闯出去。

因为他忽然又发觉,这二十五个白衣人的武功都很高。

单打独行,辛驰自有绝对的把握。

但对方却有二十五个人,二十五件杀人的武器。

手捧女服的白衣人,和另一个年纪较大的白衣人一起登岸。

其余二十三人仍然在船上。

这两人来到客栈的大门前,一个把邱三娘的衣衫高高挂起,而另外一个却用刀把一封信插在大门上。

辛驰总算明白了,原来他们是来下战书的。

(四)

邱三娘已落在敌人的手里,已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发出战书的是神魔王国。

神魔王国要挑战的人,已在战书上写得很清楚。

那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杭州唐竹权、求名阶辛大老板、偷脑袋大侠卫空空、杀手之王司马血、悔灯和尚、鬼郎中高丈二,还有燕大公子。

辛驰接下战书,回到求名阶。

唐竹权一看见战书,不怒反笑道:“妙极,老子早就想一把火烧了神魔穴,咱们有谁不去他就是乌龟蛋里的王八蛋。”

谁知他的话刚说完,立刻就有人说:“我不去!”

唐竹权眉头一皱。

他刚才的说话,原本就是激将法,希望人人肯去。

但有人立刻就说“我不去”,唐竹权登时凉了一截。

一开口就说“我不去”的人,就是鬼郎中高丈二。

唐竹权叹了口气,走过去低声道:“前辈……”

高丈二立刻就打断了他的说话,道:“不必多言,你可以骂老夫是乌龟蛋里的王八蛋,总之老夫不去!”

唐竹权皱皱眉头道:“神魔王国连战书都已下了,而且邱三娘又落在他们手上!”

高丈二冷冷道:“就凭我们几块材料,就想去直捣黄龙?”

唐竹权一挺胸膛,说道:“咱们并不差呀,咱们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不怕艰苦、不怕死伤的好汉。”

高丈二冷笑道:“你不怕,老夫怕!”

唐竹权忽然沉下脸,道:“你真的不去?”

高丈二道:“老夫说不去就不去,没有什么真的假的。”

唐竹权忍不住大声道:“好!你可以不去,但你得要把神魔穴在什么地方从实招来。”

高丈二懒洋洋地斜躺在一张高背躺椅上,淡淡说道:“老夫不说。”

唐竹权磨拳擦掌:“你真的不说?”

高丈二盯了唐竹权一眼,忽然叹了口气,又忽然笑了一笑。

“唐大少爷,你是不是在引老夫发笑,无论问什么都要加上‘真的’两个字?岂非太多余了一点么?”

唐竹权怒道:“你才他妈的多余!”

高丈二道:“你想骂老夫是个懦夫、胆小鬼,对不对?”

唐竹权冷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老子第一次遇见你,就觉得你极不顺眼!”

高丈二道:“既然瞧不顺眼,只有两种办法可以解决,第一是滚开老远,第二是不妨用唐家金针把自己的眼睛弄瞎。”

唐竹权呆了一呆。

满口骂人的说话忽然全都吞回肚子里。

因为龙城璧已走了进来,而且第一句话就是:“这一战我们不能乱碰乱撞。”

唐竹权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谨慎的?”

高丈二冷笑。

唐竹权怒道:“你笑什么?”

高丈二冷冷地说道:“枉你是龙城璧的老朋友,居然完全不了解他,你若以为他什么事情都马马虎虎,只凭一股冲动蛮劲做事的话,那可是大错特错。”

唐竹权的脸忽然沉下。

“高前辈,你是否以为晚辈是个很马虎的人?”

高丈二冷冷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连我们现在的实力有多少都不清楚,就要去神魔穴送死,那不但是马虎,而且是个蠢材。”

唐竹权叹了一口气,转身问龙城璧:“龙老弟,你看我是否很马虎?又是否蠢材?”

龙城璧淡淡一笑:“看来很像,但也只是像而已。”

唐竹权笑了笑。

“很好,你说得很好。”他又对高丈二说:“很像皇帝的人未必就是皇帝,土头土脑的人也许比老子的老子还更精明、还更厉害,高前辈,你懂不懂?”

高丈二楞住!

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那是不折不扣“似懂非懂,非懂却又似懂”的表情。

龙城璧淡淡一笑,对高丈二道:“唐大少爷主张应战,是因为他已很了解我们的实力。”

高丈二愣住。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清朗的佛号。

“阿弥陀佛!”

高丈二皱了皱眉,唐竹权却怪笑道:天下间的和尚都是这么古怪,来也阿弥陀佛,去也阿弥陀佛,莫不是少念这四个字就当不成和尚?”

高丈二瞪着他:“偏就是这许多疯言疯语。”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唐竹权的说话也并非完全无理,不禁为之一阵失笑。

直到一个真和尚出现在眼前之际,他又楞住了。

“果然是悔灯和尚。”

悔灯和尚淡淡一笑,说道:“正是老衲。”

高丈二大笑:“你来得正好,据说你已成为本门门主。”

悔灯和尚喟然长叹,道:“宇文门主不幸逝世,老衲只好勉力而为。”

高丈二道:“宇文门主虽然逝世,但本门的实力却是有增无减,正好与勾老魔决一死战。”

悔灯和尚道:“听说神魔王国已下了战书?”

高丈二道:“不错,但却没有说明决战的地点。”

龙城璧道:“对方的意思其实是要我们到神魔穴去赴战。”

高丈二道:“敌暗我明,勾老魔必然在神魔穴中布下陷阱。”

唐竹权冷笑道:“所以你不敢去?”

高丈二哼的一声:“只要门主下令,就算刀山火海,老夫必跳了下去再说。”

悔灯和尚叹息一声:“只怕这又是一场可怕的浩劫!”

高丈二道:“神魔王国不除,后患更是难以估计。”

悔灯和尚道:“所以这一战我们已无法避免!”

高丈二道:“敢问门主,这一战我们有几分把握?”

悔灯和尚道:“最多五分,最少也同样是五分。”

高丈二道:“对懦怯的人来说,只有五分把握的事绝对干不过,但对勇敢的人而言,五分机会已很足够。”

悔灯和尚道:“我们不必太勇敢,但也毋须太懦怯。”

高丈二道:“邱三娘、燕三小姐都已被神魔王国的人掳去。”

悔灯和尚叹道:“如此说来,我们更是兼负救人的重责。”

唐竹权插口道:“老子已手痒无比,非要揍一揍那些兔崽子不可。”

悔灯和尚一怔,看了唐竹权好一会,却是欲言又止。

龙城璧忽然把高丈二拉到墙角,悄悄地对他说:“有件事非劳烦前辈不可。”

高丈二脸色一变,道:“莫不是又有人受了伤要麻烦老夫?”

龙城璧透了口气,道:“前辈精明,一猜就中。”

高丈二“唉”的一声:“这种事老夫倒不希望猜中,但既已猜中,难道还能不答应你要求?”

龙城璧道:“受伤的人姓卫……”

高丈二立刻道:“卫空空?”

“不错。”

“那很好。”

“他受了伤,你觉得很好?”龙城璧一怔。

“不!咳!咳!”高丈二双手乱摇,道:“你别误会,老夫是说他这个人很好,不愧是江湖上三大奇侠之一。”

龙城璧立刻带高丈二去见卫空空。

高丈二看见了卫空空的伤势,频说:“伤得不轻,伤得不轻!”

龙城璧眉头一皱。

高丈二又转身对他说:“你放心,他是绝对死不了的,但神魔穴一战,他绝对不能参与,否则只有一条死路。”

卫空空闻言,怏怏不乐!

但他的伤势确然不轻,他不能不遵从高丈二的命令。

他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他已被医谷第一号神医时九公培养了一种习惯,这习惯就是“乖乖听医生的话”。

以前卫空空绝对没有这种习惯,甚至曾经把煲好了的药泼进沟渠里。

但这几年来,他三番四次被时九公从死亡边缘挽回性命,时九公的说话,他实在是不能不听。

时九公是大夫,高丈二亦然。

时九公的说话他必须听,高丈二的命令他也同样要遵守。

时九公叫他不要喝酒,他就不喝。

高丈二叫他不要参与神魔穴的一战,他也同样答应。

所以,卫空空的性命总算保存下来。

他忽然想起了薛惜瑶。

他快要成亲了,薛惜瑶将会成为他的妻子。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必须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坚强,活得偷快。

他绝不能让薛惜瑶感到失望。

他曾答应过她,将来结为夫妇之后,就联袂闯荡江湖,成为人人钦羡的江湖侠侣。

叶舞西风,辛驰觉得有点骄傲。

求名阶现在已成为群雄会师之地,他们将会从这里出发,到神魔穴与神魔王国决一死战。

无论这一战或胜或败,都是求名阶的光荣,也是辛驰的光荣。

他在暗自祝祷。

他祈求苍天庇佑,使铁旗门能消灭了神魔王国,把燕胜男和邱三娘一起救出。

就在他暗自祝祷的时候,窗外突然有一团黑影飞了进来。

辛驰凛然一惊。

一看之下,又是再吃一惊,差点没吓了一跳。

从窗外飞进来的东西,赫然竟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五)

半夜深更,忽然从窗外飞来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实在是一件很惊心动魄的事。

辛驰虽然是老江湖,但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刹那间,他真的担心这个人头,会是从邱三娘颈上割下来的。

幸好不是。

这颗人头是属于男人的。

但辛驰怎样也没有想到,这居然会是阴鹤道长的脑袋。

门外还有另一个人的脑袋。

这脑袋没有毛病,更没有被人砍了下来。

辛驰也认识这个人,他就是绝情三异的梅髯王。

梅髯王的脸色苍白得很可怕,甚至比阴鹤道长的人头还难看。

阴鹤道长的脑袋莫非是被他一刀砍下来的?

辛驰不敢肯定,但这个可能性却是极大。

梅髯王不但把阴鹤道长的头颅抛了进来,而且肩上还扛着另一个人的尸体。

这人赫然竟是断魂大师。

辛驰呆住了。

他真的完全呆住了。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梅髯王轻轻把断魂大师的尸体放下,然后又恭恭敬敬跪在他面前,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他这三个响头叩得的确很响,辛驰甚至觉得连地上的石阶都在震动。

断魂大师死了。

但辛驰却无法看得出他的致命伤在哪里。

梅髯王叩了这三个响头之后,额角上已然高高肿起一大块,但他仍然没有感到半点痛楚。

他突然又站了起来,对辛驰道:“辛老板,咱们都中了阴鹤的诡计。”

他口中的“咱们”,是指他自己和断魂大师。

辛驰叹了口气。

他问梅髯王:“你可曾听过神魔王国这个名字?”

梅髯王目露悲哀之色,道:“俺早就听过,但却从来没有想到,阴鹤竟然会是神魔王国的一名护法。”

辛驰目光一闪:“是你査出来的?”

梅髯王摇头,赧然道:“俺没有这种本事,俺是个老粗,除了吃饭打架杀人之外,其他的事既不想去调査,也无能力去调査。”

辛驰道:“是断魂大师发现了阴鹤道长的秘密?”

梅髯王点头。

“俺从来都没有想到,阴鹤竟然会是一个这么险恶的大坏蛋,咱们一直都被他利用着。”

他说到这里,眼睛红得竟像是一滩鲜血。

他的声音也变得哽咽模糊,他说:“燕大公子一向都是俺最尊敬的人,这一次燕家惨遭暗袭,原来阴鹤竟是其中之一份子。”

辛驰叹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口面不知心,这本来就不能怪你和断魂大师,只好佩服阴鹤道长的掩饰功夫吧。”

梅髯王冷冷一笑:“但他的秘密到底还是给断魂査出来。”

辛驰道:“他们拼过同归于尽?”

梅髯王点头。

辛驰道:“梅大侠此番前来的意思,是……”

梅髯王忽然又跪了下来,沉声道:“俺要赎罪。”

辛驰连忙扶起他,微笑道:“梅大侠忠肝义胆,江湖上人人都是敬仰万分,虽然你给阴鹤所蒙骗,却又何罪之有?”

梅髯王目中闪过了一种坚决的神色,道:“俺要冲进神魔穴,把那些恶贼杀个天翻地覆,鬼哭神号。”

辛驰心中一阵激动。

他本来也是个有热血、有正义的男子汉。

他紧紧握着梅髯王的手,道:“我们一起去。”

梅髯王一声唏嘘,忽然闪电般点了辛驰身上八个穴道。

(六)

这一次,辛驰不但又呆住,而且简直是无法动弹分毫。

梅髯王满脸激动的神态已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比霜雪还更冰冷的脸。

辛驰中了计。

他怎样也想不到,梅髯王这一个“老粗”,居然会有如此上佳的演戏本领。

阴鹤的头颅是真的。

断魂大师人已断魂,这件事也丝毫不假。

辛驰并不愚蠢,他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绝情三异中,唯一还与神魔王国毫无关系的人,就只有断魂大师一个。

断魂大师一直都备受阴鹤道长和梅髯王的利用,间接地为神魔王国出了不少力,但他自己却懵然不知。

但最后,断魂大师还是知道了。

他立刻找阴鹤道长和梅髯王算帐,结果与阴鹤道长同归于尽,但梅髯王却安然无恙。

梅髯王看似粗鲁愚钝,其实却是个智计百出的阴险小人,阴鹤和断魂虽然已经死了,仍然给他利用,终于骗到了辛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求名阶的大老板轻易制服。

梅髯王很愉快。

他知道自己在神魔王国的地位,将会越来越重要,最少可以取代昔日的阴鹤道长。

辛驰连哑穴都已被封住,现在他已面临到一个可怕的遭遇。

斩鬼天王的雷霆斩鬼刀已举起。

梅髯王冷冷一笑:“俺会把你和阴鹤道长的头颅,一起埋葬!”

刷!

刀光一闪,人头应声掉落。

辛驰虽然穴道被点住,但他全身的肌肉彷彿都在这一刹那间扭曲。

他看见了一颗人头冲天般飞了出去,但这人头却并不是他自己的。

(七)

雷霆斩鬼刀掉在地上。

刀锋无血。

但梅髯王却已浑身是血。

他已手中无刀,颈上也无头。

砍人头者,人亦砍其头,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公平的事。

令到斩鬼天王梅髯王脑袋搬家的刀,赫然正是风雪之刀。

龙城璧握刀杀人,并非奇事,但一刀就把敌人的头颅砍了下来却是少见得很。

幸好卫空空不在这里,否则他一定又要跟龙城璧算帐,因为龙城璧用的虽然是刀,但使出来的却是剑法。

天下间独一无二的砍脑袋剑法。

刚才那一招,是“醉斩天魔”,论到劲度和威力,犹在“法场斩首”之上。

辛驰死里逃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龙城璧若来迟片刻,他现在哪还有命在?

一叶知秋,神魔王国的进袭已然开始了。

群雄一直以为勾千毒在神魔穴恭候着,但却都料错了。

在小客栈的下战书,其实只是一种烟幕。

真正的进袭就在这一天的拂晓时分开始。

求名阶风云变色,每一个守卫都不敢有半点松懈,严防敌人来犯。

尤其是守卫队的萧领班,他更是连片刻睡眠也甘愿放弃。

他叫萧飞虹,从二十岁开始一直都是辛驰最信任的人。

但他今天却令人很失望,居然连梅髯王扛着一具尸体,捧着一只人头闯上来都没有发觉。

辛驰没有怪他。

但他却在自己怪责自己。

幸好雪刀浪子及时赶到,否则辛大老板必然身首异处。

萧飞虹现在三十五岁,他打算再干五年,就回乡娶妻,然后就在乡下做一个庄稼汉,不再涉足江湖。

那是五年后的事。

但他现在,必须站稳岗位,力保求名阶。

但有一点很可悲的,就是他的武功虽然不错,若和神魔王国的高手相比,却是差得太远了。

所以,侭管他很尽心尽力,但却完全无法抵御敌人的第一击。

神魔王国的进袭终于开始。

他们的第一击出现在萧飞虹的身上。

那是铁苗的“铁牙”。

萧飞虹只是刚刚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一条人影,接着就已脑袋开花,随即晕迷不省。

铁苗卷土重来,而且先攻第一阵。

求名阶那九十九级石阶,几乎每一级都有人疾冲上来,他们不是穿黑衣就是白衣,还有另外一批紫云观的道士。

这种大规模的进攻,简直可以到少室峰去威胁少林寺。

虽然萧飞虹无声无息地死去,但求名阶上铁旗门的人,也已发觉神魔王国的侵袭已开始。

唐竹权早已磨拳擦掌,怪叫道:“来得好,老子正闷得想去跳湖。”

话犹未了,一枚毒镖已迎面向他的脸庞射至。

唐竹权急闪。

窗外五个黑衣人像排山倒海似的向他各攻五刀,这二十五刀最少可以把唐竹权劈开几十块。

但唐竹权并非无能之辈,虽然对方的刀又急又狠,但赤手空拳的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居然一下子就把其中两人的刀抢了过来。

那两人犹自一怔,唐竹权已把原刀奉还。

他们的刀原本握在手里,但唐竹权却把刀砍在他们的脖子里。

其余三人各自发出一声大吼,各挥三刀,分别攻向唐竹权的上、中、下三路。

但唐竹权这一次并不夺取他们的刀,却在他们的心脏、咽喉部位捏了一把。

这三人刀法极快,而唐竹权身躯肥胖目标极大,照说是没有理由劈不中他的。

但他们这九刀偏偏就全部落空,而且还给唐竹权用五绝指法狠狠地捏了一把。

给女人捏一把的滋味,他们视为享受,视为人生莫大的乐趣。

但给唐竹权捏一把,那可不过瘾。

只不过他们以后都不会尝试到这种滋味了,无论是给男人捏一把或是给女人捏一把的机会都已不再存在。

因为他们已给唐竹权“捏死”。

(八)

高丈二一直看守着卫空空,寸步不离,简直比妻子伺候丈夫还更仔细。

求名阶内外形势一片紧张,打得天翻地覆,好不热闹。

高丈二当然听得很清楚。

但他更加不能离开卫空空。

卫空空伤势不轻,而且刚刚包扎好伤口,他目前既不能与人动手,更不能遭遇到任何的袭击。

他现在就像是一只玉瓶子,一定要小心保存,否则随时都会被摔破。

若在十年前,卫空空是死是活,高丈二绝对不会放在心上。

那时候他根本就不喜欢救人,他杀人的数目远比救人为多。

但现在,他变了。

他变得很关心别人。

尤其关心自己的病人。

他绝不能让卫空空再受到丝毫的伤害了。

砰!

终于有人破门冲进。

冲门而进的是杀人疯子铁苗。

高丈二看见他手中的“铁牙”,心中就已无名火起。

“铁苗,你跟随着勾千毒为非作恶,今天你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铁苗冷冷一笑:“我若死了,是否有葬身之地都不是一个问题,最主要的是我们之间,谁会最先躺下去。”

“好狂妄。”

“神魔王国必可摧毁铁旗门,你以为悔灯和尚是佛如来?可以……”

“住口!”高丈二怒喝一声:“你滚出去,叫勾千毒进来,凭你还不配与老夫交手。”

铁苗向躺在床上的卫空空瞧了一眼,冷冷道:“这位朋友的伤势似乎不轻。”

高丈二冷冷道:“这一点不劳阁下担心。”

铁苗目中露出一些残酷的笑意,显然,他已看出了高丈二对这个受伤的年轻人,极为关注。

他哈哈一笑:“那真是好极了,一老一少,共赴黄泉,绝对不愁寂寞。”

狂笑声中,“铁牙”向高丈二迎头急落。

高丈二身形矮小,很轻易地就避了开去。

“铁牙”又再挥动。

但这一次,他袭击的不是高丈二,而是躺在床上毫无反抗能力的卫空空。

高丈二怒喝一声:“无耻小辈,吃老夫一掌。”

铁苗根本就不理睬高丈二的叱喝,仍然向卫空空袭击。

他的确心狠手辣,而且也的确卑鄙无耻。

但高丈二没有放松他,双掌推出,一股大力直向铁苗的背心涌去。

铁苗终于闪避。

高丈二去势已老,“铁牙”又再旋风似的卷落,疾击他的天灵。

高丈二身形矫捷,虽然去势已老,但仍然给他再次避过。

铁苗似占优势。

但他却没有想到,高丈二的身上最少还有十几种暗器尚未出手。

所以他的洋洋自得,未免还是太早点了。

铁苗的攻势,一招紧接一招,此起彼落,有如惊涛拍岸,不时攻向高丈二,也不时想向卫空空下手,当真是凶悍到了极点。

但高丈二全力保护卫空空,绝对不肯让他受到伤害。

一时间,战局陷入彼此俱觉无可奈何的境况。

但高丈二的暗器终于出手。

十二颗毒莲子,挟着一蓬毒砂,分从左右弧形夹击铁苗。

铁苗一凛,身形急变。

这两种暗器虽然歹毒,但总算给他避过了。

但这一来,他在战局上的优势已消失于无形。

高丈二的暗器仍然源源不绝。

毒针、透骨针、三角石、锁喉镖……

总之,花样百出,令人叹为观止。

嫌苗也惯用暗器,在高丈二未曾发动暗器攻势之前,他本就已有使用暗器的打算。

但他的暗器还未出手,高丈二的暗器却已排山倒海,接二连三地涌了过来,简直令他看得眼花缭乱,无从应付。

高丈二出尽法宝,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杀人疯子收拾下来。

铁苗现在还很年轻,但已不啻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王,而且手段卑鄙毒辣,此人不除,将来还不知有多少人会横死在他的“铁牙”之下。

铁苗这一次总算尝试到暗器高手的厉害。

饶是他身形奇快,屡次闪开高丈二的暗器,但时间一长,难免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终于,一枚透骨钉穿过了他的咽喉,不待毒力发作,已然气绝毕命。

高丈二终于解决了这可怕的杀人疯子,为江湖上除一大害。

但就在铁苗倒下去的同时,高丈二的脸色也突然惨变。

一根铁杖,内透出一截尺半青锋,无声无息地穿过了他的心脏。

卫空空胸膛起伏,他再也无法忍耐,便从床上跳了起来。

虽然他重伤未癒,但他握着长剑的时候,仍然是一个杀气腾腾的偷脑袋大侠。

他看见了一个黑袍人。

这黑袍人手中的一根铁狼杖,已吿诉了卫空空,他就是弄得满城风雨的铁狼神魔勾千毒。

(九)

勾千毒的眼睛,如饿狼、如毒蛇,如同地狱里的魔鬼。

他盯着卫空空的表情,就像是想一口把他整个人吞进肚子里。

他冷冷一笑,道:“你完了,铁旗门也完了,没有人可以挽救你们失败的命运。”

卫空空挺起胸膛,冷冷道:“你以为自己已很成功?”

勾千毒淡淡笑道:“最少还没有失败过。”

卫空空指着地上的铁苗:“他已死了,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悲伤?”

勾千毒道:“我已为他报仇,他已死而无憾。”

不错,勾千毒已为铁苗报了仇,但高丈二呢?高丈二的仇又要让谁来给他伸雪?

凭卫空空的剑?卫空空暗暗发愁,暗暗苦笑。

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本来就未必会是铁狼神魔的敌手。

而且他现在已身受重伤,连握剑都令伤口隐隐作痛,他又有什么能力可以为高丈二报仇?

卫空空忽然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他绝望并不是因为自己快要死在勾千毒的铁狼杖下,而是因为高丈二的死亡。

他痛恨自己没有能力可以为这个老人复仇,甚至连试一试的力量也没有。

他绝望,深深地绝望,但就在他几乎支持不住的时候,悔灯和尚来了。

悔灯和尚的出现,使勾千毒也变得更冷静,冷静得令人连心都冷了出来。

悔灯和尚高宣佛号,然后对勾千毒说道:“你动手吧。”

勾千毒瞧了悔灯和尚好一会,忽然道:“你真的不肯放弃铁旗门?”

悔灯和尚叹息一声,缓缓道:“铁旗门是代表正义的力量,老衲绝对不能放弃的。”

勾千毒一声冷笑:“如此休怪小弟无情无义。”

他本来就无情,他本来就无义。

杀悔灯和尚,本来就是他攻上求名阶的最主要目的。

(十)

悔灯和尚太仁慈了。

昔日的金笛神魔,杀人不眨眼,每招出手,都非常狠辣,非要置敌人于死地不可。

但现在他的变化却是太大。

他居然在这种生死关头的决战里,仍然希望只是击败勾千毒,废掉他的武功,而不想一掌就把他的性命结束。

谁都不能说他这种做法不对。

但事实上,他却因此而大大地吃亏。

他处处手下留情,但勾千毒却每一招每一式都想把他杀掉,在此消彼长的情况下,悔灯和尚又焉能不吃败仗?

悔灯和尚终于败了。

他并不是在武功上败给勾千毒,而是因为他实在太仁慈。

勾千毒没有领他的情,他只是存心存意要杀悔灯和尚,毁掉铁旗门。

他成功了,悔灯和尚终于死在他的铁狼杖下。

这是武林史上很残酷、也很可怕的一页。

铁旗门的高手,接二连三阵亡。神魔王国的气焰越来越凶,越来越盛。

勾千毒看着悔灯和尚的尸体,难免沾沾自喜。

他多年来的愿望,总算达成,他将会再进一步发展神魔王国。

但就在这时候,一把寒光闪烁的刀出现在他的眼前。

勾千毒曾见过这把刀。

那时候,这把刀还在北极异人风雪老祖的手上。

风雪老祖虽然死了,但这把刀的光芒仍然没有变。

它还是那么夺目,那么慑人魂魄。

但勾千毒没有太大的恐惧。

因为这把虽然是风雪之刀,但握刀的人,却不是风雪老祖,而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他看不起年轻一代的高手。

他认为这些年轻人的武功,始终有一个极限。

但有时候,许多事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得到的。

就以眼前这一战来说,就连龙城璧自己都不相信,会这么快就完结。

他在盛怒中发刀。

他盛怒是因为高丈二死了,悔灯和尚也死了,而卫空空身受重伤,却还被逼要握着他的长剑。

龙城璧在那时候的感觉,只有“愤怒”二字。

愤怒的人,愤怒的一刀。

但就是这么一刀,居然一下子就穿过了勾千毒的咽喉。

勾千毒不能相信这一刀这么快。就连龙城璧都不相信。

但这一刀的确已发出。

这一刀的确就是这么快,快得惊人,快得令人诧异!

神魔王国终于崩溃了。

铁旗门虽然也已溃不成军,但却没有完。

辛驰成为了铁旗门的门主,承担了悔灯和尚所遗下来的重担。

最值得他庆幸的,就是他终于找到了邱三娘。

燕大公子虽然双手已断,但他仍然活下去。

因为他也找回了他最关心的妹妹——燕胜男。

江湖人就是这样子的,他们可以死,可以失掉一切,但却最不能忍受感情的失落……

(全文完,“可爱的懒羊羊”提供武林版实体书,“凌妙颜”OCR,“血河九灵”2017年初校,2018年10月17日二校,“忆飞刀”三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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