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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车重现 人人自危

初夏,天气开始翳热的一个下午。

一匹老驴子,驮着一个又残旧又肮脏,满是泥迹的黄布包袱,在大路上缓缓的望北而去。

在老驴子的身傍,有一个比包袱更肮脏的瘦老头,一面赶驴子,一面却捧着一本经书,看得痴痴迷迷。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

但再漫长的路,也有它的尽头。

这条路的尽头,究竟通到什么地方去的?

瘦老头全不在乎。

除了他手里捧着的一本经书之外,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就算把十头大象摆在路的中央,只怕他也会拍着驴子的屁股,要它直走过去!

路上没有十头大象。

但却有十匹黑马,十个白衣人,排成一字形的拦住了大路。

瘦老头彷彿浑然不觉,依旧口中之乎者也的在念书,老驴子也照着平时的步伐,缓缓的走了过去。

路上的十匹黑马,每一匹都比老驴子高大,神骏。

但老驴子物似主人形,一双驴眼连看都不看那些黑马一下,仍然直向前行。

大路左侧,还停放着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四面都垂下了竹帘,帘上都有无数个金字,这些金字有些很大,但有些则很细小。

然而,无论这些字或大或小,都是相同的一个字。

这个字就是“魔”。

魔车!

这一辆挂满无数个金色“魔”字的马车,就是江湖上最神秘,也最令人心悸的魔车。

魔车每一次出现,都会带来血腥与死亡。

二十年来,魔车总共出现过五次。

每次魔车的出现,最少都会有十人死亡!

没有人知道魔车的主人是谁,但人人都知道,魔车主人不但拥有一辆魔车,而且还拥有一批杀人不眨眼的白衣杀手。

这些白衣杀手的武功,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

但他们在魔车主人的指挥下,却从未失败过一次。

黑马白衣,就是白衣杀手的唯一标志了。

十三年前,红衣帮的二十八煞,在三日之内连续毁灭五个不肯归降红衣帮的帮会,声威大振。

但在红衣帮设宴庆祝之夜,魔车突然出现了!

这辆魔车,竟然是由厨房里直驶出来的。

当时红衣帮人人兴高采烈,正是酒兴方酣的时候,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次设宴庆祝,竟成为他们最后的一次聚会。

前后不到一盏茶时光,二十八煞便变成了二十八尸。

唯一侥幸走漏的,就是红衣帮的帮主红衣天尊端木不残。

端木不残是红衣帮里的首领。

他的武功虽然不错,但谁都认为绝不是魔车主人的敌手。

但端木不残没有死,却失踪了。

当时,这是武林上的一件大事。

因为红衣帮连挫五个势力庞大的帮会,已经轰动江湖,何况连红衣帮二十八煞也被魔车主人所杀!

然而,那端木不残的去向,却是一个谜。

现在,魔车又再出现了!

今次出现是第六次。

前五次魔车出现,杀人最少的一次是第一次!

那次是在二十年前,四川猛鬼坡的十大猛鬼,突然就变了真鬼。

杀十大猛鬼的人,就是魔车主人和他的白衣杀手。

而杀人最多的一次,则是第五次,事情距今还不过半年!

二百二十九人同时被杀。

而且他们都是各大门派帮会的精英高手。

这当然是一场浩劫!

八大门派和其他帮会,纷纷急谋对策,以求自保。

魔车出现,人人自危,谁都不能知道这一辆杀人的魔车,以后还将会做出一些怎样可怕的事。

然而奇怪的是,魔车出现了,这个瘦老头仍然若无其事,连眼皮都没有抬起。

老驴子穿过那十匹黑马的中央!

但是一根长铁钩却却拦住了瘦老头的去路。

拦住瘦老头去路的人,就是黑马鞍上的一个白衣杀手。

这一根长铁钩,已勾穿过不少武林高手的心脏。

这是勾魂夺魄的魔钩,谁都不敢对它轻视。

但瘦老头忽然左手电闪般,就向魔钩一拗。

一拗之下,魔钩竟然折断了!

白衣杀手面色不变,折断了的魔钩还有一截,立即改插瘦老头的天门。

瘦老头仍然手捧着经书,不停地在念着。

他似乎没有看见白衣杀手这一着,魔钩的下半截,已像剑般向他直插。

但忽然间,那半截魔钩不见了。

白衣杀手的右手明明紧握着魔钩,但在最后关头,魔钩已经不知去向。

白衣杀手只觉得额前一阵寒冷。

他伸手一摸。

血!

他的额前满是鲜血!

他手里的魔钩,竟然已插在了他的额头上!

瘦老头仍然摇头幌脑,一面念书,一面穿过了那十匹黑马,人和驴子又合在一起。

“噗”一声,白衣杀手倒下。

其他九个白衣杀手脸罩寒霜,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他们不敢动手,并不是怕了这个瘦老头出神入化的武功,而是因为魔车主人并没有下令他们继续追杀!

瘦老头和老驴子虽然仍是走得很慢,但渐渐地已和他们距离得很远很远。

魔车里忽然传出了一个人叹息之声。

但不久之后,叹息之声又变成了令人听来毛骨悚然的冷笑!

“不出一个时辰,你就会知道魔车老人的真正厉害。”

魔车的主人,就是魔车老人。

现在魔车里的,是不是魔车老人呢?

如果魔车里的不是魔车老人,他又是谁?

快要黄昏了!

魔车和白衣杀手并没有追上去。

而瘦老头的影子早已消失在大路之上!

夕阳染红了铁马山庄。

铁马山庄的庄主,就是一个姓铁名马的硬汉子。

他的确是一条硬汉子,不但拳头硬,骨头更硬。

他今年才三十三岁,但在十年前,他便已是铁马山庄的庄主。

他在十三岁生日的那一天,便立下志愿,要建立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庄院。

那时候,他的父母早已逝世,他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身无长物,才学很差,唯一能养活他自己的,就是他有一身蛮力。

一个才只有十三岁的孩子,他所做的工作,便比一般成年人所做的,还更多出一倍。

没有人同情他是个孤儿。

因为他的父母都是江洋大盗,他们是被官府的捕快追捕,在剧战中杀死的。

所以,有人称呼他是个“贱种”。

你的父母是贼,你便也是个贼。

他几乎要饿死了,幸好最后还是有一个刻薄成家的大富翁救了他一命。

他在铁马快要饿死的时候,派仆人送了三碗粗糙的冷饭给他!

三碗冷饭下肚,铁马才饱了一半,但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自此之后,他就在富翁的庄院里,做一个什役小厮。

他每年所赚的钱,大概仅够他缝制两套粗布衣服。

从那时开始,他便立下志愿,要建立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庄院。

他从未对人诉说过这个愿望。

他并不怕别人笑他妄想,只不过他认为没有告诉给别人知道的必要。

直到他认识香云凤之后,他才第一次对别人吐露出这个愿望。

那时候,他已十八岁!

十八岁!

无论任何人,不论是贫是富,是男是女,当活到十八岁的时候,他所懂得的事情最少比十三岁的时候多了一大半。

十三岁是孩子。

但十八岁却不能算是孩子了,就算是孩子,也是大孩子,而不是小孩子。

在十八岁生日那天,铁马在镇上一间小饭铺门前,认识了香云凤。

铁马本来不认识她,她以前也从未见过这个大孩子。

他俩的认识,是因为铁马在那间小饭铺门前,给四个市井流氓之徒围殴,把他打得死去活来。

那些流氓打人,根本就不必讲什么理由,只要是他们认为碍眼的人,都会无缘无故的给他们毒打一顿。

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四条烂命。

常言有道:“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打。”

打皇帝,这些流氓没有这个本事,但打一个庄院里的什役小厮,这种事却是见得太多了。

这四个流氓曾练过七八年武功,在武林上只能算是第三流脚色,但没有练过武功的人,就算壮健如牛,也绝不是他们的敌手。

铁马很强壮。

但他从来却未曾练过武功,又怎能打得过这四个流氓?

结果,他无缘无故的就被流氓们打得奄奄一息。

本来那些流氓打人,也有一个限度的,他们并不想杀人,因为弄出了人命,将来的麻烦就会大得多!

但铁马明知不是他们的对手,仍然死缠烂打,而且嘴上很硬,宁死不肯讨饶。

他不但不讨饶,而且一直破口大骂!

那四个流氓把他打得不成人形,他仍然不肯屈服。

流氓的老大被他惹得冒火,索性拔出尖刀,就向他的胸膛上刺去。

这一刀若刺下去,铁马早在十八岁的时候便已经完蛋。

可是,流氓老大这一刀,没有刺进铁马的胸膛,却刺进了自己的嘴巴,刀锋直贯穿颈后,接着气绝毕命。

流氓老大自然不会把尖刀刺进自己的嘴巴。

把他带进酆都城的人,是香云凤。

香云凤比铁马更年轻,那时候她只有十六岁。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竟然一出手便把这个气焰嚣张的流氓老大杀死。

铁马真不相信那是事实。

但接下来的事,他看得更加清楚。

另外三个流氓纷纷亮出武器,围攻这个娇滴滴,美丽可爱的小姑娘。

他在刹那间,已忘记了自己的严重伤势,兀自勉力站起,想保护这个小姑娘。

但结果不是他保护她,而是香云凤救了他一命。

那三个流氓一死两伤,竟然不敌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孩子。

江湖上能人异士,多如天上繁星。

弱质纤纤每是巾帼英雄,不少貌美如花,看来弱不禁风的女流之辈,其实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但铁马并不是江湖人,他不明白这一点。

由于这件事,他与香云凤成为一对好朋友。

原来香云凤的父亲,就是江湖上四大怪侠之首的都“老牛角”香铜人。

香铜人生性风流倜傥,游戏人间数十年,直到四十五岁才娶妻,生下一女,就是香云凤。

香铜人性情豪迈,但行动却时常令人有荒诞不经之感。

别的不说,就以他所用的武器来说,便已另创一格,原来他用的武器居然是一双十分笨重的野牛角。

但他这种武器,已戳死过不少看不起他的武林高手。

香铜人很少喝酒,也不喝茶。

他只喜欢喝白滚水。

但有一次,香铜人却几乎喝醉了!

因为他偷偷地躲在一个孤寒酒商的酒窖里,在一个月之内,几乎把酒窖里所有最陈旧最香醇的酒都喝个清光,弄得那个孤寒酒商暴跳如雷,几乎要上吊自杀。

号称天下第一号醉鬼的唐竹权闻讯,立刻就去找香铜人,要和他喝个痛快。

但香铜人却吩咐家仆,把十只比唐竹权更胖大的酒缸放在门外,每只酒缸都装满了烈酒,如果唐竹权不把这十缸酒喝完,就算他在牛角府门外等一辈子,都不会获得香铜人的接见。

唐竹权眉头一皱,就算他的酒量再好,但要喝完这十缸酒,他恐怕非要半年时间不可。

香铜人此举,分明是在拒绝接见唐竹权。

但唐竹权倒也妙人妙事,他没有把酒喝光,却脱了衣服,在酒缸里洗澡。

他分别在十只大酒缸里洗澡,洗了足足大半天,然后挥笔在酒缸上疾书,写道:“与其酒肉,不如酒浴,招待周全,拜服拜服。”

写完这十六个字之后,唐竹权就带着满身酒气,摇摇幌幌的离开了牛角府。

谁也不知道这个天下第一号醉鬼在酒缸里洗澡的时候,又顺便喝了多少斤酒,以致他洗完澡之后,胖大的肚皮又更胀大了几分。

香铜人用的武器是一双野牛角,所以他的外号便被人称为老牛角,他不但不以为忤,反而索性连自己的宅院都称为牛角府。

香铜人只有一个女儿,香云凤自然被宠到不得了。

幸好她本身是一个生性活泼天真的女孩子,否则以香铜人的行事作风,不难会把女儿教得像个小妖精。

香铜人武功极高,但年纪也老了。

他打算等到女儿出嫁之后,便金盆洗手,退出武林。

他心目中所希望的乘龙快婿,是一个武艺高强,有足够力量来保护自己女儿的年青侠客。

谁知道香云凤最后却选择了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浑小子,作为她的终身伴侣。

那个“浑小子”就是铁马。

香铜人很不满意这段婚姻!

他大骂女儿,道:“老子认识的年青伙子,没一千也有八九百,随便在街上捡一个回来,都比这个浑小子强一百倍。”

香云凤伸出纤纤玉指,几乎把父亲的鼻子戳扁,然后才大声道:“这个浑小子就是我在街上捡回来的,我偏要嫁给他,你若反对,我就去做尼姑!”

香铜人给女儿气得脸都黄了,想给她一个巨灵之掌,却又还是舍不得。

结果,香铜人终于拗不过女儿,只好答应让她嫁给铁马。

但有一个条件,就是首先要铁马练上三年武功!

这三年之内,香云凤绝对禁止与他见面,如果三年之后,他俩的感情还没有发生变化,就可以成亲。

于是,香铜人成为了铁马的师父,同时,也是未来岳丈。

虽然香铜人是天下皆知的一个“怪人”,但是这样做法,别人倒也不觉得有所奇怪,反而认为香铜人把这件事处理得很好。

香云凤的年纪毕竟不大,她要嫁给铁马,可能是出于一时间的感情冲动。

香铜人认为让时间来考验他们的恋情,是最好的办法。

三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长。

开始的时候,有望穿秋水之感!

但当三年过去之后,这段日子却彷彿眨眼即过!

三年之后,铁马已不再是个完全不懂武功的“浑小子”。

在这三年之内,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香云凤。

他想念香云凤,并没有阻碍到他的练功,反而因此更加勤练香铜人传授下来的武艺。

老牛角的武器,是一双野牛角。

他教铁马使用的,也是牛角,不过并非一双,而是一只!

除了用牛角作为兵器之外,香铜人的内家掌法,练功心诀,暗器招数等,都一股脑儿传授给铁马。

铁马在这三年之内所吃的苦头,比他十八年所捱的苦头加起来还多。

他从来未想到,练习武功是这样艰苦的。

但他并不怕吃苦。

他也并不是个浑小子。

铁马是个硬汉,不怕吃苦,也不怕死的硬汉。

香铜人原来对这个未来女婿可谓全无好感的,但经过这三年来的相处后,他发觉自己女儿的眼光很不错。

香铜人并不过份顽固。

他只希望自己的女儿没有变心,仍然像三年前般深爱着铁马。

他的希望没有落空,香云凤终于嫁给铁马,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

在二十三岁那年,他一手创建铁马山庄,成为铁马山庄的庄主。

夕阳染红了铁马山庄。

但铁马的脸,却显得有点苍白。

在这二十八天以来,他的心情一直都很沉重。

因为他的岳丈,同时也是他的授业恩师香铜人,在二十八天之前被八个灰衣蒙面人掳去,不知所踪。

香铜人早已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是非圈子,但想不到竟然会给人不明不白的掳去。

铁马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香铜人待他恩重如山,既是岳父,又复是恩师的双重身份,如今被人掳去,又怎能不为之大为焦虑?

但他成为铁马山庄庄主已有十年,这十年来他已变得精明老练,虽然事态严重,但亦没有露出慌张的神色。

他立刻遣派最得力的亲信手下,去调查这件事情的真相。

他前后遣派过六十七人,去负责调查这件事。

但结果这六十七人都没有回来,就像是被大风吹掉到海里一样,无影无踪。

铁马山庄原本生气勃勃,但经过这一件事变之后,却显得有点死气沉沉!

幸好铁马是个硬汉子。

再大的风浪,再大的打击,他也捱得起!

他已决定要亲自带领十二个最得力的助力,去找魔车。

因为几天前,他接到了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很苍劲,显是出自男人的手笔。

信内表示,掳去香铜人的,就是魔车主人。

这封信的下款什么字都没有写上,却画着一只枯瘦的手。

看了这封信之后,铁马的脸色马上变了。

他相信这封信上所讲的,都是事实。

因为写这封信的人,就是江湖上四大怪侠的“老书虫”商九鹰。

商九鹰是香铜人的老朋友。

他们在十几岁的时候,便已一起出生入死,直到香铜人退出江湖之后,商九鹰还替他杀了十几个想找香铜人报仇的江湖败类。

铁马相信商九鹰的说话,就等于相信香铜人的说话一样。

他决定去找魔车,务求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但他还未去找魔车,魔车杀手令已钉在铁马山庄的大门之上!

魔车杀手令,它的威力似乎犹在武林盟主东方无忧的火云玉令牌之上。

魔车杀手令总共出现过五次。

它出现了五次,每一次都掀起腥风血雨,接令者无不被杀得片甲不留,血肉横飞。

谁都不知道魔车杀手令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道它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但江湖的人现在都已知道,魔车主人是个武功机智,俱极厉害的老魔头。

他的年纪,相信最少已在六十开外!

魔车主人每次出手,似乎都有必胜的把握。

他每次出手所对付的人,也是武功极为高强之辈,因为武功稍差之流,根本就不必由他亲自动手。

他的手下,有白衣杀手和灰衣蒙面杀手两种。

但最可怕的,还是第三种杀手。

这第三种杀手,就是不要命的杀手。

——不要命人,不要命的武功,他们为了要杀一个人,往往宁愿自己也死在对方的手下。

凭着这第三种杀手,魔车主人的力量似乎已足睥睨江湖,无敌于天下。

但事实果然真的如此?

不!

魔车是邪魔外道。

它所面临最大的敌人,就是“正义”两个字。

人类永远都有正义的一面,就等于永远都有邪恶的一面一样。

邪恶的力量越大,正义的力量也会随之而起,作最彻底,最艰苦的抵抗。

铁马是个硬汉子!

为了正义,为了补偿他父母以前的罪过,他永远都不会向邪恶屈服。

魔车杀手令刚被人钉在大门上,他就立刻叫所有的人都离开铁马山庄。

他告诉每一个人,魔车主人将会血洗铁马山庄,再不逃走,恐怕人人都会面临到尸骨无存的悲惨命运。

他这些话刚说完,铁马山庄立刻就人声鼎沸,这十年来,山庄里的人已越聚越多,几乎有一千之众。

结果,一千人很快就剩下了七十九个了。

这七十九人,歃血为誓,决不放弃铁马山庄,也决不向魔车屈服。

铁马轰然大笑,道:“好极,想不到铁某人还有这许多不怕死的朋友!”

铁马不怕死。

只有不怕死的人,才会有这许多不怕死的朋友。

香云凤感到很骄傲,很自豪。

她为自己的丈夫,而感到骄傲,更为这七十九个朋友而感到自豪。

但她觉得这场战争来得太不合时。

因为她已有孕,而且快要生孩子了。

她希望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能够仿效铁马,做一个值得别人为他感到骄傲的人。

暮色迷濛,铁马山庄门外,燃起了三十二根火炬。

火光把铁马的脸照得很光亮。

他在等待。

魔车杀手令既已出现,魔车随时随地都会来到铁马山庄,作最无情的袭击。

但魔车没有出现。

却有一个瘦老头,拉着一匹老驴子,施施然的来到了铁马山庄。

铁马的眼睛马上一亮,立刻吩咐预备酒菜。

因为这个瘦老头,就是“老书虫”商九鹰。

商九鹰的外号就是老书虫,因为他喜欢看书。

但江湖上并不注意他是否喜欢看书,而只是注意他的一双手。

他的手干枯得像是蜥蜴的瘦爪,但却有无坚不摧的力量。

他看见了铁马,第一句说话便问:“魔车杀手令到了?”

铁马点头。

商九鹰轻轻一叹,道:“什么杀手令,鬼鬼祟祟的,但是魔车上的那个老王八,的确是不易对付。”

铁马又点头,眼睛里陡地露出一股怪异的光芒。

商九鹰突然冷冷的盯着他:“铁小子,你哑了?为什么连一个字都不说?”

铁马这一次却摇头,但仍然不说话。

商九鹰哼一声,道:“你疯了?”

铁马沉吟半晌,突然说了很令人愕然的说话:“九爷的手,两个月前生了一颗怪疮,名为百日疮,最少要一百日后才会痊癒,你可知道?但你的手却没有那颗疮,为什么?为什么?”

九爷就是商九鹰,他忽然对商九鹰讲出这些说话,显然是认为眼前的人,并非真的商九鹰,而是冒牌货色。

如果他不是商九鹰,他又是谁?

铁马没有问。

因为商九鹰已笑了笑。

他并非笑里藏刀,而是笑里藏毒。

他一笑之下,浑身上下竟然冒出四股毒烟。

铁马急退。

这个商九鹰果然是冒牌货。

假商九鹰已变成一个躲在毒雾里的妖怪。

铁马见机不可谓不快,但仍然慢了半步,他有点晕眩的感觉。

假商九鹰凭毒雾暗算铁马,只不过是一切的开始。

就在这个时候,铁猴,铁狼和铁鹿都已看见几十个白衣人,从四方八面涌了过来。他们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就像从地府里冒出来的幽魂一样。

铁猴,铁狼和铁鹿都是孤儿,他们童年的命运比铁马还更悲惨。

铁马虽然是个孤儿,最少还知道自己姓铁。

但他们三人,却连自己姓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铁马练成了武功之后,他立刻就去找这三个童年时代的朋友。

那时候,铁猴,铁狼和铁鹿正在一间小旅馆里,做最粗下的工作,赚取最低微的报酬。

铁马创建铁马山庄,这三个人在庄里所做的事并不少。

铁马能够出人头地,他的朋友个个都兴高采烈,唯一可惜的,就是他们也和从前的铁马一样,完全不懂武功。

铁马毫不犹豫,把他所练过的武功,都悉数传给了他们三人。

香铜人也知道这件事情,但他并不反对。

但他知道铁猴,铁狼和铁鹿并不是练武的好材料,他们在资质上与铁马比较是有一段颇大的距离。

这三个人中,眼睛最利的首推铁猴,他这个人也最机伶。

第一个发现魔车踪迹的人,就是他。

魔车。

魔车终于出现了。

残酷的杀戮已经开始。

铁马山庄里本来有不少武功高强之辈,但这些人早已走了一大半。

剩下来的七十九人,并不是铁马山庄的精英份子。

他们的武功,参差不齐,其中有十余人堪称一流高手,但其他五十余人,却只有一腔热血,并无太高明的武功本事。

铁马一开始便已被假商九鹰用毒雾暗算得手,虽然还未倒下,但人心难免大受摇动。

铁马是个硬汉子。

他可以死,但不可以屈服。

不愿意屈服在别人脚下的硬汉,通常都不会替自己留下一条撤退的后路。

他不愿意“撤退”这两个字。

他认为战死是光荣,而撤退却是一种耻辱。

但香云凤并不同意他的见解。

她宁愿撤退,等待适当的时机,才徐图再起。

但铁马山庄依山而建,山后是一片绝崖,他们已无撤退的路。

假商九鹰得势不饶人,抢前两步,然后刀光一闪。

铁马傲然而笑,虽在晕眩状态中,但假商九鹰的一柄短刀仍然未能得手。

忽然间,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衣汉子,把一只大牛角抛给铁马。

铁马伸手一抄,将牛角接住,然后牛角笔直的向假商九鹰胸腹间刺去。

假商九鹰一声狂笑。

铁马显然中毒已深,否则这一招怎会刺得这样地毫无分寸?

“飕”一声,假商九鹰身形电闪,早已来到了铁马的背后。

刀锋森寒,直插铁马背心。

但铁马忽然一个翻身,变成头下脚上的美妙姿势,假商九鹰原本刺向铁马背心的一刀,却变成了刺向铁马的脐穴。

但铁马的身形,弯曲如虾,他的脐穴,乃是整个身子距离刀锋最远的地方。

假商九鹰想不到铁马在这一刹那间,竟然还能奇招突出。

刀锋仅仅触及铁马的脐穴。

但铁马手里的一只牛角,却已贯穿了他的小腹,直透背后。

假商九鹰一声惨笑,应声倒下。

铁马力毙对方一人,挺身又复要冲前拼命。

但他的脸已在这个时候突然变成枯草般的颜色,他的脚步也已跄踉如醉客。

毒力已开始发作。

一个白衣杀手冲杀过来,铁马竟已连牛角都拿不稳。

白衣杀手的手里,有一个毒弩筒。

他咬牙按动机簧,十二枚毒弩,在不足三尺的距离之下,直射铁马胸、腹十二要穴。

没有人能在中毒如此之深的情况下避开这十二支毒弩。

铁马也不例外。

三十二根火炬已熄灭了一大半。

七十九个不怕死的人也已死去了一大半。

魔车杀手令,的确不是开玩笑的东西,它是催命符,勾魂令。

铁马是否会被死神夺走他的性命?

漆黑的锅盖移开时,整间羌老记都被迷濛的蒸气笼罩着。

羌老记是一间小饭馆的名字。

同时,也是这间小饭馆老板的名字。

在羌家镇,羌老记是个大英雄,大人物。

武二郎打虎的故事,早已家传户晓。

羌老记又被称为羌二郎,因为他也打过一条吊睛白额的大虫,据说那只大老虎比武松打的那只更庞大。

虽然谁也没有看过武松打的老虎有多大,但每逢羌家镇的人提起羌老记的事迹时,几乎总是把那只老虎形容得比一头象还要庞大。

羌老记的人缘很好,他的小饭馆生意也一向不坏。

现在夜已深了,饭馆里仍然有不少顾客。

羌老记从蒸锅里捧出一碟蒸鹅碟子的底下,还有一大碗酒。

蒸鹅的碟子热腾腾,简直可以把人的手都烫熟。

但羌老记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烫,连布巾都不用,伸手便把整碟蒸鹅捧了出来。

要蒸鹅的是一个身穿青袍,腰悬长剑的公子。

羌老记把蒸鹅放在青袍公子的面前,然后恭声道:“还有一碗热酒,马上就来了。”

蒸鹅很热。

羌老记的手不怕烫。

青袍公子的舌却也不怕烫,一伸手就把蒸鹅整碟捧起,碟上的热汁全都喝过清光。

他这种吃相,不像个斯文的贵公子,却像个江湖浪客。

羌老记一怔,忍不住道:“难道你不怕鹅汁烫熟你的嘴巴?”

青袍公子冷冷一笑:“你的手不怕烫,我的嘴巴也不怕烫,这些都是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羌老记又是一呆。

他又从锅里,把那一大碗热腾腾的酒捧出。

突听身后一人冷冷的道:“你们一个不怕烫手,一个不怕烫嘴巴,老夫也是一样不怕。”

羌老记僵住,转身望去。

小饭馆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来了一个面色惨白,身如竹篙的独臂老者。

独臂老者虽然年纪已老,但头发仍然黑发浓密,脸白无须,如果不是岁月无情,在他脸上凿刻着无数的皱纹,恐怕不容易看得出他原来是个已经差不多七十岁的老者。

羌老记是个会家子,这件事绝不是个秘密。

如果他不懂武功,又怎能把一只几百斤重的大老虎打死?

羌家镇不能算是个大城镇,但也不能算小。

不过这里一向都很太平,因为羌家镇的三大长老,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脚色,提起“羌门三绝”谁敢到羌家镇闹事?

但这个独臂老者一出现,羌老记便知道麻烦事终于出现了。

正当羌老记僵住的时候,独臂老者已把手里的一大碗酒夺过。

只听得独臂老者冷冷的道;“老夫不怕的事,就是把这碗热酒淋在你头上。”

羌老记闻言,登时魂飞魄散。

他的手练过外门拳功和罡功,而且火候已有相当,所以才不怕烫。

但他的头没有经过特别磨练,又怎能抵受得住这碗热得可以烫熟鸡蛋的热酒?

他虽然练过外门掌功和罡功,但手里捧着一的碗热酒,仍然给独臂老者轻而易举的一手抢了过去。

独臂老者说淋便淋,整大碗热酒已向羌老记的头上淋去。

羌老记想避,但已来不及。

然而,他仍然没有被热酒淋着。

因为那个正在吃着蒸鹅的青袍公子,突然一腿把他扫跌,然后又有一张方桌子,覆盖在他的身上。

所以,热酒没有淋着羌老记,只是淋湿了那张方桌子。

羌老记惊魂甫定,独臂老者已索性坐在那张方桌子之上。

青袍公子悠悠一笑,道:“原来独手有情葛九命的屁股不怕烫才是真的。”

独臂老者突然大笑,大笑着走到青袍公子面前:“果然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偷脑袋大侠,你的眼界的确不错,居然一语便道破老夫的来历。”

青袍公子看着他,又笑了笑:“江湖上号称无情的人太多,而尊驾号称有情,倒也很妙。”

独手有情葛九命淡淡的笑了笑,道:“你可知道老夫对什么人才有情?”

青袍公子道:“当然知道。”

葛九命道:“你说出来听听?”

“独手有情对任何人都无情,”青袍公子脸色突然沉下,声音也变得开始冰冷:“所谓有情,只是对女人才会有情,而且越是漂亮骚媚的女人,他才会对她越是有情。”

葛九命恰哈一笑,道:“说得好!”

青袍公子却在这个时候闭上了嘴。

葛九命突然叹了口气,道:“可惜你并不是个漂亮骚媚的女人。”

青袍公子点点头道:“我的确不是,我是一个专门偷别人脑袋的剑客。”

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这个青袍公子就是江湖上三大奇侠之一,人称偷脑袋大侠的卫空空!

葛九命只有一只手!

但他这一只手,却能使用二十三种不同的武功。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落在这个人的手里,都会变成为一种可怕的武器。

他曾经用一张柔软光滑的纸,在刹那之间杀死四人。

那四人并不是草包货色,而是辽北四剑。

他们知道葛九命武功深不可测,但他们不相信葛九命竟然能用柔软的一张纸,就把他们四人的咽喉都戳破。

辽北四剑的确直到咽气的时候,仍不肯相信那是事实。

然而,那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一张平凡的纸,落在葛九命的手里,立刻就可变成了一张比钢刀还更锋利的钢片。

不可思议的人。

不可思议的武功。

很少人能够有勇气对葛九命,因为这个独臂老者是绝对无情的。

独手有情,但他的“情”只对女人才会存在。

可惜卫空空不是女人,绝对不是。

葛九命将会用哪一种武功,来杀死卫空空?

羌老记人在方桌下,想钻出来也不是,不钻出来也不是,他在羌家的英名,一下子就完蛋了。

在他的头上,现在正坐着一个独臂老魔头。

羌老记不敢惹他。

他总算是个江湖人,敢惹葛九命的江湖人向来都很少。

直到现在,他才开始佩服那个把蒸鹅汁一口气喝光的年青公子。

他事前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身穿青袍公子,原来就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葛九命突然在这间小饭馆出现,究竟是想找羌老记,还是想找卫空空?

其实两者都不是。

他想找的,既非卫空空,更不是羌老记,而是想找雪刀浪子龙城璧。

葛九命找龙城璧,找了已整整十日。

他找龙城璧,只有一个目的。

他要杀龙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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