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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厉如冰扑出去的身形,有如脱弦之矢。

但是,这支箭突然在中途落下,只见她伏在地上,恭谨地口称:“徒儿厉如冰,叩见恩师。”

来人是一位中年尼姑,光着头,穿着一身宽大的灰衣,迷蒙星光之下,看上去约有四十多岁,有一双凰眼,但觉得光芒逼人,使人不敢正视。

她的手一落,三枚金钱镖落在掌中。

她站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自有一种慑人的威力。

玉蝉秋和金盏花双双上前行礼:“晚辈拜见师太。”

那中年尼姑眼光从他们两人身上一扫而过,落在厉如冰的身上。

厉如冰仰起头来说道:“恩师,你老人家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中年尼姑冷冷地说道:“如冰,你令我失望了!”

厉如冰一听大吃一惊,连忙说道:“徒儿离开恩师之后,一直遵照师的训诲,做人做事,从没有违悖之处。”

中年尼姑冷冷地问道:“是吗?你为什么会见到她……。”

用手指着玉蝉秋,掠过一种鄙夷的眼光。

“在这个世界上,你只有恨,而不能对任何人有感情,因为,你的生命中,只有恨……。”

厉如冰连忙说道:“徒儿跟玉蝉秋见面,是遵照恩师的训示,从她身上去了解自己的身世。并没有其他事情,而且……。”

中年尼姑一摆手说道:“不要再说下去了,你不是在她身上寻找你的身世,你是在她身上流露出根本不应该流露的真情。瞒不了我的,我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你在发觉她和你长得极为相似的时候,你就忘了我替你取的名字。你要像冰,像冰一样的冷!”

她的话,说得并不大声,也说得并不严历,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是寒铁铸成的钉,好么硬!那么冷!那么尖锐!

厉如冰慑懦地说道:“徒儿以为……。”

中年尼姑立即说道:“你以为什么?你以为她长得和你相似,她就是你的妹妹?你错了!她如果是你同胞姊妹,她就不应该活在相府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

金盏花在一旁忍不住插口说道:“师太,可容在下说几句话?”

中年尼姑冷而峻地说道:“你是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金盏花朗声说道:“我什么人也不是,我只是一个江湖客。江湖客有一个通病,喜欢打抱不平!”

中年尼姑冷冷地哼一声。

厉如冰此时突然站起来说道:“姓花的!我的恩师在教诲我,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是谁?打抱不平打到我的头上来了。你是仗义的大侠客?你有资格管闲事?”

人在说着话,随手一翻,劈过来一掌。

她这一掌,用的是簪花指,似劈似抓,对着的地方是金盏花的左肩。

金盏花一晃肩,匆忙中疾伸右手的拇、食、中三指,屈指如钩,刁向厉如冰的手腕。

厉如冰一缩手腕,左手骈指如戟,直点金盏花前胸三大要穴。

金盏花一仰身,倏地脚跟着一个盘旋,以一丝之差让了过去。

而且人借此一旋之力,飞开三尺。

这只是呼吸之问,双方如此突然地换了两招,快得很,也险得很。

厉如冰两招落空,一回手,旁边小女童捧上来一把月形短刀,刀长两尺有余,刀鞘十分古朴。

中年尼姑喝道:“慢着!”

她挥手让厉如冰退开到一边。自已却缓缓地走上前两步。朝着金盏花问道:“你说你要打抱不平,要打什么抱不平?说说看!”

金盏花说道:“我从来没有看见到一个做师父的,要教诲自己的徒弟怀抱一个‘恨’字在心。”

中年尼姑冷冷地哼了一声。

金盏花说道:“厉姑娘与玉姑娘长得相像,本来是人间巧事,她们这间多亲近,并没有什么不对!说不定他们彼此身世不明,本来就是一对姊妹,即使不是姊妹,也不是罪大恶极,用得着如此声严色厉地申斥吗?”

中年尼姑说道:“这就是你的理由?”

金盏花说道:“师太,看得出你是一位方外高人,为何如此不近情理?我忍不住说几句话!”

中年尼姑冷冷地问道:“你说完了没有?”

金盏花说道:“说完了。”

中年尼姑冷竣地说道:“你这些话我可以总结一句话:你无知。”

金盏花不觉勃然大怒,玉蝉秋在一旁看得清楚,立即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低声说道:“大哥,你要尊敬这位师太!因为她是我厉姊姊的恩师啊!”

中年尼姑把玉蝉秋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对玉蝉秋看了一眼,却自摇摇头说道:“你怎么会这样软弱?怎么这么柔?难道你从来就不生气吗?难道你从来就不知道恨人吗?”

玉蝉秋很恭谨地说道:“人有七情六欲,当然有恨,但是,除了恨以外,还有爱,还有喜悦,还有欢快!在无缘无故的情形之下,我为什么要时时想到恨呢?师太,原谅我放肆说话,一个人固然要懂得恨,我以为更要懂得爱和喜悦!”

中年尼姑说道:“如果有人要杀害你的性命,你能爱他?你会有喜悦?”

玉蝉秋说道:“那要看他为什么杀害我?”

中年尼姑冷冷地鄙视了玉蝉秋一眼,说道:“你已经到了不堪救药的地步了!”

她转回对厉如冰说道:“走吧!随我回去!你还应该再去锻炼。”

玉蝉秋见那厉如冰毫无异议在中年尼姑身后就走,不觉脱口叫道:“厉姊姊。”

厉如冰仿佛振动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回头,只顾自己走去。

玉蝉秋情不自禁地流下两行清泪!

金盏花突然叫道:“师太请暂留云步!”

中年尼姑根本没有理他,缓缓地走向树林中去。

金盏花忍不住挺身一掠,去势如矢,从两棵大树之中穿身而过,落在中年尼姑的右前方。中年尼姑冷峻地说道:“夏虫不可语冰,你这种人能懂什么?”

她的宽大衣袖随手拂出,刷地一声,一股劲风直撞金盏花。

金盏花双脚一沉桩,右臂横向一挡。与拂来的衣袖硬接了一招。

中年尼姑的衣袖收回,卷走了金盏花的衣袖半截,但是可以看得很清楚,金盏花的手臂,没有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中年尼姑似乎也怔了一下,但是她立即说道:“怪不得你自说爱打抱不平,原来你果然是有点功夫。不过……。”

她摇摇头,又继续说道:“你方才说你从没有见过一个师父教诲徒递要以恨待人,其实你没有见过的事多着呢!你见过国破家亡的惨状吗?你见过亲生的父母将自己的孩子丢到没有人的荒郊吗?你见过一个少女抚养一个别人的婴儿,拉拔长大吗?你见过什么?你的天地太小了!”

她这一段话,说得很急,几乎让金盏花听不懂。但是,真正让金盏花听不明白的,还是她说话的内容。

他几乎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中年尼姑说道:“你听不懂我所说的话,是不是?那是因为你懂事太少,我所说的话,都是你没有经历过的,你当然不懂。你不懂的事,怎么有资本批评别人?”

金盏花从来没有被人批评过“是个不懂事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伤害。

他不能容忍,他也不能接受。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武功很高,方才那一拂之力,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刻,因为那是佛门中的“铁袖神功”,能会这种功夫的人,衡诸当今武林,还不多见。

如果今天接下一记“铁袖神功”不是他金盏花,换过别人,右臂早已经断了。

虽然如此,金盏花这口气仍然忍不下去。

他当时横跨一步,沉着脸色说道:“师太,你有你的理由,而我有我的理由。你的理由我不懂,但是我懂我的。一个年轻的姑娘,为什么不教诲她以仁爱,而要教诲以仇恨,这不是道理,这是你的偏激!”

中年尼姑冷眼看了他一下说道:“拦住我就是说明你那套不切实际的腐论吗?”

金盏花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受了什么打击,让你变得如此的偏激,不过,我觉得那是你的事,你不应该硬逼着厉姑娘接受和你一样的冷酷和无情。”

中年尼姑的脸色有了变化,在迷蒙的星光之下,可以看到她的脸色是如此的苍白,白得有些发青。

她站在那里,停顿了半晌,问道:“金盏花,你到底想要怎样?”

金盏花说道:“我犯了老毛病,我要管闲事。”

中年尼姑说道:“说明白些!”

金盏花说道:“你没有看见厉姑娘她们不但长得极为相似,而且,你也应当可以看得出,她们之间,已经有了感情的互应。说不定她们之间,真可以从此了解自己的身世,师太,你何不成全她们呢?”

中年尼姑突然怒叱道:“一个自以为是的糊涂虫!”

说着话,双袖一展,交叉拂出,朝着金盏花卷去。

金盏花心里早已存有警觉,提足十成内力,双手立掌如刀,倏地向左右一分,迎着大袖截去。

说时迟,那时快,刹时间没有听到声音,只见一阵风砂卷地而起,劲风卷得附近的树枝都起了簌簌!

只是一瞬间的事,风停了!砂止了!

中年尼姑收回了她的大袖,静静地望着金盏花,然后问道:“你不但自以为上,而且目空一切,你该受到处罚的。”

她转过头来,对厉如冰说了声:“我们走。”

她昂然地走了,厉如冰和那个小女童,紧随在后面走了。

夜深的树林,恢复了寂静。

金盏花依然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尊石像。

玉蝉秋目送厉如冰走后,人变得有些迷蒙。霎时间,她又清醒过来,一眼看到金盏花站在那里,不觉大惊,抢上前说道:“大哥,你怎么啦?”

金盏花分明是憋住一口真气,站在原地不动。

玉蝉秋如此一问,他的真气一乏,精神立即近于崩溃,人软弱地摇晃了几下,站立不稳。

玉蝉秋抢上前扶住问道:“大哥,你……是不是受了伤!”

金盏花弱弱地说道:“好厉害的玄阴掌!”

玉蝉秋惊得呆了,连忙问道:“大哥,你说你是中了玄阴掌?方才那位师太?当时找就感觉到奇怪,有一股寒意,从掌心直送内腑……”

玉蝉秋惊问道:“大哥,这玄阴掌如果击中普通人,可能因此得阴寒症而死。你是一位有功力的人,还不致于丧失生命,可是,会不会……。”

金盏花叹口气说道:“我当时用功力逼住寒气,支撑住自己没有立即露出中了玄阴掌的模样。可是,这样我更惨了,我怕我的功力因此受到伤害。”

玉蝉秋连忙说道:“不会的,花大哥,你的内力修得十分深厚,这样的一掌,是伤害不了你的。”

金盏花摇摇头说道:“玄阴掌是一种十分霸道的武功,练的人必须要下十年以上的死工夫,一旦练成,击中对方,就会遍体生寒。方才我说过,由于开始的时候,我强用内力逼住,如今,恐怕我会抵抗不住的!”

玉蝉秋发怒说道:“那位师太虽然为人冷酷了一些,可是,她为人正派,不似阴毒险恶之人,为什么会练这种邪恶的功夫?真是叫人想不透。”

她叫道:“花大哥,你现在感觉如何?”

金盏花刚说得一个“我”字,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玉蝉秋伸手一握金盏花的手,其冷如冰,让玉蝉秋吓了一大跳。

她连忙说道:“大哥,我们先回那家豆腐店,再作商量。”

金盏花一语不发,忽然摆脱玉蝉秋的手,挣扎着向回县城里来路走去。

玉蝉秋上前一把拉住说道:“大哥,你要到哪里去?”

金盏花微有抖意地说道:“我要离开此地,离开你!”

玉蝉秋大惊问道:“为什么?大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盏花倔强地摆脱她的手说道:“我不能拖累你!我要去找阳世火,和他作一个了结。”

玉蝉秋意外极了,她有着很大的伤心,说道:“大哥,你这样说话也不怕伤害到……。”

她的话没有说完,金盏花身体一个晃动,一头栽倒在地上。

玉蝉秋赶着上前,只见金盏花倒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脸色发黑,人已经没有办法说话。

玉蝉秋是个看上去十分柔的姑娘,但是,事实上她的本性却是非常刚强的人。

在一阵悲愤和慌张之后,她的心反而沉静下来了。迅速地换回男装。她猛地甩一甩头,抬起手来擦干泪水。弯下腰去抱起金盏花,朝着豆腐店那边冲过去。

她几乎是一口气冲到了豆腐店,撞开掩着的门,刚一稳住身形,双腿一软,人也随着坐到地上。

撞门的响声,惊动了里面的老俩口,两个人张着大嘴,半晌才说出来……。

“总管大人,你这是……?”

玉蝉秋从地上挣扎着起来,怀里抱着金盏花,急着说道:“老婆婆,请给我一张床,多烧火盆,还有……立即给我准备浓浓的姜汤……。”

老婆婆连声应“有有!”匆匆地准备去了。

老头子引导着玉蝉秋来进到一间简陋的房里,抱来两床厚的棉被。

老婆婆和小媳妇抬进来一个破铁锅改用的火盆,里面生着熊熊的炭火,房里立即温暖如春。

老头双手捧着浓浓的一碗姜汤,站在床前。

玉蝉秋将金盏花安放在床上,盖上两床厚棉被,伸手接过姜汤,刚说得一声:“多谢两位老人家!……”

老头说道:“当不得总管大人一声谢,说实在的,慢说总管大人是相府里的人,就是一般的老百姓,老朽也不能见到有难不管。”

她刚一转身,正要扶起金盏花,准备替他灌下这碗姜汤。

老头却一旁说话了:“总管大人,请恕小人多口,你这位贵友好像不是生普通的病。”

玉蝉秋没有心思理会,只是随便地“嗯”了一声。

老头说道:“如果是普通的风寒,喝碗浓浓的姜汤,盖上棉被出出汗,就会好的。如果不是普通的风寒,姜汤就没有用了。”

玉蝉秋闻言一惊。

她也知道姜汤不是灵药,那里能治得了玄阴掌这种霸道的阴寒剧冷!但是,此刻她除了要火盆、棉被和姜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这样一怔,手就停下来。

老头接着说道:“总官大人,并非小老儿绕舌,那是因为大人的朋友方才还是生龙活虎,而且他还是位高人……。”

“你也懂得武功?”

“不懂,但是在大路边做买卖,见的人也多了,多少会看出一点。”

“不错,我这位朋友不是病,而是中了别人的玄阴掌。嗳!说这个你也不懂。”

“小老儿当然不懂。但是,几十年的经验,听见的、看见的,多少知道一些皮毛。”

“啊!老大爷,照你说,除了姜汤烧火,我该怎么办?不瞒老大爷说,此刻我也束手无策,只有在这里熬过今夜,明天一早,送回城里请名医。”

“总官大人,不要见怪,其实大人也会知道,这种伤除了原来的人拿出解药,否则是很难治的。”

“那么说……。”

“大人不要急,小老儿有一个办法。”

“请快说。”

“大人的朋友内受隐寒,如果支持不住,就是丧命,现在有一个办法,用另外一个,双方赤裸着身体,拥着他睡在一起,用人的体温,真正驱除体内的寒气。”

“这……。”

“拥抱他的人,越是年轻,火气越好。大人,小老儿的意思,既然是大人好友,不妨一试。”

玉蝉秋怔住了。

因为老头不知道她是黄花女儿身,如何能赤裸着身子拥抱着男人睡觉?

但是因这种迟疑,只是短短的一刹。

玉蝉秋立即问道:“老大爷,这样做真的会有效吗?”

老头说道:“大人明监,这只是一种方法而已,究竟有没有效,小老儿可不敢乱说。不过,从道理上讲,应该可以说得过去的。”

玉蝉秋突然心一横,说道:“老大爷,谢谢你的指教,你请吧!这里的事由我自己来处理。”

老头告罪出去,玉蝉秋将门关上拴好。

她看到金盏花已经呈昏迷状态,但是,人还在那里不停的颤抖。

她看得心里有如刀割,她的双泪落在胸前。

她开始为金盏花脱衣服,每脱一件,她的心头便压下一分重担,直到金盏花浑身衣服都脱光了,在灯光下,看到金盏花的皮肤已经变成微紫。

这一瞬间,玉蝉秋的一切心头负担,都变成为乌有。

也只说了一句:“花大哥……。”

便飞快地脱光自己身上的衣服,跳到床上,将金盏花搂在怀里。

这一搂之下,玉蝉秋几乎叫了出来。

因为她搂在怀里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块冰冻的

寒铁,这一阵聚然的寒冷,几乎让她起了一阵痉挛。

但是,她心里明白,她必须要忍受下去,如果不能忍受下去,金盏花的性命就要完了。

她开始运行全身的功力,咬紧牙关,将金盏花紧紧地拥在怀里。

房间并不很大,窗户却紧闭着,房子当中,烧着一盆火,火当中架着一个瓦罐,咕咕噜冒着热气。

在玉蝉秋和金盏花的身上,盖着两床厚的棉被。

整个房里,洋溢着温暖的火热。

玉蝉秋一开始就像抱着冰块,可是,她咬牙忍受没有多久,却开始感到燥热。说到燥势那是她的身子,她怀里拥抱的金盏花,依然寒冷如故。

玉蝉秋开始流汗,汗水流向他们两人紧贴的身体之间,也变成了冷冰冰的。

玉蝉秋头发湿了,满脸的汗水,连眼睛都蒙蒙看不清楚了。

她此刻的浑身,可以说是汗如雨水。

不止是流汗,而且灼热难当,热得使她几乎要发昏,热得让她忍受不住。

可是怀里的金盏花.仍然是冰冷如昔。

玉蝉秋要动摇自己的信念了,她开始怀疑,这种方法究竟有没有效果。她没有在意自己的名誉,她在意的是金盏花这样死在玄阴掌下,是她不能接受的残酷事实。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的脸上,是汗是泪!

她准备放开自己的拥抱,死了这条心。

忽然,她发现一个事实,金盏花的身子不再颤抖了。

她开始一惊:“是已经死了吗?”

她抬起手来,试试金盏花的鼻息,居然有了正常的呼吸,而且,最令玉蝉秋感到兴奋的,金盏花呼出来的气,竟然不是寒气。

她不相信似的,再用手背试试金盏花的前额,果然,已经不是那样的寒冷如冰了。

这一个发现,使玉蝉秋喜极而泣。

她用双手紧紧的搂住金盏花,口中喃喃地说道:“花大哥,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房里的热气烤人依然。

玉蝉秋的汗流依然。

时间慢慢地过去,窗外已经有了曙光。

玉蝉秋不知何时也昏昏地睡过去了。

直到她怀里的金盏花,有了微微的蠕动,她一惊而觉,凝目注视怀里的人,脸色非但不再乌黑,已经转变为红润。

金盏花呼吸均匀,似乎是在熟睡中。

玉蝉秋一抹喜悦刚上心头,立即被一种难以言宜的羞意盖住。

她慌忙跳出棉被,连汗也未及擦,匆匆将衣服穿好。房子没有镜子,如果此刻照镜子,一定是脸泛红霞。

她长长地吸了口气,抹去脸上无法说明的泪痕。

再靠近床来,伸手试试金盏花的额上,感觉到有些热,一切都已经和常人一样。

房里的火盆只剩下灰焰,两床棉被掀掉了一床。

如此一折腾,金盏花忽然在棉被里的身体,开始在转动。

玉蝉秋忽然想到:“他还是全裸着的。”

这一慌,不知道如何才是好。一蓦地,她冲到房门外,差一点撞上了老头。

老头正怀抱着一篓子木炭,玉蝉秋刚一停脚步,老头就赶忙问道:“总管大人,你的朋友是不是已经好多了?”

玉蝉秋当时脸上一阵飞红,支吾地说道:“大概差不多是好得多了。”

她忽然转变语气说道:“老大爷,不知道还有没有热的豆浆?”

老头连忙说道:“有,有。我给大人留有一瓦罐,正热着呐!原来是没有了的,我想大人如果醒来,是会要喝一碗热腾腾地豆浆的。待我去端来。”

玉蝉秋连忙说道:“不了,老大爷,你还是先进去把木炭添旺一些,顺便看看我的朋友醒过来没有,这豆浆嘛!我去端就是了。”

她也不顾老头的反应,匆匆跑到灶台上,找到那一瓦罐豆浆。

老婆婆不声不响地递来一碗赤砂糖,调和在豆浆里,刚一回到房门,就听到金盏花说话的声音很大:“老大爷,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你是说……。”

老头说道:“这位爷,昨天夜里的情形真是可怕极了,整个脸都是乌紫的……。”

金盏花急躁地拦住他说道:“我要问的是什么人把我的内衣脱掉的?”

老头想必被金盏花这么大的脾气,吓得怔住了。

他呆了一会说道:“因为爷中了阴毒……。”

金盏花放低了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对,我是中了阴毒,我记得很清楚,我和尼姑对了一掌。……不对,中掌以后,我是向城里跑的,为什么又回到你这里。啊!那一定是我昏倒了……。”

老头可抓住话题了:“你这爷,你当时不仅是昏倒了,根本你就是已经冻僵了的死人。你的朋友总管大人他急得快要发昏,将你抱到这里,准备了火盆、棉被,都是没有用的,后来……。”

“后来怎样?”

“后来是老朽出的主意,像这种从身体里冷到外的阴寒,光靠盖棉被、烤火盆是不够的,也是无效的。我说,试着用另一个人光着身子,用自己的体温和阳气,去温暖你的身子……。”

“老大爷,我问的就是这个。你是说要用另一个人身子的阳气,来暖和过来我的身子?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老大爷,你那来的这种馊主意?”

“主意不馊,老朽在这路边开豆腐店,也听过不少江湖上的传说。你看,现在你不是好了吗?要不然一个已经冻僵了的人,怎么能一夜不到的时间,又活回来了呢?”

“你那里找的人?我是说……。”

“我的爷,你怎么这么糊涂?你送到店里的时候,正是深更半夜,到那里找人?再说,你的朋友总管大人,看样子你们是生死之交,自然他就做这件事了,他又年轻,火气足、阳气旺……。”

老头说到这里,停住了,接着是惊慌地问道:“大爷,你是怎么了?你哭了?”

金盏花没有说话。

老头接着劝道:“大爷,这也没有什么,生死之交的朋友,为对方做点事,也用不着这样,朋友本来就应两肋插刀的……。”

大概金盏花没有理他,老头也就知趣地退了下出来。

在门口,看到了手里端着豆浆的玉蝉秋。

玉蝉秋似乎也是呆在那里,眼眶里也含着泪水。

老头又是一惊,连忙问道,“总管大人,你老是怎么了?”

玉蝉秋抬手试去眼泪,摇摇头。

老人只好悄悄地离开,走回他的灶边。

外面已经有了阳光,路上已经有了行人。独轮的公车吱吱喳喳地来回的响着,昨夜的沉寂,又恢复了生气与活力。

然而,隔着房门的金盏花和玉蝉秋,在他们的四周,一切都还是冰冻的寒夜,连一点虫呜的声音都没有。

这是一个冻僵了的时间和地方,一切仿佛都停顿了。

终于,金盏花开口说话了:“蝉秋,你还在外面吗?”

这是一声春雷,似乎震醒了一切生命。

玉蝉秋缓缓地,低着头,走进房里,将瓦罐放在桌上,又从手上放下一只碗,从缺罐里倒出豆浆,一碗热腾腾地豆浆,递到金盏花面前的桌上,低声说道:“大哥,你喝豆浆。”

金盏花突然伸手过来,他没有端豆浆,却一把抓住金盏花的手,厉声问道:“蝉秋,你为什么?为什么……”一连说了三个“为什么”,玉蝉秋只是抬起头来,眼睛里流露着异样的光芒。一声不言语。

金盏花突然放下手,你声说道:“对不起,蝉秋,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真的是不值得你这样做,真的……。”

他来回走着,忽然停在玉蝉秋的面前,粗暴地说道:“你知道吗?我是个江湖客,是个浪子,我不值得你这样为我牺牲!真的不值得!你……。”

他又长叹一声:“蝉秋,我该怎么说?你让我背了一笔拿命都偿还不了的债!你叫我怎么办?”

一直没有说话的玉蝉秋,突然说话了。

她的话,说得那么温柔而平静,仿佛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她说:“大哥,生命是最珍贵的,为了救一个人的生命,当然要付出一切……。”

金盏花暴躁地说道:“你不同……我也不同……。”

玉蝉秋平静地说道:“有什么不同呢?你的生命不是生命吗?何况你是我的大哥,如果我中了玄阴掌,大哥,你难道不愿想尽一切办法来救我吗?”

金盏花张口结舌说道:“我……。”

玉蝉秋又细细地说道:“大哥,一切都是我自愿的,相信没有人能勉强我,我再说一遍,我是自愿的。”

接着她用梦一般的声音说道:“如果大哥认为这是一笔大债务,那就让我们用一生来偿还吧!”

金盏花怔在那里,两行清泪,滚落下来。

玉蝉秋走过去,深情地说道:“大哥,你哭了。”

金盏花伸手试去脸上的泪痕,缓缓地说道:“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从没有流过眼泪,可是……可是……。”

他的眼泪又跌落到衣襟上。

金盏花这回任凭眼泪在脸上流着:“蝉秋,我是当不起你这句话,尽我的一生,即或将我烧成火灰,我也补偿不了你给我的恩情……。”

玉蝉秋忽然提高了声调:“大哥,为什么你非要提出恩情这两个字呢?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的薄吗?”

金盏花诚恳地说道:“蝉秋,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能说,我不配,真的,一个江湖浪子,没有那个身份接受你这份珍贵的感情。”

玉蝉秋说道:“大哥,你是江湖浪子,我是什么呢?一个护院的女打手!这样你的心里是不是觉得舒畅了一些呢?”

金盏花伸手上前,握住玉蝉秋的柔荑,恳切地说道:“蝉秋,我只能说,上天待我太厚,太厚,只怕我的命太薄,承受不了你这份深厚的情……。”

玉蝉秋及时抽出手,掩住金盏花的口,说道:“为什么你今天所说的话,都不金盏花的语气呢?你那不可一世藐视一切的豪气呢?难道我就真的不值得你流露出真情吗?”

金盏花忽然大笑,双手抱着玉蝉秋的腰,就在房里旋转飞舞起来。

可是旋转不到半圈,他的手一松,玉蝉秋落地,几乎摔了一跤。

玉蝉秋红着脸,笑着问道:“大哥,你要让我摔跤吗?”

金盏花站在那里,伸着双手发呆。

玉蝉秋立即发觉情形有异,上前握住金盏花的手,关心地问道:“大哥,你是怎么啦!”

金盏花慢慢地将双手挥动几下,顿时面色如灰,怅然若失地说道:“蝉秋,你知道吗?我完了!我完了!”

玉蝉秋急道:“大哥,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金盏花说道:“蝉秋,我说我已经完了,我的功力已经完全消失了,我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他伸着双手,自顾自地看了一下,忽然,他仰起头来哈哈大笑,说道:“我完了!名震江湖的金盏花就这样地完了,完了!”

玉蝉秋拉住他的手,几乎要哭出来,说道:“大哥,你这样做什么?你不怕吓倒了我吗?”

金盏花点点头说道:“这可能会吓倒了你的,蝉秋,现在站在你前面的人,不再是金盏花,而一个不平常的人。”

玉蝉秋立即说道:“大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玉蝉秋的情感是托付你的人,难道你的武功没有了,我就要改变我的决心吗?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你有了借口,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要我了呢?如果是这样,你可以直说,用不着绕那么大的圈子。”

玉蝉秋说到最后终于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

金盏花怔住了半晌,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玉蝉秋哭得泪人儿一般。

金盏花上前搂住她的双肩,说道:“蝉秋,我是一个天下第一大笨牛,我不知道胡乱说些什么,让你是如此的伤心,如果要我说清醒时刻的话,此刻我恩情和爱情之间,失去了主张……。”

玉蝉秋带着泪,翘着嘴说道:“我说过,不许再说恩情两个字。”

金盏花说道:“没有法子啊!你牺牲自己……。”

玉蝉秋不依地说道:“不许说牺牲两个字。”

金盏花连忙说道:“好,好。我不说,蝉秋,你要我说什么?”

玉蝉秋说道:“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你只要跟着我。”

金盏花一转身坐在床上,仰着脸问道:“你要我到哪里去?”

“去相府”

“去相府?为什么?”

“大哥,你是因为中了玄阴掌,使你的功力暂时丧失。我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大体上说来,是由于某处筋脉堵塞住了,有两种方法可以恢复,一种是自己慢慢地行动,打通筋脉。一种是寻找到了某种灵药,服后生效。不论是那种方法,我们都要有一个住下来的地方,对不对?而且是十分宁静,无人知道的地方,对不对?还有比相府更好的地方吗?”

“蝉秋,说真心的,从现在起一切都听你安排,唯独去相府一事,请原谅我。”

“好,大哥,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也听你的,我们找另外一处地方……嗯!有了,我想到一处更好的地方,可以说是最适合你住的地方。”

“能告诉我吗?”

“让我卖个关子。”

“还有一件事,你没有说明白。”

“阳世火的约会?”

“蝉秋,你不会认为应该失约吧!”

“大哥,你说过,从现在起一切都听我的,包括这件事在内吗?”

“当然包括,我不能食言。”

“大哥,你相信我吗?相信我有能力把这件事处理得很妥帖,合情合理,不让你失信,也不让阳世火失望。”

“我相信你有这份才干。”

“去哪里?”

“除了相府,你答应过都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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