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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无情杀手,夜会佳人

黑夜已吞噬了一切,八把从未失过手的黑燕刀也已吞噬了卫空空。

绝少人能在这八把刀的围攻下,还可以保存着他的生命。

卫空空也没有把握。

八黑燕成名江湖三百年,一代传一代,从来都没有失手的纪绿。

卫空空以一人之力,能否打破厄运?

原不忧虽然是这八个人的首领人物,但在发动攻击的时候,他的刀几乎没有动过。

他的刀仿佛包变成一根石柱!

不动的刀能杀人吗?

答案永远只有一个,那是:“能!”

刀虽然不动,但卫空空的人却在动。

但他的“动”,并非主动,而是被动。

那七把黑燕刀,竟似有一般奇异的力量,把卫空空不断的牵引,他三番四次几乎自己冲到原不忧的刀锋上。

卫空空身经百战,但像八黑燕这种奇异的阵法,他还是第一次见识过。

原不忧虽然不动,但他的刀却给予卫空空一种巨大的压力。

其他七把刀越动越快,变化也越来越是离奇莫测。

卫空空忽然觉得手心在冒汗。

原不忧的人不动,刀也不动,但他的眼睛却像是两只无形的钩子,不断把卫空空勾过去。

这不能算是慑魂大法,但却与慑魂大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七把黑燕刀看来已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把卫空空吞噬下去。

但忽然间,一阵罡风吹起,一杆长枪从刀林中暴射而起。

铿!

这一杆枪戳断了原不忧的刀!

突如其来的一枪,突如其来的惊人变化,把局势奇迹般扭转。

原不忧脸色骤变,手中半截断刀倏地射出,如离弦矢箭射向一个人的胸膛。

那是一个白发灰袍,脸上表情威严十足的老人。

这人赫然竟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

他经营皮草的生意越干越出色,单是这五年来,他最少已赚了好几百万两。

几百万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何况杭州唐门本来就是富甲一方的富豪之家。

但这五年来,他最受人瞩目的表现并不是他赚了多少钱,而是他那种嫉恶如仇的作风。

他本来就是个侠客。

他年轻的时候是侠客,他中年的时候也是个侠客,到了垂暮之年,他仍然宝刀末老,依然保持一贯作风。

虽然仇家满天下,但却也结下了不少肝胆相照的朋友。

他很顽固。

他绝不肯与敌人妥协。

当他决定要对付某一个人,或者是某一个组织的时候,他一定会干得很彻底。

这就是杭州老祖宗唐老人。

原不忧以断刀脱手出击,这是急忙中拚命的招数。

他这一刀很准,也很快。

唐老人没有闪避。

他并不是不想闪避,而是似乎无法闪避。

但实际上,他并非无法闪避,而是根本不必闪避。

原不忧这一刀虽然很快,但动作更快的却是另一只手。

唐老人之突如其来,已是令人大感诧异.但更突如其来的却是这一只手。

这一只手肥胖粗大,就像是蒲扇般,巨大得吓死人。

但更吓死人的还是这一只手的速度,和这五只手指的灵活的程度。

伏!

五指一伸,轻轻向上一抄,居然就把那一柄断刀牢牢的接在手里。

原不忧脸色一变:“唐家父子!”

他看见了唐老人,也看见唐老人的宝贝儿子,号称天下第一号大醉鬼的唐竹权。

唐竹权把断刀轻轻一钩,这把已经折断了的刀又再变成无数的碎片。

原不忧已不再愤怒,他已只有恐惧。

唐竹权嘻嘻一笑:“据说八黑燕都是具有真材实料本领的高手,今日看来,未免名大于实。”

原不忧与其余七刀手脸色齐变,突然同时向玉南城方面逃去。

唐老人没有追赶。

唐竹权走到卫空空的面前,大笑道:“酒囊,你走运,遇上了老子。”

卫空空淡淡一笑:“你认为我一定会败在他们的刀阵之下?”

唐竹权道:“就算你有本事可以打败他们,但最少也得付出相当的代价。”

唐老人忽然冷冷一笑:“何谓相当的代价?”

唐竹权道:“例如一条臂膀,或者是两只脚,又或者是被人削平鼻子之类。”

唐老人冷冷道:“你可知道胡说八道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唐竹权似懂非懂,茫然道:“谁在胡说八道?”

他一面说,身了却已不断的后退。

但唐老人的手,却比唐竹权移动的速度更快,只听“巴”

的一声,一记耳光已打在唐竹权的脸上。

唐竹权给父亲打了一记耳光,却仍面不改容,笑道:“打得好,畜牲该打!”

他自己骂自己。

但唐老人又是一记耳光刮在他的脸上:“你骂谁是畜牲?”

唐竹权这才吃了一惊,道:“我是自己骂自己。”

“混帐!你若是畜生,老子算是什么,畜生之父乎?”

“岂敢。”

卫空空看得有点出神。

这一双父子,好像越来越稀奇古怪。

唐家父子已来到玉南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龙城璧的耳朵里。

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符员外家里吃面。

符员外是龙城璧的远房亲戚,当龙城璧未出道江湖的时候,就已在家中见过符员外不下十次了!

符员外在十余年前,经常闹穷,他每次无法可想的时候,就会去找龙城譬的父亲。

龙隐每次都没有让他失望。

近十几年来,符员外已赚了大钱,在玉南城,他是屈指可数的富翁。

龙城璧在他家中作客,符员外自然是求之不得。

除了龙城璧之外,李藏珍、司马血,丐帮二老也在符员外的宅院之中。

龙城璧吃了两碗面之后,精神焕发,体力充沛。

司马血也吃了两碗面,他吃完面却在闭目养神。

袁不惧、黄养平每人各吃一碗。

只有李藏珍他连一口面都吃不下去。

龙城璧对他说:“你已整天没有吃喝,难道不饿?”

李藏珍脸上木无表情,道:“我很饿,但却不想吃。”

司马血忽然张开眼睛,悠然道:“你可以不吃,但却小心手软脚软,给人一口吃掉。”

李藏珍道:“上官潜武和上官芳舞是不是已变成了别人的奴隶?”

司马血叹道:“你可以这么说。”

李藏珍道:“那么我们真正要对付的人,并不是他们。”

龙城璧道:“的确不是他们。”他沉默了半晌,又道:“你曾否听过西门乌云这个人?”

“西门乌云?”李藏珍的身子忽然一阵颤抖:“天南魔帝西门乌云?”

龙城璧点点头,道:“不错,是天南魔帝西门乌云,十年前,他与罗浮五圣决战于泰山之下,这一战之后,这六人都在武林中神秘失踪……”

李藏珍问道:“难道他们并非同归于尽?”

“没有,”龙城璧道:“他们没有同归于尽,但却都已受了重伤。”

李藏珍道:“罗浮五圣也没有死?”

龙城璧道:“虽然传言他们已经死在泰山之下,但实际上那只是误传而已。”

李藏珍道:“罗浮五圣没有死,西门乌云也活着,他们之间的恩怨是否已经了结。”

司马血目光一闪,道:“你以为会不会就此一笔勾销?”

李藏珍叹口气,道:“西门乌云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如此一来,他们之间的积怨恐怕会越弄越深。”

“不错,”龙城璧也叹息一声,道:“这十年以来,西门乌云一直都在苦练武功,而且更想尽一切办法,要把罗浮五圣置诸死地。”

李藏珍道:“你何以对这些事情知道得这样清楚?”

袁不惧突然插口,道:“这些事情是我们告诉他的。”

袁不惧是丐帮的八袋长老,他口中所说的“我们”并非单指他和黄养平二人,而是指整个丐帮而言。

李藏珍若有所悟,道:“听说罗浮五圣与丐帮有很深厚的渊源。”

袁不惧道:“罗浮五圣都是太原老神翁的弟子,而太原老神翁却是本帮已故帮主萧田的生死之交,萧故帮主与太原神翁在世之时,曾屡次联手击败西方魔教,那些事迹。直到现在的江湖中人,还是没有忘记。”

李藏珍道:“罗浮五圣仍然活着,对丐帮可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黄养平忽然冷冷一笑:“这不是利害的问题,你的目光未免太鄙俗。”

李藏珍呆了一呆,继而笑道:“骂得对,李某确是个混帐的东西。”

龙城璧凝视着他,忽然道:“唐家父子从杭州来到此地,显见他们也已知道了不少消息。”

李藏珍道:“他们是罗浮五圣的什么人?”

龙城璧道:“他们与罗浮五圣根本没有什么渊源,也许素未谋面,但唐老人与西门乌云却是仇人。”

李藏珍道:“他们之间有何仇怨?”

龙城璧道:“唐老人有个姊姊,人人都叫她八姑,而八姑的丈夫,是给西门乌云杀死的。”

李藏珍沉吟着,说道:“唐老人虽然正直无私,绝不护短,但他恩怨分明,西门乌云杀了他的姐夫,他一定会替姐姐报仇。”

龙城璧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李藏珍深深的吸一口气,道:“我被上官芳舞所骗,但上官芳舞和她的哥哥也被人所利用,想不到这件事情竟然如此复杂。”

黄养平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事情比你现在想像中还更加复杂得多。”

袁不惧道:“你可知道铁琴郎的底蕴么?”

李藏珍怔了怔。

袁不惧叹了口气,缓缓接道:“铁琴郎的武功,虽是家学渊源而成,但他的琴艺,却是由劳鄂公亲自传授的。”

“天龙七指劳鄂公?”

“正是天龙七指劳鄂公。”袁不惧慢慢的点了点头,道:“劳鄂公是罗浮五圣之首,虽然他没有正式收铁琴郎为弟子,但他对铁琴郎有极大的期望。”

龙城璧皱眉道:“劳鄂公若知道铁琴郎被杀,事情必会扩大。”

李藏珍沉声道:“我真是个呆瓜,竟然被人利用。”

司马血叹了口气:“你不必自怨自艾,上官芳舞是出了名的女妖精,她要一个人上当,实在是太容易了。”

李藏珍咬了咬牙,不再说话。

龙城璧沉吟着,忽然道:“西门乌云再次在江湖上出现,恐怕有不少人都会遭殃,我们一定要小心,别再中了别人的圈套。”

他们的确必须小心。

直到现在,李藏珍才蓦然发觉,一向放荡不羁、无拘无束的雪刀浪子,原也是个很小心的人。

他若凡事粗心大意,又岂能活到现在?

夜已深。

李藏珍躺在天阶上,口里不停的在念念数着数目字:“八十二、八十三、八十四、八十五、八十六、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

他仰首向天,究竟在数什么呢?

说来可笑,他在数一数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他们现在本该去对付西门乌云,但在没有具体计划之前,龙城璧主张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符家庄已成为了群雄聚集之地。

符员外非但没有反对,而且极力主张群雄集中力量,誓与邪魔决一死战。

他虽然已成为了富翁,但却没有忘记龙隐对他的恩惠。

虽然他欠下龙氏世家的债项早已清还,但他仍然觉得自己欠下龙隐一份太重的人情。

龙城璧等人来到符家庄驻脚,是符员外自己的主意,他再三恳求龙城璧不要令他失望。

龙城璧对他说:“你若不怕我们会替你惹上麻烦,小侄唯有恭敬不如从命。”

符员外一拍胸膛,凛然道:“老夫不怕麻烦,只怕你看不起我这个满身铜臭、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

龙城璧摇头道:“生意人赚的每一个铜板,只要来历光明正大,又焉能说是满身铜臭?别忘了家父也是个生意人,符伯伯此言未免差矣!”

他们已在符家逗留了整整一天,这一天是很太平的。

李藏珍在“数星星”,当他数到“八十九”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人轻轻的笑声。

李藏珍霍声站起来,沉声叱喝道:“谁?”

“叠凤。”

声音是从墙外传过来的,那确是叠风的声音。

李藏珍一个翻身,像燕子般的飞越墙头。

他果然看见了叠凤。

李藏珍眉头一皱:“你怎会跑到这里来的?”

叠凤呶起了嘴:“我来看你嘛!”

李藏珍吸一口气,道:“你岂不是正在生我的气?”

叠凤道:“你对我都很好,我怎会真的生气不理睬你?”

李藏珍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叠凤道:“上官芳舞。”

李藏珍咬了咬牙,道:“又是那个婊子?”

“你怎么骂人?”

李藏珍道:“我喜欢骂谁就骂谁,就算是皇帝老子惹到我的头上,我也一样照骂不误。”

叠风道:“你很讨厌上官小姐?”

李藏珍道:“何只讨厌她,简直想把她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拿去喂狗。”

叠凤忽然沉着脸,冷冷的说:“哼!吹牛。”

“你以为我不舍得去对付上官芳舞,是么?”

叠凤又是冷冷一笑:“你是个无情无义的杀手,谁敢说你不舍得?”

李藏珍也板起了脸孔:“你是说我不敢对付上官芳舞?”

叠凤冷冷道:“不是不舍得,而是不敢。”

李藏珍瞪着她:“你以为我怕了无双堡主上官兄妹?”

叠凤道:“难道我说错了?”

李藏珍哼了一声:“当然是错了,你是否知道这个婊子在什么地方?”

叠凤道:“你要去找她算帐?”

李藏珍道:“不错。”

叠凤忽然淡淡一笑:“她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居然要辣手摧花?”

李藏珍皱眉道:“这种事就算说出来你也不会明白,你.少噜嗦一点好不好?”

叠风鼓起腮,道,“你干吗这么凶?你以前都不是这样子对待我的。”

李藏珍冷笑一声道:“以前是以前的事,现在我这个人已经变得很可怕,你若再噜嗜嗦嗦,我就……”

叠凤挺着胸膛,怒道:“你是不是要杀了我?好让那个杀手之王逍遥法外?”

她忽然把话题扯到司马血的身上,李藏珍大概不想节外生枝,于是道:“别提那个混蛋,我现在只想知道上官芳舞的下落。”

叠凤怒火渐渐平息,忽然瞟了他一眼,道:“你敢不敢跟我走?”

李藏珍在她的手臂上捏了一把,笑道:“就算你把我带到地狱里去,我也跟定了你。”

叠凤嫣然一笑,扭动着蛇腰向北方而去。

她走得并不快。

李藏珍一直都跟在她背后,不到半个时辰,叠凤带着李藏珍来到了湖边。

湖边有一艘画舫。

这一艘画舫虽然是比不上银琴公子那一艘金画舫般金碧辉煌,但船舱内外的布置却更精致、更悦目。

夜色已浓,画舫中传出一阵柔和的光,灯光倒映在湖水中,就像是一条狭长的金蛇,不断的在蠕动着。

李藏珍忽然站在湖边痴痴的发着呆。

叠凤忽然不见了。

其实叠凤没有走。

她只是站在李藏珍的背后,但他却竟是浑然不觉。

李藏珍真的怔住了。

究竟他看见什么?足以令他看得为之发呆呢?

李藏珍并不是个乡下人也不是自小投身空门,从未见,过女人的和尚,他看过许多美丽的女人,无论是大美人、小美人,胖美人或者是瘦美人他都见过。

能够被称为“美人”的女人,当然都很美丽、很动人。

但现在他却看见了一个既不大也不小、既不胖又不瘦的绝色佳人。

他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她,而是第三次了。

但前两次相见,她脸上都蒙着一层黑纱,而且又是在环境黑暗的地方!

李藏珍只觉得她的脸庞很美,但怎样美法,却无法看得清楚。

但现在,他总算看见了。

他看见了这一张美丽得出奇的脸。

他看见了一双清澈明亮、妩媚可爱的眼睛。

他看见了上官芳舞……

上官芳舞的脸上没有脂粉。

一点也没有。

李藏珍在脂粉气中混了这许多年,最不渴望见到的就是女人脸上的脂粉。

尤其是浓妆艳抹的女人,他看见了总是胃口不佳。

他觉得脸上越少脂粉的女人越好看!

叠凤无疑也是个美人胚子,而且又很懂得打扮。

但她仍然脱离不了脂粉,否则她的脸色也就会显得有点青青黄黄的,就像是营养不足的样子。

李藏珍没有因此而不喜欢她!

人本来就很难十全十美,这道理李藏珍打从八岁的时候就已明白。

直到现在,他才看见世间上的另一种人。

这是绝代丽人,足以倾国倾城的人间绝色。

这样美丽的女人世间上究竟有多少?

李藏珍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从来未见过任何一个女人的容貌,可以和上官芳舞相比的。

夜色凄迷,灯光朦胧,美人有如在雾中!

李藏珍却像是在做梦!

他本来是准备来对付上官芳舞的。

但当他看见了上官芳舞的时候,他却变成了一个白痴。

湖上有点风。

他忽然听见了她的哭声。

“李公子,你终于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是一只很细小很细小的小蚊子在飞动。

但李藏珍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这声音就算用出谷黄莺这四个字来形容,也未免是太俗套一点。

李藏珍还是在发楞,还是像个呆子。

连叠凤都有点不懂,这个风流杀手怎会忽然间变成呆楞楞的?

李藏珍的脚步终于移动,走进了画舫之中。

月朦胧,夜凉如水。

画舫里充满芬芳的花香。

但更香的却还是人。

上官芳舞把他带到画舫深处,这里除了花香和她自己身体上发出来的香气之外,还有酒香。

李藏珍深深的吸了口气,微笑道:“好香的沛城香。”

上官芳舞嫣然道:“沛城香虽是佳酿,但此地距离沛城八百三十里,而沛城香一向很少传到外面,李公子只凭嗅觉就认出这种酒,的确令人佩服。”

给她这么一说,连李藏珍也有点佩服自己了。

李藏珍不由自主的坐下。

他现在面对着的,是美酒佳肴,美人如玉。

这个风流杀手,似乎已只有风流之念,而胸中毫无半点杀机。

他的目光是柔和的,就像是三月天春风里阳光!

上官芳舞忽然笑了笑,道:“据说李公子的酒量虽然及不上司马血,但却是个真正懂得喝酒的人。”

李藏珍默然半晌,道:“在下并非很懂得喝酒,只不过所喝的酒品类极多,而且每次喝过之后就算相隔多年也不会忘记那种酒的气味,如此而已耳。”

上官芳舞瞧着他,轻轻笑道:“这已是一种很不容易练成的本领!”

李藏珍干咳了一声,道:“可惜这种本领并没有多大的用处,我又不是一条猎犬。”

“李公子当然不是猎犬。”上官芳舞淡淡笑着,“猎犬既不懂喝酒,而且也不会像公子般具有多才多艺!”

李藏珍苦笑一下,道:“谁说我多才多艺?你别把我捧上半天好不好?”

上官芳舞幽幽一叹,道:“你一定还在很痛恨我。”

李藏珍也叹了口气:“我没有痛恨你,我只是在痛恨自己。”

上官芳舞怔了怔,凝望着他。

李藏珍的目光,遥注在湖边的杨柳,缓缓道:“虽然令我上当的人是你,但最大的责任还是在我自己,我若看清楚那个不假道长一点,又怎会中了你的圈套?”

上官芳舞道:“倘若不是我从中作祟,又怎会出现一个冒牌的假道长?”

李藏珍忽然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原谅自己?”

上官芳舞也板着脸,冷冷道:“世间上就是因为有太多人很容易原谅自己,所以才会变得乌烟瘅气,一塌糊涂。”

李藏珍眨了眨眼睛,默然半晌才道:“你的话听来很有道理,看来,你是不应该原谅你自己的。”

上官芳舞点点头,道:“我的确不应该原谅自己。”

她的声音渐渐的变得暗然低沉,她缓缓的接着说道:“我害了你,也害了铁琴郎。”

李藏珍道:“但这件事仍然不能由你来负全责。”

他沉默片刻,又道:“你既然不能原谅自己,我也同样不能宽恕自己,看来我们都罪孽深重得很。”

上官芳舞垂下头,道:“你愿不愿意陪我喝酒?”

李藏珍连想都不想,就点头不迭的说道:“当然愿意。”

上官芳舞轻提酒壶,为李藏珍斟满一杯。

然后,她自己也给自己斟满一杯。

两杯满满的酒,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就像是上官芳舞的眼睛!

李藏珍正待举杯,上官芳舞却道:“且慢。”

李藏珍看着她:“哦!难道这不能喝?”

上官芳舞道:“这酒别人能喝,但你和我都不能喝。”

李藏珍茫然不解,诧道:“既不能喝,那你把酒斟满何用?”他叹了口气,接道:“难道酒里有毒?”

上官芳舞摇头。

李藏珍皱了皱眉:“毒在杯上?”

上官芳舞又摇头。

李藏珍怔了怔:“酒既无毒,何以不能喝?”

上官芳舞瞪着他,咬着唇道:“正因酒里无毒,所以才不能喝。”

李藏珍楞住。

上官芳舞忽然拿出一包黑色的药粉,把其中一半倒在李藏珍的杯子里!

李藏珍皱了皱眉,道:“这好像是五步断肠散。”

上官芳舞把其余的一半倾在自己的杯里,缓缓道:“这不是五步断肠散,而是比五步断肠散还更爽快的太保绝命粉。”

李藏珍呆了一呆继而苦笑道:“的确够爽快,据说这种毒药只是舐上一点点,再眨两下眼睛,就得马上完蛋。”

上官芳舞把杯子举起,凄然一笑。

“能够死得爽快,这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李藏珍叹道:“但我们还很年轻,你很美丽,我很潇洒,为什么要死呢?”

“你很美丽,我很潇洒。”这八个字非但很有趣,而且简直是很滑稽。

但在李藏珍的口中说来,这两句话却很动听,一点也不肉麻。

他本来就是个很潇洒的人。

上官芳舞也的确很美丽,她风姿绰约,就算用仙女下凡这四个字来形容她也并非夸大之辞。

上官芳舞为什么要死呢?

毒酒已接近上官芳舞的唇边。

她忽然幽幽叹息一声,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神秘的光芒:“你以为我在故意作态?你以为这一杯酒下的药粉根本就不是毒药?还是以为我已经预先服卜了解药?” 她一连串提出三个问题。

她每说…句话,李藏珍的头就摇了一摇。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一本正绎,道:“虽然你曾欺骗过我,但我知道你现在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

上官芳舞苦涩的一笑:“你居然会相信我的话?”

李藏珍沉声道:“我虽然不太聪明,但最少也不是一个蠢材,你若是存心诱杀我,根本就不会用这种手段。”

上官芳舞道:“你又岂知我不是在诱杀你呢?”

李藏珍道:“你可以利用我去杀别人,但却不会用这种法子来杀了我,无双堡自建立以来,从来都没有用过毒药来对付任何一个敌人。”

上官芳舞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是祖传下来的第一条戒律,无双堡上下,无论是谁使用毒药杀人,与欺师灭祖同罪。”

李藏珍道:“假如我喝了这杯酒,你岂非也是犯了这条大罪?”

上官芳舞冷冷道:“我已决心一死,就算犯了弥天大罪,又有谁能管得着?”

李藏珍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自寻短见呢?”

上官芳舞道:“其实我和你都是同一种人。”

李藏珍道:“哪一种人?”

上官芳舞冷笑道:“当然是蠢人。”

“蠢人?”

李藏珍干咳一声,然后又苦笑,道:“我以为自己就算不聪明,最少也不太笨,想不到居然是一个蠢人。”

上官芳舞冷冷道:“你蠢,我更蠢,因为我们都同样被人利用。”

她说完之后,仰首要把毒酒喝下。

但李藏珍的手远比她的手更快。

他的手一动,上官芳舞手中的毒酒就已被他抢了过去,而且杯里的酒还是平平稳稳的,没有受到丝毫的震荡。

上官芳舞勃然怒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李藏珍吸了口气,道:“你不能死,我也不能死,因为我们若是死在这里,将会更对不起铁琴郎。”

上官芳舞忽然叹息了一声,道:“难道你以为我们还有机会可以替铁琴郎报仇么?”

李藏珍道:“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永远都有机会。”

上官芳舞深深的凝注着他,道:“你岂不是要来杀我的?

为什么还不动手?”

李藏珍把盛着毒酒的杯子放下,忽然压低了嗓子,道:“令兄是否被西门乌云所要胁?”

上官芳舞柳眉深锁,良久才幽幽叹道:“你想见他?”

李藏珍道:“当然想,你们两兄妹若能同心合力,一定可以回复无双堡昔年的雄风。”

上官芳舞犹豫着,终于毅然点头道:“我带你去见他。”

他们正要离开画舫,突听一人冷冷道:“上官姑娘,你已改变了主意?”

李藏珍微微一笑,只见叠凤已杏目圆睁的站在画舫上。

李藏珍沉吟着,缓缓道:“她曾经答应过你什么事?”

叠凤道:“杀你,还有司马血!”

李藏珍目光一转,落在上官芳舞的脸上。

上官芳舞长叹一声,对叠凤道:“昨天我还是很想杀了他们,但今天我的确已改变了主意。”

叠凤脸色变了变,道:“世间上能杀他们两人的人,绝不只有你一个。”

上官芳舞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你尽可以另请高明。”

叠凤咬了咬牙,道:“我一定会找人杀了你们。”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画舫。

李藏珍看着她的背影,叹道:“她越来越糊涂,初时要小司马血,继而连我也要杀,现在她连你也含恨于心,假如她真的找准一个绝世高手帮忙,我们都一律要遭殃。”

上官芳舞垂首,默然不语,似乎是心事重重!

李藏珍目光一闪,接道:“上官堡主在哪里?你刚才十是说要带我去见他?”

上官芳舞凝视昔他缓缓道:“我一定会带你去见他,否则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何以要自尽。”

李藏珍心中一动。

上官芳舞腰一扭,人已离开画舫,向岸上的一片丛林扑去。

她的轻功无疑绝快,但李藏珍并没有被她抛离。

上官芳舞引着他,一直到十里外的荒郊才停止下来。

四野无人。荒郊上只是一幢已被废弃多年的破屋子。里面一片黑漆。

上官芳舞吸了口气,道:“他就在这幢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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