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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结束 浪子远走天涯

白云飘飘,今天已是五月初九。

白无浪很快就回到了方老爹的小农庄之中,他坐在鸡棚的隔邻,从怀中取出一块染满血渍的白绢。

——三十七月二十四日,狗。

——三十八月初五,羊。

——三十八月十二日,黑芝麻。

——三十九月初九,赵天爵。

前三行的二十六个字,早已被怵目惊心的血渍所涂掉。

还有九个字未沾上血渍。

白无浪咬了咬牙, 喃喃道:“赵天爵,我说过在四十个月之内一定取你的性命你,看你今天还能躲到哪里!”

这一天,是五月初九。

同样,也就是白无浪的“三十九月初九”!

方家集距离医谷并不远。

可以说,它是医谷的门户。

如果有人从东向西走向医谷的话,方家集乃是必经之路。

就在五月初九这一天,虽然天色很好,但却蕴酿着一场足以令风云色变的风暴。

海魔教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东来,当然是具有志在必得的决心。

医谷群医不肯医治冷碧桥,尤其是时九公,更加坚决拒绝了贺誉的要求。

虽云医者父母心,但像冷碧桥这种杀人如麻的残酷女魔头,的确不宜把她的伤毒治好。

纵虎归山,固为不智。

若把一头已受了伤的恶兽治好,令它有机会再去滥杀其他人,这种做法则更为不智。

时九公虽然脾气暴躁,但他也有做人处世的一套原则。

他的原则就是:“逢恶不治”。

“恶”者,并非指顽恶的疾病,而是指那些顽恶的人。

冷碧桥虽然是个女人,但她凶恶的程度,比起江湖上绝大多数的江洋大盗都还更令人感到可怕。

这样的一个女魔头,时九公当然不肯帮他医治伤毒。

而彭大鹰也是一样。

这两个人,是唯一能够解除冷碧桥身上奇毒的人,但贺誉用尽种种办法,仍然无法得偿所愿。

所以,海魔教不惜倾尽全力,向蝴蝶城和医谷方面进军。

贺誉的雄师,在沙一杀的那间小客栈里遭受到挫折。

但他攻到蝴蝶城,却反而不费一兵一卒。

然而,这绝不能算是胜利。

因为赵天爵的实力仍然保持完整,他们之间的一战根本就未曾爆发。

海魔教在蝴蝶城中逗留了一晚。

那一夜,蝴蝶城的气氛是死寂的,以前最热闹的蝴蝶院,更加冷清清得令人感到可怕。

贺誉知道,他和赵天爵的生死决战,将会在医谷的附近,甚至是在医谷之中爆发。

直到这一天的正午,海魔船终于来到了方家集。

过了方家集,还有半里左右,就是江湖中最神圣,也最受人尊敬的医谷。

远在海魔船还未来到方家集之前,赵天爵早已在悦宾楼的帐房里。

悦宾楼的帐房,除了帐房先生顾一叔之外,就只有这里的老板才能进入。

赵天爵正是悦宾楼的老板。

从外面望去,这间帐房很狭窄。

但这间帐房还另有一扇竹门。

这一扇竹门,平时绝对没有人会注意到,因为它是被一座书架遮掩着的。

通过这一扇竹们,里面竟然是一个宽敞的大厅。

大厅里早已有十二个黄衣人在等候着赵天爵的命令。

赵天爵是蝴蝶城主。

而这些黄衣人,就是赵天爵最引以为傲的十二杰士。

十二杰士每人都带领着二十五至三十名剑手,他们辖下所统领的三百名剑士,就是蝴蝶城真正的主力所在。

大战正逼近眉睫。

他们将会带领着蝴蝶城所有的剑手,与医谷的高手并肩作战,抗拒海魔教的侵犯。

赵天爵决定,要给贺誉一个严重的挫折。

而且,他更希望这一战能把贺誉的脑袋割了下来,为师父八绝上人报仇。

大厅中,除了有十二个黄衣人之外,还有一个独臂人。

这一个独臂人,就是百掌镖局的总镖头宰一刀。

方家集是蝴蝶城与医谷之间的桥梁。

而宰一刀却是赵天爵与许窍之之间的桥梁。

他在这一战所扮演的角色很重要,他负责把蝴蝶城与医谷的高手安置在最隐密的地方,随时准备向海魔教发出致命的一击。

大厅里,每一个人的神态都很严肃。

但赵天爵却希望他们能够轻松一点。

这是许胜不许负的一场决战,但过份紧张并不是一件有利的事。

赵天爵觉得他们虽然很负责、很忠心,但却太紧张了。

在悦宾楼不远,有一丛茂密的竹林。

竹林深处,有一间小石屋。

这间小石屋的主人,是个卖烧饼的老婆婆。

在方家集里,人人都叫她萍姑。

萍姑在方家集卖烧饼,已整整有二十年。

虽然方家集只是一个小地方,但她每天总是很快就把自己烧烘出来的烧饼卖光,二十年来,她的烧饼从来没有一天断过市。

但今天,方家集的市民没有烧饼吃。

因为卖烧饼的人,现在已去卖咸鸭蛋了。

“卖咸鸭蛋”是广府人的一句俗语,意思就是说某人已经魂归极乐。

萍姑是怎样死的?

没有人能说得出。

因为她的脸上有掌伤,胸前有刀伤,而双手上却又钉满着十几件不同类型的暗器。

当龙城璧、司马血、唐竹权、许窍之四人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方家集东面半里之外狂奔。

他们马上抓住她,施以拯救的行动。

但那时候,她已筋疲力尽,全身软绵绵的,但呼吸却急促得有如蝉声鸣叫。

许窍之虽然是医谷谷主,他本身的医术也极为高明,但无奈萍姑的伤势实在是太严重,虽然马上给她喂服下灵丹妙药,亦于事无补。

萍姑终于还是死了。

她临咽气的时候,只说出了三个字。

“毒秀才……”

她还想再说下去,但她的嘴巴突然僵硬,全身也已冰冷如雪。

龙城璧等人连忙把她抱起,并把她送回到方家集。

她在方家集卖了二十年的烧饼,人人都只知道她叫萍姑,而不知道她的真正来历。

她的秘密,就只有医谷谷主许窍之知道。

她是一个痴心的女人。

她唯一爱过,直到现在还深爱着的人,就是医谷中的第一号神医时九公!

姻缘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它可以使人快乐,也可以使人痛苦。

美满的姻缘带来甜蜜。

但萍姑没有美满的姻缘。

她唯一深爱着的男人叫时伯涛。

但直到时伯涛变成了时九公,他俩还是没有结合在一起。

时九公并不是个浑人。

他知道在医谷半里之外有个方家集,方家集里有一丛茂密的竹林,竹林里有一间小的石屋,石屋里有一个已经等待他足足二十年的女人。

她就是萍姑。

“萍姑”,只是她在方家集所用的名字。

在二十多年之前,她并不叫萍姑,而是回风三十六剑山庄的女庄主慕容晓竺。

回风三十六剑山庄,现在已在江湖上消失掉,原址现在变成了一间豪华的大赌场。

慕容晓竺把山庄卖了给一个富商,然后把所有的钱,在一天之内花光。

她把这一笔巨额的财富,分赠给回风三十六剑山庄的每一个人,然后就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更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有许窍之知道这一个秘密。

原来时九公一直不与慕容晓竺结合,是因为她的父亲慕容飞叟看不起他。

慕容飞叟是江湖上最出名的老顽固。

杭州老祖宗唐老人虽然也是个老顽固,但他顽固的程度仍然远远及不上慕容飞叟。

谁知道时九公也是个脾气古怪得可以的怪物。

他明明是深爱慕容晓竺的,同时他也知道慕容晓竺对自己情深义重,但为了慕容飞叟的缘故,他竟然狠下心肠,立誓永远不娶慕容晓竺。

直到慕容飞叟病逝之后,他仍然坚决不改变自己的主意。

他居然说过一句这么样的说话:

“就算天下间的女人都死光了,我都绝不娶慕容飞叟的女儿!”

这一来,却苦了慕容晓竺。

她朝夕都在盼望时九公能够回心转意,但时九公顽固得就像是一块连钻子都钻不开的硬石头。

岁月不留情。

他们结识的时候,年纪已不轻。

如此这般再蹉跎了二十多年,他们都老了。

但时九公仍不肯回心转意,而慕容晓竺也一直在方家集等他。

她为他卖了二十年烧饼。

那是一段寂寞而艰苦的岁月。

她甘愿为他牺牲一切。

青春、权势、甚至性命,她都愿意为他牺牲。

真挚恋情可贵之处,并不是占有,而是牺牲。

她做到了。

当然,在大多数的人眼中看来,她这种牺牲是不必要的,而且更迹近乎疯狂、愚蠢。

但当龙城璧、司马血、唐竹权三人从许窍之口中知道这一段辛酸的故事之后,他们没有这种感觉。

相反地,他们都很尊敬这一个卖烧饼的老妇人。

慕容晓竺死了。

她是死在毒秀才手下的。

海魔教大举进军侵袭医谷,而且目标是对时九公,慕容晓竺当然不能容忍。

她绝不是个软弱的老妇。

她的胆量,比任何人都不输亏。

她居然悄悄的跑到海魔船上,要行刺海魔教教主贺誉。

可是,她的行刺计划并没有成功。

在海魔船上,她遇上了一个极厉害的对手。

那是一个身穿杏袍,年纪大约三十岁,腰悬长剑的文士。

但这个杏袍文士的年纪真的只有三十岁吗?

不!

绝不!

其实这个杏袍文士的年纪,最少也超过了五十五岁。

但他驻容有术,虽已年近花甲,但望之犹是有如三十出头的年青书生。

慕容晓竺没有想到会在海魔船上遇上他。

他就是江湖中号称毒秀才的聂武夺!

聂武夺!

“他奶奶个熊,老子呸他妈个祖宗!”唐竹权一听见聂武夺这个人的名字,差点就连鼻窍里都冒出火来:“老子有个朋友的姨妈,就是给这个灰孙子用十三种暗器打死的!”

龙城璧一呆,道:“你的朋友的姨妈是谁?”

唐竹权道:“水月圣姑午四娘。”

听到水月圣姑午四娘的名号,人人都不禁为之肃然起敬。

龙城璧神色微微一变:“水月圣姑原来就是死在聂武夺暗器之下的?”

唐竹权道:“这是绝对假不了的事实呀。”

龙城璧道:“聂武夺若已加盟在海魔教的旗下,倒是一个劲敌。”

许窍之轻轻叹息一声,道:“贺誉近来大张旗鼓,网罗不少黑道高手加盟海魔教下,其实力之强,绝对不容低估。”

唐竹权的一双眼睛直盯在慕容晓竺的尸体上:“这件事最好别让时九公知道。”

龙城璧道:“你怕他知道之后会很愤怒?”

唐竹权无言。

龙城璧却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一件事已绝对无法保密。”

唐竹权的眼睛陡地一亮。

小石屋的门外,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站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唐竹权深深地吸了口气。

“时九公!”

站在门外的人,赫然正是时九公。

既是医谷中辈份最高的一个长老,同时也是医术号称天下第一的时九公。

时九公的脸看来很冷酷。

门外有点风。

时九公却像有点疯。

他忽然像一股龙卷风般窜了进来,把慕容晓竺抱起。

龙城璧暗暗在叹气。

他看见时九公的手在发抖。

这种情形,龙城璧从来都没有在时九公的身上发现过。

时九公的脾气虽然暴躁古怪,但他的一双手,一向都很稳定。

可是现在却例外。

他用一双正在发抖的手,抱起了慕容晓竺,一步一步的向竹林外走去。

每一个人都听到他在喃喃自语。

“神医?我真的是个神医?我若是个神医,又为什么不能把你救活过来……”

许窍之的神态黯然。

世间上绝对没有任何大夫,能把一个已经真正死亡的人救活。

“起死回生”只不过是把垂危将死的人救活。

倘若病人已经真真正正的死去,那么就算是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亦绝对无法能令死者活过来。

时九公虽是天下间第一号神医,亦不例外。

竹叶浓密,虽在大白昼的时候,光线仍然黝暗如在暮色之中。

时九公抱着慕容晓竺的尸体,整个人就像一个呆子、一个白痴。

他虽然顽固,但绝不是一个没有情感的人。

他要把慕容晓竺的尸体抱回到医谷中,安葬在最谧静,最接近自己的地方。

竹林中静悄悄的,气氛惨然。

蓦地,在一棵竹树之上,突然亮出一蓬剑影。

这一蓬剑影来得真快,直向时九公的头顶急迅地罩下。

剑出无声,突袭者的动作,也是静悄悄。

时九公仍然浑然不觉。

直到那把剑已几乎从他的脑门上插下,他才发出一声怒叫。

他急退三尺。

但剑锋亦随即向他后退的地方急击而落。

时九公闭上了眼睛,干脆认命。

如果他这个时候把慕容晓竺的尸体抛在地下,腾出自己的一双手,他最少还有一个反击的机会。

但他不肯。

他宁愿死在对方的剑下,也绝不愿意抛下慕容晓竺。

时九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顽固,但勇敢。

但他的勇敢,是否愚蠢了一点呢?

剑影森森,杀气腾腾。

这是绝对有把握可以杀死时九公的一剑。

时九公虽然也有一身武功,但一来对方存心暗袭,二来时九公的心情正处于极度纷乱之中,看来偷袭者的一剑,已必可成功。

可是,时九公福大命大,居然没有被这一剑刺得脑袋开花。

因为风雪之刀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铿!

雪刀脱手飞击而出,把偷袭者的长剑震开一尺。

时九公刚闭上的眼睛立刻又睁开。

当他把眼睛睁大的时候,龙城璧那柄脱手击出的雪刀又再落在他的手中。

刀快!

人更快。

时九公真不敢相信那是事实。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偷袭者的模样。

那是一个手挥长剑,身上穿着杏袍的文士。

时九公怒叱道:“你是谁?”

杏袍文士冷冷一笑,目光却盯在龙城璧的雪刀上。

“你就是雪刀浪子?”

“不错,”龙城璧目中掠过一阵阴影:“阁下莫非就是毒秀才?”

杏袍文士淡淡一笑道:“你看我像不像?”

龙城璧道:“年纪不像。”

杏袍文士道:“早在三十年前,毒秀才便已是个风度翩翩的秀才书生。”

龙城璧道:“现在呢?”

杏袍文士道:“现在的毒秀才,似乎仍然是昔日的那副模样。”

龙城璧道:“每一个人都会老,但你好像例外。”

杏袍文士道:“你说的不错。”

龙城璧道:“你也许真的不会老,但却一定会死。”

杏袍文士大笑。

“说得好!”

时九公怒喝一声:“当你死在别人刀下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一点也不好了。”

杏袍文士嘿嘿地在笑。

“凭你们两人的力量,还远不是本教主的对手!”

龙城璧冷笑。

“你在这一丛竹林里,总共布下了多少伏兵?”

“不多。”

杏袍文士一笑,缓缓道:“但已足够让你们全部都给我躺下去!”

聂武夺!

眼前的杏袍文士,就是杀死慕容晓竺的毒秀才聂武夺!

时九公不愿意放下慕容晓竺的尸体。

但他更不愿意放过任何杀死聂武夺的机会。

他终于毅然放下慕容晓竺,然后双拳齐出,直轰向聂武夺的胸前。

时九公的拳力极刚猛,而且速度之快,更是令人难以想象。

很少人接得下他十拳。

但这一次,他连发三十六拳,仍然无法把聂武夺伤在拳下。

聂武夺忽然发出一声叱喝。

这一声叱喝凌厉之极,就像是巨雷般响在时九公的耳朵边。

时九公突然被喝得为之混身虚软。

聂武夺的剑法随即一变,只见剑锋振动,刹那之间,剑式已一连五变,直向时九公的腰上刺去。

在此同时,竹林左方突然杀声四起。

原来海魔教的武士,已开始与蝴蝶城及医谷的高手,展开了舍死忘生的决战!

方家集已变成了腥风血雨之地。

海魔船来到了百掌镖局的门外,并迅速地占霸了这一间镖局。

镖局中已空无一人。

贺誉冷冷一笑。

他逐步向医谷推进的计划,似乎已进行得相当顺利。

他要直捣医谷,把医谷里的每一个人,都杀个片甲不留?

悦宾楼外,满布着蝴蝶城的武士。

除了蝴蝶城的武士之外,还有百掌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

百掌镖局也是蝴蝶城的一份子。

现在,在帐房之中,赵天爵正忙个不亦乐乎。

海魔教已展开了初步的攻击行动,在那个茂密的竹林之中,战斗进行得相当激烈。

那是一场很重要的决战,双方都希望能够一举击败对方。

赵天爵就像战场上的统帅。

虽然他目前为止还未正式参战,但却负起了调兵遣将,运筹帷幄的重要任务。

就在他正在苦思战略的时候,悦宾楼店堂之内,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赵天爵的脸色陡地一变。

难道海魔教的高手已掩杀到此地?

但当他从帐房内走出来之后,却发觉原来竟是窝里反。

百掌镖局的总镖头宰一刀,竟然率领着镖局里的高手,与蝴蝶城的剑士展开大混战。

赵天爵的脸色,登时变得极其难看。

他虽然千算万算,但却还是算漏了宰一刀。

他想不到这个紧张的关头上,宰一刀竟然会倒戈相向。

赵天爵一声断喝,回到帐房后的一座兵器架,随手抽起一杆钢枪。

这时候,宰一刀竟然已直杀到帐房,三个蝴蝶城的剑士拼死阻拦,结果都反而死在宰一刀的刀下!

钢枪早已被磨擦得又光又滑。

但枪尖却锐利如箭。

这一杆钢枪的份量,甚是沉重,它落在赵天爵的手中,当然极具威力。

但宰一刀却连想都没有想,立刻就像疯子般向赵天爵杀过去。

赵天爵大怒。

“你竟敢出卖我,你好大的狗胆?”

宰一刀咬牙不语,依旧是向赵天爵袭击。

刀锋在呼啸。

赵天爵在咆哮雷霆,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愤怒过。

宰一刀的刀法如何,他是知道的。

但他却不知道,宰一刀为什么会突萌变志。

悦宾楼内,已因宰一刀的叛变已弄得一团糟。

竹林内战事方起,想不到这里却同时上演一出笼里鸡窝里反的好戏。

连赵天爵的亲信手下都将信将疑,这究竟是不是事实。

宰一刀竟然有这份胆量出卖赵城主?

然而,现在事实已摆在眼前。

他们除了拼死一战之外,已绝无别的路可走。

乱七八糟的一战。

乱七八糟的场面。

就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时候,一个身穿白衣,头戴阔边笠帽的神秘人,施施然的来到了悦宾楼之中。

白衣人的手中有剑,剑已出鞘。

剑鞘是用豹皮精制的,现在正插在白衣人的靴筒上。

这一把剑只有一尺七寸,但谁都不敢漠视这一把剑的力量。

剑的本身,并无“力量”二字可言。

“力量”是出在握剑人的手中。

虽然蝴蝶城的武士和百掌镖局中的高手都不认识他,但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这个感觉就是:还是不碰此人为妙。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这个白衣人居然就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施施然的来到了帐房的门外。

他当然就是一手造成悦宾楼大火并的神秘剑客白无浪!

江湖传言,宰一刀只懂得两招刀法。

第一招专攻敌人的脑袋。

还有第二招,就是专攻敌人的手腕的“砍手式”。

但事实是否真的如此?

你若有机会能亲眼看见他与赵天爵交手的情景,就会知道这一个传说是多么的荒谬!

虽然宰一刀与别人交手通常都在一刀之内便分出胜负,但并不是每一次的情况都绝对相同。

天下间能人异士多如恒河沙数,又有谁能真的在一招之内,就可以击败天下所有的高手。

没有人能。

宰一刀当然也不能。

但他的刀法,绝不如外间所传仅有两招。

如果他真的只懂得两招刀法的话,他早已变成了一个死人。

现在,他与赵天爵火并,一出手就已连发五刀。

若是换上别人,就算对方有五颗脑袋,恐怕都会被宰一刀,统统砍掉下来。

但赵天爵的脑袋仍然四平八稳的,连半点损伤都没有。

宰一刀五招落空,气势并没有减弱,刀势反而更凶猛,更泼辣。

赵天爵猛烈一声怒喝,手中钢枪突然枪势急如电闪,一连十五枪,尽向宰一刀的咽喉上刺去。

这十五枪的狠劲与速度,霎眼间就把宰一刀的刀势压了下去。

赵天爵果然是个高手。

宰一刀开始心寒了。

六十招后,他的刀已无力进攻,只能勉强自守。

但七十招过后,赵天爵的枪势更是凌厉!

笃!

嗤!

钢枪突然刺在宰一刀的左肩上。

一股血箭从宰一刀的肩上激射。

钢枪的枪锋,已被宰一刀的鲜血染成红色。

赵天爵把钢枪再收再放,又向宰一刀的小腹上刺去。

宰一刀惨笑。

他已尽全力,但他的确不是赵天爵的对手。

笃!

钢枪在赵天爵的怒吼声中刺出,深深地刺在宰一刀的小腹上。

这是贯腹的一枪!

宰一刀终于战败。

他突然转过身子,把目光凝注在白无浪的脸上。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一定要遵守诺……言……释放……”

白无浪叹了口气:“在下从不食言,你既已遵照我的说话行事,就算今天在下死在此地,亦会有人负责把他释放的,你尽管安心吧。”

白无浪的意思,是叫宰一刀大可以安心地去地狱,不必再为宰维智的事而牵挂了。

宰一刀的脸色煞白,嘴角却沁出殷红的鲜血。

无论是谁都可以一眼看出,他是绝对无法再活下去的了。

终于,宰一刀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赵天爵气得全身都在发抖。

他突然又发出一声如雷般的巨喝。

“你是谁?”

白无浪的脸,仍然被那顶阔边笠帽完全遮掩着。

赵天爵绰枪在手,又向前逼近了一大步。

他突然发现到,这个神秘的白衣人,颈上有一条疤痕。

赵天爵刚向前逼近的身子,立刻又倒退回去。

白无浪冷笑一声:“赵城主,难道你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

赵天爵深深地吸了口气。

过了半晌,他才冷冷地说道:“白无浪?”

他的怒气似乎已平息,换上了一副冰冷、镇静无比的神态。

白无浪淡淡一笑。

倏地,淡笑又变成大笑,一直遮掩着他脸庞的草笠帽亦同时掀开。

草笠帽下的,是一张充满仇恨火焰的脸!

白无浪!

赵天爵的手忽然觉得有点湿冷。

“想不到三年前的一场混战,你仍然没有死掉。”

白无浪冷冷一笑,道:“赵天爵,你好歹毒的手段,为了要得到八绝上人的秘笈,竟然不惜采取卑鄙的手段,向醉神君狄不平施以火攻、暗杀,还把白某的妻子杀死!”

赵天爵钢枪抖动,冷冷地道:“这只怪尊夫人不知好歹,竟然作出螳臂挡车之举。”

语音一顿,又叹口气道:“其实你们又何必替狄不平卖命呢?”

“胡说!”白无浪怒叱道:“狄神君义气深重,曾三次把白某的性命,从天狼寨群魔的手下救出,此恩此德,白某夫妇早已立誓就算粉身碎骨,脑肝涂地亦要图报。”

赵天爵听得一凛。

但他随即大笑道:“好,说得好!”

白无浪冷冷道:“匹夫休再得意,白某曾立誓要在四十个月之内,把昔日偷袭狄家的人杀个干干净净。”

赵天爵的笑声立止。

他的眼中陡地射出一股凌厉的光芒:“飞天狗、铁羊道长和黑芝麻三人,都是你杀的?”

白无浪嘿嘿一笑,道:“难道你还以为他们是谁杀的?”

赵天爵咬咬牙,突然疯狂地抖动钢枪,向白无浪的心窝上狠狠刺去。

枪如急雨,剑气如虹。

他们两人之间,已绝对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白无浪来得很合时。

此刻,正是赵天爵最头疼的时候。

与海魔教的一战,胜负尚是未知之数,忽然又从中杀出一个为报仇而来的白无浪。

白无浪的武功怎样,赵天爵早已见识过。

在三年多之前,赵天爵曾用一把刀,把白无浪的脸砍个正着。

白无浪中刀之后,血光暴射,人却踉跄倒退。

那时候,狄家之中杀得天昏地暗,赵天爵也没有确切地注意到白无浪是否已倒了下去。

当日的场面,比诸今天的悦宾楼还更混乱。

然而,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昔日武功平庸的白无浪,今天已成为了一个剑法极高的高手。

虽然赵天爵手中的钢枪比白无浪的剑长得多,但他想欺身进击,冲过白无浪的重重剑幕,竟也不太容易。

赵天爵屡次冒进。

然而,他每次的进袭都未能得手。

赵天爵越战越狠,目中杀机也越来越是浓厚。

突然间,他看见白无浪的剑法中,有一个微小的破绽。

这个破绽并不大,而且瞬即消失。

赵天爵是老江湖了,他当然知道应该怎样去利用这一个破绽。

他的枪法,原已攻得极凶极狠,但忽然间又好像缓慢下来。

他是个老江湖,也是条老狐狸。

他在等待白无浪剑法上的破绽再度出现,然后才发出致命的一枪!

赵天爵不但是个武林人,也是个生意人。

他的枪法和算盘,一向都很准。

算盘打不准生意就得赔本。

倘若枪法不准,就会连性命也丢掉。

他这一次的估计又如何?

白无浪的头发,散乱得就像是一堆枯草。

但他手中的剑,却一点也没有急乱。

一千个江湖人之中,也许只有两个人能看得出他的剑法上的确有个小破绽。

剑法上的破绽,若给敌人瞧了出来,那可是一件极危险的事。

当白无浪剑法上第二次露出破绽的时候,赵天爵仍然没有直接向对方的弱点攻击。

他要再看一次。

直到白无浪的剑法第三次露出了破绽,赵天爵不再犹疑了。

他已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一枪就把白无浪毙在枪下。

飕!

钢枪暴起,枪锋突然乘隙穿入。

钢枪从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之下,斜斜地刺向白无浪的左胸。

这时候,白无浪的剑势已老,而且他站立着的方位也绝不可能卸身把这一枪闪过。

然而,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竟然发生了。

当赵天爵的钢枪枪尖,几乎已触及到白无浪衣裳的时候,白无浪竟然像一只灵活的白鸟,从钢枪枪尖之下飞了出去。

飕!

形势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完全改变。

白无浪一声冷喝,反手一剑横砍在赵天爵的背上。

赵天爵急闪三步。

他闪得快,白无浪这一剑并未能把他砍个正着。

然而,赵天爵却立时处于被动地位。

白无浪剑势展开,不再容情,长剑再度出击,一出手就是三十二剑。

剑枪交击,溅出灿烂的火花。

白无浪每攻一剑,赵天爵的身形就猛然一震。

长枪本为兵器之霸,威力极大。

但白无浪的剑,却一点也不输亏,数番硬碰,占着上风的居然还是白无浪。

赵天爵不禁为之心寒。

三年多前,他也曾与白无浪交过手。

那时候,白无浪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敌手。

然而,事隔三年多之后,白无浪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他使用的剑法,也是赵天爵以前从未见过的剑法。

赵天爵的枪法并不慢。

但白无浪的剑,却把他的枪势完全封死,而且,剑尖距离赵天爵的咽喉越来越近。

赵天爵唯一可以解除厄运的办法,就似乎只有使用暗器。

他的暗器不一定要用手来施放。

在他的一双靴子里,也暗藏着二十四枚足以令敌人在短时间内毙命的毒针。

他突然把钢枪脱手,击向白无浪的小腹。

这一枪绝对伤不了白无浪,但却可以把白无浪的剑势暂时遏止。

果然,白无浪被这一枪阻止了前冲的去势。

赵天爵立刻像只豹子般跃起,然后左腿直蹬向白无浪的脸。

但真正要命的不是腿,而是从靴子里劲射出来的十二枚毒针!

赵天爵的武功门路很杂,这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事。

但绝少人知道他连蜀中唐门的暗器功夫也学上手。

他这一手靴里夺命针的功夫,本就是蜀中唐门唐十二小姐的拿手本领。

十二枚毒针无声无息地射出,而且双方的距离又是那么近,赵天爵几乎敢用一切来打赌,白无浪一定会死在毒针之下。

但如果他真的在打赌的话,他应该是输了。

白无浪没有死在毒针之下。

死在毒针下的是赵天爵!

江湖中绝大多数的人,都在奉行着一种难以改变的原则。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血还血的!

这几句说话的意思相当贴切准确,而且还令人有一种痛快的感觉。

这几句说话和“唾面自干”的意义是完全相反,绝对极端的。

毕竟世间上喜欢一报还一报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你怎样对付我,我也怎样对付你。

赵大爵用毒针对付白无浪,信心十足了。

但他怎样也料不到,对方竟然比他更早一步施放毒针,而且更在最紧急的一刹那,把赵天爵的毒针全部闪过。

赵天爵没有把白无浪杀死,反而额上中了三枚金光闪灿的毒针。

赵天爵神色惨然。

他紧握双拳,全身的肌肉已因痛苦而收缩。

他的冷汗已沁透全身。

“你……你练的是什么武功?用的是……什么身法?”

白无浪没有说话。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特的表情。

他好像是在笑,但又好像是在哭!

哭笑难分的表情,令到他那张本来已令人感到害怕的睑,变得更加诡秘莫测。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叠焦黄的纸。

这一叠纸,上面写上密麻麻如蚊蝇般的细小的字。

赵天爵茫然地看着那—叠纸,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吃惊到了极点的神色。

“八绝神……功秘笈?”

白无浪冷冷一笑:“当年你千方百计想得到的八绝神功秘笈,已落在我的手上,这一点你大概意想不到吧?”

赵天爵觉得天旋地转,他已陷于完全崩溃的状态。

他的瞳孔睁得很大。

但他的视觉却越来越是模糊,终于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他极力想支持自己不倒下去。

但白无浪的剑突然狠狠地从他的胸膛上刺下。

血飞溅,沾湿了白无浪的衣裳。

白无浪终于笑了!

那是一种令人听来毛骨悚然的狂笑。

他终于替自己的妻子报了仇,替醉神君狄不平雪了恨。

他又从怀中掏出那块一直收藏着的白绢。

白绢上又再染上另一行鲜血。

白绢已变成血绢。

血绢飞扬,剑在飞舞!

刹那之间,这一张“杀人名单”已被削开一片片,洒落在悦宾楼下。

正当方家集杀声四起的时候,那一艘用数十匹健马拉动的海魔船,又再徐徐地向医谷进发。

竹林内,蝴蝶城的剑士虽然剑法不弱,但由于悦宾楼中突然传出百掌镖局总镖头宰一刀叛变的消息,部分剑士已无心恋战。

海魔教的高手越战越狠,气势远比蝴蝶城的剑士旺盛。

但医谷中的高手,也已纷纷开始参战,而且还有部份高手上前,准备阻拦海魔船驶向医谷。

当龙城璧接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心中更是疑云大起。

海魔教主贺誉何以不惜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要把这一艘船从海中弄到陆上?

这其中一定有某种秘密。

海魔船的体积如此庞大,在它的船舱中,可以容纳不少事物。

他的想法,正与司马血的想法不谋而合。

现在,海魔船继续向医谷驶去,一定会进行某种惊人活动。

他们想追上去,把海魔船截停。

但竹林内的形势,又是那么的紧凑,如果剩下了唐竹权、许窍之和时九公三人,恐怕实力上未必会是海魔教的对手。

因为海魔教除了毒秀才聂武夺之外,还有不少武功极厉害的角色在其中。

海魔教的刑堂堂主桑七星,更是令人感到头疼的一个。

这一来,龙城璧心里是阴影更大。

他决定要冒个险。

他要登上海魔船!

杀手之王司马血虽然想跟随龙城璧到海魔船,但无奈本身却被桑七星的七星指法缠得甚紧。

桑七星是海魔教的刑堂堂主,他的玉魔杖法,固然非同小可,就是他现在所使用的七星指法,亦是一种极具杀伤力的武功。

他突然一个箭步向司马血左方窜过去,然后反手一指戳向司马血的后颈。

桑七星这一着凶狠迅速,而且位置极准。

凭着他的七星指刀,就算司马血的头骨,是用钢筋铸成的,也势非给他戳断不可。

但司马血的身形闪动极快。

他的腰向右一拧,身形闪退半尺,恰恰就避过桑七星这要命的一指。

桑七星一声暴喝,又再连发十一指。

这十一指处处都不离司马血的死穴,任何一指击中,司马血都得立刻掉进地府里。

但桑七星的十一指又告全部落空。

司马血冷冷一笑,突然剑势变得紧密而辛辣。

杀手之王的碧血剑,绝不是用来唬吓敌人的。

剑风嗤嗤作响,桑七星给司马血逼得连退六步。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另一把剑加入了战圈。

那是毒秀才聂武夺的剑!

聂武夺的剑,一向都喜欢静悄悄地出手。

往往他的敌人还未看见他的剑,就已死在他的剑锋之下。

毒秀才的剑法,当然是歹毒无比的。

然而,他这一次却碰上了—个大行家了。

杀手之王懂得的剑法绝不止一种,别忘记他曾在剑状元那里,学过一套毒蛇剑法。

毒蛇剑法顾名思义,自然是阴险毒辣兼而有之。

聂武夺以毒辣的剑法偷袭司马血,司马血也用毒辣的剑法回敬他。

一剑还一剑,聂武夺的脸色变了。

他原本以为一剑就可以从司马血的背后把他解决,但一经接触,才发现司马血并不是个容易中伏的人。

瞬息之间,司马血的剑已名副其实地,像条毒蛇般向聂武夺的身上缠去。

桑七星见机不可失,立刻伸出右指,向司马血的“灵台穴”上戳去。

“灵台穴”乃人身极重要的穴道之一,一旦被点中,轻则登时动弹不得,重则可能一命呜呼,立刻了帐。

桑七星这一指,并非想令司马血不能动弹,而是想要了司马血的性命。

可是,他这一指刚出手,忽然横里又杀出另一根手指。

这一根手指,远比桑七星的手指粗胖得多。

那是唐竹权的手指!

桑七星的七星指法,早已名动江湖。

但若与杭州唐门的五绝指法相比,还是五绝指法在江湖中的名气响亮一点。

盛名之下无虚士。

武功往往也是一样。

五绝指法是唐竹权的看家本领。

这个唐家的大少爷不喜欢携带兵器,所以杭州唐门几种武功之中,他练得最好的就是五绝指法。

两指一碰之下,桑七星与唐竹权俱各后退三尺。

唐竹权瞧了瞧自己的手指。

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瞪着桑七星,气呼呼地道:“想不到你的指法这般厉害,早知如此,老子绝不跟你交手。”

司马血仍然与聂武夺在激战,但唐竹权的说话,他亦听得很清楚。

他以为唐竹权的手指受了伤。

但他又随即听见唐竹权接道:“老子的手指甲给你的手指磨损了,看来七星指法真厉害。”

桑七星的脸阵阵发白。

唐竹权的手指甲的确被磨损,但桑七星的一只手指却已折断了。

海魔船渐渐推进,距离医谷,越来越近。

用数十匹健马来拉动一艘巨船,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贺誉办到了。

前后总共花了二十八天的工夫,海魔船终于由东海之滨,来到了名满天下的医谷。

海魔船里埋藏着些什么秘密?

这一点,除了贺誉之外,恐怕天下间已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想象得到。

就在海魔船已快将驶进医谷的时候,船上突然响起一阵幽怨的笛声。

这笛声不但幽怨,而且还令人感到有一股透气不过的压力,彷佛整个天地,都随之而变得苍凉、寂寞。

这是意境凄迷的一阙曲调。

不是伤心人,奏不出这种悲哀的调子的。

海魔船上,谁是伤心人呢?

一曲复一曲。

一曲比一曲更苍凉、更寂寞。

笛声是从海魔船的船舱里传出来的。

船舱深处。

这里彷佛已和外界完全隔绝。

虽然外面阳光灿烂,但在这一个船舱里,却是一片漆黑。

只有一根小小的蜡烛在点燃着。

它的生命,也快已到达尽头。

烛光昏黄。

吹笛的人,赫然竟是海魔教的教主贺誉。

在此大战当前的时候,贺誉何以不在阵前督战,却在这里吹笛?

这是一件令人颇费思量的事。

笛声忽停。

贺誉的脸同时沉下。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龙城璧。

——龙城璧好大的胆子,也好大的本领。

他居然闯到这里来了。

在微弱的烛光下,贺誉的脸色绝不像个人,而是像一具僵尸。

如果世间上真的有僵尸的话,那么贺誉的脸现在就最像僵尸。

他突然重重一咳,好像有点晕眩的样子。

黑暗中,龙城璧发出了淡淡的一笑。

“贺教主,你不欢迎在下?”

贺誉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叹息一声,道:“天下间能够闯进这一个船舱的人绝不会多,而你却是其中之一。”

龙城璧悠然道:“贺教主言重了,在下的本事,绝不如别人想象中的大。”

贺誉看着他,脸上忽然变得全无表情了。

因为龙城璧的目光,已转移到船舱的另一角。

虽然烛光很微弱,但龙城璧还是可以看得见船舱之内,有几百个木桶子。

在那些木桶子的上面,还放着一具棺木。

这一具棺木,竟然是用玉石雕琢而成的。

玉棺!

贺誉仍然静静地坐在船舱里。

他忽然迸出了一句话:“你现在都看见了?”

龙城璧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心在沁汗。

贺誉虽然是海魔教的教主,同时也是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强敌,但这绝不足以令到龙城璧感到紧张。

令到他手心冒汗的,是那一具玉棺,和那几百个木桶子。

贺誉冷冷一笑,忽然又说:“江湖传言,雪刀浪子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你此刻大概已该明白一切了吧?”

龙城璧缓缓地点头。

他沉默了许久,才间:“冷碧桥是在什么时候逝世的?”

贺誉看了玉棺一眼,慢慢地道:“半年之前。”

龙城璧道:“她中了下崖蛇焰手的奇毒,但却无法得到下崖蛇尾草作为解药,的确是一件很不幸的事。”

“不幸?”贺誉冷冷一笑:“你也认为她很不幸?”

龙城璧道:“在她来说,的确很不幸,但对天下苍生,武林同道而言,却是万幸。”

贺誉冷冷地道:“你的说话,倒很坦白。”

龙城璧说道:“我何必瞒你?这是事实。”

贺誉道:“你可知道本教主最憎恨的是谁?”

龙城璧道:“时九公?”

贺誉道:“还有呢?”

龙城璧道:“医谷里所有的人?”

贺誉不再说话了。

他的双目中,突然闪过一丝浓厚的杀机。

龙城璧的目光,又盯在船舱的另一角处。

那里有一扇木门。

木门之后的又是个什么地方?

那当然是另一个船舱,但在那一个船舱里又有什么秘密?

龙城璧很想看看。

但即使他没有看见木门后那个船舱里的景象,他也猜到了那里有什么东西存放着。

那是一个一个的木桶子。

他终于忍不住问贺誉:“这条船里,总共有多少个这样的木桶子?”

贺誉嘿嘿一笑:“你猜猜看?”

龙城璧皱眉说:“一千?两千?”

贺誉摇摇头。“一两千个远远不足够使用。”他伸出了一根手指,缓缓道:“这些木桶子,不多不少,恰恰一个整数儿。”

龙城璧的心更加发冷。

一个整数儿的意思,是指一万!

“这一条船上,有一万个这样子的木桶?”

“不错,这个数目大概已差不多足够把医谷炸个天崩地裂了吧?”贺誉忽然大笑了起来。

龙城璧也想笑一笑。

但他笑不出。

就算有人去搔他的腋窝,他都绝不会笑得出。

这些木桶子,里面装的都是炸药。

现在,海魔船已驶到了医谷。

而这一艘海魔船,无疑就是一个庞大的炸药库!

这艘海魔船若发生爆炸,后果会变成怎样?

龙城璧不敢想下去。

他绝不是个怕死的人。

他若怕死,就不敢闯到海魔船上,来到这一个船舱中。

海魔船的秘密终于被他发现了。

但他仍然有一个疑问:贺誉是否打算和医谷同归于尽?

他的心里想着的事,贺誉居然也看了出来。

“听说你是一个多情的人,”贺誉苍凉地一笑:“如果换上了你,而玉棺里死了的是唐竹君,你会不会为她报仇?”

龙城璧摊了摊手:“那根本不能混为一谈,唐竹君是个纯洁可爱的女孩子,但冷碧桥却是一个……”

贺誉怒道:“别说下去!”

龙城璧道:“冷碧桥是死在黄山五毒手下的,与医谷又有何关系?”

“倘若医谷肯施以援救,她又怎么会死?”

龙城璧道:“那是报应!若要怪,就只好怪她以前太过残暴,滥杀不少无辜的人。”

贺誉怒喝一声,道:“你立刻给我滚出去!”

龙城璧冷冷道:“我绝不会离开这里了。”

贺誉道:“你活腻了?”

“怡恰相反。”龙城璧振声道:“我若离开这一个船舱,才是自寻死路。”

贺誉道:“此话怎讲?”

龙城璧冷冷一笑:“你早有阴谋,打算把医谷炸为焦土,而且还有同归于尽的决心。”

贺誉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龙城璧又道:“你知道凭海魔教的力量,未必能与医谷及蝴蝶城的高手拼个玉石俱焚,于是索性来一个更澈底、更可怕的计划。”

贺誉冷冷道:“你再说下去。”

龙城璧道:“现在海魔船已在医谷之中,医谷与蝴蝶城的精英高手,都已包围着这一艘暗藏着万桶炸药的巨船。”

贺誉嘿嘿一笑。

“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一个秘密。”

龙城璧道:“你不但立志与所有的人同归于尽,同时更出卖了海魔教,把许多对你忠心的弟子一齐毁灭。”

贺誉又再大笑,疯狂地大笑。

“龙城璧,你不同意我的做法?”

“你是个疯子!”

“可惜现在已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改变我的计划,”贺誉的声音听来有如夜枭:“就连你也不能。”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向那根细小的蜡烛撄去。

他伸手的速度绝不慢,就像是一只疾驰中的豹子,一爪向前抓出一样。

但他竟然没有把那根小小的蜡烛抢到手中。因为在此同时,龙城璧腰间的风雪之刀也已出手!

贺誉的手伸得快,也退得快。

他的手若退慢半刻,就会被风雪之刀砍了下来。

龙城璧这一刀很重要。

倘若这根蜡烛落在贺誉的手上,情况就危险极了。

这里到处都是炸药,一旦发生爆炸,整个医谷里的人都立刻化为灰烬。

一万桶炸药,可以炸掉多少个人的脑袋?

龙城璧不敢想。他知道这个时候,海魔船已被医谷和蝴蝶城的高手重重包围。

两者之间的距离并不远,火药一经爆炸,谁都没有幸免的机会。

刀光如雪。

但,贺誉手中的一根笛子,却是绿色的。江湖上,有六根笛子,它们都很有名气。

“绿林第一笛”就是其中之一。

“绿林第一笛”是绿色的,长二尺八寸。但当笛中的剑锋弹出的时候,二尺八寸就会变成了三尺六寸。

嘶!

笛风嘶鸣,刹那间就已向龙城璧连攻十五招。

这十五笛的速度,真令人难以想象。

但龙城璧的动作,也快到了极点。

他尽量保持冷静,他绝不能有失。

这一战的成败,关系着医谷的安危,也关系着逾千人的性命。

贺誉一声冷喝,突然向后退。

原来贺誉企图把一桶一桶的炸药,向那一枝蜡烛之上抛去。

龙城璧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

只要任何一桶炸药发生爆炸,后果都不堪设想。

但贺誉的计划,并没有成功。

甚至可以说,他弄巧反拙。

当第一个木桶向前抛出的时候,木桶便已命中目标。可是,木桶没有发生爆炸,反而把蜡烛的火光压熄下去。

舱内顿时黑漆如墨。

这里绝对没有任何光线,即使眼睛曾练过夜视的人,亦无法看见任何事物。

这一战,当然更加惊险。

双方都没有取胜的把握,但却非拼个死活不可。

人在江湖,身不由主。

这两句说话真的一点也不错。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巨响。

火药爆炸了?

不。火药并没有爆炸,而是龙城璧的雪刀,和贺誉的绿林第一笛,都在拼斗的时候互相震飞。

黑暗中,谁也不知道雪刀和笛子丢在哪里。

这一阵响声,是他们两人硬拼一掌的结果。

这一掌交碰之下,舱中就再也没有发出其他任何的音响。

舱中忽然变得一片沉寂。

也许唯一的声音,就是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渐渐地,呼吸声开始变得紧促。

他们这一战的结果如何?

海魔船在黄昏的时候,驶进了医谷。

但方家集的一战,尚未结束。

竹林中,蝴蝶城与医谷的高手,联合抵抗海魔教的侵袭。

原本清幽雅丽的一座竹林,已被血腥所冲洗,变成恐怖的人间地狱。

死伤枕藉,伤亡累累的场面,真令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能够站立着的人,仍然在互相拼搏,谁也不肯向敌人低头。

唐竹权虽然生平大小战阵经历无数,但如此惨烈的场面,还是第一次遇见。

桑七星与聂武夺的武功,虽然高强,但面对着司马血和唐竹权,他们却未能占到任何的便宜。

相反地,桑七星与唐竹权激战数十回合之后,首先中了一记五绝指法,登时倒毙。

这一指重重击中他的咽喉,桑七星总算败得心悦诚服。至于聂武夺与司马血的一战,更是凶险无比。

聂武夺的剑法诡异。

但司马血的剑法,更加离奇莫测。

他们的剑法,骤眼看来,有时简直是迹近乎儿戏,但只有真正的剑法大行家,才会看得出他们的比拼何等激烈、何等凶险。生死间不容发,决胜只在一刹那间。

聂武夺在未曾加盟海魔教之前,曾杀过十一个追杀他的职业杀手。

那些职业杀手,在江湖上的名气都很响亮。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是聂武夺的敌手。

司马血虽然是杀手之王,但在这一战之前,聂武夺仍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但这一战,澈底地改变了他对天下间所有杀手的观感。

他以前一向都认为,杀手只擅于暗中出其不意地把对手刺杀,若论真正武功,并不足虑。

这一个观念,无疑大错特错。

但直到他发觉到这一个错误的时候,司马血手中的碧血剑已贯穿过他的心脏。

聂武夺陡地睁大了眼睛,整张脸型都为之扭曲。

血,从他的胸膛上慢慢地流出。

剑已回鞘,司马血的神态仍然是那么的冷酷。

海魔教的实力,相当强大。

然而,医谷与蝴蝶城两派高手联盟,再加上司马血、唐竹权、卫空空这些高手相助,却使到海魔教遭受到了极重大的挫折。

直到暮色将临的时候,海魔教的败局已逐渐显露出来。但海魔船上,仍然有大批海魔教的高手。

龙城璧冒险偷进海魔船,却如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

唐竹权大为担心。

至于卫空空,他一直都在医谷之中,给予许窍之一个非常大的助力。

方家集竹林一役,双方都伤亡惨重。

时九公在混战之中受了伤,右胸上捱了一刀。

尚幸这一刀砍得并不太深,否则这个第一号神医就得立刻完蛋。

战争的范围逐渐缩小。

海魔教已成为了攻击的重要目标。

攻船的行动,终于全面性地展开。

负责指挥进攻的主帅,当然就是医谷谷主许窍之。

这一艘海魔船,立刻变成了战场。

这一战激烈之处,绝不在方家集竹林一战之下。

唐竹权虽然是个体重惊人的大胖子,但他冲上海魔船的速度,却是最快的一个人。他刚冲上船,立刻就有两个朱衣老人分从左右向他袭击。

这两个朱衣老人的掌力异常浑雄,掌未到,两股赤热的掌风已向唐竹权的脸上罩去。

唐竹权“哇”的一声,身形突然凌空再跃丈二。

两个朱衣老人掌势亦急变。

但他们都忽略了另一个人!

原来在唐竹权之后,还有一个杀手之王司马血。

司马血的杀性已起,手中的碧血剑彷似惊虹骤现,直向左首的朱衣老人刺去。

那朱衣老人只顾袭击唐竹权,冷不防还有另一把剑从横里杀出。

当他发现到碧血剑剑影的时候,他的心脏已被刺破。

另一个朱衣老人又惊又怒,再也顾不得袭击唐竹权,连忙左手一挥,十二枚飞镖分成三行,品字型般向司马血的身上激射去。

司马血冷笑挥剑。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十二枚飞镖尽被击落。

朱衣老人突然一声怪叫。

原来唐竹权的五绝指已插在他的背上了。

司马血毫不放松,向前补上一剑。

两个朱衣老人于是双双了帐。

他们是谁?

当时没有人知道。

直到这一战完全结束之后,才有人认出他们的身份。

原来他们就是海魔教潜鲸堂的两大长老。

潜鲸堂没有堂主,这两个朱衣老人,就是昔日潜鲸帮的左右魔使。

左右魔使的武功虽然不弱,但他们仍然无法抵御唐竹权和司马血的联手合击。

海魔船上的高手并不少。

海城堂、飞盗堂、水魔堂及三仙堂的堂主,都在这一艘巨船之上。

许窍之还未上船,就给水魔堂的堂主汤恕紧缠,两人立刻展开恶斗。

至于卫空空,却与海城堂主卜世康杀得天昏地暗。

又是一场激烈的大厮杀!

在那黑暗的船舱内,突然亮起了火光。火光虽不算明亮,但却令龙城璧为之一阵心跳。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一点火光若落在那些炸药之上,海魔船上及医谷内的人,将会在瞬息之间同归于尽。

他与贺誉在黑暗中硬拼内功,结果两败俱伤。

贺誉的内功,极为邪门,龙城璧虽然练就“龙心神诀”,但无法突然把对方克制,经过一段长时间比拼之后,两人都已力绌,终于在最后一刻间双双分手。

他们若还再斗下去,势必拼个同归于尽。但龙城璧宁愿就此气绝身亡,也不愿意放过贺誉。

贺誉已变成了一个疯子,他要医谷、蝴蝶城、海魔教三派的高手陪葬。

贺誉虽然身受重伤,但仍然勉强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生火。

他又把一支蜡烛燃亮。

烛光下,贺誉的脸并不是苍白色,而是灰黑色的。

龙城璧怒道:“你别胡来!”

贺誉桀桀一笑:“本教主决定了的……事,永……不更改。”

龙城璧突然看见了风雪之刀。

这一把刀,就在贺誉的左后方。

贺誉疯狂地大笑,但笑声却极度的虚弱。他突然巍巍巅巅地向那些炸药桶子走去。

蜡烛在他的手中,火光在燃点着。

只要这些火把任何一桶的炸药燃点着,一切都得立时完蛋。

贺誉还能动。

但他却算准龙城璧已不能动。

可惜他这一次算错了。

龙城璧不错已受了重伤,当贺誉在燃点蜡烛的时候,他的每一根骨骼都好像已经完全散裂。

但当他突然发现风雪之刀之后,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又从他的心底冒起。

这一股欲望,使龙城璧在不可能弹动的情况之下,突然完全复苏。

贺誉一步一步向前走。但龙城璧却像一头怒狮,向他的背后扑去。

贺誉毫不理会,烛光已与炸药桶子接触。只要火光再向前移近一寸,便……

但就在这个时候,贺誉的身子突然剧烈地抽搐,手中的蜡烛竟然坠在地上。

烛光熄灭。

贺誉伸手向头上一摸。

黑暗中,他只觉得颈际一片湿冷。

他的心更冷。

他的计划,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失败,澈底的失败!

黑暗中,贺誉倒下。

龙城璧也倒下。

惨烈的战事终于结束。

这一次,伤势最严重的人,就是龙城璧。当他被司马血首先发现的时候,司马血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幸好这里是医谷,只要还未断气,医谷里的神医就有办法。

负责医治龙城璧的人,是时九公。

时九公也受伤不轻,他也在接受另一个神医的医治,但是他却又忙着医治龙城璧。

医人者,人亦医之。

唐竹权桀桀一笑,对卫空空道:“这个世界真的是公平极了。”

这一战,海魔教全军覆没。

但蝴蝶城绝大部份的高手,也在这一战之中惨烈牺牲。

赵天爵在悦宾楼中,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神秘白衣人的剑下。

所谓“不明不白”,是指局外人的看法。

白无浪大仇已报,从此归隐山林,不问江湖世事。

但龙城璧却恰恰相反。

他的伤势还未痊癒,便已悄悄地从医谷中溜了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他虽然又走了,但“雪刀浪子龙城璧”这七个字,却永远在医谷每个人的心内……

(全文完,感谢刀恨提供武功版图档,忆飞刀校对,首发中国武侠Q群7649715、古龙武侠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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