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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侣竟成仇雠

黄昏不再停留在大地,晚色已浓。

距离六月初一的时间已越来越短。

这一天,是五月二十三日。

窗外有雨,雨并不冷。

屋内的酒也不冷。

无论怎样冷的酒,只要喝进肚子里,就会变得灼热。

龙城璧独对孤灯,独自喝酒。

喝酒有时候是享受。

但有时候却比喝药更要苦。

龙城璧现在既不在荷叶镇,也没有回到杭州,他在一个荒岭上,找到一间早已空置了的古屋,独个儿呆在这里。

唐竹权想陪他。

但他却一口拒绝。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住几天。”

唐竹权的面色沉下,却没有反对龙城璧的做法。

他让他好好的清静一下。

这里传说有鬼。

但龙城璧既不怕人,更不怕鬼。

人远比鬼更可怕。

因为龙城璧只看过人杀人,却从未见过鬼杀人。

对于一些从未眼见发生过的事,他为什么要害怕?

灯光很微弱,甚至连三丈以外的景物都无法看得清楚。

但龙城璧的眼睛,已锻炼得像只猫。

拳头可以锻炼,眼睛也同样的可以锻炼。

别人在黑暗中看不见的东西,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看见,只看见自己一双孤独的手,不停地抚摸着酒杯。

酒杯里的酒已喝光。

他的大皮酒袋也已点滴全无。

他想问问老天,人为什么常与酒分不开?

酒代表什么?

它代表快乐、享受?

还是代表悲哀、痛苦、折磨?

他忽然又问问自己:“你躲在这里难道就能找到唐竹君?”

“这里只有鬼!”

“也许,连鬼都没有,只有蛛蜘结成的网,和厚厚的尘垢……”

“外面有雨,何不闯出去淋淋雨水,让脑筋清醒清醒?”

外面有雨。

细雨绵绵,荒岭上泥泞处处。

龙城璧正想闯出去,但他忽然看见窗外有人。

人在雨中。

但这人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他全身都是白色的。

白袍、白靴、还有一双白手套。

他的脸,是木然的,毫无表情的。

一个人的脸若果涂上几乎有两斤重的黄蜡,那么,他的脸上又怎会有任何的表情?

虽然龙城璧不怕鬼,也不相信世间上有鬼,但这人的脸却令他感到一阵汗毛倒竖。

他的头上,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白布。

这人是谁?

他何以会在这种地方出现?

龙城璧一时猜不透。

龙城璧没有离开这座屋子。

他在静心观察这个白衣怪人的动静。

窗外细雨绵绵。

白衣怪人呆呆的站立在那里,连指头都没有动过。

他仿佛真的是个蜡像。

但是,蜡像绝不会有一双能够眨动的眼睛。

他是谁?

他来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龙城璧突然轻轻一咳。

他刚咳出声,白衣怪人立刻把目光转到屋子里,从窗外直望进来。

他的眼神,是冷酷的,毫无情感的。

那简直不像是人类的眼睛。

他的眼毫无光彩,但却有无限肃杀之气。

难道这是魔鬼的眼睛?

这究竟是个人?还是个鬼?

一直站立不动的白衣怪人,突然一步一步移动脚步,推开木门。

屋子里同样黑暗。

倏地,金光一闪。

白衣怪人的手中,突然亮出了一柄金光灿然的利器。

那是一柄金剑。

这一柄金剑,只有一尺长,但其锋芒却令到三丈之外的灯光完全失色。

龙城璧脱口赞道:“好剑。”

白衣怪人一言不发。

龙城璧目光一闪,缓缓道:“阁下何必装神弄鬼?”

白衣怪人的剑锋轻轻抖动。

他突然迸出了一句说话:“我要杀雪刀浪子!”

他的说话很奇怪。

他的声音更加特别,竟像是一个三岁小孩的语声,毫无成熟的韵味。

龙城璧冷冷道:“嗯,我就是雪刀浪子!”

白衣怪人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龙城璧摇头。

白衣怪人桀桀怪笑,道:“我是白衣魔鬼,我已杀了唐竹君!”

龙城璧的手脚突然完全冰冷。

白衣怪人又再重复着那两句晴天霹雳般的说话:

“我是白衣魔鬼!”

“我已杀了唐竹君!”

声音越幼稚,越令人毛骨悚然。

龙城璧的呼吸开始急促。

他的身子甚至开始微微摇晃。

白衣怪人再次重复着那两句说话。

这两句说话就像两把刀似的,深深刺进龙城璧的心窝里。

白衣怪人不断重复着那两句说话。

这两句说话,竟然一字不改,一字不变。

倏地,金剑如箭般向龙城璧的胸膛怒射。

这一剑不能以“阴险”二字来形容,但却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可怕力量。

这不是虚招,而是实实在在的真正杀着。

龙城璧没有拔刀。

他突然一连七式快掌,对住白衣怪人的剑锋。

血肉之掌当然不能与锋利的金剑相碰,但龙城璧施展的手法巧妙,并不志在反攻,而是把敌人的剑锋引向别一个方向。

他这种打法,原本是一种极高明的武功,敌人很容易就会被他的掌法牵引而陷于被动的地位。

然而,白衣怪人竟然无动于衷,仍然不为所惑,一剑就是一剑,两剑就是两剑,反而把龙城璧攻得险象环生。

龙城璧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白衣怪人,不知何故,竟然并无多大的恶感。

虽然白衣怪人不断的说自己已杀了唐竹君,但龙城璧却无法相信那是事实。

虽然他的情绪一度受到干扰,但此刻又已回复了正常的状态。

“铿”的一声,刀、剑交锋。

龙城璧的风雪之刀终于出手了。

白衣怪人口中无言。

但他手里施展的,却是拼命的剑法。

只有肯拚命的人,才能施展出拚命的剑法。

剑快!

但刀更快!

就在那片刻之间,白衣怪人的剑势已开始缓慢下来。

龙城璧忽然有个感觉。

这个白衣怪人的身法很稔熟。这人是谁?

他为什么会给予自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但他明明是来杀自己的,他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敌人!

白衣怪人突然挥出一剑,向龙城璧横扫过去。

这一剑,不但拼命,而且简直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剑气纵横,整座黑暗的屋子里,仿佛只有这柄短剑的光影。

但风雪之刀的锋芒,又岂会弱于白衣怪人手中的金剑?

只不过龙城璧并没有处处施展那么狠辣的杀着,他只是守,而没有攻。

就在白衣怪人一剑向他横扫过来的时候,他突然惊觉,这一招剑法是从八条龙刀法中变化出来的。

那是八条龙刀法中的“龙卷西风”。

刹那间,龙城璧心神所受的震荡,实在是难以形容的。

这一套刀法,除了山东济南府龙氏世家的高手之外,又还有什么人能施展得出来?

但龙氏世家并无任何高手在江湖上走动,而这个白衣怪人,也绝不像龙氏世家家族中的任何一人。

不过,除了龙氏世家的高手之外,还有一个人是懂得八条龙刀法的。

只不过这人懂的招式并不多,只懂一招。

而且,这一招是龙城璧强逼这人学习的。

这人并非别人,正是龙城璧朝思暮念,魂牵梦萦的唐家二小姐——唐竹君。

假如这个白衣怪人不是唐竹君,又岂能施展出这一招“龙卷西风”?

但她若真的是唐竹君,又怎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的声音也改变了?

龙城璧在刹那间所想像到的事,是既惊且喜,又像愤怒异常的。

如果她的确就是唐竹君,那么银狐帮的手段也未免太毒辣了。

银狐帮显然是用一种旁门左道的摄魂手法,控制了唐竹君的意志,使她变成一个憎恨雪刀浪子的人。

她现在已无任何念头,她的心中只想着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杀死雪刀浪子。

龙城璧的猜测,并无错误。

唐竹君的容貌被黄蜡所遮掩,连她的眼神和声音也完全改变,但龙城璧终于还是认出这个白衣怪人就是唐竹君。

看见了唐竹君的样子,龙城璧不禁心头一阵剧烈的酸痛。

他已可以肯定,这个白衣怪人就是唐竹君!

她毕竟是他最熟悉的一个女孩子。

刷!

剑锋正在刹那之间,劈到龙城璧的腰间。

他甚至不忍闪避!

唐竹君要杀他,就算死在她的剑下,却又何妨?

然而,龙城璧仍然是清醒的,也是理智的。

他知道她身不由己,她已迷失了本身,迷失了自己。

她本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

她不会随便去伤害任何人,更不会伤害她深爱着的雪刀浪子。

然而,银狐帮毒辣的手段,却迫使一对痴恋中的男女,在这幢黑暗的屋子里决一死战。

如果龙城璧不是凭着这一招“龙卷西风”而认出了唐竹君的话,后果实在是令人不敢想象。

铮。

龙城璧在间不容发的刹那,以风雪之刀迎剑,把唐竹君的剑势封锁。

唐竹君已毫无自制的能力,剑势一沉,从相反的角度斜削龙城璧的大腿。

这一剑,是唐竹君从唐老人的枪法中演变出来的,有点像回马枪的姿势。

然而,她毕竟并不是龙城璧的敌手。

风雪之刀一退盈丈,刀势再展,竟然把唐竹君手中的剑震脱离手。

笃!

金剑直向屋檐之外射出。

唐竹君毫无退缩之意,身子一幌,犹如疾风骤雨般再向龙城璧的身上扑去。

她居然连唐竹权最擅长使用的五绝指法也搬了出来。

龙城璧心头一懔,也不敢用刀来对付她,只能施展擒拿手法,与她缠斗!

唐竹君理性已失,当然不怕龙城璧的任何武功。

反而龙城璧处处小心,唯恐伤及唐竹君。

幸好唐竹君的武功,远不如她的脸般漂亮。

十招之内,龙城璧已经完全控制了战局。

唐竹君仍然全力挣扎!

但龙城璧已伸手把她的十二个穴道封闭住。

唐竹君穴道被制,登时僵立在屋子之内。

外面的雨仍然不断的下着。

看见唐竹君这副样子,龙城璧的呼吸几乎陷于窒息。

除了雨声之外,屋内屋外,都彷似已变成了一片死寂的世界。

龙城璧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他已制服唐竹君了,但接下来的,他应该怎办?

突然间,屋外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咳嗽声。

龙城璧面色陡变,喝道:“谁?”

门外出现了一个矮瘦的黑影。

龙城璧的眼睛蓦地一亮:“啊!碧蛇山人。”

门外那人发出一阵阴冷的寒笑。

“不错,正是老夫。”

龙城璧冷笑道:“银狐帮的手段,也未免太毒辣一点了。”

碧蛇山人丁魅影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这是报复。”

“报复?”龙城璧握紧雪刀,左拳紧握,道:“唐二小姐根本就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你们就算要报复,也不应该向她下手。”

丁魅影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而冷酷:“她既是唐老人的女儿,那就一定要受到应得的报复与折磨。”

龙城璧叹了一口气,道:“这并不公平。”

丁魅影又在冷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胜与负永远都是最公平的。”

龙城璧眉头紧皱。

丁魅影的说话,他并不同意,也不愿意去反驳。

丁魅影又接着说下去:“现在你已面临绝境,你将会在银狐帮正式成立之前,就死在这一间荒废了多年的古屋里。”

龙城璧忽然轻轻咳嗽两声,然后才道:“你凭哪一点知道在下会死在此处?”

丁魅影道:“你的行动,一直都在本帮的监视之中,只可惜你远不如江湖中所传言的机警。”

龙城璧笑了。

他的笑容并不勉强,相当自然。

丁魅影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诡秘的狞笑,道:“我实在不明白你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值得发笑的。”

龙城璧轻抚刀锋,刀锋亮如白银。

他眸子里所透射出来的光芒,竟比刀锋更令人心寒!

丁魅影的脸色有点变了!

龙城璧冷冷一笑,道:“江南六侠已被银狐帮杀了五人,而且杜铁裳的胞弟杜声泰亦无辜被杀了,这一段血仇,总会有报应落在你们身上的。”

丁魅影“哼”一声,道:“废话。”

龙城璧道:“获得报应最快的人,可能就是你。”

丁魅影突然狂笑!

他的笑声刚起,屋子的四周,突然又出现了一个白衣人!

还有一个腰悬银狐剑的年轻人,和两个老人,同时出现。

这三人赫然竟是银狐公子、醉斩神魔雷恶鬼和邹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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