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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洞烛奸谋制掌门

九华派新任的掌门人方慧一见本欲离开的房英倏然转身,呆呆注视自己,不由冷冷道:“房少侠,你怎么又不走了!”

正在犹豫委决不下的房英,闻言迅速忖道:“这事情我应该谨慎处理,暂时何不查证一下!”

心中这么一想,口中已朗笑一声道:“在下的确不想走了!”

此言一出,不但方慧神色一怔,就是其余人也不禁一呆。

刚才房英口口声声要走,现在又不走了,出尔反尔,谁也不知道他在弄什么玄虚。

方慧冷笑一声道:“有什么理由么?”

房英故意纵声大笑道:“难道非有什么理由才能留下么?”

方慧脸色一变,娇叱道:“此地是九华山庄,是走是留,恐怕由不得你!”

房英哈哈一笑道:“说得对,也说得好。自然,掌门人的命令,区区不得不勉强遵守,可是我临走前,能否问你几句话?”

方慧冰冷冷地道:“什么话?”

房英敛收嘻笑的神态,庄重地道:“今后九华一派,以何者为重?”

方慧鼻中一哼,道:“当然以复仇为重!”

“如何复仇?”

“这点本掌门人方自接任,尚未筹谋。嘿嘿,不过这是本派之事,似乎不必你这个派外之人过问。”

房英鼻中一哼,又问道:“方姑娘入九华有多少年了?”

方慧神色又自一变,冷笑道:“你的问题似乎愈来愈多了!”

房英星眸闪光,追诘道:“难道你不愿意回答?”

方慧仰首傲然道:“我不必要回答。”

接着冷冷喝道:“九华弟子,现在恭送房少侠出庄!”

房英陡然目光一扫,大喝道:“且慢,你不回答也要回答!未答覆前,在下就不愿离开九华山庄。”

这一喝,神威迸发,自然而然有一股慑人的力量。

厅中所有少女皆都怔怔然,弄不清房英问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四燕本来怕房英与方慧发生争执,此刻一见这情形,反而觉得若任情势发展下去,恐怕僵持不可收拾,持重的姜素云首先接口道:“掌门方师妹经先师收纳,入门已经八年了!”

房英冷冷道:“我不要师姐回答,要方姑娘亲自答覆。”

方慧鼻中一哼道:“若本掌门拒绝答覆呢?”

房英冷冷笑道:“房某就不走。嘿嘿,你若要我快点离开,就必须回答。”

方慧似乎被房英强硬的语气所慑,冷冷道:“八年。”

房英故意装出满意的神色,点点头道:“在这八年中,你与逝去的师父最亲近么?”

方慧厉叱道:“好啊!愈问愈不像话,你是在盘诘本掌门人的根底吧?”

房英冷冷一字一字的道:“姑娘只要回答我的话。”

一旁的狄美筝忙道:“方师妹的确与师父比较亲近一些!”

房英此刻越问越怀疑,感到自己刚才发现的疑点不错,对方必是“天香院”伪装的人物。因为师父刚惨死,现在提起,这方慧不但没有伤心的样子,反而一味逞掌门威风,这实在有失常情。但是他虽加深怀疑,却不敢十分肯定。

于是又冷冷道:“方姑娘……”

方慧厉声道:“谁是姑娘,你连掌门人都不知道称呼么?”

房英微微一笑,道:“掌门人就是掌门人,请问你自入九华山庄,出过门么?”

这次,方慧却出乎意料外地回答道:“当然出过门,九华弟子,在练成本门武功后都必须在江湖上历练二年。”

“唔!”房英点点头道:“再请问掌门人,最后一次出门多久?”

方慧冷冷道:“你的话,愈问愈多,简直不把九华一派放在眼中,我凭什么要像犯人一般地对你招供?”

姜素云唯恐再弄僵,接口道:“方师妹最后一次出门约三个月。”

接着眉头一皱,幽幽道:“少侠,你问这么多有什么用意么?”

她所问的,正是其余百余九华弟子心中怀疑的。刚才大家都觉得方慧于情于理对房英都亏欠了一些,此刻经过房英一连串发问后,反而有许多少女对房英大感不满,就是连“赛飞燕”狄美筝也感到房英似乎过份了一些。

房英当然把各人表情看得很清楚,但事关重大,不得不冒一份失去友谊的危险。

他淡淡一笑,道:“待一下,姜大姐自然会明白。现在请大姐告诉我,方掌门人最后一次回庄,离现在有多久?”

姜素云想了一想,道:“两年!”

“唔!”房英又浸入沉思中。

姜素云接着瞥了瞥脸色铁青的方慧,叹息一声道:“方师妹过去温婉沉默,对同门极为谦逊,想不到当了掌门后,立刻判若两人。”

房英心头一震!

不错,“幻容”、“变骨”奇术虽能任意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却无法改变一个人的个性,显然,这是一个极大的漏洞。

却见方慧冷冷笑道:“姜师姊这番话就不明白事理了,身份既已改变了,言行自当不同,难道还要如以前一般,事事向师姐请示么?”

说到这里,目光一扫左右喝道:“取本掌门长剑来,为了保持九华派尊严,本掌门只有以武力驱逐房少侠了!”

话声方落,房英陡然一声大喝道:“你想取剑已经晚了!”

右手曲指一弹。“嗖!”“无相禅指”夹着一缕劲风,应声而出。

这一指,出势之快,果真疾速无伦。

方慧想不到房英竟敢动手,要避已自不及,人应声而倒,咕咚一声,萎顿地上。

厅中众女顿时大哗!

姜素云一呆,急急道:“房少侠,你不可如此!”

要知方慧任凭怎样理亏,终究是一派掌门,岂能容外人欺侮。房英一指点倒方慧,目光一扫沉声道:“众家姑娘勿怒,在下并未伤她性命!只点了她‘软’、‘麻’二穴!”

一位少女娇叱道:“你虽对九华有恩,但凭什么欺侮本派掌门人。”

房英沉重地道:“姑娘问得好,因为她并非是真正方慧!”

此言一出,躺在地上的方慧脸色微微一变!

众女神色顿时大诧。

姜素云也诧然急急道:“这话从何说起?少侠莫非发觉有什么不对。”

房英道:“不错,人在眼前,详情不妨就立刻问问她。”

方慧虽麻穴被制,但口仍能说话,此刻神色平静地冷笑道:“你量小气窄,满口胡言!”

狄美筝也急急道:“少侠,你快放了方师妹!”

房英沉重地道:“不行!”

姜素云黛眉紧皱,急急道:“少侠,到底为了什么?”

房英道:“这方慧是天香院魔女!”

诸女一阵惊噫,姜素云啊了一声道:“这怎么可能,方师妹纵然不对,也绝无投靠天香院之理。”

房英叹息一声道:“就因为她并非方慧,你真正的方师妹可能已遭不测了!”

“啊!”

众女又是一阵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狄美筝抢着道:“少侠怎么下的判断?”

房英迟迟地道:“在下只是凭直觉?若要真正知道她原来面目,只有点破她一身功力,使她面貌恢复原状。”

说到这里,对地上的方慧冷笑一声,道:“掌门人,你要我这么做吗?”

方慧毫无表情地道:“你不妨试试!”

接着扬声娇叱道:“九华门下,难道你们甘心你们的掌门受辱么?”

九华诸女一时真伪莫辨,相互错愕,不知如何是好。

房英冷哼一声,右掌一扬,骈指直戳而下。

指风袭处,正是方慧的“丹田”重穴。

陡然身边响起一声大喝:“少侠且慢!”

一道掌劲把房英指风撞偏,出手的却是姜素云,房英一愕。姜素云已沉重地道:“点破一身功力,就无法再恢复,事关重大,少侠切莫轻动。”

房英剑眉一皱道:“大姐不相信我?”

姜素云道:“这事确令人怀疑,想方师妹与各位同门齐中毒,若非少侠送来解药,此刻还不是与各位同门一样,转辗床笫,等候死亡,如是天香院人物,怎会有这种遭遇。”

房英一震,暗呼一声:糟。

刚才没有想到这一点,不错,若她是冒充方慧的天香院人物,应该早有解药自救,怎会等待死亡!

要知道他本来并没有十分把握,只是有着深重的怀疑而已,此刻也不由有点进退两难起来。

但念头一转之下,姜素云的话,反而触动他的灵智,只见他微微一笑道:“大姐说得对,但你别忘记此女并未到真正绝命的地步,现在区区另有一个方法,能知道她是真的方慧,还是假的方慧!”

姜素云急急道:“什么方法?”

房英道:“请搜她身上,看看有没有剧毒‘穿肠散’的解药,就可以明白她究竟是谁?”

此言一出,地上的方慧神色顿时变了一变。

房英见状,心中更有了把握。

只见姜素云点点头道:“不错。这确是个好办法。我来搜!”

说着立刻俯身在方慧身上摸索起来。

众目凝视之下,果见姜素云一声轻啊,手仿佛触及什么东西,左手迅速伸入方慧衣襟之中,从她怀中掏出一只绿色小磁瓶,上面赫然写着“穿肠散解药”五个字。

这刹那姜素云神色一变,起立一扬手道:“房少侠猜得果然不错,她是天香院魔女!”

众女又是一阵大哗,顿时个个怒形于色。

姜素云接着厉声对假方慧道:“你究竟是谁?”

假方慧眼见身份败露,神色却仍镇定异常,冷冷道:“你既已知道我身份,还有什么好问的。”

姜素云叱道:“那我方师妹呢?”

“早已死了!”

“死了!”姜素云脸色又是一变,咬牙切齿道:“好,我要为师父师妹报仇!”

纤掌一翻,立劈而下。

房英急忙伸手一拦,大喝道:“慢一点!”

姜素云杏目圆睁,道:“少侠,我要立刻毙了她,血祭师灵!”

房英摇摇头道:“人在掌握中,不必急在一时。”

假方慧却冷静地道:“嘿!你们杀了我,只怕立即大祸临头。”

狄美筝此刻也煞机沉沉道:“不见得,我先要看看你的真面目,破你一身功力再说。”

指影一闪,又戳了下去。

房英忙喝道:“狄姑娘,现在切勿动手。”身影一晃已挡在假方慧身前。

此刻厅中众女声势汹汹,俱欲出手,房英接着目光一扫,沉声道:“各位姑娘,若认为房某的话还可以听,就暂克制一下。”

众女个个静待下去,姜素云道:“少侠,依你之见如何?”

房英道:“为了大局着想,我还有话要问清楚。大姐,可有清静的地方?”

姜素云点点头,道:“厅后房间颇多,少侠请便。”

房英道:“那就烦大姐把此女带去,区区欲亲自讯问她!”

姜素云狠狠扶起假方慧,对众女道:“各位师妹就请在厅中暂候,处理情形等一下再宣布。”

说着已领着房英向厅后走去。

于是众女在厅中议论纷纷,各有主张讨论着应该怎么处理。

在嘈杂的莺声燕语中一柱香时间过去了。

房英及姜素云还没有出来。

二柱香时间过去了。

厅后步履声起,众女顿时屏声静待,目光瞬处,房英姜素云缓步而出,后面竟还有一人,赫然就是假方慧。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又放了她!

所有的人都不禁一呆!

狄美筝叫道:“师姊,你怎么放她了?”

房英忙道:“这位就是周百玲姑娘,如今已弃邪归正……”

靳云珠抗声道:“不,天香院与敝派有杀师之仇,杀之唯恐不及,岂能再放她!”

此话说完,众女鼓噪,皆有愤然不平之色。

房英神色凝重地道:“靳姑娘之言差矣,如今应该顾全大局,试想贵派今夜就是杀了周姑娘,但天香院爪牙不下千百,岂能杀尽?再说贵派真正仇人原是‘天香院’,周姑娘只是误入邪途而已。何况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贵派杀了周姑娘,‘天香院’必会得讯,这么一来,贵派处境仍是危险,幸周姑娘如今能识大体,愿以双重的身份来协助贵派共渡危机。”

夏侯韶惑然道:“什么双重身份?”

房英微笑道:“她暗中帮助咱们,表面仍与‘天香院’连联,如此一来,天香院不知虚实,只道贵派已入掌握之中,其实咱们从其中还可得到不少消息。”

听完这番说明,众女才神色恍悟。

狄美筝道:“此计虽妙,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少侠怎知她是真心弃邪归正。”

周百玲却已缓缓走出几步,对众女一礼道:“狄姐姐请放心,我蒙少侠不杀之恩,此后决无二心。天香院命我混入,不但要使九华覆亡,而且将诱使众位姐姐皆入魔宫,充作奴婢。如今只要妹子身份一天不拆穿,自会尽力协助贵派渡过危难。”

她此刻神态不但恭敬,而且语声婉转,显然是经过房英的感召。

众女听完这番话不由一阵惊震!

姜素云也道:“各位师妹,房少侠的安排煞费苦心,决不会错。今后派中事务,对内由愚姊暂行处理,对外仍由‘方慧’出面,风声务必不能走漏。”

房英拱一拱手道:“天已快亮了,在下也要告别了,其余各派掌门下落,尚欲烦劳贵派觅找,一切我已拜托姜大姐。”

说完扬长出厅,众女于是拥簇而送。她们皆把房英当作心目中的偶像,其中狄美筝更是依依不舍。

走出九华山庄,房英转身抱拳辞谢道:“贵派掌门新丧,在下尚欲赶路,不劳诸位再送了!”

狄美筝倏然道:“各位姊妹先回庄,愚妹代表送少侠好了。”

姜素云嫣然笑道:“狄师妹是最好的人选,那么少侠就请便吧!”

房英见盛情难却,只得任狄美筝跟随。

天色将近黎明,山涧大雾,灰蒙蒙一片。

二人默默向山下走着,心头都有股难以言述的滋味。

狄美筝早已情有所钟,眼见聚会须臾,又欲分别,心中依依不舍,却又无法把房英拖住,自然更是难以启口一吐恋情。

房英何尝没有感觉,只是他不由忆念那出污泥而不染的黄芷娟,何况还有一个齐婉儿?他想说明已心有所属,但却怕伤了这位善良少女的自尊,于是他只能默默保持着一份距离,同时还担着一份心事。

从山腰秋月岩到山下,路并不算长,所以狄美筝走路尽量慢吞吞地。房英因为她走得慢,自然也不便走得太快,到达山脚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满天彩霞了。

这一段途中,却并未发现什么警兆。房英这时倏然明白过来,那岑风临走的恫吓之词,是应在周百玲身上。

若自己那时不偶然发觉异状的话,不但自己可能遭到意想不到的危险,而且九华一门也无法保全。

此刻他想通后倏然松了一口气。

茫茫的清晨,山色朦胧,晨风微拂,百鸟争鸣,绿意盎然。

景色不但清新,而且富有一份诗意。

可是二人心头沉甸甸的,再没有这份心情去领略。

还是房英觉得已离开九华山庄太远了,于是停步对狄美筝拱手一揖道:“狄姑娘可以回去了,区区也要赶程了!”

狄美筝幽幽一叹道:“我知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但是我却有点舍不得离开你!”

这番话里虽没有一个“爱”字,却深情万千,尽在寥寥数语中。

房英心头砰然一震!半晌才叹息一声道:“你的情意,我知道。但时值多事之秋,我只能把这份宝贵的感情,藏诸于心底了!”

狄美筝幽幽一叹道:“英哥,你知道就好。”

她脸上倏起了一片玫瑰般的红霞,幽幽道:“其实家师新丧,妹子本来不应该存有私情。可是我恐怕你不明白,忍不住要告诉你!”

这一声“英哥”,这一番柔情万种的话,使得房英情绪大乱,呐呐不知如何作答。

狄美筝秀眸中闪耀万缕情丝,痴痴望着房英又道:“只是你此去,目的地是那里呢?”

房英沉重地道:“泰山。”

狄美筝一怔道:“泰山?你去泰山作什么?”

话有了转机,房英趁机道:“那就是‘天香院’新迁的总坛。”

“啊!”

狄美筝轻轻一声惊呼,急急道:“英哥,你怎么知道的?”

房英微笑道:“就是那周百玲姑娘透露的,你姜师姊也清楚的!”

狄美筝担忧地道:“你一个人去?”

房英安慰道:“这点你不必担心,我身怀‘幻容’、‘变骨’奇功,当该是谋定而动,另外必改变一副面目。”

狄美筝想半天,道:“那末,今后若有事,怎么互通消息?”

房英道:“一切我早已与姜大姐协商好了:若你们有事,可至泰山留下约定记号,我自会知道什么事,若我有事,也会以信物来找你们。至于九华山庄,有周姑娘伪装着,我想一时不会有多大问题。”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狄美筝在无可奈何之下,盈盈一礼道:“那么,英哥珍重了。”秀眸中已浮起一线泪光。

“狄姑娘珍重。”房英也觉得自己心头有股难以形容的滋味,忙回答了一声,转身扬长而奔。

走出老远,他才回头望了一下,却见狄美筝仍痴痴站着,挥着罗袖。

“唉!痴情的姑娘,你怎知道我心头已负担着另一个影子呢?”

他叹息一声,喃喃自言自语着,更加速脚步,向前奔去。

离九华山不到二十里,就是华阴城。

进了城,房英立刻放慢脚步。他至今未休息,此刻觉得颇为疲倦,同时觉得既探知了魔窟新搬的地址,而欲混身进去,应该事先好好想一想,筹划一下。

于是,他找了一间颇为宽大的“三星客栈”,向店夥要了—间后院清静的客房,静静地调息运起功来。

时刻已近中午了。

房英按诀运元三大周天,方自醒转,陡听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渐渐向自己这间院落走来。

这阵脚步声,显得极为踉跄,落足轻重不一,房英在床上一听即可判断出,来的不是喝醉了酒,就是奔得极为急迫!

他不禁一怔!

自己来时所以订下这间清静后院,就是因为这后院只有一个客房,除了自己外,不会有别人打扰,那么店夥怎么会让来人走进呢?

难道是来找自己的?这点也不像,因为自己到九华没有人知道,九华一派又都是女子,而以来人的沉重脚步声判断,不但是男人,而且似乎并不会武功。

他正在奇怪,那脚步声却奔得更急,刹那间已冲到房门外,远远响起店夥的喊声:“喂!喂!大和尚,别往里闯,房中有客!”

和尚?房英心头一愕,念头还未转过来,砰地一声,房门竟被闯开,跌进一个颀长的身躯,那和尚似乎立足不稳,撞入房中,仆到地上,滚了一滚,勉强才坐起身子。

只见和尚仰起脸急急道:“客官,让老僧避一避!”

说话时直喘着气。

房英错愕之下,目光一瞬,看清这和尚一身月白僧衣,白眉修长,年龄怕不在七八十岁。但是他看清和尚面目后,心神立刻大震!脱口道:“啊,大师不是少林寺达摩院的静果前辈么?”

老和尚一听人家说出自己身份,神色一变,目光聚凝,也啊了一声:“原来是房施主,老僧找得你好苦。”

房英心头又是一愕,跃身下床,见静果大师脸色痛苦,不敢再问,急急上前扶住,道:“前辈受了伤?”

静果大师喘着气,道:“老衲中了天香院高手暗算……刚才在客栈附近又遇上了煞星……”

话未说完,人已咕咚一声向地上倒去。

房英心中一惊,骈指点了和尚几处要穴,替他护住心脉,却所得一阵脚步声奔到门口,却是店夥。

只见他怒气冲冲地进房道:“和尚,你太不识相,怎这般冒失撞进来!”

“住口!”

房英一声沉喝。

店夥一愕,忙打恭作揖道:“客官千万别生气,这是小的疏忽……”

房英微微一笑,接口道:“这位大师是我旧识,你不必陪礼,快退出去。”

店夥又是一怔,嘻嘻道:“原来是客官相识。唉!他应该告诉小的一声。”

房英道:“你快出去看看,若有人找和尚,千万别让他们进来,等下有赏。”

一听有赏,店夥忙连声应诺,作揖而退,飞奔而去。

房英忙先闩好房门,转身正欲抱起晕迷的静果大师,陡听得店夥的嚷声隐隐地隔门传了进来!

“呃……二位别再向里闯,后院没有房间啦!”

一阵阴森而中气奇足无比的语声道:“夥计,你见到一个老和尚进来没有?”

问答声仿佛就在进院落的月牙门处,显然夥计又碰上了要闯进来的人。

房英心头怦然大震。

他感到这阵语声熟悉无比,不暇扶起静果僧,急忙掠近窗户,点破窗纸,由窗洞中向外望去。

这一望仇心激荡,十分震惊!

激怒他的是来人的面目!

一个是年约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手中执着一把伞,黑衫白袜,五官端正,双目却射出狠毒阴沉的光芒。

此人正是在武当率领蒙面剑手奇袭自己及“寒竹先生”重伤而遁的“魔伞鬼影”。这刹那,寒竹先生力拼惨死武当一幕旧事,立刻闪过房英脑际。

然而吃惊的是“魔伞鬼影”身旁还有一人。

这人一身青布长衫,一张脸青瘦而狞恶,负手而立,脸上冷冰冰的丝毫没有表情。由那份神态看来,青衫人的身份及功力绝不会比“魔伞鬼影”低。

房英自信目前自己功力身手,足可制住“魔伞鬼影”梁伯真,但是现有两个人,却不得不顾忌了。

顾忌的不是自己,而是地上伤重晕迷不醒的静果僧。若一动上手,对方趁机向老和尚下毒手,可是件麻烦事。

却见“魔伞鬼影”向店夥问完话,那夥计慌忙摇手道:“没有、没有、大爷,和尚怎会住店,而且小的连和尚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这番话神态*真,那里像说谎。那知梁伯真冷笑一声,道:“夥计,你敢睁着眼对大爷扯谎么?”

店夥脸色一变!

“魔伞鬼影”梁伯真冷笑道:“前面掌柜的刚说过有个老和尚刚进来,大爷搜遍了前院中院,没见影子,不在这后院,还有什么地方可躲,嘿,该杀!”

店夥更是惊骇失措,那青衫人已冷冷道:“搜人要紧,噜嗦什么!”

语气是冰冰冷的,隐隐有一股慑人的寒意,说完人已向房英的房间走来。

店夥忙横身拦着道:“大爷,这后院已有人住啦!怎么能闯进去!”

“魔伞鬼影”冷冷喝道:“去你的,你是想找死么?”

铁伞信手一挥,就击在店夥肩上。

一声痛哼,自店夥口中响起,身躯像风吹的纸鸢,飞出一丈,砰地一声,摔在墙上,匍落尘埃,竟至一动不动。

“好辣手!”

房英心头骂着,眼见二人向房门走来,暗暗感觉更糟,这静果僧怎么办呢?

他念头一转,决心冒冒险,混试试。心念一决,信手开房门,朗笑一声,负手傲然地踱步而出,目光一扫道:“来的只有二位么?”

这一露面,青衫人及“魔伞鬼影”立刻在院中止步,后者脸色一变,惊呼道:“原来你小子也来了这里,嘿嘿!好,今天算碰上了!”

青衫人冷冰冰地道:“他是谁?”

“魔伞鬼影”神态变得恭敬无比地道:“回禀坛主,此子就是黑榜上有名的房英!”

房英暗暗一震,忖道:“坛主!此人是天香院中那一坛坛主?”

只见青衫人脸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目光向房英打量不定。

这时,房英却傲然冷冷道:“姓梁的,你的称呼最好换一换,别小子小子的,一点礼数都没有?”

“魔伞鬼影”阴声长笑道:“嘿嘿嘿!姓房的,你死在眼前,还充什么大爷,还讲什么礼数?哈,大爷把你砸烂,就是礼数!”

房英冷冷一哼道:“只怕你没有这份胆量!”

青衫人突然插口冷冷道:“口气倒大,嘿,本座先问你,老和尚在那里?”

房英微微侧身,手指房中道:“那和尚就在地上躺着,不过现在由我来处理,不劳二位关心。”

“魔伞鬼影”厉声道:“小子,你摆什么臭架子,只要你不死,就让你来处理,只怕是今天由不得你!”

说着,手中铁伞一横,一步一步就向房英趋近。

这时的房英冷冷一笑,傲然不动,仍然负手而立,淡淡道:“姓梁的,你敢违背天香院的铁律!”

“魔伞鬼影”神色一怔,不自主地停住脚步,青衫人毫无表情的脸上,倏然露出一丝诧色。

“魔伞鬼影”愕然之下,倏然狂笑一声道:“小子,你在大爷面前混充,算是混到家啦,几时你又变成了总坛长老啦。”

房英冷笑一声道:“若非念你无知,本座现在就叫你一命归阴!”

青衫人诧色一闪即隐,依然冷冷道:“你既是总坛长老,认识本魔否?”

房英暗暗一愕,心想这一下可完蛋了,若指不出对方身份,岂不自露马脚。

这刹那,他脑中光旋电转,忖道:“魔伞鬼影称他坛主,‘扁老’说过,‘天香院’下共有十一坛,九大宗派改作九坛外,还有‘龙虎’、‘追魂’二坛,九大宗派中没有像这一号人物,对方自然不会充冒,剩下只有‘龙虎’及‘追魂’二坛了。而‘龙虎’坛主已经毙于自己掌下,最可能的是‘追魂坛’,问题是不知道‘天香院主’是否已派了‘龙虎’坛的继定人选。”

这些念头如电光石火一般掠过他脑际,他觉得在希望没有完全绝望下,应该冒一冒险,如果骗不成也只好动手了。

心念一决,朗笑一声道:“阁下是追魂坛主,我岑风眼光再差,也不会不识!”

此言一出,“魔伞鬼影”神色大愕,旋即变成惊恐!

因为他清楚房英并未与“追魂”坛主照过面,自然不会认识,如今一眼就能指出身份,那确是长老无疑了。

惊恐的是,他听说这位世外光明境年轻高手,被院主当作贵宝一般,是长老中声威最显赫的。如今自己竟得罪了,万一责怪起来,可怎么办?

他此刻再也沉不住气,惶然垂首道:“属下冒犯长老……”人缓缓拜了下去。

就在话说一半,将拜未拜之际,陡听青衫人一挥手冷冷道:“慢着,事情弄清楚了再拜不迟!”

梁伯真一直腰,怔怔看着青衫人。

这时,房英的心情已定下一大半,知道自己乱猜乱撞,果然猜中了,闻言不由冷冷笑道:“坛主再要问些什么?”

追魂坛主依然毫无表情,僵硬地道:“据本座知道,岑长老并不像阁下这副容貌。”

房英沉声道:“不错,但坛主忘了本院的‘幻容’、‘变骨’神功?”

追魂坛主道:“本座知道,但岑长老为什么要变成房英那小子面目?”

房英索性装得狠一点,神色一沉道:“这是秉承院主之命,以后本座独特的任务,就是专门对付那姓房的。故而本座先变成他的面目,另谋奇计。”

“哦!”追魂坛主点点头道:“不过我朔长虹还有点不放心。”

一听朔长虹三字,房英心头大震,暗暗道:“怪不得这家伙说话到现在,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原来竟是名满关外的枭雄,‘铁面阎罗’朔长虹。”

提起这“铁面阎罗”,江湖上曾有这么一个说法:“关中八凶并不凶,关外阎罗真阎罗。”

这二句话表示邪道八大高手虽然凶名久著,但其中却不乏正邪之间人物,而且多少还能讲个理。但碰到“铁面阎罗”,那算是真正碰上阎王,别再想打别的主意。

因此可以看出这“铁面阎罗”狠毒的一斑。

此刻,房英发觉对方果然难缠,神色故作一怒,冷冷道:“朔长虹,你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铁面阎罗”毫无表情地道:“听说那姓房的也会‘幻容’、‘变骨’神功。本座怎知道你是真的房英,还是真的岑长老!”

房英暗暗皱眉,他感到愈应付愈困难。尤其对方脸上毫无表情变化,令人摸不透其真正心意,于是冷笑一声道:“依你看,怎么才能算清楚这笔账?”

朔长虹道:“岑长老一柄‘回天轮’,终日不离左右,你能不能拿出来看看?”

房英心中—惊,情急之下,仰天哈哈狂笑起来。

“阁下笑什么?”

追魂坛主目光一瞪。

房英笑声一落,讥嘲道:“朔兄身为一方雄主,连这点事理都不懂。”

“本座什么不懂?”

“本长老既已幻变了那姓房的面目,岂能再带那柄天下唯一的‘回天轮’自露马脚!”

朔长虹点点头,脸上仍无一丝表情。

房英索性诳上一诳,又道:“不过,若是本长老拿不出一点证据,恐怕朔兄还要噜嗦下去了。”

朔长老道:“若阁下有证据,那是最好不过的。”

房英目光一扫,倏然缓缓步入院中,在一棵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枝,微笑道:“其实兵器人人可以打造,招式却无法偷学。朔兄,我就以手中柳枝,表演一式如何!”

朔长虹道:“本座等着开眼界了。”

房英凝神仔细想了想昨日与岑风交手的一幕经过,陡然柳枝一扬,挺得毕直,呼地一声,斜挥而下,招到半途,蓦又手腕一翻,飞挑而上。

这一式他不知叫什么名堂,却正是他昨夜遇险的那一招,凭着天赋聪慧,竟演个八九不离十,果然诡异无伦。

但他所以敢冒险仿施这一招,却是心头有着一份大的估计。

光明境的人物,极少到中原现踪,更不会去关外,因此这朔长虹绝对不可能见过岑风的“回天轮”手法。

在天香院中,一是坛主,一是长老,各有职司,见面机会不可能多,就因偶有要事洽商,也不会露出绝学。

故而房英大胆施展,虽知道凭一时模糊的印象,施展的手法部位不会太准,但他不怕对方会看出破绽!

一招施完,柳条一圈,蓦地收住,房英微微笑道:“朔兄一方雄主,在天香院中地位也不低,可识得这以柳枝代轮的招式是不是光明境中独门武学?”

这种问话,问得极妙,先给对方戴上一顶高帽子,再要对方不好意思说不懂。

果然,“铁面阎罗”虽也是阅历丰富,老奸巨滑之辈,对房英这确实是诡奥无比的一招,生平中绝未见过。

他怔怔地呆站着,脸上虽仍没有表情,可是不言不语,显得很尴尬。房英恐时间耽误一久,静果僧伤势更加恶化,自然希望这两个人早些滚蛋,不愿形成僵局,于是故意“哦”了一声,道:“有一点,本长老倒忘了,‘光明境’中人物极少现踪中原,我与朔兄虽同事一主,却相往不密,你自然无法在本门轮法招式上识辨。这样,区区再施一式剑法,给朔兄看看。”

说着,手中柳枝一弹,呼地甩出一道青光,倏然一抖一圈,幻成百朵。

这又是房英在龙虎大会上看到骆森、陶令施的“万花剑法”中的一招“万花迎春”。

施完,房英微微一笑道:“朔兄,现在你的感觉中,还有怀疑否!”

追魂坛主倏然长长一揖道:“属下拜见总坛长老!”

脸色不再是铁板板地,露出无比恭敬的神态。!

一旁的“魔伞鬼影”梁伯真更是矮了下去,口中颤声道:“属下无知冒犯,请长老恕罪!”

房英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这一瞬间,他又有了新主意。

他不能忘记在武当山“魔伞鬼影”率领蒙面剑手奇袭的惊恐情形。更无法忘记“寒竹先生”为了维护自己逃生,惨死的一幕。

于是他冷冷地笑了一笑,道:“不知者不罪,二位请勿多礼。”

“魔伞鬼影”神色顿时一松。

朔长虹却伸手一指房英屋中的静果憎道:“请问长老,那秃驴怎么处理?”

房英想了一想道:“和尚伤在谁手下?”

朔长虹道:“属下尚未查明,追踪只是巧遇。”

房英点点头道:“唔!那么坛主到此何干?”

朔长虹道:“秉总坛之命,等候周百玲香主讯号俘归九华弟子。”

房英听得心头一惊,沉思片刻道:“贵坛主即速回去,九华一派本长老已有安排!至于和尚我也有利用!”

朔长虹一惑道:“长老是说……”

房英接口冷笑道:“我说的你还听不懂么?”

朔长虹迟疑片刻,终于一拱手道:“卑职遵命!”

向“魔伞鬼影”一挥手,同时转身离去。

显然这位追魂坛主满心惑然,不懂总坛的长老与总坛的命令何以互相矛盾。

房英一目了然,暗暗冷笑,喝道:“梁兄慢走!”

“魔伞鬼影”一愕,转身施礼道:“长老还有什么吩咐?”房英道:“此地处理和尚之事,尚须你协助办理。”

朔长虹目光微微释然,向“魔伞鬼影”施一了个眼色,对房英道:“既然长老有吩咐,属下先走一步!”

说罢扬长出了后院。

房英冷冷一笑道:“梁兄请入房中,把和尚抬到床上去。”

“魔伞鬼影”一声应诺,立刻随着房英入房,将晕迷不醒的静果僧抬到床上。然后道:“长老何不杀之了事!”

房英冷冷道:“要杀也不能在此地动手。”

“魔伞鬼影”唯唯道:“现在该怎么办?”

“我要先运功为老和尚疗伤,把他先弄醒后,还有话要问他!你先把房门闩上。”

梁伯真立刻掠近门口,把门插上了闩,房英望了一望,又道:“运功之际,切忌打扰,这样还是不妥,你把桌推在门口,再用东西堵死了窗户。”

梁伯真狐疑地道:“长老何必这么谨慎?”

房英微微一笑道:“本座生性如此,要你怎么办就怎办!”

梁伯真不敢反抗,依言动手把桌椅堆起,堵死门窗。房英这时看了看,点点头道:“好了,这样才万无一失。梁兄,你过来!”

梁伯真脸上闪过一丝警意,把放在一旁的铁伞取起,道:“长老还有什么吩咐?”脚下却没有移动。

房英朗笑一声道:“梁兄,我知道,刚才朔坛主的眼色,是要你对我保持警惕么?”

梁伯真丑脸一红,忙垂首道:“长老误会,属下决无这种想法!”

房英哈哈一笑道:“梁兄,你在追魂坛是什么职位?”

“卑职是四花执令香主。”

“嘿嘿,这么看来,你这个四花香主,得来有些冤枉。”

房英嘲笑着,接着又道:“倒是那位朔坛主还有点机智跟光……”

梁伯真脸色顿时难看已极,勉强道:“多靠长老栽培。”

房英冷笑道:“我当然要栽培你,可惜你连我的话都听不懂。”

梁伯真一怔,道:“请长老解释!”

房英身形倏然欺前二步,挡在床前道:“我当然要解释,此刻房中你我是无法在一时之间,撞得出去,正好一清旧账!”梁伯真疑道:“旧账?”

“嘿! 梁兄真健忘,难道忘了武当山区寒竹前辈那十掌?”

梁伯真一闻此言,神色大变!狰狞的脸上顿露无比的惊惧,呼道:“你……不是岑长老。”

房英目露煞机,厉笑道:“姓梁的,你现在发觉已经晚了。嘿嘿,告诉你,我要出手暗袭,你早巳尸横当地,但是我要你死得心服口眼。”

梁伯真狂笑一声道:“朔坛主怀疑果然不错……”

“嘿!可惜仍上当。”

“想当年你在梁某伞下逃生,今天姓梁的一定要你一条命!”

房英冷笑道:“只怕不见得,双色魔、龙虎坛主都在少爷掌下毙命,你可以自己量一量功力身手是否比他们还高。”

梁伯真目光微露一丝怯意,房英冷笑道:“今天我先指明再动手,就是要痛痛快快地为寒竹前辈报仇。姓梁的,你先尝尝‘天龙斩脉’手!”

身形蓦地在话声余音中,电掣而起,向前扑去。

那知梁伯真一声厉笑,手中铁伞倏然一张,只见一篷颜色乌黑,淬着剧毒的“钻心针”,像暴雨一般地迎面而来。

这一篷毒针,粗如牛毛,却广及半个房间空隙。毒针射出,梁伯真左掌反向身后一扫,哗啦啦一阵巨响,堆在门口的桌椅,四下纷飞,人硬向房门撞去。

房英见状一惊,唯恐对方遁走,大喝一声,双掌提足“达摩先天罡气”忘命的平胸推出。

嘭地一声巨响,木门倒塌,屋梁震动尘埃如雾而起,尘雾中,挟着一声惨嚎,梁伯真的身躯;随着倒塌的木门,摔到院落之中。

这几乎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禅门绝学“达摩先天罡气”,加上房英由终南二老给予的近百年的功力,“魔伞鬼影”梁伯真虽是一流高手,也挡不住这一击。

此刻身躯摔倒院中,已一动不动。

烟尘弥漫中,房英一闪而出,掠落躺在地上的梁伯真身畔,却见早已气绝。

“哼!一掌了结,算是便宜了你!”

房英冷冷地说完,遥向武当方向,跪了下去,默祷片刻,才挟着尸体,进入房中。

他是向“寒竹先生”的阴灵祷告!

这时,房中仍不时落着土屑灰尘,显然是因刚才一掌,屋子被震动的缘故,若非建得颇为坚牢,怕早已倒塌下来。

房英放下了尸体,急忙走到床边,伸手解开了静果僧的血穴,右掌抵于静果僧丹田,立刻再度为老僧输元疗伤。

不过片刻,静果僧悠悠醒转,房英收掌急急道:“前辈伤势好些了么?”

静果僧垂帘合目运功片刻,叹道:“虽未全好,暂时已不碍事。”

房英松了一口气道:“那么前辈再自行疗伤片刻离开此地。”

静果僧一愕,目光一闪,倏然瞥见地上尸体,脸色—变道:“这是谁?”

房英微笑道:“就是在客栈附近遇上前辈的‘天香院’魔爪!”

静果僧神色释然,道:“小檀樾动手镣了他们?”

“是的,一个被晚辈以计骗走,留下一个,为寒竹前辈报仇。”

“哦!檀樾的功力,似乎比以前精进得多了。”

“全蒙少林栽培。”

静果大师叹息一声道:“敝派掌门果有远见,毁了少林,而能造就一个不世奇才,也还值得。”

他这话意,显然以为房英能有今日身手,全是在少林武库中,百日研修之功,却不知道是终南二老贯输了百年真力。

房英看静果僧一味叙话,并不想走,不由急急道:“晚辈离开少林后经过,等下自然要向前辈禀告,同时晚辈也想问前辈许多事情,可是此地却不是谈话之处,再耽下去,恐怕还有麻烦。”

静果僧诧然道:“檀樾不是说另一个已被骗走了么?”

房英皱眉道:“不错,但那家伙难缠得很,而且功力恐怕不在晚辈之下。他虽一时上当,走时却将信将疑,说不定还会回来。”

静果僧神色震动道:“那人是谁?竟使施主这等害怕。”

房英剑眉一挑道:“天香院中这批贼党还没有一个人能使区区害怕的,只是那人却非一般江湖普通人物,而且区区虽不怕他,却怕他来时不止一人。那时晚辈要兼顾前辈,恐怕是力不从心。”

静果僧点点头道:“但你说了半天,还未说出那人是谁?”

房英沉重地道:“铁面阎罗朔长虹!”

静果僧脸色顿时一变,惊呼道:“会是他?唉,这等高手竟然甘心受‘天香院主’驱使,看来那魔头定难以对付。好,老衲与你先离开这里。”

话声方落,院落中倏然起了一阵步履声。

静果僧已是惊弓之鸟,闻声顿时神色一变,低声道:“果然我们迟了一步,那个朔长虹又回来了。”

房英也是心中一惊,凝听片刻道:“前辈未听出步履声只有一人么!若仅是那‘铁面阎罗’一个,晚辈自信还能对付,那时前辈可以先走一步。”

静果僧点点头。

这时那阵步履声,已到房门口,房英早已静立房中,气凝丹田,蓄劳而待。他准备对方身形一出现房门口,立刻排出运掌,给对方一记十成“达摩先天罡气”。

他方准备好,房门口果出现一个人,但这人走路跌跌倒倒,尚用手揉着眼睛。房英一声轻叱,双掌方欲推出,只见对方啊地惊呼道:“客官,这……这怎么搞的,连房子也打垮了?”

一看竟是刚才被“魔伞鬼影”一挥,摔晕过去的店小二。房英反而一愕,急忙收回推出的掌势,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夥计,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这夥计此刻已头肿鼻青,闻言怔了一怔,倏见房中的尸体,大惊道:“客官还杀了人!”

房英微笑道:“刚才你差点被他杀死,这种坏蛋不该杀么?”

夥计苦着脸,满面惶急道:“这……这怎么办?客官住店不到半天,不但把房子弄垮了,还做下了命案。这……这叫我怎么办?给掌柜的知道怎么办?”

房英星眸一瞪,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抛出房门口,道:“夥计,房子坏了,照价赔赏,人死了,等下自会有人收尸。你还不快离开,再要在这里,恐怕你的命又将呼呜哀哉了!”

夥计混身一颤,他刚才吃过苦头,知道江湖人最不好,惹,有了银子,也有了交代,那敢再等着找死,忙佝身拾起银子,诺诺飞奔出院。

房英这时转身对静果僧道:“前辈尚能走否?”

静果僧飘然离床,点点头道:“暂时还不碍事。”

房英道:“那么走吧,客栈门外,说不定那朔长虹会派人暗中钉定咱们,依晚辈之见,还是从这后院中翻墙出去。”

静果僧点点头,身形已掠出房外。

房英随后跟着,轻巧巧地翻出矮墙。这客栈后面却是条冷清的死巷,虽是中午时光,却正好没有人经过。于是二人飘然落地,辨了辨方向,急步向华阴城外逸去。

就在房英与静果僧离开客栈盏茶时刻,三星客栈门口陡然如风—般闯进来五个人,为首一人正是“铁面阎罗”朔长虹。

身后跟的是四名身佩长剑的中年汉子,个个目露凶光,身手矫健。

这一行五人进了客栈连招呼也不打,大刺刺地向后院直撞。坐在柜台中的掌柜,正要相拦,一旁的夥计却轻声道:“掌柜的,你只当瞎了眼没看见,否则小心脑袋搬家!”

“铁面阎罗”朔长虹神色倏然死板板地,脚下生风,走进后院,目光一瞥,却见房门向外倒塌,呼地一声,已掠到了门口。

其余四名汉子见状也一阵轻轻讶呼,跟了进去,当一见房中“魔伞鬼影”的尸体时,神色同时一变!

此刻的“铁面阎罗”脸上不再是毫无表情了。肌肉扭动,目光中充满了杀气,一顿脚道:“本座上了大当,想不到梁老弟死得这么快!”

一名汉子低声道:“檀主,是岑长老才下的手?”

“呸”

“铁面阎罗”吐了一口唾沫道:“什么是岑长老,分明是那房英小子。快!现在追还来得及!”

说着身形已电掣而起。

另一名大汉急急道:“要不要传讯附近别坛的兄弟帮忙!”

朔长虹人已飘过短墙,闻言怒哼一声道:“你是要本座丢脸么?”

那说话的汉子显然也是属于追魂坛下,本是一番好意,闻言不由凛然住口。

五条人影,在满天阳光之下,渐渐消失在层层屋脊深处。

而在这同时——

华阴城外一座松林中,静果僧与房英对面相坐,娓娓而谈。

一块大青石上,摆着一些肉脯干粮,二人正在对坐吃着。

房英摸摸肚子,觉得已很饱,遂道:“前辈刚才一阵调息,伤势好了么?”

静果僧微展笑容道:“多亏檀樾相助,否则,恐怕老衲已一命归阴了。”

房英谦逊道:“区区巧合,前辈切莫介怀,刚才晚辈已将经过情形奉告,现在前辈该说说经过了。何以晚辈出了武库,前辈及贵派高僧人影俱无,难道受了严重损害么?”

静果僧长叹—声道:“这是劫数,那天,那武当假道士虽没有把老衲等如何,后院却来了不少蒙面高手,而且竟有不少女子。”

房英恨恨道:“果然他们是先谋而动,后来怎样了?”

静果憎恨恨道:“他们一路烧杀,本寺阵脚无法不乱。唉!百年古寺,却毁于一旦……”

房英奇道:“贵寺僧侣为数不少啊!”

静果僧黯然叹道:“论实力,敝寺却未必惧怕他们。但那些女子都非常难惹,不但身手剑术极高,而且…而且……唉!出家人从来未与少女动过手,有许多地方,极感不便,因此反而被她们所趁!”

房英叹道:“前辈头脑太迂了,生死存亡之战,那还能顾及男女之嫌!”

静果僧摇摇头道:“檀樾那时不在当场,自然不知道动手情形。那批少女与本寺僧侣弟子动手时,每遇危机关头,却不要命的硬冲!”

房英一呆道:“这话怎么解释?”

静果僧目闪泪光,道:“知客僧法善,檀樾认识么?”

房英点点头。

“他就是一例,急急出手时,忘了手执禅仗,以双掌抵敌,对手也是一名少女,论功力,并非是法善对手!”

房英道:“那就一掌杀了对方,岂不结了!”

“可惜法善反而伤在对方指下。”

房英一愕道:“这怎么可能呢?难道对方施用什么迷药及毒药?”

静果僧白眉掀动,似触及往事,极为伤心地道:“那倒不是。法善一掌击向对方一眼见对方非死即伤,岂知那少女却咯咯一笑,反而一挺胸顶迎了上来,口中还笑着说:大师没有尝过女子滋味,莫非已看上了奴家,想趁机摸一把,揩油过瘾……”

房英怒骂道:“下贱!”

“唉!出家僧人,再脸厚也不会往那种地方下手,法善掌式只能闪开,却不料对方趁机立下杀手!”

说完了,长长一叹,两粒清泪,已落下衣襟。

房英也是一叹!

设想当时情形,少林高僧都是正直不阿,严守佛戒的弟子,难怪对付不了这批不择手段的魔鬼。

他叹声道:“若是晚辈,就不管她怎么说,早就一掌过去了。”

静果僧慨叹道:“檀樾非佛门中人,自然无关紧要。但本寺弟子因从未碰到这种情形,心理自然不同了!”

房英也不想与静果僧争辩,说道:“后来呢?”

“敝派镜清掌门—看情势不对,寺院一片大火,知道已无法可留,只能从保存实力上设想,立刻下令撤退,好容易摆脱强敌后,清点人数,整整损失三位高僧,五十余名弟子。”

房英黯然道:“那时前辈应该通知小可一下,也好让小可尽一已之力。”

静果僧微微展容道:“檀樾侠义之情,老衲知道。但掌门人却不让别人惊动你,怕分了你练功之心。”

房英一阵激动,对少林掌门感到衷心的感激,默然半晌,才道:“前辈在客栈中曾说找过晚辈,那时何不到武库中去找?”

“唉!老衲隐迹在少林寺附近三四天,却见有天香院的人一直在少林残垣中监视巡查,故无法接近。”

房英一想,知道必是前宫宫主燕南翎那批人。

却见静果僧接着又道:“后来那些女子不见了,老衲到武库一看,已失去了你的影踪,屈指一算,刚超过百日。听檀樾刚才说,大约已到开封了。”

房英点点头道:“现在贵派掌门人及弟子在何处栖身?”

静果僧道:“撤退后,就奔赣境黄坡双风寺栖身隐蔽,一方面整顿。最近敝派掌门感到那双风寺太小,容纳这许多人够苦了,何况双凤寺的僧友,俱是不懂武功的俗世僧人,再住下去,人家不说话,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故已决定迁居。”

房英点点头道:“迁到什么地方?”

静果僧道:“泰山……”

“泰山?”房英心头大惊,急急道:“怎么想到迁往那里去的。”

静果僧道:“泰山朝月寺主持也是一位隐世高手,与敝派掌门私交颇笃,再说那地方远隔尘世,地方也大,颇为理想。少侠,你神色这么难看,难道去不得?”

房英急急道:“前辈快报讯阻止,千万去不得,泰山已变为天香院的总坛了。”

静果僧神色大震,倏然起立道:“这么一来,岂非自投死路。糟,他们恐怕早已上路了。”

房英道:“那么前辈一想贵派的行程如今可能到什么地方,急追还不算迟。”

“可是老衲分身乏术!”

房英又是一惊道:“这怎么说?前辈难道还有什么事?”

静果僧焦急地道:“老衲并非本身有什么事,找到你檀樾,通知了地址,以便连络,任务已算了了。只是敝派掌门因愤于上次武当上门寻畔,以至少林遭劫成灰,故亲自选了五十名僧人分途上武当问罪复仇了!”

房英跌足道:“这怎么成,此刻天香院消息灵通,动一发而牵全身,镜清大师此去岂不是冒险?再说,这一来,岂不正中‘天香院’心意,各大门派相互仇视,互相磨擦,间接造成她的势力,大师就速追武当那—方面,请转告镜清前辈,所有真正掌门未找到前,切不可妄动,请他即刻折回,至于往泰山的贵派弟子,晚辈正好要到泰山,就由晚辈去追,目前既能在双凤寺安身,只能暂时耽着,再设想其他办法。”

静果僧忙道:“檀樾既这么安排,老衲就放心了,事不宜迟,老衲就先走一步。”

说完,身影一长,已穿林而出,消失在暮色之中。

房英刚松弛过来,却被这突来的变故,弄得又紧张起来。

他眼看天色将临薄暮,为了不使少林再遭到损害起见,只有再星夜兼程。

于是他清理了一下青石上的干粮,暗思自己刚才已冒充了岑风,此刻何不索性冒充到底,路上也可以方便一些。

念头方落,收拾好正欲出林,陡听林外冷笑一声道:“小子,你果然跑不脱大爷的手掌!”

阴沉沉的语气,不怀好意的话,使得房英心头怦然一震,飞旋转身一冷笑道:“是谁?”

“铁面阎罗!”

这次回答声一落,松树中倏已闪出一张死板板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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